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摩根看起来有些不安,古铜色的脸上现在挂着一丝灰暗。

“第一次观察验尸?”哈利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问道。

吉姆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害怕自己一张口,声音会嘶哑。

“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哈利说,“我见过几十次验尸,但每次都跟第一次一样糟糕。”

莫特·詹洛弯着身子,俯在尼克·班尼武度打开的体腔上方,准备取出心脏。他抬头看着两个侦探,“禁止呕吐。”他面带一丝笑容,说道,“你们要是想吐,到外面去。”他看着哈利,绽开笑容,“尤其是你,哈利。”

詹洛开始依次取出每一个器官,称重,检查有无异常,然后放在一边,以备随后做进一步的检查。

“有问题吗?”

詹洛点点头,“尼克的心脏已经扩大。假如他的脑子没有被那颗九毫米的子弹蒸发掉的话,他下次在胡同里追赶某个孩子时也很可能会倒地猝死。即使没有那种过度的紧张,我也怀疑他还能否再坚持五年。”

“但是除了头部的枪伤,没有其他致死原因?”

“没有。”

“我们在他头发里发现的羽毛呢?”

“跟他家其他枕头里的羽毛都不匹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从其他地方带回来的。也许他去另一家看一个女性朋友,跟她上了床。不过,这也意味着凶手可能用枕头削弱了枪声,然后又带走了枕头。我们只是还不知道。”

“凶手……难道我们不是在谈论自杀吗?”吉姆·摩根露出一脸的困惑。

詹洛看了一眼哈利,哈利向他微微摇了一下头。这位验尸员转向摩根,“我们只是在探索所有的可能性。这是我们这里要做的事。”

“如果最后证明是谋杀,我差不多就可以松口气了。”摩根说。

“为什么?”詹洛问。

“因为目前我觉得,好像是我把他逼到自杀这一步的。”哈利看到这位年轻的协警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他对此无能为力。如果尼克的死最后证实是自杀,摩根不得不接受现实。如果哈利是对的,尼克并不是那两起谋杀案的凶手,吉姆也得接受。命案员警也犯错误。你只能尽量别犯太多的错误。他把一只手放在摩根的肩膀上,“去透透气吧。这儿我来替你记录。”

摩根离开后,詹洛探询地看了哈利一眼。

“马丁发现尼克的壁橱里藏着一双鞋,鞋底和鞋跟处有血迹,马丁肯定这双鞋跟沃尔多公寓里发现的带血的脚印相吻合。”

“尼克车里的地板上有血迹吗?”

“没有。”

“所以马丁认为这双鞋是栽赃喽。”詹洛说。

哈利点了点头。

“你没有公开这个信息吧?”

“眼下先保密。我希望能有几天时间从这个角度人手,在此期间,没有媒体来烦我。”

“那把刀的情况呢?从我检查的伤口看,我推测,用来杀死达琳和小沃尔多的是同一把刀。从留在脊柱上的痕迹看,我得说你要找的是一把相当大的猎刀,刀刃上有个豁口。”

“目前还没有刀的资讯。”哈利说。

“把刀扔掉,却把浸了血的鞋留在壁橱里,这不合情理。”詹洛想了一下自己刚说的话,又补充道,“那么,都有谁知道你所掌握的情况?”

“你、马丁、维琪和我。”

詹洛扬起眉毛,“就这些人?连罗克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哈利说。

哈利和维琪来到教堂时,艾蜜莉·摩尔还在为鲍比·乔的丧礼做准备工作。

“沃尔多牧师想见你。他告诉我,如果你再来,请你去圣器收藏室。”

“我走之前去见他。”哈利说,“你先告诉我是否找到那份教堂小报了。”

“没有,没有找到。我不明白,它们怎么就消失了。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悲剧,从那个邪恶的女人虐待那个可怜的孩子起就开始了。”

维琪猛地把头转向这个女人,“你为什么用那个词?”

“哪个词?”

“邪恶。”维琪说,“你为什么说她是邪恶的?”

艾蜜莉·摩尔看起来被弄糊涂了,“嗯,她就是邪恶啊。不只是沃尔多牧师这样说,连那个可怜的男孩的父亲也这样说她。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邪恶的女人。像沃尔多牧师一样,他也希望她受到惩罚。我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他说他儿子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希望那个女人也受到同样严重的伤害。是他妻子,而不是他,希望事情赶紧了结,结果没能让这位姓贝克特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为他感到难过。他在这里做过差不多一年的青年志愿牧师,看起来一直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听到这个资讯,哈利感到大为震惊。他回忆起自己跟那个男孩的父亲乔·霍尔谈话的情景,在心中勾画着这位建筑监理的形象——高大、魁梧,声音和举止出人意料的温柔。这个男人曾说他只是因为他妻子才来教堂的。而现在,哈利却被告知这个男人曾志愿做过青年牧师。他还说过,他仅在一种场合下想要伤害达琳——当她离开法庭冲他的家人微笑时。但是根据眼前这位教堂秘书的说法,他至少还有另外一次。

“我需要你把印刷商的名字给我。”哈利说,“我想去看看他那里是否还有那个小报。”

秘书打开她的名片簿,抄下地址和电话号码,“请不要忘了,沃尔多牧师想见你。”

“我走之前去见他。”哈利说。

出了教堂以后,哈利从笔记本中找到了采访乔·霍尔的记录,然后把霉尔的原话告诉了维琪,“我想让你再采访他一次,就教堂秘书透露的资讯向他严加盘问,如果他承认了,给他施加压力,质问他为什么告诉我只有在法庭上那次想要伤害过达琳。另外你问他,为什么他从未告诉我们他曾志愿做过青年牧师。”

“要是他否认呢?”维琪问。

“那对我们来讲,他就是嫌疑犯,而不只是一个性犯罪受害人的父亲。那样的话,你就像对待其他嫌疑犯一样对待他。”

“我明白了。”维琪回答,“你去印刷商那里,对吗?”

“我先看看沃尔多牧师想要说什么,然后马上就去。”

圣器收藏室空荡荡的,唯一的光线从舞台后面的那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透进来。悬挂在舞台上方的那两个大荧幕定格在一个苗条、年轻的女人为一个小男孩推秋千的画面上。沃尔多牧师孤零零地坐在第一排长凳上,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哈利走近他时,能看到他面颊上仍挂有新近的泪痕。他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台电子设备。

“牧师?”

听到哈利的声音,牧师抬起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眼睛好像陷人忧郁的双颊中,一副极其缺少睡眠的神情,“谢谢你能来。”沃尔多牧师的声音几乎跟耳语一样,这让哈利觉得好像他是第一个来参加牧师儿子丧礼的客人。

“你的秘书说你想见我。”

沃尔多牧师抬头看着舞台上方的一个荧幕,又开始哭泣起来,“鲍比·乔那时四岁。”他的声音很低,“那是他的母亲在推他。七年前她去了天堂,我们的上帝那里——癌症。”

他按下身旁电子设备上的一个键,小男孩和女人开始动起来。哈利陪着这个哭泣的男人一起看他的家庭录影。荧幕上,孩子和女人都在大声欢笑着,小男孩喊着他想荡得更高些。

“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早熟,但是个好孩子。只是在后来,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那些孩子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吸毒、酗酒,有时甚至偷东西。当然,总有一些不检点的年轻女人跟他们一起厮混。那刚好是他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那段时间他最需要引导,而我一心扑在工作上。你知道,我所感觉到的只有失去妻子的痛苦,为了排解痛苦,我埋头于工作中。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让这个教堂变得更大,让它在宗教界更具影响力。我朝着那个目标夜以继日地奋斗,终于让教堂达到了现在这个水准。但是当初我真正需要做的是照顾好我的儿子。那时他承受着痛苦,但我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没有察觉到。”

“许多孩子在青少年时期都陷人困境,牧师,但大多数都自己走了出来。”

约翰·沃尔多慢慢地摇摇头,“不,我儿子在邪路上走远了,是我帮着把他引向了邪路。”他转过身,抬头看着哈利,“你认为是鲍比·乔杀害了那个女人吗?”

哈利考虑了一下,以决定该透露多少资讯,“不,我不这样认为。但我认为他认识凶手,而且那人把他吓得要死,吓得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知道的内幕。另外我认为,那人杀死他是为了灭口。”

“他怎么会认识那样一个人?我知道他走上了邪路,但是没有走到那么远,从来没有。”

哈利想告诉牧师他所相信的事情,告诉他凶手是一个与他的教堂有关联的人:告诉他凶手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浑蛋,是一颗长着双腿、笃信宗教的定时炸弹,只待合适的环境和合适的人去引爆;告诉他达琳·贝克特伤风败俗的放荡行为以及约翰·沃尔多牧师正义、虔诚的愤慨,为凶手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不过,哈利没有这样说,而是直视着牧师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

牧师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跟司法长官说过你。那是在我儿子遇害之前,当时我以为你在迫害他。司法长官告诉我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侦探,以及你小时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他还告诉我,你们警局有人认为死人跟你讲话,因为死人认出你是他们中的一员。那是真的吗?死人跟你讲话吗?”

“应该说是一种直觉,一种对他们临死前的感觉的直觉。”

“我相信那是一种讲话方式。”沃尔多牧师停顿一下,好像害怕自己再去多问似的。最后,他似乎鼓足了勇气,问道:“我儿子死后跟你讲话了吗?”

哈利慢慢地点了点头,“从你我所指的意义上看,是的,他跟我讲话了。”

牧师的嘴唇开始颤抖,“他跟你说了什么?请告诉我”

“他跟我说了杀害他的凶手的事。”哈利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他是否能明白,“当死人跟我讲话时,牧师——如果他们确实那样做的话——这就是他们跟我说的全部……关于夺去他们性命的那个人的事。”

“他们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吗?”

哈利淡然一笑,“我希望他们会,牧师。但他们只告诉我,在最后时刻他们的凶手让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牧师准备问哈利一个他可能不想回答的问题,他的嘴唇一直颤抖着,“鲍比·乔感觉到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

哈利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了恐惧……那种他担心了那么长时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的恐惧。”

沃尔多坐在那里惊愕了好一阵子,“因此你认为他认识杀害他的凶手。”

“是的,牧师。那是主要原因。”

沃尔多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哈利,“请你抓住他。”他低声说,“抓住那个杀害我儿子的人。”

“我会的。”哈利说道。

维琪坐在小凉台上,那是哈利第一次采访乔·霍尔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建筑监理魁梧的身材,以及他表现出来的与其外形形成鲜明对比的轻柔、温和的举止。接着她发现他的目光在他腿上停留的时间有些过长,于是决定让他迅速面对现实。

“鉴于达琳·贝克特对你儿子的所作所为,你有多想伤害她?”她的这一开场问题把他吓了一跳。

他犹豫着,决定应该怎样回答,“特别想。”他终于说道,“你知道,我班上有些人总拿这事开玩笑。他们在电视上见过她,见过她有多漂亮。他们所谈的全都是这孩子能搞进她的裤裆里是多么幸运。后来,当他们发现她胡搞的对象原来就是我的儿子,呃,就把矛头指向了我个人。那些马屁精说他是子肖其父……还有其他人……其他人则问我,我儿子是否告诉过我她的床上功夫是不是很棒,好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懂得那些区别似的。但是那帮小丑没有一个需要跟我来家里看看,看看一个过去充满欢乐现在却坐在房间里不想出门的孩子,一个不敢打开电视或收音机因为害怕可能听到有关议论的孩子。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从他房门传出的哭声,因为根据那个该死的学校规定,他必须转学,必须离开他的朋友,必须去一个他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只是因为一些家长认为,他会对他们的孩子产生不良影响,把他赶走后,学校就可以掩盖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是的,因为所有这些,因为她对我儿子所做的事情,因为她对我妻子和我所做的事情,我想伤害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不会轻易结束,只要那些报纸和电视人揪住这一事

件不放就不会结束。而她似乎很喜欢这样。每次镜头对准她时,她似乎都很兴奋。”

乔·霍尔的声音从没有因愤怒而提高过,他的呼吸频率从没有加快过,他的脸从没有涨红过,对此维琪感到十分惊讶。整个讲话过程中,他显得平静而克制。

“你告诉我的搭档道尔侦探,有一次她在法庭上冲你家人微笑时,你想伤害她。还记得说过这话吗?”

霍尔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在他和维琪之间形成一道屏障,“是的,没错儿。”他说,“那是在她得到那个轻微的判决之后,她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我们,然后就像看一群傻瓜似的对我们微微一笑。是的,就在那时,就在那里,我真想用双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直到她的眼睛从头上冒出来。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做,后来也没有。她伤害了我的儿子,又逃脱了惩罚,可我什么都没做,没能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维琪迎面看着他,“有人让她付出了巨大代价,霍尔先生。”

他慢慢地、几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是的,但不是我。我放了她一马。有人伤害了你儿子,你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是我没那么做,我妻子也没有,她甚至不希望法庭去追究那个该死的女人。唯一想让那个女人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的是我们去的那个教堂的肥牧师,以及一些为他工作的人,还有一大群教堂的会众。他们都想把她吊在外面晒干。他们给我们施加了很大压力。但我妻子和儿子不想那样。他们只想让那件事赶紧过去。所以我们不再去那个该死的教堂。”他冲维琪苦笑一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到了吧?那个该死的女人所做的事甚至把我家人的教堂都夺走了。”

维琪停了一会儿,再一次观察着这个男人。显然对他来讲,教堂比他愿意承认的要重要得多。

“你当初在教堂有多积极?”

“不是很积极。几年前我指导过教堂赞助的少年棒球队。因为我儿子在里面打比赛,所以当他们要我帮忙时,我就答应了,最后我成了教练。”他耸耸肩,“你知道,那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有人告诉我们,你曾是个青年牧师。”

“谁告诉你们的?”

维琪犹豫着,不确定她愿意透露多少,“是一个为教堂工作的人。”

“每一个定期指导孩子们的人都被称为青年牧师。他们对分配宗教头衔很大方,目的基本上是让孩子们守规矩。但是,相信我,它们更多是名誉上的。我所做的是指导棒球训练。”

“你有一把猎刀吗,霍尔先生?”维琪出其不意地抛出这个问题,然后等待他的反应。

霍尔眯起眼睛,“我没杀那个女人,侦探。”

“你有一把猎刀吗?”维琪重复道。

“是的,我有一把猎刀,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我不打猎,但因为感情原因我留着它,捕鱼时用。”

“你能让我拿去分析一下吗?”

她第一次看到霍尔的眼睛里闪出怒火,像他这样魁梧的男人发怒,还真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场面。

“怎么回事?”

听到贝蒂·霍尔的声音,维琪转头望去。不知何时,霍尔夫人已来到凉台,并拾起了她丈夫的愤怒。

“这个警察想拿我爸爸的猎刀去做什么狗屁的分析。”乔·霍尔答道。

贝蒂·霍尔的脸上满是怀疑,“什么?”她终于说道,“那个荡妇让我们遭受这一切后,你们现在又找上门来,说什么乔跟她的谋杀案有关吗?”她猛烈地摇着头,“噢,不,你们这辈子也别想!你给我从这里滚出去,女士。如果你们警察有谁再想跟这个家里的任何人谈话,你们最好弄张法律凭证来,说明我们必须接待你们。”

维琪迎着这个女人的目光,冷静而沉着。她不想给这个家庭再增加痛苦,但眼下她知道必须把这一局较量进行下去。她转向霍尔,“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不愿意交出那把刀去接受分析?”

“滚出去!”贝蒂·霍尔喊道。

“我认为你该走了。”乔·霍尔说。他看起来不再愤怒,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我可能带搜查证回来。”维琪说,“如果我必须那样做的话,我们将去警局办公室谈话。邻居见了会不好看的,霍尔先生——看着你被装进警车后面。”

“滚!”贝蒂·霍尔又喊道。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乔·霍尔说。

罗林斯定制印刷厂坐落在塔彭斯普林斯市的一个工业区内,这里的商家规模都不算大,但显然生意兴隆。当哈利去家里找到商店老板埃德*罗林斯时,他同意去店里开门。罗林斯身材修长,秃顶,五十五岁左右,眼睛为浅灰色,口音略带南方人的拖腔。

“我还是个孩子时,我爸爸就开始做这个生意。”罗林斯说道,他把哈利领进了主办公室,“那时我们主要印刷商业名片和信纸,也印一些婚礼请柬这类的东西。三十年前我接班时,对业务结构做了一点调整。我们仍然经营商业名片和信纸这些业务,但我们现在的主打业务是定制印刷,就像你在找的这种教堂小报,以及一些社区剧院节目单、学校课程表、毕业典礼日程表、家庭教师协会简报、运动会日程表等等。我们现在雇用全职人员十五名,兼职人员两名,而当初我接班时这里只有五名员工。”

罗林斯把哈利领到一个客户柜台后面,打开一台电脑。不到几分钟,他便调出了教堂帐号,并查看了已印小报是否还留有存货。“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印刷的所有小报都送到教堂去了。你知道,有意思的是,你打电话之后,我想起教堂有个人给我打过电话,也在打听这份小报。”

“那是什么时候?”哈利问。

“就在上周。也很急迫。要我去库房看看,确保我们这里没有多出来的。我告诉他印刷数量是严格控制的,但如果我们有多出来的,我们也总是给客户运过去。可他还是坚持要我亲自去查看一下,我去看了,没有一份多出来的。”

“打电话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他说自已是一个助理牧师。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斯塔克,或是斯塔基之类的。但我一定是记错了,因为等我打回去时,接电话的那个人丝毫不知道我在说谁。”

“你为什么要打回去?”

“唔,我挂上电话后一想,也许他需要加印那份小报,数量不一定多,也许一百份左右。”罗林斯冲哈利笑了笑,一脸的孩子气,“丢不起生意。而且,我这里有印样,很容易安排小量印刷,满足他们的要求。”

“你有那份小报的排印件?”哈利问。

“当然。”罗林斯说,“排印件我们至少存档一年,一直如此。那样的话,如果需要重印,或者有人想看看去年的耶诞节节目都有什么,或者如果出现了错印或漏印的投诉,我们就能找出原始排印件。”

“但是你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打来电话的那个人?”

“没有。他打来电话时我正忙着,当时没想起来。后来,我想起来了,于是决定给他打回去,看看有没有额外生意。”

“我想看看小报的排印件。”哈利说。

维琪和马丁·勒巴伦隔着会议桌坐在哈利的对面。维琪刚刚把她对乔·霍尔的采访向他们做了简要的介绍。

“我想亲自看看那把刀。”马丁·勒巴伦说,“如果是旧刀,像他说的那样,刀刃应该有一些很有特色的标记。”

“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去申请搜查证。”哈利说,“但首先我想让你们俩看看这份排印件。”他从桌子对面推过来一个马尼拉资料夹袋子,“看第三页。”维琪拿起资料夹后,他又补充道。

维琪开始流览那一页,接着突然停了下来。当她抬头望向哈利时,一脸震惊,“这让我无法相信。”她说。她把资料夹递给马丁·勒巴伦,“我们以前怎么没关注这个?”

“我们以前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它。”哈利说,“没有任何理由。”

“不过,现在我们有了。”维琪说。

马丁·勒巴伦把资料夹放下,“你认为他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我认为是。”哈利说。他看了维琪一眼,“我想让你做一个彻底的背景调查。我是说彻底的——一直追溯到我们这位朋友戴着尿布的时候。”他转向马丁,“在此期间,我为你申请搜查证,去搜查我们这个朋友的家、汽车、工作场所,所有的地方。我希望在咱们圈外的人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完成调查。”他的下颂绷得紧紧的,“这个嫌疑犯,不能给他机会上诉或去掩盖证据。”他停顿一下,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我希望明天下午我回来之前完成此事。”

维琪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回来?你要去哪儿?”

“上午我会在外面,我得去佛罗里达中部女子监狱,可能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回来。”他直视着维琪的眼睛,过了片刻说道,“我得去见我母亲。他们说如果我想反对她假释,我就必须去见她,而且没有其他时间。”

“我明白。”她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你在那里的时候我来应对。”她停顿一下,心想是不是应该祝他好运。不过,最后她只是点点头。

哈利也冲她点点头。如果你明白,得说你胜我一筹,他想。

一辆克利尔沃特的巡逻警车停在哈利的房前,另一辆四轮驱动的警车停在沙滩上可以看到他后院的位置。哈利确认两辆车已到位后,走进了家门。

哈利进屋时,珍妮和卢比奥正坐在凉台上。他吻了一下珍妮的额头,抱了一下卢比奥的肩,“你好吗?”他问珍妮。

“我很好。”珍妮回答,“卢比奥是个很棒的伴儿。”

“我认为她很性感。”卢比奥说。

哈利用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然后解释说他要整理一些文件,为第二天参加的一个会议做准备。

“嗨,哥们儿,你走开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哈利正准备离开时,卢比奥喊道。

哈利回过头,看见卢比奥正冲他咧嘴笑着,“什么事?”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不需要外面那些警察。你有卢比奥·马迪在家,不需要他们。这是实话,哥们儿。”

哈利看了一眼珍妮,看见她被卢比奥的男子汉气概逗笑了。他又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小帮匪,“是的,我知道,哥们儿。但是我父亲,约柯,他是个老古董,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们总认为后援永远不会有多余的时候。”卢比奥轻轻地哼了一声,哈利在卢比奥看到他笑出来之前,已转过头去,“给我半个小时。”说着,他进到屋里。

回到客厅后,哈利把装有他母亲的来信的盒子找出来,挨着他放在沙发上。盒子像一个临时档案柜,来信都竖放在里面,每封信都按收到日期排放。每年的来信从未超过一封,而且每一封都是在他弟弟纪念日当天收到。他知道他想要的那封信,那是他收到的第八封信,是在他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天收到的。这是唯一一封他反复读了多遍的信。

我的儿子:

现在你弟弟吉米己经与耶稣在一起达八年了。我多么希望你也跟他在一起。昨晚在梦中吉米向我走来,告诉我他在天堂里,坐在上帝的脚下,看着上帝沐浴在天堂的荣耀中,是多么的幸福。那是一个美丽的梦。在梦中,吉米告诉我,他跟你说话了,而且,你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耶稣告诉他,你自小就具备这种能力。当然,死人跟我们所有人讲话,但是只有少数人有能力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我知道你也有。我希望你写信给我,告诉我吉米跟你说了什么。知道这个对我很重要。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权知道。

我还希望你能告诉我,其他死人都跟你说了什么。死人的话非常、非常重要。他们能看到我们难以发现的事情。死人能看到一切,是因为耶稣已经打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到活人无法看到的世间万物。要是我们能知道死人知道的事情该有多好。如果真能那样,所有生与死的秘密都会消失,我们就会了解天使。那是我所渴望的。我渴望了解天国里的事情,那能让我继续回应上帝的召唤。如果你告诉我死人在说什么,你就能帮我完成这件事……

哈利看到自己的手在颜抖,不等看完他就把信放在一边。他母亲的疯狂让他无法忍受,但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他想知道,自己听见死人说话的能力是否源自于此。它是源自他十八岁时收到的这封疯狂的来信吗?一直以来,他把工作中发生的事情仅仅描述为一种直觉。但能否做出更多的解释呢?是他母亲的部分疯狂通过狱中来信传递给了他?他觉得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哈利把信叠好,放回盒中。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他母亲继续留在狱中。他明天会去见她,然后,周二,他会把信带到听证会现场,让假释委员

会的各位成员看一看。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把这些信读给他们听。他曾向弟弟仿出承诺,每次去弟弟的墓地看望时也会默默重复这一承诺。而且,是的,吉米的确跟他讲过话,他要求他信守诺言,继续把母亲关在里面,以免她去伤害别人。

如果她出来了她会杀死你,哈利。她会把你送来跟我在一起。

哈利把盛信的盒子收好。周二之前他不会需要这些信。在那以后,不管结果如何,他再也不会需要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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