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一天,气温在华氏四十五度上下,本·斯诺在伊丽莎白城走下火车,为了去大西洋海岸的剩余路程,他要去租一匹马和一辆轻便马车。

这个国家已经完成了向西部的扩张,而他常常感觉自己逐渐向东的旅程与这有些矛盾。现在已经有四十五个州了,东西横贯北美大陆,而俄克拉何马,新墨西哥,亚利桑那的领属问题也在商议,很快就会被归入联邦。他年轻时,曾经抗击过印第安人,也偶尔行至墨西哥,但是现在,他却在东部——布法罗、萨凡纳还有新奥尔良这样的城市间游荡。

当他年轻时,诸如密西西比和特拉华这样的河流,只有名字出现在不甚精确的地图上。而如今,他已年逾不惑,时代也进入了二十世纪,一切都不同了。西部不再需要抗击印第安人的士兵,也不再雇用拔枪像比利小子那样迅速的枪手了。

本·斯诺根本不是那种甘愿做一名农场雇工的男人。他曾考虑过在平克顿当职,让自己侦破罪案的能力派上用场,但这家侦探事务所深深地卷入破坏罢工的事件中,这可不合他的口味。于是他四处游荡,找到工作就做,力所能及时也会帮帮老朋友的忙。

以前,他从未东行至北卡罗来纳这么远,很快,他便注意到,在1903年的这里,人们在街上是不系枪带的。于是,他在为租马匹和马车讨价还价时,也把自己的枪放在了箱子里。“小鹰镇,”他对马厩里的男人说道,“有多远?”

“大约三十五英里,”男人回答道,“你沿着这条路向东走到巴克镇,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南走。就在一个狭窄的海角上,可以一直通到海特拉斯,不过你可以雇个摆渡过海。为什么有人会在十二月去小鹰镇?那里除了沙滩什么也没有,天气太冷也不能游泳。多数时候,大风刮得好像风暴似的。”

“我得去见个人,”本答道,“马和马车多少钱?”

他们讨价还价了一阵,之后,本终于坐上马车,上路了。他在城市的街道上看到了几辆汽车——人们开始这么叫它们,但他没有勇气去尝试。况且,他也不知道海滨沙地沿途的道路状况是怎样的。

他经过巴克镇,沿着海岸向南,第一次看到了潮水汹涌的大西洋,很快,一个人骑着马朝他靠近。这个男人很年轻,相貌英俊,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姿态潇洒地骑坐在鞍上。“你是本·斯诺吗?”他驱马走到马车旁边,问道。

“就是我。”

他身子前倾,伸出手,“罗德里克·克雷摩尔。是我哥哥卢多尔夫雇了你,但他因为生意去了州首府,让我来见你。”

他们勒马停下,本一旋身,从马车上下来。“我觉得还是骑马更舒服,”他坦言道,“但带着我的行李,最好有辆马车。”

克雷摩尔掏出一支雪茄,又给了本一支,“我哥哥告诉你了多少?”

“只告诉我他雇我下个星期看守小鹰镇的一片海滩。他要找个外地人,所以他就找上了我。上个星期,他在圣路易斯雇了我。”

罗德里克·克雷摩尔点点头,深吸了一口雪茄,“大约三年前,有两个叫怀特的兄弟从代顿来到这里,在小鹰镇的沙丘上滑翔。他们好像给气象局写了信,被告知这里是测试滑翔最好的地区,因为海风持续不断地以二十多英里的时速刮过来。”

“他们的滑翔测试使你困扰了吗?”

“去年夏天,他们把在海滩上组装的一些驱动零部件用船运了过来。他们制造了他们自己的轻型汽油发动机——四个汽缸,用水冷却。”

“我对发动机一窍不通。”本坦言道。

“这引擎是用来带动安装在机翼后面的两根八英尺长的木质旋桨。这东西不是滑翔翼。怀特兄弟之一在上面驾驶,它就可以自己起飞,自己飞行。这就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

本·斯诺微微一笑,“把它射下来?”

“当然不是。”

“1896年,我在西部,有个家伙自称飞人。他把翅膀绑在胳膊上,试图从山顶上滑翔下来。有一天在表演时,他被人谋杀了,我帮助他们破了案。我告诉你这些,你就清楚我的立场。我年轻时,曾经杀过不少人,但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不管你和你哥哥听到什么传闻,反正我不是雇用杀手。”

“你看,斯诺,我们不想雇用杀手。但是如果星期一的时候,这对发疯的怀特兄弟引来一千人前来观看他们的飞行表演,不论用什么必要的方法,我都要他们远离我们的地盘。”

“好吧,”本同意了,“我住在哪儿?”

“有个女教师在弑魔山上有栋房子,离小鹰镇只有几英里远。我们在那儿为你租了间房子。”

“那就好。”

本一路东行至北卡罗来纳州,在这里遇到了理应居住在每个西部城镇的传说中的美丽女教师,本觉得很是讽刺。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是个黑发美女,大概过了三十岁,看起来却像小女孩儿一样美丽年轻,即使是最冷酷无情的心也会被她的微笑融化。她独居在一栋房子里,马路对面就是她上课的地方——一个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

“这里的孩子不多,”她坦言道,“大部分都来自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古老家族。但总得有人教他们。如果我走了,他们只能靠摆渡到大陆去上学了。”

这一天是星期天,他们一起在海滩上漫步,看了看第二天怀特兄弟试飞的地点。

“你觉得他们会成功吗?”他问道。

“说实话,我觉得不会。上周三发生兰利那件事以后,我觉得不会。”

“兰利是谁?”

她哈哈大笑,“你不看报纸,斯诺先生。塞缪尔·兰利,发明家,战事局拨给他五万美元,要他开发一种飞行器。他花了五年时间,上周三,他在波拖马可河上的一个船坞棚顶上试飞,好几船的华盛顿记者和政府官员都去观看了。可机翼前端却碰到了助飞器,飞行器在空中四分五裂。兰利是史密森学会的秘书长。如果连他都不能制造出像样的飞行器,那么那对儿在代顿开自行车店的兄弟也没戏。”

“明天会有记者来吗?”

“如果可以的话,怀特兄弟不想有记者在场。他们想在试飞以前保守秘密。他们会给他们的父亲发电报,再让报纸公之于众。”

“那为什么克雷摩尔那么担心?”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谁雇用了你——罗德里克还是卢多尔夫?”

“卢多尔夫。他是哥哥,对吧?他在圣路易斯找到我,要我来这儿看着他的海滩,并且答应支付我的路费和一个星期的工资。我倒是觉得他可以用一半的价钱雇个本地人。”

“他们的确在海滩上拥有一块地。我也见过他们在那儿挖掘。我开玩笑说,他们在寻找海岛的宝藏。大西洋沿岸的这些岛屿总是有关海盗的传说。”

“你为什么问是谁雇用我的?”

“哦,”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和弟弟罗德里克之间有点儿小麻烦,也就是昨天把你带过来的那个。去年我和他约会过几次,他向我求婚。我说不,但他不接受。现在我和别人订婚了,他对我纠缠不休。如果不是我需要钱,我都不会收他们的房租。”

“他们不挖掘宝藏的时候,怎么维持生计呢?”

“他们有制冰生意。他们把冰砖送到镇子里的各家各户和商店。”

“我们那里从没有这样的生意。”

她对他笑了笑,“这就是文明。这就是二十世纪。”

他们远远地观望了怀特兄弟的飞行器,便回到了住所,本发现卢多尔夫·克雷摩尔正等着他。卢多尔夫比他的弟弟更高也更强壮,罗德里克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本却想象不到这个男人骑马的样子。在圣路易斯,他雇用本的时候,卢多尔夫看起来像个成功商人。在这里,他的家乡,他隐约透着些阴沉险恶。

“你看到他们的飞行器了?”他问本。

本点点头,“在我看来好像前后颠倒了。前面的是尾巴。不过我不懂飞行。”

“如果我们运气好,明天他们就会像兰利那样掉下来。但万一成功了,人们就会向这里涌来,我需要你在下个星期看守我们海滩的地产。”

“难道你不能从这儿的城镇里雇个人看守吗?”伊丽莎白开口道,“为什么让斯诺先生大老远地从圣路易斯跑来?”

“我想要找个今天在这儿、明天就走的人,不要那些镇里的小伙子,他们在酒吧里几杯酒下肚就口无遮拦。在西部,斯诺先生可是大名鼎鼎。当我四处打听寻找雇工时,人人都向我推荐他。”

克雷摩尔把本拉到一边,付给他佣金的尾款,还有旅途费用。“你带着你的枪呢,是吧?”

“带着呢。”本向他保证。

“明天带着,但是藏在你的大衣下面。”

他走后,本对伊丽莎白问道:“你觉得那片沙地上有什么那么值钱?”

“除了海盗宝藏?”她笑着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晚,本睡得很不安稳,揣测着清晨将会带来什么。天气并无变化,但这天将要发生的可远不止这些。寒风从海上刮来,他发觉需要穿上从中西部带来的羊毛衫了。他将枪带系在羊毛衫下,检查后确保柯尔特手枪的六发子弹都是上满膛的。他心中不禁怀疑东部是否有法律禁止藏匿携带武器。也许这就是克雷摩尔兄弟需要从遥远的异地雇人的原因了。

“斯诺先生,你起床了吗?”伊丽莎白隔着卧室房门朗声问道。

“当然起了,我马上就下楼。”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我的未婚夫,马克·弗瑞恩,也来了。”

弗瑞恩有着一头棕发,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和伊丽莎白一样,他也是个老师,只不过他的学校在大陆上。“今天我翘班了,”他解释说,“我们两个都不去上课了。这可能是历史性的一刻——就在小鹰镇。”

本惊讶地发现很大一群当地居民已经聚集在了海滩上。“那就是怀特兄弟,”伊丽莎白指着戴着帽子,穿着夹克衫的两个人,说道。他们看起来三十多岁。“奥维尔和维尔布。”

“你和他们有私交吗?”

“我和他们说过话。他们从九月起就在这里装配‘飞行者’了,是那东西的名字。去年他们在这儿做过一千多次的自控滑翔。现在他们可是人人皆知了。”

他们的谈话被一个男人的到来打断了。这个人年纪稍大,戴着厚厚的眼镜,留着胡子。“哦,教授——我想让你见见本·斯诺!”伊丽莎白·博伊尔斯做着介绍,好像他们和她都是多年的老朋友,“本,这位是罗利城一所大学的曼德教授。”

本和他握了手,然后问道:“你是专程赶来这里看今天的飞行表演的吗?”

“并不完全是,”教授回答道,“我就在镇南的罗阿诺克岛做研究。你可能还记得,那里曾是沃尔特·拉雷爵士的失却的殖民地。”

本点点头,竖起了衣领以抵御寒风,“我希望他们快点儿开始,这外面很冷。”

飞行者号已经被怀特兄弟和五个助手从仓库拉出来了。本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这架飞行器重达六百多磅。弑魔山是一座一百多公尺高的沙丘,他们将飞行器停在山下的一片平坦的沙地上。而后,兄弟俩掷了硬币,维尔布猜赢了。飞行者被推上一个低矮的滑车,助飞滑道上涂满了油脂,有六十英尺长,然后,他爬上去,面朝下趴在下机翼一个摇篮型的机舱中,在起飞前最后一次用身体检查机翼和方向控制器。

人群紧张,本环视四周,寻找着克雷摩尔兄弟的身影。远处海滩上有几个人,但他看不清到底是谁。飞行者的汽油引擎轰鸣启动,他将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两根旋桨开始转动,机器在涂满油的轨道上滑行。人群骚动渐起,照相机也准备好捕捉升空的一刹那。

紧接着,不知为何,引擎在起飞时熄火了。一声闷响,飞行者号跌落在沙地上。

围观人群叹息着,奥维尔赶忙跑过去,把弟弟从飞机中拽出来。“结束了,”伊丽莎白遗憾地说,“那东西飞不起来。”

“又是一个兰利。”马克·弗瑞恩总结陈词。

维尔布站起身,出了驾驶舱,兄弟俩开始检查损毁情况。本转过身,发现曼德教授坐在沙地上。“你是不是兴奋过头了?”他弯下身,伸出手,戏谑道。

这时,他看到一把匕首插在曼德的后背上,意识到这个男人刚刚被谋杀了。

东部凶案调查的方式和本所熟知的西部方式有着天壤之别。在西部,警长从不费心寻找线索和疑犯。他们寻找目击者,或是查找有最大作案动机的人,而且正义得到伸张时,往往是迅速而致命的。而在寒风凛冽的北卡罗来纳海滩上,怀特兄弟修理着他们损坏的飞机,正义的脚步也缓慢而沉重。正义的代表是两名州警,他们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名字和地址,然后拿

起相机拍摄下凶案现场的照片。

所有的现场目击者都一致认定怀特兄弟不可能是凶手,因为试飞的整个过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们身上。但这对缩小嫌疑人范围可谓杯水车薪。在州警看来,众多观看者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凶手,其中包括本·斯诺。

“北卡罗来纳的平民是不系枪带的,”其中一个咄咄逼人地对他说,“这可不是野蛮的西部。”

“和死人去讲吧。”本回嘴道。

警员名叫赖兰斯,他看本的眼神好像要把他锁进班房似的。“说正事,你在这儿有何贵干呢?”

“克雷摩尔兄弟雇用了我,要我看守他们的海滩。他们怕有些围观群众会乱闯误入。”

“那么你隔着这么远看守?”

“从这儿我能看到。我没看到有人进入。”

“克雷摩尔兄弟今天也在这儿吗?”

“我没看到他们。”

“他们竟然会错过这么一场好戏,很奇怪啊。”赖兰斯说道。

本的双眼在围观人群中游移,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有些人已经散去了,但大部分留下了姓名后,仍然迟迟不愿离去,吸引他们的一方面是凶案调查,另一方面是怀特兄弟正全力以赴地修理着他们的飞行器。

这时,本看到卢多尔夫·克雷摩尔从沙丘上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这边走来。他离开赖兰斯,向自己的雇主走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卢多尔夫询问道,“我听说这里发生了谋杀案——”

“是的,”本说道,“死者是个叫曼德的教授。”

“曼德!我认识他!他就在附近的一个岛上工作!”

“有人刺死了他。”

“我弟弟在这儿吗?”

“一早上我都没见他。”

“他今天没去工作,我以为他来这儿了。我不得不一个人运送冰砖,”卢多尔夫扫视着冷风呼啸的海滩,“我们的地没事吧?”

“没有人靠近过。”本向他保证。

“曼德被杀之前他没过去吗?”

“没有,除非他是在我今天早上到这里以前去的。你并没说要我全天看守这里。”

“不,你不用。我只是想你可能会看到他在那边溜达。”

“我想现在是时候你告诉我一切了,”本说,“如果我知道所有事实,也许能对调查有所帮助。”

“好吧,”克雷摩尔同意了,“今晚来我家。如果我能找到我弟弟,他也会在。这是地址。就在小鹰镇上。”

伊丽莎白和弗瑞恩从损坏的飞机那里匆匆回来了。“奥维尔说得花几天时间修理,但他们希望周四再试飞一次,”她说道,“你会待到那时候吗,斯诺先生?”

“我想会的。克雷摩尔兄弟雇了我一个星期。”

“我看到赖兰斯警员和你谈话了。他向你求助吗?”

“没有。”

“他有嫌疑人吗?”

“目前我可能是他首要怀疑对象。他注意到我身上系着枪带。”

“太荒唐了!我们都站在一起。”

“但曼德教授就在我们身后。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怀特兄弟和他们的机器上时,我想我可以绕到他身后,给他一刀。有人这么做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是个招人喜欢的老头。怎么会有人想杀他呢?”

“关于他,你知道多少?他在这儿干什么?”

“马克比我更了解他。几个星期前,他去罗阿诺克岛和他见过面。”

“他在研究所谓的失落殖民地的遗迹,”弗瑞恩说明道,“你知道,沃尔特·拉雷爵士在那个岛上建立的殖民地于1587年到1590年间消失了。”

关于殖民时代早期的历史,本顶多算是略有了解,但他还是点着头,催促弗瑞恩继续往下说。

“是这样,1587年时,一艘船为补充补给品而返回英格兰,剩下男女共八十五人留守在这个殖民地。英国和西班牙的战争使得补给品1590年才运抵罗阿诺克岛,而此时,那里只剩下一片荒芜,防御要塞也被洗劫一空。留守者一个都不见了。一根立柱上刻着一个名字——克柔头安,显然是南方的一座岛屿的名字。他们可能迁去了那里,也可能被印第安人杀死了。到现在仍是历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而曼德教授认为自己找到了破解这个谜团的新证据,”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插嘴说道,“他为了继续他的研究,去过那儿好几次了。”

“有意思,”本承认道,“但他为什么会被杀呢?为什么一件发生在三百年前的事情要赔上一个人的性命呢?”

他们寻不到答案,便返回了房间。下午晚些时候,伊丽莎白和弗瑞恩待在一起,本又来到了海滩上。远远地,他看到怀特兄弟和他们的助手们正忙着修理飞行器。他看见赖兰斯也在,走来走去查看着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沙地。

当晚,本·斯诺骑着马,来到了克雷摩尔给他的地址。这是小鹰镇小村落中众多房子中的一栋。他停下马车,卢多尔夫走到门廊上迎接他。“进来吧,斯诺。我弟弟已经回来了。”

本走进房子,客厅里没有几件家具,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显而易见,这个家里没有女人打理,他第一次意识到年长的克雷摩尔可能还没有结婚。他和罗德里克握了手,然后说道:“我今天早上没看到你。”

“我有点儿事,”罗德里克回答道,“我听说飞行器根本就没离开地面。”

“他们正在修理。打算星期四再试飞一次。”

卢多尔夫走进来,坐下,“有些附近的村民也在帮他们。我们心里有更重要的事。”

“跟我说说吧,”本建议道,“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的地那么宝贵。真的有什么海盗宝藏埋在那儿吗?”

哥哥微微笑了笑,“照曼德教授的看法,比那差不到哪儿去。你知道失落的殖民地和罗阿诺克岛的故事?”

“知道一点儿。”

“那好,历史学家一直推测如果殖民地居民没有被印第安人杀害的话,那他们就是向南迁移到了另一个岛上。曼德去了那儿,四处考察。他却认为他们来到了北方,就是小鹰镇的海滩这里。看看这张地图。你可以看到废弃的赖利堡就位于罗阿诺克岛的最北端,与我们现在的位置隔海不到十英里。”

“曼德跟你说的?”

“一点儿没错!”罗德里克说道,“他在我们的土地上挖来挖去,找到了殖民者在此定居的证据!”

卢多尔夫给本看了一个有缺口的碗,“看见这个了吗?这不是印第安的。这种碗是殖民者从英国带来的。”

“而你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本问。

“必须保守住!还有一些人拥有海滩周边的土地,特别是村子附近。我们开始收购。这么一个古老的定居点,人们会花钱来参观的。那我们就发财了。”

“这事都有谁知道?”本询问道。

“只有我们俩和曼德。所以我才跑那么远去雇个看守。这件事我们要瞒着,我不想有任何本地人听到一点儿风声。”

“你们买了多少块地了?”

“到目前为止,大约价值两万美金。曼德同意扮演中间人的角色,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买主了。”

“你们就是在挖这些东西吗?”本问道。

卢多尔夫点点头,“我们自己也挖掘到一些东西——一些饰品和一把剑。”

罗德里克抓了抓脸颊,“明天一早,我们最好检查一下地契。曼德一死,我们那两万美金可能就打水漂了。”

“我已经想到了。”他哥哥阴郁地答道。

本留下他们俩查阅记录,试图估算出可能的最大损失,自己离开了。

星期二的下午,州警赖兰斯来到了博伊尔斯的家,要和本见面。他笨重地坐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这宗案件出现了一些意外的转折,”他说,“我需要重新讯问目击者,特别是那些站在受害者身边的人。”

“博伊尔斯小姐今天要上课。”本告诉他。

“就从你开始。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谎报了姓名和地址。弑魔山的迪克·罗尔。根本没有这个人。”

“你觉得你让凶手溜了?”

“好像是这样,”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对他有点儿印象。留着泰迪·罗斯福那样的胡子,戴着一顶羊毛帽。当然了,胡子可能是假的。你记得身边有这个人吗?”

“不记得了,”本实话实说,“但我并没有留意人群。”

“好吧。”赖兰斯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你刚才说这案子有些意外的转折,还有什么?”

“死者曼德。我们发现他也是个冒牌货。罗利城里没有任何一所大学和曼德教授有关。”

“有意思,”本承认道,“昨天海滩上有两个冒牌货——一个是凶手,一个是死者。”

“好像是这样。”赖兰斯点点头。

“但为什么曼德要用假名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会查清的,”赖兰斯信誓旦旦,“接下来的几天内,你会留在这儿吧,斯诺先生?”

“至少会留到星期四试飞结束后。”

“那就好。”赖兰斯说完,便离开了。

星期三,本·斯诺在卢多尔夫·克雷摩尔送冰砖的路上找到了他。那时,他正在费力地往弑魔山上的一家小咖啡馆运送五十磅的冰砖。“我想问问关于你弟弟的情况。”他说。

“他现在就在制冰厂。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他曾经爱过伊丽莎白·博伊尔斯,是吧?”

“据我所知,他现在仍爱着她。可她就是迷上了那个老师,马克·弗瑞恩。这对我弟弟是个很大的打击。”

“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个叫迪克·罗尔的?”

“没印象。”

“赖兰斯认定星期一(讯问的时候),凶手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从没听说过。”克雷摩尔爬进他的马车里,用一根碎冰锥又分下五十磅冰砖。

“看来这活儿可不轻松。”

卢多尔夫耸了耸肩。“谋生手段,”他一转冰锥,将旁边的冰砖码放整齐,“一旦有像失落殖民地这样的大事来临,就得靠它赚钱埋单了。”

“那如果失落殖民地从未出现呢?万一曼德教授是个骗子呢?”

卢多尔夫·克雷摩尔眨了眨眼,望着本,“你在说什么啊?”

“你和你弟弟查看过那些地产契约了吗?”

“他今天查看。”

“我祝你们好运。”本说完就想离开。

“等一下!”克雷摩尔叫着,匆匆跟在他身后,“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个曼德是个骗子。那不是他的真名,而那些沙地里的饰品也是他事先埋好的,为的就是让你们挖到。在西部,我们管这手儿叫做‘给矿加料’——把一些天然金块儿埋在土层表面,再让受骗者挖到。”

“但那些地产——”

“如果他在对某个人行骗,那个人就一定是你了。大概他拿走了你那两万美金,然后伪造了一些文件,根本没有购买地产。”

“那——”

本丢下他一个人站在冰车旁冒冷汗。

克雷摩尔家弟弟的踪迹难寻。当本到达制冰厂时,他已经离开了,于是,他只得在附近的酒吧中寻找,直到他发现罗德里克的马拴在公用马厩外。他在里面找到了这个年轻人,见他正在修理他的马镫。

“今天早上我和你哥哥谈了一会儿,”本对他说道,“我可以和你去外面谈谈吗?”

罗德里克耸耸肩,“我想可以。明天还会看守海滩吗?”

“我会去的。不过等你听完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决定不再需要我了。”本言简意赅地将他之前告诉他哥哥的关于曼德的假身份和一切可能是场骗局的事情和他说了。罗德里克的反应不像他哥哥那样激烈,但他显然很难过。

“我一直怀疑那家伙。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教授。”

“你检查过那些地契了吗?”

“我正要去。”

“还有别的事。”本说道。

“是什么?”

“警察相信杀害曼德的凶手是个叫迪克·罗尔的男人。”

血色从罗德里克的脸上褪去。

“就是你,对吧?迪克·罗尔就是罗德里克的一个简单的字母换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星期一早上你也在海滩上,戴着一顶羊毛帽子,粘着假胡子。是你杀了曼德教授。”

“我没有!你胡说!”

“那你为什么乔装打扮以后出现在海滩上?”

“不关你的事。我们雇用你看守海滩,不是叫你打探的。”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得回答警察的问题了。”

他瞪着眼,刚想走开,却仔细想了想,“好吧——如果你必须知道。我想见伊丽莎白!”

“见她?”

“和他。和那个弗瑞恩。我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乔装打扮,就为了监视伊丽莎白·博伊尔斯?”

“是的,”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躲闪着本的注视,“我爱她。”

“你不能接受她和另一个男人获得幸福的事实?”

“我只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想亲眼确定她是不是在乎他。就这些。我根本没有注意曼德也在那儿。”

“好吧,”本说,心中也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他,“明天早上你去吗?”

“去。”罗德里克回答道。

“乔装吗?”

“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不是吗?”

星期四的早晨天虽晴了,却冰冷刺骨。当本和马克·弗瑞恩还有伊丽莎白一起到达小鹰镇的海滩时,他们说海风的风速达到了二十七英里每小时。零零星星的观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寒风,有些不禁怀疑怀特兄弟还会不会试飞。

但九点刚过,维尔布和奥维尔在五名助手的簇拥下,再次将机器拉出了仓库。飞机被抬上了弑魔山底的滑车。

除了伊丽莎白和弗瑞恩这两个再次翘班的老师外,克雷摩尔两兄弟也在场。本瞅见赖兰斯在不远处踱步。角色都到齐了。

卢多尔夫走到本的身旁,“你昨天和我弟弟说什么了?不管你说了什么,他都为此很难过。今天他甚至不想来了。”

“我注意到他离伊丽莎白·博伊尔斯很远。”

“嗯,他们曾经在一起。我想他是在吃她朋友的醋。”

好像怀特兄弟永远也调试不完飞行者号,冷风刮跑了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家伙。奥维尔正忙着支好相机的三脚架,然后将镜头对准了助飞轨的尽头。如果飞机飞上了天空,他要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终于,十点半,他们准备好了。

这次轮到年轻的奥维尔驾驶了,他环顾四周,找人帮忙按快门。他叫来一个曾帮助过他们的乡民,如果飞机升空,要他拍下照片。而后,他爬上飞行者号,把自己牢牢捆好。维布尔朝下拽了拽帽子,戴得更舒服些,然后握紧了这架复翼飞机的右下翼的前端。

引擎启动,推进器开始转动。飞行者号在滑轨上移动。维尔布牢牢地握着机翼前端,跟在旁边奔跑。

“星期一他可没玩这一手。”卢多尔夫·克雷摩尔注意到。

这时,奥维尔开大了节流阀,将引擎开足马力。时间是十点三十五分。

“没错,他没有,”本·斯诺赞同道,“但如果你那天不在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飞行者离开了滑轨,腾空而起。维尔布松开了机翼,相机咔嚓作响。零星的观众发出一阵欢呼声。

飞机摇摇晃晃,猛扑下来,滑槽撞在沙地上。飞行只持续了十二秒,高度距离地面也不足十英尺,但却移动了一百二十公尺。

人们向前奔去。卢多尔夫刚想跑,本却拦着了他,“你知道星期一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因为当时你在场。因为你来这里杀害了那个骗了你们的男人。”

“你觉得我是那个迪克·罗尔?”

“不,那个是你弟弟,他在监视伊丽莎白。”

“但当时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记录在案了!”

“你根本不在人群中,卢多尔夫。你藏在一座沙丘的后面,关键时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特兄弟身上,你悄悄靠近曼德,距离足够近时,你朝他的后背掷出那把匕首,就像你昨天你将冰锥扎进大冰砖里那样。你一直距离他十五到二十英尺以上,而且沙地被踩踏得乱七八糟,很难留下脚印。没有人看到你,是因为当时我们都盯着相反的方向。”

“但是,直到你昨天告诉我,我才知道他是个骗子!”卢多尔夫争辩道。

“你演得不错,但我想你知道。当你弟弟来接我时,他说你有事去了州府。也就是罗利城,曼德声称教书的地方。你在那儿调查了他,发现他是个骗子。你回来,一抓住机会就杀了他。”

赖兰斯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他上前一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克雷摩尔先生?”

卢多尔夫不再狡辩,“只是想说他骗了我们,他该死。没有陪审团会定我罪的。”

第二天一早,本·斯诺就离开了镇子。克雷摩尔的土地不再需要看守了,他也没有听到陪审团的裁决。至于怀特兄弟,几年后,本又听到了他们的名字。十二月十七日,他们在小鹰镇成功飞行了四次,他们的父亲发布了这条消息,但第二天全国只有两家报纸刊登了这则新闻。

没有观众聚集到小鹰镇。克雷摩尔兄弟也不再需要本·斯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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