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给犯罪现场打去电话,命令封锁现场以备调查。一个穿制服的警官守在车库楼梯的顶头,这里直接通往鲍比·乔的公寓。犯罪现场封锁带把整个建筑围了一大圈。发现尸体的女管家由一个女协警陪同,被隔离在一辆巡逻车的后端。哈利还做出指示,不许任何人进入封锁区域。约翰·沃尔多牧师尽管再三要求允许他进去为儿子祈祷,但被告知,他必须跟负责该案的侦探去讲。

哈利到达犯罪现场后,首先派维琪和吉姆去查明案发后的现场是否依然安全,而后径直向女管家所在的巡逻车走去。

女管家大约五十岁出头,花白头发,褐色眼睛,浅棕色皮肤。哈利猜想她是墨西哥人,可能是非法移民一尽管他并不打算逼问这一点——她已经被她看到的场面吓得失魂落魄了。

她告诉哈利她叫德洛丽丝·桑切斯,然后她颤抖着嘴唇,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哈利,“他死了?”她问。

“是的,桑切斯太太,他死了。”当哈利用尊重的口吻对她讲话时,看到她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暖意。哈利的话似乎也让她放松下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鲍比·乔的公寓,以及你进去后所看到的一切。”

她摇了摇头,似乎他的话又把她带回到一个令人惊恐的场景,尽管哈利确信她看到的那个场景仍然留在她的记忆中,而且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

“我去那里是因为他父亲想跟他谈话,但他没有接他父亲的电话。他父亲特别生气。他说,‘去把他叫来。’所以我就去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敲门,但是没人理。我就试着推门,但没推开。但我有打扫卫生用的钥匙。”她拍拍围裙上的一个口袋,“所以我打开门,但是我没有进去。我从门口就能看见他。到处是血,所有的东西上都是,那个吓人的恶魔面具盖在他的脸上。”

“你碰那个面具了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进去。”

“那么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穿着的衣服跟我为他洗熨的是一样的。”她说。

哈利点点头。这是一个实在女人的实在回答。“在你发现尸体以前,你有没有看到或听到异常的人或事?”

德洛丽丝想了想,答道:“大概两小时前,后院有个人。”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她摇摇头,“那条狗,隔壁的,它开始叫。后院有人时它总是叫。我想也许是牧师出去吸支烟吧。他出去吸烟时狗总是叫。这一直让牧师很生气。但是后来我看见他在屋里。所以我朝后院看了看,但是没人在那里了。”

哈利谢过她,并告诉她他很快会派人来找她做一个正式的书面记录,需要她在上面签字。“不会花太长时间,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他说。那个女人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吉姆和维琪在通往鲍比·乔公寓的楼梯口等着哈利。哈利带他们上楼,并告诉站在那里守卫的警官,除了法医和验尸员不许任何人进来。

哈利推开门,血液中那种浓重的铜味扑鼻而来。鲍比·乔的尸体仰面朝上躺在房间中央,脸上盖着那个恶魔面具。他还穿着几个小时前哈利见到他时穿的那身衣服。除此以外,没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一样。整个房间像被血洗过一样,墙面、家具、地板都被动脉喷出的血冲刷了一遍。在心脏停止跳动以前,他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干。哈利确信,尸检会显示从这具尸体中流出的血量将是最少的。哈利仍然站在门口,他能看到有一行从尸体向外走开的沾满血迹的脚印。最先到达现场的员警检查了房间,以确保凶手已经不在屋里,但他们都尽量远离尸体。那个女管家,桑切斯太太,说在门口看到尸体后,就没有进到屋里。哈利打开他的犯罪现场手提箱,取出相机,把那行从尸体向外走开的一行沾有血迹的脚印照下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些脚印与在调查过程中留下的任何新脚印区分开来。

三个人穿上从哈利的手提箱里拿出来的鞋套,然后排成纵队进入房间,并注意避开溅出的浓重的血迹。哈利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此案与达琳谋杀案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喉咙处深深的伤口:凶手如此强健有力,刀口几乎到达脊柱的位置;双手被仔细合在一起,像祈祷一样:面具放在脸上,没有系住。

哈利马上走到尸体旁,拍了两张尸体原位照片,然后他从鲍比·乔的脸上小心地拿起面具。他看到鲍比·乔额头上刻着“私通者”三个字。他站起身,又拍了两张移去面具的照片,然后跪下,凝视着鲍比·乔毫无血色的脸。

“我本应该待在外面监视你。”他轻声说。

“你说什么了吗?哈利。”维琪问。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手表,“三个小时前我在这里。我把他吓坏了,我甚至想到待在外面车里看他是否要去见谁,或者是否有谁来找他。但我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必须先做,于是我要求派一辆巡逻车过来。要么他们没来,要么来了,但他们没有看到是谁杀了他。”

“我去核实一下。”维琪说。她到外面去跟门口的警官核实。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巡逻车也应该一直在附近巡逻。

哈利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抬起鲍比·乔的手腕,又伸手动动他的下巴。尸偎还没有开始,但是考虑到房间内空调的巨大作用,这个过程有可能被延迟了。他把手伸到鲍比·乔的衬衣里面,感觉一下他腋下的温度。摸起来依然温暖,这表明他死了不到三个小时。

“我本应该留下来监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不管是谁杀死的他,那个人可能一直在外面监视着你,等着你离开。”吉姆说。

这话吓了哈利一跳,他忘了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但这话说得非常在理,哈利怀疑杀死鲍比·乔的凶手是否跟搜查他家并用手枪打了珍妮的那个人是同一人。也许你在朝正确的方向看,却看错了人,他告诉自己。

吉姆的话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你这里不需要我,我想去检查一下案发时班尼武度在哪里。至少,从表面看,这跟杀死达琳的是同一人,如果尼克在过去三小时内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那他基本上就与此案无关了。”

哈利回头看看吉姆,点点头,“好想法,如果你想去,我这里没问题,但你首先要告诉维琪一声,确保她那里不需要你。她清查过达琳的犯罪现场,还有那个被害牛仔的现场,所以我想让她留下,也清查一下这个现场。她很容易发现我忽视的任何相似点。”

“我会告诉她的。”吉姆说。

哈利把注意力又转回到尸体上。他仔细查看尸体的双手,上面覆盖着干燥的血迹,这表明鲍比·乔曾试图用手止住从喉咙流出的血,却无济于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迹象表明有过搏斗。哈利以此断定,鲍比·乔与那人很熟悉,熟悉到可以让他近身的程度。此外,凶手不仅强健有力,而且行动敏捷。在这位年轻的牧师还未意识到怎么回事时,那人就已逼近他并迅速移到他后边。军事训练?他一下子想起了贾斯廷·克雷尔比。这位第一助理牧师曾告诉哈利,他加入教会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水兵。但也可能是其他人,所以他必须开始检查与教会有关的每一个人,看看他们有无服役的经历。

接着,他查看尸体的伤口。跟达琳的一样,伤口看起来也是由从右向左的动作造成的。如果鲍比·乔被人从身后抓住——这是唯一可以实施这么大力量的方式,那么伤口的切割走向表明凶手用的是左手。

“这个人在杀人前是如何靠近他们的,靠得又是如此之近?”哈利大声问,“是因为他让人太恐怖了,以至于被害人不敢动弹吗?还是因为他异常迅速、异常敏捷?”

他直视着鲍比·乔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没有变得浑浊、暗淡。眼睛里还有恐惧,哈利想。这跟那天下午鲍比·乔打开门时哈利在他眼中看到的恐惧是一样的,但当这位牧师意识到那不是他预料中的人后,那种恐惧又从眼中消失了。

“那人是谁?你当时在等谁?”哈利低头看着尸体,好像在期待鲍比·乔重新活过来回答他的问题。

公寓的门开了,维琪走了进来,“被派到现场的同一巡逻警车曾收到你早些时候的要求。遗憾的是,在麦克马伦-布斯出了一起交通事故,所以当时没能开过来。”

哈利慢慢点点头,“我本应留下来监视他。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我内心能感觉到这一点。他要么出逃,要么去找人帮忙。他甚至告诉我,我逼他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人把他杀死。他不是在跟我耍花招。不管他说的是谁,那人确实把他吓坏了。”

“你逼他做什么了?”维琪问。

“交代他知道的监视达琳的其他人,那些试图抓住她违反缓刑规定的把柄的人。”

“所以你还是认为这是教堂的某个人干的。”维琪的声音里流露出她所有的怀疑。

哈利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尸体上。

“你为什么不考虑班尼武度呢?”她质问道,“因为他是个兄弟警察吗?”

哈利看着尸体,“即使他是月球上的人,我也不在乎。”他说,“尼克不像是这类杀人案的实施者。”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像?”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尖刻、刺耳,嘲弄着哈利的看法。

哈利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他冲尸体侧一下头,“看看他,看看他被杀死的方式,看看尸体被毁损的方式。然后再想想达琳的尸体。这是信教的人干的,尼克·班尼武度不信教。你去过他家,他家里没有一点儿与宗教有关的东西。不管是谁杀死的达琳,那人认为她是邪恶的——不是病态的女人,不是不正常的女人——而是邪恶的女人。见鬼,尼克根本不会考虑一个为任何人甚至是一个孩子而张开双腿的女人是不是邪恶的。他可能认为那很愚蠢,他肯定认为她那种做法很愚蠢,因为那明摆着是公开邀人把她抓住。但是他不会称之为邪恶,也不会愤慨到把这一资讯刻在她额头上的程度。”他朝鲍比·乔的脸上挥了一下手,“你认为尼克·班尼武度会那么反对私通,以至于像这样把字刻在尸体上吗?”哈利摇摇头,然后抬头怒视着维琪,“他倒是会给没有私通过的人贴上浑蛋的标签。”

“你是否考虑过,他只是在设法摆脱我们?他是个优秀的侦察员。他知道一个优秀侦察员怎样考虑问题。他知道你会怎么想,哈利。”

“好的,假设我同意你的说法。让我们来看看凶器的选择吧。我们的凶手用了一把刀,一把相当大的刀,为什么?是因为这是某种宗教祭祀仪式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尼克不会把割喉当做最好的杀人方式来选择。他也许会使用刀,但是他会对准心脏刺几刀。他不会把整个房间弄得到处是血。在命案部工作过的任何人,如果他必须从犯罪现场走出去的话,没有一个想留下这样的犯罪现场。因为这样做,不留下证据太难了,把证据带走太难了。”

“人们妒忌到发狂的地步时,会做出愚蠢的事。”

“这不是冲动的行为。这两起谋杀案是精心策划的。还记得吧,达琳的尸体被运到异地,运走的原因我们至今还不清楚。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凶手一定认为冒险运走她是值得的。还有,在这两起谋杀案中,凶手都是有备而来,为的是传递一个资讯。”

“怎样有备而来?带着刀子吗?”

“他还戴着面具。”

“我不相信你的说法,哈利。我就是不相信。这不过是他全部花招的一部分,他想摆脱我们,就像他更改了电脑记录,让我们无法追查到他用过那辆簪车一样。他爱上了达琳,为她倾倒。但是达琳想从一张床蹦到另一张床,她需要知道许多男人都想要她,因为那是唯一让她满足的事。上帝,她甚至需要知道小男孩们都想要她。尼克受不了这个,他想把她据为己有。哈利,你见过达琳。一个男人不可能找到比她更漂亮、更值得拥有的女人了。尼克·班尼武度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就这样,这就是故事的全部,动机和时机都清清楚楚。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尼克还有世界上最好的伪装:他是个员警。不仅如此,他恰好还可能是调查这桩案子的侦探。我的朋友,这就是达琳的尸体被运走的原因。那是为了确保案子在我们的司法管辖区。如果她的尸体在塔彭斯普林斯被发现,这个案子会被塔彭斯普林斯警局抢走。”

哈利转回身面对着尸体,“你说的那几点都非常好。但你这里需要处理的犯罪现场到处是血,而且你没有尼克·班尼武度来过这个房间的证据。所以让我们先清查这个房间,然后你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是否能找到把他跟犯罪现场联系在一起的证据。”

维琪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如果我们没有发现什么证据,那能证明什么?那只能证明他跟我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的警察。”

哈利喜欢这个女人的顽强。他抬头冲她

笑道:“女士,你像一条叼着骨头的狗。但我们的底线是:我们得把凶手与犯罪现场联系起来。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是证据再多,也无从去追查。”

莫特·詹洛——那个助理验尸员一做完尸检后,把犯罪现场交给法医,然后来到户门外边的一小块楼梯平台上,加入到哈利和维琪的谈话中。“看起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至少表面如此。”他说,“一旦把他放在尸检台上,我就会知道更多情况。不过凶手一定是个强壮的浑蛋。向后割得那么深,已经伤到脊柱。”他举起一根手指,“不过,骨头上的那个刀口应该有助于我们确认凶器,如果我们能找到凶器的话。”

“你看我们还能从尸体解剖中得到哪些资讯?”哈利问。

“你是说皮肤上的指纹这类的东西?”他看见哈利点了点头,“现在来看,没有任何明显的东西。尸体看起来相当干净。头皮上有一些脱落的头发,肩膀上的更多。我怀疑凶手在割断他的喉咙之前,曾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向后面。”

“是的,我注意到这点了。”哈利说,“他对达琳没有这样做。他在切人她的脖子时,紧抓着她,让她贴近自己。你可以从他们留在那小片沙滩上的纷乱的脚印以及最初刀口喷出的血液证据中看出来。”

詹洛点点头,“他可能不愿意那样对待一个男人,让他靠自己那么近。”

“那是为什么?”维琪问。

詹洛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她,好像觉得他下面的话可能让她尴尬,“我不确定,但根据我读过的这方面的文献,当凶手用刀子杀人,或扼死人,或任何让他与被害人有近距离身体接触的方式杀人时,他会变得性欲冲动,这并不罕见。也许在这个案子中,当我们的凶手感到性欲被激起时,他不想靠近另一个男人。”

“他不想那样,因为那样是有罪的。”哈利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显得很遥远。

“那非常有可能。”詹洛说。

“也许他只是不想把血弄到身上。”维琪的语气中有一种嘲讽的味道。詹洛明白了哈利和维琪的意思,他厚厚的嘴唇上露出微笑,“我们在进行专业争论吗,孩子们?”

“只是不同意见而已,不知道谁应该是我们的主要嫌疑犯。”哈利说。

詹洛冲他们咧嘴一笑,“足以成为主要嫌疑犯的人有多个吗?当你们的杯子满得溢出来时,应心存感激,小孩子们。”

“除了你刚刚检查完的他的主要嫌疑犯之外。”维琪说。

詹洛抬起眉毛,“这位年轻的牧师?”

哈利点点头。

詹洛又笑了,“我听到警局的人都在传,说死人跟你说话,哈利。但是对于这个可怜的恶魔,你可能问得有点太多了。他的喉头整个被割断了。”他轻轻笑了一声。这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他循声望去。

维琪和哈利也转过身去,只见吉姆·摩根朝他们走过来。

“找到班尼武度了吗?”维琪问。

“他家里没人应门,他的车也不在停车场。”吉姆说,“我打他手机,但同样是没人接听。”

“他常去几个酒吧。”哈利说,“我把名字和地址给你。”他停顿了一下,“你打算把他带过来讯问吗?”

“那是最终计划。”吉姆说,“目前我只是去看看,看他是否有今晚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你带上维琪。如果你们找到他,就把他带回警局。我们审问他时不要太显眼,要在办公室没那么多同事时进行。但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开始审问。”哈利看了一眼表,“我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太长,法医结束工作后,我跟你们联系。”

维琪久久地看着他,“如果我们找到他,并决定把他带回去,我们给他戴手铐吗?”

哈利呼出一口长气,“由你们定。如果他是我的嫌疑犯,我不会,他仍是个警察。不过,他不应该携带武器,所以要对他搜身,确保他没带武器。”

犯罪现场侦查队队长马丁·勒巴伦指着公寓地板上浅棕褐色地毯上带着血污的印迹说,“我们采集到了朝向门口的漂亮的带血脚印。11-C码鞋,在一个脚印的后跟上,你能看到一个清晰的图案。我们找到这双鞋时应该不难认出来。鞋底和后跟吸进了血,你永远不可能把血全弄出来。所以,一旦我们发现这双鞋,就能把这头蠢驴钉在墙上,除非我们的罪犯把鞋扔掉了。”

“这么说,我们找到鞋就找到了凶手。听起来简单。”哈利说。马丁冲他咧嘴一笑,“是简单,那你为什么还不抬屁股走人,赶紧找去。”

“你注意到被害人指甲下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他的皮肤上有没有什么指纹,身上有没有防卫伤?”哈利问。

“尸体相当干净。他的衬衣后背上有一些纤维,那可能是罪犯第一次走到他身后时留下的,另外有一些头发也不是他的。但我们发现的线索比平时都要少。我们回到实验室后会对所有可疑之物进行处理。至于皮肤上的指纹,一点都没有。我猜想,罪犯当时戴着乳胶手套。”

“那么你是说这是一个很干净的犯罪现场?就像一个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你想说什么,哈利?”

“我想知道犯罪现场是否看起来像这样一个人干的,他知道怎样把犯罪证据降到最低程度。”

“像个员警?”马丁的眼睛眯了起来。

“有的人正密切关注着一个警察。”哈利说。

“我不会那么说,哈利。我肯定不会为此去作证。”

“放松,马丁。”哈利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我并不是要去抓一个警察。我只是想能够回答人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马丁转脸望向别处,“有可能是一个了解犯罪现场的人干的。”他让步道,“也就是说,除了脚印,一切都像。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这个小丑甚至没有试着把它们擦掉。如果他擦了,我们可能也就永远得不到这个后跟印了。”

“也许什么东西把他吓跑了。”哈利推测道。

“从这个家伙杀死这两个人的方式看,我并不认为他是那种轻易害怕的人。”

“你不这样认为。”哈利说。

维琪和吉姆在哈利建议的其中一个酒吧里找到了尼克·班尼武度,那是一个名叫“乳房崇拜者”的酒吧,坐落在距阿尔默顿大街不远的六十六号街上。尼克坐在一个昏暗的小隔间里,正慢慢地喝着他一小时前到这里要的同一杯酒。他上身穿一件黑色丝质短袖衬衣,敞着领口,下身是一条裤线笔挺的棕褐色便裤。维琪觉得尼克的“皮条客尼基”的外号,真是名副其实。

“你们两个他妈的想要什么?”当维琪和吉姆停在他桌旁时,他问道,“还是你们只是来这儿吃我剩下的?妈的,你们这两只秃鹫!”

“我们需要知道今晚早些时候你在哪里。”维琪说。

吉姆早已走上前,挡在小隔间出口处,以防尼克溜走,而维琪则站在吉姆旁边,便于开枪射击。尼克看了他们每人一眼,心里明白他们为什么采取这样的站位。

“是突击搜捕吗?”

“我们只是需要问你一些问题。”维琪说。

“问吧。”

“你今晚在哪里?”

“我在家呀。我一小时前才出来,想喝几杯酒。没什么可惊讶的呀。他们今天停了我的职。”

“吉姆两小时前去了你家。没人应门。”

“我从未听见敲门啊。”他抬头看了一眼摩根,轻蔑在脸上蔓延开来,“也许你的新搭档走错了门。”

“你的车不在停车场。”摩根说。

“那时我已经出来了,浑蛋。我还能告诉你什么?”

“就是说,今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你在家?”维琪问。

“对。”

“有人跟你在一起吗?”吉姆问。

尼克举起右手,“有啊,玛丽·菲斯特。我相信你跟她很熟,浑蛋!”

“没必要这样。”吉姆说,“我们尊重你,你也应该尊重我们。”

尼克发出狗叫一般的笑声,“我不会的,小伙子。你们俩我谁也不尊重。看来我不得不装一下。”

“那就装吧。”维琪厉声说。

“滚你妈的。”尼克回敬道。

“站起来,放老实点儿!”吉姆说。

“什么?你他妈的疯了?”

“照我说的做。”吉姆命令道,“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就控告你抵抗警官的合法命令。”

“你们要逮捕我?”

“你将接受讯问。”维琪从摩根那里拿回控制权,“让我们搜身卸下你的武器,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给你上手铐。”

“你妈的为什么……”

“快点!”摩根咆哮道。他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好几个顾客都转过脸来望着他们。

突然的关注似乎让班尼武度感到局促不安,“好吧,好吧。”他用温和一些的口气说道,“但是我们能不能在停车场搜身?”

“只要你放规矩些。”维琪说。

摩根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告诉她,他觉得同意班尼武度的请求是个错误。

班尼武度把手伸进口袋,当看到摩根和维琪警伤起来时,马上停下来不动了,“我只是想把酒钱付了。”他说。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卷折起来的钞票,抽出一张十元的,放在还剩下一半的酒杯旁,“我想你们不愿意等我去找回零钱吧。”

“把整张放下。”维琪说,“这会让女服务生记住你的。”

哈利回到办公室时,审讯室里只有尼克一个人。维琪和吉姆向他汇报了情况。

“这么说,在鲍比·乔被害的这段时间,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们汇报结束后,他说道。

“什么也没有。”维琪答道,“我们找到他时,他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新洗过的。我跟罗克核实了一下,他今天来上班时穿的衣服跟在那个酒吧穿的根本不沾边。我想要个搜查证,搜查他家。”

哈利举起一只手,“我认为我们还不具备足够的理由要搜查证。咱们先审问他,看能得到什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你要审问他吗?”吉姆问。吉姆话里有话,哈利听得出来——好像由于哈利自己的嫌疑犯死了,吉姆便害怕哈利可能会把班尼武度偷走一样。

哈利摇了摇头,然后依次看了他们每人一眼,“我通过玻璃窗看着。审讯全是你们的事。”

哈利走进观看区,维琪和吉姆则在审讯室的外面凑在一起,制定对策。哈利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面朝单向窗。尼克·班尼武度坐在不足十英尺远的地方,既孤立又孤独。哈利看到的是一个寂寞、神情沮丧的男人,而不是跟他共事五年多的那个胆大妄为、极其可憎的侦探。尼克眼中所有的骄傲自大都不见了。哈利知道,即使他极力表现出任何一点儿自大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听到开门的声音,尼克的头猛地转了过去。他看着维琪和吉姆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小金属桌。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既宽慰又愤慨的神情。哈利明白,嫌疑犯不喜欢被隔离,尤其是被隔离在一个小而封闭、没有窗户的房间。这让他们感到恐惧,但随后的审讯也同样让他们恐惧,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尼克现在就是那样,他怒视着他的侦探同伴,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厌恶。哈利知道,那种感觉,不管结果如何,永远不会完全消失。而且他毫不怀疑,对他自己而言,那种滋味也将挥之不去。

维琪按照程式,首先宣布日期、时间、地点和在场所有人的姓名,然后告知尼克审讯会被录音,他有权要求律师在场。

尼克不屑地挥了挥手,“我不需要律师。如果我决定我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们审讯就此结束。”

“那好吧。”维琪说。

“我们从达琳·贝克特开始。”吉姆开口道,这表明他将在审讯中占据主导地位。

这是精明的一步,哈利想。尼克对待女人的态度不会让他对维琪有任何程度的坦诚。另外,每当需要刺激尼克时,维琪作为次要角色,总能够随时插入进来,强迫他表态。

“你愿意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尼克说,“你可以从玛丽莲·梦露开始。我照样也是没有杀她。”

“你已经承认你跟达琳发生过性关系。是真的吗?”

“我跟她睡过几次。我想把她变成我的内线,我设法靠近她。我靠得有点儿太近了。那是个错误。”

“你犯了多少次错误?”吉姆问。

尼克怒视着他,“你是说我干了她多少次吗?这没什么,孩子,你可以说那个字。你的舌头不会因此变黑而掉下来。”

哈利看到吉姆的下巴紧绷着,但依然保持着冷静,“多少次?”他又一次问道。

尼克用鼻子

哼了一声,“三四次吧,我没数着。跟你说实话,别看她长得漂亮,她没那么棒。”

“那你为什么还总去找她呢?”维琪厉声问道。

尼克似乎很高兴把她激怒了,“我没说她很差劲。我甚至可以第二次、第三次去找你这样的婊子交欢。谁知道呢?”

“这辈子你都别想,你这个无赖。”维琪反击道。

吉姆举起一只手,要求他们停下来。尼克大声笑起来。嫌疑犯赢了第一回合,哈利想。

“据小沃尔多牧师交代,你强迫达琳与你上床,但上床的事从未真正发生过。”吉姆说,“至少她是这么告诉他的。”

“然后呢?”

“谁说的是实话,你还是他?”

“他也在跟她上床吗?”

“这不相干。”

“对,是不相干,新手。”尼克吼叫道,又一次掌控了局面,“如果他在跟她上床,那她为什么还要承认她也在跟我上床啊?为了让他嫉妒,她可以说我想跟她上床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告诉他,她已经为我张开两腿了?”

“嫉妒,有意思的观点。”吉姆说,“你不知道她在跟他睡觉——跟鲍比·乔·沃尔多牧师睡觉吗?”

“我觉得她在跟任何一个有阳具的人睡觉。她是那样的一个骚货。看在基督的分儿上,她跟十四岁的孩子睡过,不是吗?”

“所以你料到她会乱搞。”吉姆说。

“屁话!这就是现实生活。”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用嘲弄的语气压低了嗓门儿说道,“电视上、报纸上到处都是,根本不是他妈的秘密。所以,是的,我料到了。我兜里不装一盒避孕套,就从不靠近那个骚货。”

“所以你不嫉妒她的其他情人。”维琪说。

“对!”尼克回应道。

哈利看着吉姆,该是他插进去的时候了。他不但那么做了,而且来势凶猛。

“你说谎!”他冷冷地看着尼克,厉声说道。

“去你妈的。”尼克软弱地回应道。他没有预料到这个突然的转变,没有预料到尼克如此劲猛的身体语言,他以为自己在掌控局面,因此颇感意外。

“你嫉妒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男人。她漂亮,比你拥有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男人们在电视上看着她,坐在起居室里想着她。现在你拥有了她。你,尼克·班尼武度,一个矮胖、衰老的好色之徒,一个只有通过威逼、恐吓女人才能得到她们的人,绝不会让这一位从你身边溜走,你不会跟任何人分享她,因此你开始跟踪她,当你逮住她跟那个一身牛仔打扮的可怜的推销员在一起鬼混时,你发了疯,把他俩全杀了。”

“证明给我看。全是屁话!”

哈利看到,吉姆在克制着自己,没有理会尼克的否认之辞。

“当你意识到你做的事情后,你知道你必须做两件事:第一,你必须转移尸体,以确保尸体在咱们县司法管辖区内,这样你就会参与调查。第二,你知道人们曾监视她,有人可能在她房前看到过你的警局用车,甚至可能记下了你的车牌号,所以你必须掩盖自己,你必须更改警局记录,这样记录上就永远不会显示你曾把那辆车开出去过。”

“那是胡扯,你知道的。”

吉姆·摩根还是不理他,“后来你发现鲍比·乔·沃尔多知道你和达琳的事,所以你去找他,恐吓他,把他吓得要死。但是哈利·道尔在调查他,已经把他列为嫌疑犯,因为人们曾看见他出没于达琳家。你知道哈利很出色,你知道他最终会让鲍比·乔崩溃,你知道这个不值一提的废物为了保全自己迟早会供出你,所以今天下午你去看他了,对吧?”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我从未到过那个浑蛋周围的任何地方,我甚至从未见过那个狗娘养的。”

“你去了他家,杀了他,就像你杀了达琳一样。你杀他,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仅会告诉哈利你和达琳的事,你是如何恐吓、勒索她让她跟你上床,而且他还会告诉哈利你是如何恐吓他、让他闭口的。你知道哈利最终会让他说出来,因此你别无选择,就像一个滚下山的球一样,你无法让它停下来。”

“那个小牧师死了?”

哈利注意到尼克脸上流露出真实的震惊。如果他在表演,那他没去当演员可就太可惜了。

“少装无辜的样子,尼克。”维琪说,“如果你想表明你跟此事无关,就让我们去搜查你的家,今晚就去,现在就去。”

哈利似乎可以看到,思绪在尼克的脑海中飞速旋转。显然尼克在考虑,如果他允许他们去搜查,他们可能会发现什么东西。但他们发现的可能不一定是有关达琳和鲍比·乔·沃尔多的东西。哈利知道假如他们搜查尼克的家,发现了尼克留在家中的办案证据影本,那么尼克可能轻易面临停职的危险。没有几个警察,如果有的话,像雪一样纯洁干净。如果警局想抓到你的把柄,他们总能发现一些东西。

“让我考虑考虑?”尼克说。

“考虑多长时间?”吉姆问。

“一天或两天。”尼克说。他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给他那么长的时间,但他也知道他们难以在更短的时间内拿到搜查证。

“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把家里整理一下。”维琪说,“你说的是废话。你会给一个嫌疑犯一两天时间吗?”

“这么说,现在我是个嫌疑犯了?我以为我是个兄弟警察。”

“你都是。”吉姆说。

尼克又一次向前探了探身子,怒视着吉姆,“如果我想搜查一个嫌疑犯的小窝,我得拿到搜查证。也许你也应该那样做,新手。”

“这么说你拒绝搜查?”维琪问。

“我他妈的当然拒绝。要我看,采访到此结束。”

尼克靠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两手放在大腿上。哈利注意到尼克的手在微微颤抖。尼克害怕了,他应该害怕。哈利确信,对尼克谋杀的指控绝不会成立,但尼克一定知道这种指控可能被存档,以前曾出现过这样的错误。哈利仍认为,尼克与这两起谋杀案无关,这不合情理。他会反对起诉尼克,但这个家伙的职业生涯仍会留下无法补救的污点。即使他最终能够留在警局工作,他也不可能再受人信任、令人倚重了。

“你还是认为尼克与这两起谋杀案无关?”维琪的声调里满是怀疑,“你会支持我们申请搜查证吗?”

“去申请你们的搜查证吧。”哈利说,“他有可能是嫌疑犯,这我同意。我只是觉得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你认为谁是呢?”吉姆问。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考虑着应该透露多少,“我还是认为是某个与鲍比·乔的教堂有关的人干的。我认为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那个人确实把他吓坏了。”

“你说过他父亲曾把他吓得要死。”维琪说。

“不,这不仅仅是一个威胁鲍比·乔的人,这是一个让他相信,如果他敢说出秘密他就会被杀死的人。不过他父亲也在其中起了作用。他父亲发出号召,要求他的教区居民去抓达琳的把柄。鲍比·乔响应了那个号召,就这样他认识了达琳,但我们的凶手也响应了那个号召,鲍比·乔对此很清楚。就这样,他最终搭上了性命。遭达琳骚扰的那个孩子的父母给了我一份教堂小报,上面重申了沃尔多牧师发出的号召。凶手闯入我家拿走的唯一的东西也正是那份小报。那是案件的切入点,那份教堂小报。所以,我要查明它为什么那么重要,以至于让我们的凶手冒险闯入我家。只要查明这个情况,我就会知道谁杀害了达琳和鲍比·乔。”

“我不相信你的分析,哈利。”维琪说,“凶手仍有可能是尼克·班尼武度。鲍比·乔知道他,知道他与达琳的关系。尼克在这件事上臭气熏天。我们唯一还没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把他与犯罪现场联系起来。一旦我们拿到搜查证,我们就能做到。在此期间,我需要有人监视他的房子,以防他转移任何证据。”

“我会派大卫斯和戴弗——塔彭斯普林斯的两个侦探去。你们俩可以跟他们轮班,轮流监视他。每班一人,六小时一班。”

“那会放慢我们的速度。”维琪抱怨道。

“我无能为力。”哈利说,“给你们三十六小时。如果到时拿不到搜查证,你们就不会拿到了。但目前我不能抽出更多人力。”

“你不会为一个你不相信的嫌疑犯抽出人力。”她说。

哈利用严厉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她,“是的,维琪,不会为一个我不相信的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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