整个晚上我们都没有睡,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第二天一大早,外公和小舅舅便准备了一下,去着手料理苏妮的后事。苏妮是个非常乖的孩子,但命运从来就是这么奇怪,人说没就没了。

我感到特别无助,因为我好多年没有见过的苏妮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我想到了孟公,这个一直以来善意提醒我小心即将发生不幸的长者变得神秘起来。

我的这两位长辈看起来非常麻木,一次次接到孩子死去的消息后都没有哀号痛哭,只是默默承受。但是无论谁看起来,这都是一种悲痛的掩饰。他们本就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如今更加让人不忍细看。

外公和小舅舅前脚一走,孟公后脚赶到。

我们请他进浴场坐坐,他死活不肯:“阴气太重了!阴气太重了!还是去我那里聊吧。”

我拒绝:“苏妮出事了,我跟杨畅还是呆在浴场的好。万一外公和小舅舅交待下来什么事,我们帮忙也方便。”

杨畅这次极力赞同我的意见。

孟公没办法,只好进到浴场。他一进门就表现出极度的不自在,就像光着身子的人站在北极雪地里那种感觉。先是抱着身子不住发抖,接着摘下脖子上的佛珠,念念有词地一颗颗捻过去。坐到客厅的椅子上之后,更是夸张地在手上画起佛印来。

杨畅哭笑不得地说:“孟公,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今天我们就别想聊什么了。”

孟公瞪他一眼:“什么折腾不折腾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敬,当心被佛祖听了去,你小子就倒大霉了。”

“哈哈,佛祖哪会像孟公你这么小气啊?”

孟公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咳了一声:“我听说你们昨晚坐巴士想要离开清水镇?”

我跟杨畅神色黯然。

“我们只是想到白鸟镇去找我大舅妈,没想到竟然在半路上得到了苏妮的死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叹息着回答。

“胡闹!简直胡闹!”孟公喝道,拳头猛地向桌面砸去,发出巨响。

我和杨畅都吓了一条。

孟公吹胡子瞪眼睛地骂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怎么就不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呢?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脚’,想要离开清水镇便是死路一条?养鬼的事件一天没有解决,你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清水镇的,知道吗?”

“不会吧,孟公……”杨畅张口结舌地傻看着他。

“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清水镇?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我也急了。

“阴气,养鬼所引发的阴气。”孟公目光如炬地望着我们说,“传说中一旦养鬼引出邪魔,邪魔的力量便会迅速扩散,并且圈地为王。所以这种阴气巫术上又叫做‘束缚之气’,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最近清水镇的雾气越发鼎盛浓密,那就是‘束缚之气’的实体。它的存在本身是为了让邪魔划分属于自己的领域,所以阴气存在的地方,就是属于邪魔的地方。我之所以确定养鬼跟你们浴场有关,就是因为‘束缚之气’起源于苏家浴场。它刚开始的时候范围很小,只是笼罩着浴场,当时我虽有不祥的感觉,却没有及时洞悉根本。等我研究了各项有关书籍和典故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束缚之气’已经侵占了整个清水镇。所以现在不光是你们浴场的人,整个清水镇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拿苏妮来说,她是最好的例子,她就是想逃出清水镇,所以才会枉死!”

“哈哈哈哈哈哈……”孟公的话结束,杨畅就笑了起来。

孟公大怒:“笑什么!你当我在跟你说笑吗?”

杨畅慌忙摆手:“不是啦!不是啦!您老息怒!我只是发现了你话中的破绽,一时忍不住就……”

“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破绽?有本事你说出来啊!”孟公脸憋得通红。

“那破绽就是啊……你说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清水镇是吧?可是昨晚我和陈雪坐的66路巴士,上面有司机和售票员,还有两个女学生。我们下车之后,巴士应该很快就驶离了清水镇,后来也没听说那路上发生车祸呀!”

杨畅说完,得意洋洋地瞧着孟公。孟公倒像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整个人愣住。

杨畅转而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样?我厉害吧!看来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妖魔鬼怪作祟嘛,说不定……”

“你等一下。”孟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说,你们昨天去白鸟镇,乘坐的是66路公车?”

“是啊!”杨畅眉飞色舞地回答。

“可是,我们镇上并没有66路公车啊。严格来说,七八年前是有的,后来就停止运行了。西区的66路站台早就拆掉了,现在去白鸟镇的巴士全部都在东区。”

我和杨畅立即全身冰冷,头皮发麻,脸色一片苍白。

“怎……怎么可能?孟公你别乱说,我和陈雪昨天明明……”杨畅还想争论一番。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查证啊,我干吗要说那种马上就会被拆穿的谎言呢?”孟公气定神闲地说,“我看你们压根就是坐上了鬼车吧?说起来66路巴士以前的确出过事故。当时是午夜十二点末班车,乘客非常少,只有司机、售货员、一个老头。对了,好像也有两个女学生。当时车即将开出清水镇,在一个站台,三个黑衣男人上来了,那三个男人是劫匪,一上车就要大家把钱交出来,当时那位开车的司机一个惊慌下,就翻了车。除了一个老头之外,其他人均当场死亡。老头被送到医院,满脸都插着玻璃,样子非常恐怖,不过也就是皮外伤吧。刚开始还好好的,甚至协助警察录好了口供,可是还没等天亮,他就突然脑溢血去世了。你们说的,该不会就是这辆鬼车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杨畅尖叫起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

“喂,走开啦!我没被鬼吓死,也要被你勒死了!”我扯开杨畅,认真向孟公说,“孟公,我不是不信你,但是这事太玄了,我很难接受,现在我们就一起去查证一下吧。”

其实就算不查证,我对孟公的话也已经非常相信了。因为孟公对昨天晚上我们乘坐的巴士,叙述得几乎一丝不差,惟一没有提到的只有苏云母子。

可是面对眼前的景像,我依然不由得一再眨眼睛,捏自己的手臂,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或者做梦。

昨晚明明那么真实的66路站台,现在只剩下一片野草杂生的空地。

“啊!”杨畅大叫了一声,拳头一击手掌,“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子你又有什么高论,还是又找到我的什么破绽了啊?”孟公没好气地说,他还在为杨畅刚刚对他的不敬耿耿于怀呢。

杨畅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孟公你别这么小气嘛。我是想说,怪不得昨晚那个售票员都没问我们收车钱呢,原来是鬼车啊!”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立即指出:“清水镇的人现在都无法离开清水镇,那么大舅妈去哪了?”

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很久。

我已经有了答案:“要我说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大舅妈对养鬼毫不知情,真的带着大舅舅回娘家去了。但是因为‘束缚之气’,他们自然无法顺利离开,那么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甚至是生是死都很难预料。第二,大舅妈根本就是养鬼事件的幕后黑手,那么她一定非常了解自己根本不能离开清水镇。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在苏云刚一下葬、苏妮生死未卜的情形下谎称回娘家呢?这里面一定有鬼!”

孟公沉吟片刻:“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你大舅妈用心如何、是生是死,她和你大舅舅一定在清水镇的某个地方。”

我点点头:“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我也会请朋友帮忙一起找。”孟公很有信心地说,“你放心,在清水镇谁也逃不出我的法眼,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挖出来。”

孟公先行离开去联系他的朋友。

我和杨畅在清水镇兜了一圈,四处乱转,漫无目的地寻找大舅妈的线索。

清水镇的居民们一如往常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是每个人都好像迅速地憔悴了下来,脸颊凹陷,有了深重的黑眼圈,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如孤魂野鬼一般。

“扑通”—一个女人摔倒在我们面前,菜篮子翻在地上,几条黄鳝扭动着向外爬出。

杨畅慌忙扶起她,女人看起来非常虚弱,微微喘息着。

我上前又是按压人中,又是拍背顺气,好一好儿她终于幽幽醒转。一眼看见自己的菜篮子,惊呼起来:“我的黄鳝!我的黄鳝!”

看她紧张的样子,好像那几只黄鳝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杨畅赶紧扑过去帮她把黄鳝抓了回来,放进菜篮子递给她。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数了数黄鳝的数量,向我们一笑:“谢谢你们,真多亏你们了。昨晚我爸爸说想吃黄鳝,我答应今晚给他老人家做的。要是黄鳝没了,叫我拿什么做啊?我爸爸一定会生气的。”

“这位小姐真孝顺,你爸爸吃到你做的黄鳝,一定会很高兴的!”杨畅由衷地赞道。

女人听了很开心,说:“小哥真会说话!我叫李美夏,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我叫杨畅,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陈雪,我们是苏家浴场的人。”杨畅立即乐呵呵地回应她。

“原来你们是浴场的人啊!呵呵,我也经常光顾你们家浴场呢!”李美夏对着我们左看右看,突然发出了邀请,“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做个朋友吧。今晚你们到我家吃饭,也当我谢谢你们帮了我的忙,好不好?”

“这个……”杨畅看向我。

“不用了。”我婉拒,“我们也没做什么,不好意思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李美夏忙摆着手,叹了口气,“其实我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很,你们要是能来,饭桌上陪我讲讲话,我真求之不得。”

杨畅疑惑地问:“你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很?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不陪你讲话吗?”

李美夏垂下头,像被说中了伤心事:“不光是我爸,我妈和我哥哥他们全都不跟我说话,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前他们不是这样的,特别是我哥,整天上蹿下跳,一会儿也不闲着。邻居们都说他是猴子转世,隔壁的秦医生还说他这是什么多动症呢。可是他们只不过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以后就全都变了。整天像哑巴似地阴沉着脸,不管我跟他们说什么,不管我怎么求他们,他们都不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天天在家里盼着他们回来,我一个人多寂寞,多痛苦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李美夏越说越难过,到了最后竟然痛哭起来。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杨畅又问:“美夏,你爹不是说想吃黄鳝吗,这不就是在跟你讲话吗?”

“不一样!不一样!”李美夏用力摇着头,“我爸想吃黄鳝,那是托梦告诉我的,当时我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他们总是在梦里跟我说话,吵得我睡不好觉。等我一醒过来,他们就又不说话了。”

我和杨畅非常吃惊,这算什么?冷笑话吗!

李美夏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愤怒:“我知道了,一定是海翔大饭店的食物有问题,他们吃了那里的食物,才不能讲话了。”

“你说什么?海翔大饭店?”我的声音扬高了八度。

“对啊!”李美夏委屈地说,“爸爸妈妈好偏心,带哥哥去海翔大饭店开洋荤,却把我扔在外婆家。我在外婆家等他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外公死了,外婆也死了,他们还是呆在饭店舍不得回来,我还以为他们不要我了呢。”

“呵呵。”她又笑了,激动地说,“可是就在几个星期前,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熟,外面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开,高兴坏了!爸爸、妈妈、哥哥终于都回来了!我们一家又团聚了!我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再也不会被人骂有娘生没娘养,哈哈!我真的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可是……”转眼间她又板起脸,情绪波动之大叫人不由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跟我说话呢?真是太坏了!杨畅,陈雪,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而我是不是很可怜?你们一定这么觉得,对吧?啊!有了!你们跟我回家去,帮我劝劝他们,劝他们跟我说话。走,我们这就回家去!”

听了她这些恐怖的言辞,我们怎么可能跟她回家。

可是她突然伸手抓住我们,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晕倒的人。

纠缠之间,李美夏的表情逐渐由哀求到不悦,从委屈到愤怒。她突然狰狞得像个女妖,伸着长长的指甲向我们

乱抓乱挠,嘴里又喊又叫:“什么嘛!我当你们是好人,没想到你们跟我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不管我怎么求都不理我!我只不过想请你们吃饭,只不过想请你们帮我劝劝爸爸妈妈,你们连这都要拒绝我!你们是坏蛋!没有同情心的大坏蛋!我要抓死你们!抓死你们!”

她的指甲毫不客气地向我们抓来。这女人的精神分明有问题,我们都不愿意跟她动手,怕伤到她。可是我们越退让,她就越得寸进尺。杨畅只顾着护我,手臂被她抓出了好几条血印。

就在我的努力即将爆发时,身后有人大叫了一声:“李美夏,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爸在家里找不到你,正发火呢!”

这句话还真有用,李美夏立即停止了对我们的攻击:“糟了,我爸发火了,他一定是饿了,怪我还没有做好饭!我得马上回家才行!”

她说着,赶紧捡起放在地上的菜篮子,跑开了。

“天哪!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呀?救个人竟然还落个血光之灾!”杨畅望着李美夏的背影,呻吟地说。

“你的手疼吗?”我慌忙问。

“当然疼了,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好疼呀,好疼呀……”杨畅孩子气地撒起娇来。

我瞪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跟李美夏混在一起呀?”救我们的人走了过来,正是兰嫂。

“兰嫂,这个李美夏到底是什么人呀?怪怪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杨畅皱着眉头问,并向兰嫂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兰嫂听了叹了口气,告诉了我们关于美夏的故事:“其实美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爸妈重男轻女,从小就宠着她哥,把她当佣人似地呼来唤去。他们对美夏十分冷淡,动不动就把她送到外婆家,一放就好几个月。可是美夏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有所埋怨,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可是既懂事又善良,对父母和哥哥百依百顺,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她的父母不拿她当回事,她对父母的感情却十分深厚。每次被送到外婆家,她都会趴在窗口盼着爸爸妈妈早日来接自己。有一次,也就是十五年前,美夏爸爸得到朋友赠送的海翔大酒店的美食券,上面注明全家人都可以一起去吃。可是美夏的父母偏偏不愿意带上美夏,又把她送去了外婆家,夫妇俩带着儿子一起去吃大餐,没想到那是最后的晚餐。海翔大饭店的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可怜美夏在外婆家仍然整天盼着父母能来接自己。起先大家都同情美夏,外婆外公和左邻右舍一起瞒着她父母的死讯。可是纸包不住火,特别是那时候一下子烧死七百多人,整天都是葬礼啊,一不小心美夏便洞悉了真相。美夏知道父母和哥哥被烧死,当场就晕厥过去,发了整整一个礼拜的高烧。后来身体渐渐恢复,可是她的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整天痴痴傻傻的。她外公带她到城里的医院,医生说她患了精神分裂症。唉!这孩子,也真是命苦……”

杨畅摇了摇头,问:“美夏刚才说她的父母和哥哥最近回来了,那也是精神分裂症造成的幻想吗?”

“谁知道?”兰嫂苦笑了一下,“最近镇里到处都是怪事,你看看周围的人,是不是很明显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嗯,的确是。”杨畅点点头,忧虑地回答。

“这可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找机会探过他们的口风。镇里的居民多多少少都有亲戚朋友在十五年前的大火中丧生。现在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些死者归来,神情凄厉,大家因此失眠,白天吃饭时连胃口也没了,有的甚至开始懒得下田种地,整天只知道发呆傻笑,有时候还自言自语,像中了邪似的。”

我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撞到兰嫂死去的丈夫问路,后来兰嫂就梦到了她的丈夫。

难道亡灵们真的都回家了?对,一定是这样,昨晚我们也曾见到镇里每家每户门口都站着亡灵。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连我那个死鬼都回来了,别的亡灵回家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兰嫂的神色很是惨淡。

“昨天晚上你去了神公堂之后,还有做关于你丈夫的噩梦吗?”我问她。

兰嫂摇摇头:“孟公腾了个房间给我,在门上挂了八卦图,房间里倒竖了扫帚,还送了个古钱币让我挂在脖子上。他说有了这些准备,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遭恶灵侵扰,我晚上果然也就没有再做噩梦。”

“孟公果然有两下子。”杨畅竖竖大拇指。

“那当然!对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们一下,没事少跟李美夏来往,她纠缠起人来很让人吃不消的。”

“不敢!不敢!”杨畅摆出敬谢不敏的表情,“此女以后见到她还是绕路走比较明智。”

兰嫂笑道:“总之你们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来神公堂找我吧。饭馆那里暂时也回不去,我已经求孟公收留我了。”

告别了兰嫂,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趁着天没黑匆忙地赶回浴场。清水镇的夜晚如地狱般恐怖,我可没有兴趣留在街道上与亡灵们亲密接触。

晚饭时间,气氛一如往常的沉闷,我跟外公依然处于冷战阶段。

“苏妮的事,通知大舅妈了吗?”我试探着问小舅舅。

“我今天下午抽空打了电话,不过一直打不通。”小舅舅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们这种村镇就是这样,信号故障是常事。”

“那怎么办?发生这么大的事,拖着不说也不好吧?”

“是啊,本来我打算明天亲自去一趟白鸟镇找她,不过今天在街上遇到了张警官,他说正好要向你大舅妈例行问话,所以明天会代咱们跑一趟。”

“你是说,张警官明天要去白鸟镇?”杨畅惊问。

小舅舅点点头,奇怪地望向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杨畅飞快地与我交换了一个眼色,匆匆吃完饭,问了几句苏妮后事办理的情况便溜出了客厅。

房间内,杨畅着急地走来走去:“张警官明天要离开清水镇,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我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就算会出事,我们也没办法阻止。”

“别这么说。”杨畅不同意我的说辞,“张警官人看起来很不错,我们明知道他有危险就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想想办法救他才行!”

“怎么救?难道告诉他,现在谁都不能离开清水镇,因为清水镇被邪魔诅咒了?”

“我们可以试试看啊,说不定他会相信我们呢?”

“杨畅,别天真了,他可是个警察!”我翻身坐起,紧皱起眉,“没有警察会相信无稽荒诞的鬼神之说,而且现在去白鸟镇是张警官的工作,他不会因为我们的三言两语就把工作抛在脑后的。”

“照你说的,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张警官遇险吗?”

我们各持己见地对视着,好半天不说话。通常情况下,这种冷战杨畅都会让我,每次都是他先败下阵去。可是今天他却很固执,像要跟我僵持到底。

“你这么坚持?”我问他。

杨畅点点头。

“好,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找张警官,我们把最近的怪事全都告诉他。”

“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虽然结果无疑是碰个大钉子——就是不被当作精神病,也肯定要遭受一翻嘲笑——不过既然杨畅如此坚持,我就随了他的心意好了。否则万一张警官有个三长两短,杨畅必然要内疚得要死。

“陈雪!你太好了!”杨畅一把抱住了我。

门外突然传来小舅舅的声音:“陈雪,杨畅,有人找!”

我们愣了一下,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了,这时候会来浴场找我们的也只有两个人:孟公或者兰嫂。难道他们有大舅妈的消息了?

我们赶紧跑了出去。

一个年轻秀丽的女人笑咪咪地站在门外望着我们。

“美夏!”我和杨畅异口同声地喊道。

“呵呵,杨畅!陈雪!爸爸妈妈都不跟我说话,所以我来找你们玩。你们会欢迎我的,对不对?”美夏高兴地冲我们笑道。

我跟杨畅一脸尴尬,连小舅舅看着她的表情都很不自然,看来他多少也知道美夏精神异常的事。

“你来……找我们玩?”杨畅抓抓头发,结结巴巴地问。

“对啊!请我到你们的房间里去好不好?走廊上太吵了,人好多啊!”

人多?走廊上只有小舅舅啊,这女孩的话未免也太吓人了吧?

美夏不等我们答应,便穿过我们径直走进了房间。小舅舅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房间里没有足够的椅子,我们便统统坐在地板上。

我们对美夏充满警惕,虽然她现在看上去像是十分正常,但有了下午的经验,我们知道她随时会发起疯来。

“怎么了?你们的表情好严肃哦!”美夏天真地眨眨眼睛说,“呵呵,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到浴场来玩,可是一直都不好意思。今天遇到你们两个,跟你们做了朋友,我终于可以来玩了,我真的好开心哦。”

美夏眼中闪耀着兴奋的神采。左看看,右瞧瞧,笑容灿烂。

我冷冷地说:“浴场这么冷清,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玩?”

“冷清?”美夏睁大眼睛,好像我说了句很荒谬的话似的,“浴场怎么会冷清?全清水镇都很无聊,只有这里最热闹了!”

“你说,这里……热闹?”小舅舅幽幽开了口。

“是啊!每次经过浴场大门口的时候,我都会听到小孩子们的笑声,那笑声好响亮哦,随着风飘啊飘啊,环绕着整个浴场!我听了以后就觉得好开心,好想跟他们一起玩!我进浴场的时候,小孩子们对我好热情,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刚刚在走廊上,他们也跑过来跑过去,闹得好凶。”

美夏不会知道,这番对她来说轻松快乐的话,对于我、杨畅和小舅舅来说,是多么恐怖,多么寒彻心扉。

“美夏。”我将声音放得轻柔,问她,“你见到的孩子都长得什么样啊,能不能告诉我们?”

美夏歪着头,眨眨眼睛:“小孩子那么多,我记不清楚啦。不过他们好奇怪,这么冷的天全都不穿衣服。啊!只有两个孩子是穿着衣服的!一个小女孩,跟陈雪长得好像,穿着雪白的浴袍;还有一个小男孩,穿着短袖的白色运动服。苏妮和苏云对那个小男孩好好哦,一人一边牵着他的手。唉!可是她们跟我的爸爸妈妈一样,我跟她们打招呼,她们都不理我。呵呵,不过有你们和孩子们愿意理我,我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浴场的孩子跟你说话了?”杨畅倒抽一口冷气。

我却只是观察着小舅舅的脸色。他低着头,一声不响,像在思索着什么。

“对啊,他们一直一直在说话,而且全都一起说,抢着说,所以我才觉得吵嘛。”

“他们都跟你说些什么?”这次是小舅舅问的。

美夏又歪着头想了想:“嗯……说了好多的话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他们说,美夏,来玩啊,来跟我们一起玩。我们玩捉猫猫,被抓住了就要做负责找的人,不能赖皮哦……诸如此类的话。他们好像很喜欢玩捉迷藏。对了,还有一件很好笑的事呢……”

“什么好笑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那个穿白色浴袍的小女孩啊,她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好像在找你。可是经过你的身边,又好像抓不住你,不过她蹲下来的时候可以抱到你的膝盖哦!可惜她们那种捉迷藏的游戏好像要抱到脖子才算数呢。”

我的确做过这样的梦,一个穿白色浴袍的小女孩抱着我的腿问,我抓住你了吗?我抓住你了吗?至于抱到脖子的说法,苏云是割破颈部动脉上吊而死,苏妮是从高处跌下摔断颈椎而死,都与脖子有关。这是巧合吗?还是另有原因呢?

我意识到,美夏这个女孩似乎很不简单。

那晚我们一直陪美夏聊天,她说出的话句句令我们毛骨悚然。

将近午夜的时候,美夏突然跳了起来:“啊!这么晚了,跟你们聊得开心,把时间都忘了。不行不行!我得马上回家!”

我们慌忙拦她:“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美夏断然拒绝:“不可以,爸爸妈妈不允许我在外面过夜。”

“可是这么晚回去太危险了!”

美夏摆摆手:“换了以前的清水镇可能会危险,可是最近的清水镇不一样了。不管白天晚上,街道上都站满了人,有那么多人在,坏人不敢出来的啦!你们放心好了!”

我们全都僵住了,美夏说的站满了人实际上是站满了十五年前东区死于火灾的亡灵。

我们只好眼睁睁地目送美夏离开了浴场。

因为我们实在没有勇气像美夏一样坦然地面对惨烈孤寂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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