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敲敲门,然后等着有人来应门。刚刚上午九点钟,天气就已经开始热了起来。据说中午可达九十华氏度,哈利可以感到汗水在衬衣里面一股股地淌下,看来温度已经开始上升了。房子只有一层,呈长方形,临街而建,尽管地方很小,却也能提供一个类似后院的地方。像多数佛罗里达的住宅一样,房子也是炉渣砖结构,外墙涂有水泥,所有这些都是在静静地迎候一年一度的厢风季的到来。当然,假如有足够强的腿风来袭,炉渣砖块将是唯一能幸存下来的东西。一旦飞来的瓦烁把窗户击碎,整个屋顶就会被掀开,房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将消失在暴风骤雨中。

这座房子坐落在坦帕北部郊区一个名叫坦普尔泰勒斯的地方,距达琳与其前夫曾经共同拥有的家不到一英里。房子紧邻一条短街,短街顶头是个死胡同。街坊邻居都是工薪阶层,每家前面的草坪上均有供租用的自行车、滑板或娃娃车。每隔一个车道都有一个篮球筐,这似乎让车道增色不少。表面上看,这个街区住的都是工作勤勉的家庭,有许多孩子需要他们去爱、去关心、去支持。

哈利又按了一次门铃,终于有一个又矮又壮、身穿T恤衫和短裤的女人前来应门。女人长着一头不听话的褐色头发,模样一般,没有化妆,看起来还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根据维琪的笔记,这个女人和她丈夫均为三十五岁,但此刻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正在后面的房间整理床铺。”

哈利举起警徽,向她作了自我介绍。

女人的脸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昨天刚有一个侦探来过这里。是不是为了同样的事,那个伤害我儿子的婊子?”

“是关于达琳·贝克特。”哈利说,“你是霍尔夫人吧?”

“是我。贝蒂·霍尔,受害人的母亲。”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耐烦的饥讽,好像是在重复一句她无数次听到和读到的话。

“有些事我得跟你、你丈夫和你儿子谈一谈。”

“我丈夫在工作,我儿子在睡觉,而且我不会为这事叫醒他。”她的语气很强硬,哈利知道最好不要强求她去改变她刚刚表明的立场。

“那么我现在跟你谈一谈,我今天晚些时候再来跟你丈夫和儿子谈。你预计你丈夫几点回家?”

她厌倦地呼出一口长气,“六点,六点半。不会比这早。”

“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你儿子到时也在家?”

“为什么不呢?”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让他再失眠一夜呢。”

她带他穿过装有空调的房子,再穿过一组滑动玻璃门,来到外面的有个小水池的凉台上。她解释说她不想吵醒儿子,让他无意中听到又一次关于达琳·贝克特的谈话。然后她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对不可避免的事情做出了让步。接着,她问哈利是否想喝杯咖啡。

“谢谢,我想喝一杯。”他回应道。其实他不想喝咖啡,什么也不想喝,但现在既然她有了让步的表示,他想让她把这种心情继续保持下去。“奶油?糖?”

“清咖啡就行。”

她回到房间,几分钟后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了。即使还没有品尝,飘来的香气告诉哈利,咖啡会很好喝。

哈利不慌不忙,很自然地转入了讯问程式,“霍尔夫人,我自己没有孩子,因此我不能完全理解此遭遇给你和你的家人造成的痛苦。很抱歉我不得不提及此事,让你们再次回忆它。但是我们有一个谋杀案要调查,而且如你所知,媒体对此案非常关注。现在,不管怎样,这已经给我的上司带来了压力。相信我,那压力越来越大,所以我需要尽快结案。如果我能做到这点,对你同样有好处。我越早查明是谁杀害了达琳·贝克特,媒体就会越早远离你和你的儿子。好吗?”

“你们会保护我儿子和我的家人不受媒体的骚扰吗?”她死死地盯着他,说道。

“我们将尽最大努力。我是该案调查组组长,我不希望媒体与我们的任何证人接触。但是我只能控制我们这一方。如果你或你的家人,或你们的任何一个朋友,决定与媒体谈话,我是无法控制的。但是我们不会向媒体泄露任何资讯。”哈利没有说他也无法控制自己部门的高官们可能做的事情。

“我们已经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她说,“于是我们马上就把电话号码换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她嘴角的线条绷紧了,但是哈利可以看出她在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六个月前我们把老房子卖掉,搬到了这里。我喜欢我们的老房子,我们都喜欢。我们的孩子们在那里出生,我们的大多数朋友也在那里。但是那个女人——她所做的事情和由此带给我们的恶劣影响——让我们几乎没有选择。我儿子每次走出家门都很害怕,害怕某个记者或疯子从灌木丛中跳出来骚扰他。”她的眼里涌动着泪水,“校方甚至迫使他转学。他被学校开除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他所做的事情,而那个女人是学校的员工。”此刻她的两只拳头都捶紧了,“噢,他们说这是为他好,其实他们只是想摆脱他,摆脱他们应负的责任,因为是他们导致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看出了事情的真相,他们是在惩罚自己。”她猛地摇了摇头,“他还能怎么看?甚至连他从小就去的教堂也反对我们。”

哈利打开笔记本,上面有维琪的笔记。他必须把问题转向他需要答案的方面,并希望这个女人愿意回答他的提问。但他知道,即使是清白的人,也未必愿意合作。

“霍尔夫人,昨天斯塔诺波利斯侦探在这儿时,你们告诉她,贝克特女士被害时,你们全在家里,在一起。”

“对。我和我丈夫在客厅看一个我们喜欢的节目。孩子们在家庭活动室看别的节目。”她补充道,“我们甚至还告诉了她那些节目的大概内容。”

“我知道。”哈利说,“但是根据斯塔诺波利斯侦探的报告,除了在家里的人,没有其他人可以证实你们当时全都在家里。”

“呃,那不是真的。”她急促地说道。她摇了摇头,“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个侦探没有说实话。我的意思是她走后我才想起来,我丈夫的母亲那天晚上来过电话,说她找不到药了。她有心脏病,丈夫几个月前刚去世,所以每当出了什么问题她就给乔打电话。我觉得她只是需要知道有人在那里帮助她。”她淡淡一笑,“不管怎样,她打来电话时大约十点钟了,我接的电话,然后给了乔。后来,一小时后她打回电话,还是我接的,然后给了乔。”

“她跟孙子们说话了吗?”哈利问。

贝蒂·霍尔的下巴收紧了,“没有,她没有。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孩子们确实在家。”她的声音冷冰冰的。

“得到确认就好,无论什么样的确认。这样我们就不会再从这方面问你更多的问题了。”哈利冲她微笑了一下,但并未得到她的回应。“你能告诉我你婆婆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霍尔夫人一口气说出那些资讯。

哈利看了一下笔记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对发生在你儿子身上的事情或对贝克特女士的处罚这一回事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我们的朋友要么表示支持,要么就避开这个话题……也避开我们,至少一些朋友是这样。我丈夫工作单位的那些人,呃,他们都觉得这事非常可笑,也有人告诉他,他的孩子是多么幸运,尤其是他们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婊子以后。唯一真正希望把她吊起来晾干的人是我们教会里的一些人。他们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愿意没有经过审判就把她放掉。那是因为他们不必去听比利在自己房间里哭,他们不必去看他害怕走出家门的样子。即使是我们带他去看的那个心理学家也说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他说孩子如果去作证,就不得不把事情再回忆一遍,加上还要应付审判带来的公众的注意,这些都会给他造成严重的情感压力。所以我说让他们所有的人都见鬼去吧,我要把我儿子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就告诉要起诉的人让他见鬼去,而且我们也不再去那个该死的教堂了。我丈夫反正从没愿意去过教堂。他去教堂是为了孩子们,也因为我想让他去。”

“教堂的名字是什么?”哈利问。

“主耶稣基督第一教堂。”她把掉到前额的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捋回原处,“我有一份教堂小报。上面有些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她找到那份小报,递给哈利。小报印刷专业,布局整洁,内容包括教堂资讯、几篇简短的专题文章,以及约翰·沃尔多牧师的一篇专栏文章。贝蒂·霍尔在那篇专栏文章中有关达琳·贝克特的一条评论下画了线。她用一根手指戳着那个地方,“你看看吧,这就是我们每次去教堂都要忍受的事情。”

哈利看了一遍那位牧师的专栏文章。在文章中,沃尔多牧师敦促他的教区居民去履行基督教徒的责任,去做任何可以把达琳·贝克特绳之以法的事情,从而让被她引向堕落的那个男孩获得自由,这样他才能重新回到耶稣基督的爱的怀抱。

“那个狗娘养的一有机会就敦促这个。”她说。

维琪决定她和吉姆·摩根在冒险进人警局电脑系统的泥潭以前,首先对达琳的缓刑监督官进行调查。摩根,显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电脑歪才,适度地提出了异议,但维琪拒绝改变主意。

“人应该排在机器前面。”她说,“人可能突发心脏病或被公车撞死,而机器第二天还会在那里。”

摩根指出,机器可能染上致命的病毒,也可能导致系统崩溃。接着他就笑了,承认她说的更有道理。他笑起来很好看,维琪心想,跟他外向、随和的态度非常协调。摩根又高又瘦,很会穿衣打扮,但不是那种故意穿小一码的衬衣以突出肱二头肌的类型。警察局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经过每面镜子时都必须查看一下自己的形象,她没有兴趣跟那种人一起工作。以前她只见过摩根穿制服的样子。现在摩根穿上休闲便装,朝气蓬勃,她觉得他很吸引人。他留着淡黄色短发,长着一双引人注目的蓝眼睛和一张大而性感的嘴。维琪禁不住看了他的手一眼,发现他没有戴结婚戒指。她发觉自己有点儿失态,马上从刚才的想法中缓过神来。她可不想跟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纠葛。她刚被前任男友甩了,没有兴趣跟工作中的某个同事再弄出点什么风流韵事来。她发觉自己笑了。但是你看看他们还是可以的,她心想。

达琳的缓刑监督官是一个当了十八年兵的退伍军人,名叫本尼·罗尔夫。他的办公室位于一栋毫无特点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楼房里,与希尔斯伯勒县政府办公大楼毗邻。楼房的内部结构基卒相同,所有的办公室都像是用饼干切割刀切出来的,一模一样,里面摆满了单调的办公设备,比那些在多数监狱中看到的设备要好一些。

本尼·罗尔夫与办公室特别匹配。他不到六英尺,本来只能承重一百八十磅的骨架上一层一层地堆起了二百四十磅的重量。他四十出头,褐色头发,发际线已迅速后移,他的胡子不仅修剪拙劣,还带有点点灰斑。只需看他一眼,维琪就敢打赌,他一定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口气。

当他们在他狭窄的办公室坐下时,维琪觉得他看起来还有一点紧张。她决定在整个谈话中看着他的双眼,以寻找破绽,以便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撒谎。

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缓刑犯资料夹和文件被随意堆放着。室内仅有一扇窗户,向外可以望见停车场。窗户上的玻璃是办公室里唯一看起来干净的地方。

维琪不慌不忙,态度友好地开口问道:“那么,本尼,达琳是否告诉过你她受到过什么威胁,或者她特别害怕什么人——比如她的前夫啊,男友啊,或者她去酒吧遇到的某个人?”

“不允许她去酒吧。”罗尔夫说,“那是她缓刑协议的一部分。”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维琪微微一笑,“好吧,我来给你一点线索,本尼,这位女士是一个酒吧的常客,这一点我们非常确定。而且我们有证人可以对此发誓,事实上,跟她一起被害的那个家伙就是在那家酒吧勾搭上她的。”

“我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罗尔夫摇了摇头,似乎即使是现在他还觉得难以置信,“我们不能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跟着缓刑犯,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嗯,你确实像是在尽力。”她看到罗尔夫点头表示同意,“你确实足够多次地去过她的公寓。”

“没有那么多。”罗尔夫抗议道。

这次轮到维琪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本尼,本尼,本尼,我们有个邻居一直密切监视着达琳。他保留着一个笔记本,把停在达琳车道上的每一辆车都无一例外地记录在案。他日日夜夜都在家,因此不会错过多少。在过去的九个月中,也就是自从达琳开始向你汇报情况后,他看到你去达琳家多达三十九次,也就是说,至少一周一次。这不会有错吧?”

本尼开始结巴起来,“呃……呃……噢,这个我

不知道。我认为我的案件档案中没有那么多次。”

“也许你没有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摩根提示道。

“哦,不。哦,不,我每次去都有记录。”

“去看一个缓刑犯那么多次,这正常吗?”维琪问。

罗尔夫防守似的举起双手,“你看,这个女人臭名昭著,她的案子又特别引人注目。没错儿,我去她那里的次数比惯例要多些。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比如,她又去骚扰另外一个孩子,那我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本尼开始冒汗了。他急速地眨着眼睛,还是那么结巴着。维琪心想,这个男人的破绽太多了,多得几乎让你难以全部记录下来。她没有说话,因为凭直觉她知道,本尼将填补这个空白。她朝摩根看了一眼,意在让他知道,她想让他看她的眼色行事。沉默果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你看,”本尼说,“如果这是个贩卖毒品的人,或者是个被人杀害的小地痞,你们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我监督的许多缓刑犯最后都死掉了,但是你们为此来找我问问题的次数屈指可数。”

维琪和摩根继续盯着他。最后,维琪向前倾了倾身子,似乎期待他再多说些。

罗尔夫被迫接着说道:“好吧,也许我也有点被她迷住了。看在耶稣的分儿上,她是个媒体明星,不是吗?所以我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对她有种特别的兴趣。”

维琪点点头,似乎对此完全理解,“跟我们说说脚踝监视器的事,本尼。”

“哦,不。哦,不。”本尼在胸前挥动着双手,似乎这样可以避开维琪的暗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把那东西弄下来的。我最后一次看她时,我检查了——就像我每次见她时做的那样——我看到她按要求戴着监视器呢。情况都写在那里,在我的每一份报告里。”

“你怎么知道她把它弄下来了?”摩根问。

“我怎么能知道?”本尼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让他的声音少了些抵赖,“你看,我经手的缓刑犯中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把那东西弄掉过。那不是万无一失的,看在耶稣的分儿上。”

维琪朝窗口望去,怀疑和厌恶交织在一起。本尼马上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

“嗨,如果你是想说我跟卸掉那个监视器有关,那就是胡说。我为什么要为那个荡妇去冒失去工作、失去养老金、失去一切的危险呢?”

“你结婚了吗,本尼?”维琪问。

“什么?没有。那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执法,而工作以外的生活是寂寞的。”维琪说,“有时,你的全部就是工作,还有每天跟你一起工作的人。”维琪的目光又落到他身上,“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本尼?”

“嗨,我不喜欢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罗尔夫厉声说,“你们没有证据表明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有的话,那只能表明我一直在非常努力地监视达琳。就是这样。”他的嘴唇上面开始冒汗,“即使你们在这里暗示什么,也会给我造成很大的伤害,这你们知道。我们局也有类似的内务部门。他们来质疑你的案子,他们开始审查你所有的档,找你监督的所有缓刑犯谈话。他们若是那样做,总能发现些什么问题。哼,缓刑犯们会声称你做了各种各样的烂事儿,他们认为你一直在让他们失望,等他们突然有个机会对你实行报复了,他们就会抓住那个机会。你最好相信他们会的。”

“我们不想给你造成任何麻烦,本尼。我们只需要知道达琳·贝克特生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儿。”维琪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说道。

“她没发生什么事儿。我这里没有。我按章办事。假如有什么的话,那是我做得太好了,而此时我在为此受责难。”本尼掏出一块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水。“上帝,这儿太热了。”他辩白道,“那个该死的空调一定又出故障了。”

“我刚才还在想这里有点冷呢。”维琪说,“但不说这个,本尼。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达琳是否表示过害怕某个人,比如她的前夫、男友、隔壁的邻居,任何人吧?”

本尼使劲儿摇着头,“她所做的就是抱怨法庭加给她的限制。”

“她是否曾表示过懊悔,为她对那个男孩所做的事?”摩根问。

“达琳?你在开玩笑吗?她从未对任何事情表示过懊悔。她跟我每天打交道的其他缓刑犯一样。唯一让她后悔的事就是被逮住了。”维琪看着他,心想他是否意识到同样的描述也适用于他。

“达琳被害当晚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概述。”维琪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本尼·罗尔夫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当然,”他说,“不管你想要什么。”

回到车里,维琪用几分钟的时间把另外观察到的东西草草记在笔记本上。记完后,她看了摩根一眼,只见摩根表情冷峻。“那么,你怎么看?”她问。

摩根盯着前方,“我认为达琳·贝克特说服她的缓刑监督官为她卸下了那个监视器,我还认为,作为回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可以跟他上床。”

“对,我同意。我觉得,很明显,她提出的这个条件让他无法拒绝。对于那个既可怜又可鄙的懒汉来讲,这或许成就了他的美梦。但我认为我们无法证明这一点。”

摩根转身面对她,“我们可否建议他所在的部门调查他?他可能对他所监督的每一位女性缓刑犯都是如此。”

“有可能。但是那得等我们结案并递交最终报告后,由州检察官决定。我肯定要把我的怀疑写在里面,但这之后就该由权力比我大的人决定了。”她让摩根考虑了一会儿刚刚说过的话,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没人想提这事,也不要惊讶。执法部门不愿意相互惹事。他们都担心被同一把刷子抹黑。所以,除非有什么政治利益可图,或者被迫去做些什么,他们通常更愿意视而不见。”

“真恶心。”摩根说。

“是的,确实是。”

六点半哈利准时返回霍尔位于坦普尔泰勒斯的家中。这之前的几个小时他一直在核实霍尔夫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调查所有家庭成员的背景资料,并试图找到他在塔彭斯普林斯现场发现的金十字架的来源。

霍尔夫人打开门,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婆婆告诉我你顺便走访了她。”她说。

“只是例行公事,霍尔夫人。”哈利说,“我只是把工作做得认真细致而已。你丈夫和儿子在家吗?”

“在,我答应过你的。”她回答,“进来吧。我丈夫正在外面凉台上做汉堡包。你知道怎么过去。我去告诉我儿子你来了。”

“我想先跟你丈夫单独谈,等我们谈完了,再跟你儿子谈。”

贝蒂·霍尔猜疑地看着他,“当初这一切开始时,我们的律师告诉我们,不管警察什么时候采访比利,我们都有权在场。”

“没错儿。”哈利说,“如果你愿意那样,没有问题。但是我跟你丈夫谈话时,确实不想让你儿子在场。这样的话,我觉得他能谈得更随意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带他去我的办公室。”

贝蒂·霍尔怒视着他,“按你说的做吧。整个事情开始以来,一直都是按你们说的做。”

乔·霍尔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当地一家较大的建筑公司做监理。他的身高少说也有六英尺三英寸,体重足有二百四十磅。他穿着短裤和T恤衫,看起来像一级联盟橄榄球队某个打中后卫的球员。在哈利看来,霍尔毫无疑问可以轻易击败那个“牛仔”和达琳·贝克特。但当他转过身跟哈利打招呼时,哈利的这些想法就全被驱散了。他额前的V形发尖退得很靠后,下面是一双棕色眼睛,这是哈利见过的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最温柔的眼睛,他的声音也同样温柔,以至于哈利必须认真去听才能确保听见每一个字。在哈利见过的所有男人中,他最不可能是凶手。

“我希望你跟我儿子比利谈话时要轻松一些。”霍尔开口道,“他总是试图掩饰,但这是因为所有这些对他打击太大了。我们本以为他开始从这次事件中走出来了,但现在由于她被杀,他又得把整个事件再经历一遍。”

“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事情变得更糟。”哈利说,“但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问吧。”

哈利问了他达琳被害当晚他们的活动,以及哈利已经核实了的他们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霍尔所有的回答都与哈利已经掌握的情况相符。

“自这事开始后,有没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他们想伤害达琳·贝克特?”

霍尔摇了摇头,“没有,从来没有。唯一喋喋不休地在那里谈论她的是我们教堂的人。”他厌倦地吐了一口气,“但他们喋喋不休地说过很多事情,倒不像是他们准备把她烧死在火刑柱上或是怎么着的。”

“他们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哈利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更多地是想让霉尔继续说下去,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具体的资讯。

“噢,你知道,他们是反对者。他们反对同性恋,反对堕胎,反对移民,反对今天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穿着,反对他们听的音乐。就好像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任何东西,只要不合他们的标准,都是罪孽。”

“如果你觉得那个教堂令人讨厌,那你为什么还去呢?”哈利问。

“我只是从没有为去教堂感到那么烦恼,我可以说已经毫不在意它了。我妻子喜欢那个教堂,他们有个相当不错的青年计划,她觉得那有助于孩子们受到那种宗教的影响。”他摇了摇头,“我想那个计划对我儿子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天晓得,如果我十四岁时也面对同样的状况,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我肯定,我会跟他一样害怕极了。”

“他害怕吗?”

“他告诉我他很害怕。”霍尔说,“我相信他。但我预计他不会向你承认这一点的。那会违反他的准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利想到了他的那个小帮匪朋友卢比奥·马迪,“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最后一次见到达琳·贝克特是什么时候?”哈利换了一个问题。

“在法庭上,她认罪以减轻刑罚的协议被法官批准的那天。”自他俩开始谈话以来,霍尔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愤怒的神情,“她走出那个法庭时,还冲我们微笑。你能相信吗?她那样伤害了我儿子,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她还微笑。”霍尔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道尔侦探。那时我想伤害那个女人,如果我想过要杀她的话,我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点早就把她杀了。我会赤手要了她的命。”

比利·霍尔坐在户外的小桌旁,他的父母坐在他的两侧。透过那组滑动玻璃门,哈利看到比利六岁的妹妹正远远地从屋子里偷偷地看着他们。哈利仔细地打量比利。由于比利未成年,他的照片从未在当地报纸上出现过,所以这是哈利第一次见到他。从外表上看,比利是个典型的十五岁的佛罗里达少年,又瘦又高,皮肤被太阳晒黑了,头发的颜色被太阳漂淡了。他没有他父亲那么高大,尽管他的骨架表明或许有一天他会长成那样。他的蓝眼睛、略长的鼻子和大嘴则是遗传了他母亲的特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是特别吸引人也不是特别让人讨厌。此刻,他目光机警,可以说是很害怕的样子,说话时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跟她说话了吗?”

男孩使劲摇了摇头。

“你最后一次跟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在学校。”男孩的脸涨得通红,“你知道,就在警察介入进来把她逮捕之前。”

“你们说了些什么?”

“她告诉我,我们两个必须否认所有的事情,还说我得让我表哥收回他对员警说过的话。”

“你那样做了吗?”

比利又摇了摇头,“我妈和我爸告诉我,我得跟警察实话实说,而且,假如我让兰迪——他是我表哥——撒谎的话,我只会让他陷入麻烦。”

“从此你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是的。”

“她曾试图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最后那次在学校见面后就再没联系过。”

“你是否曾听到有人恐吓过贝克特女士?”哈利问。

男孩耸耸肩,“我听到一些人说她坏话。”他偷偷地看了他母亲一眼,“但我从未听到有人说他们要杀死她或痛打她什么的。教堂里的一些人说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她将在地狱中被烧死。”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他们说如果我不忏悔的话,也会在地狱中被烧死。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忏悔了,但他们说我必须公开忏悔,比如在全体会众面前才行。我跟他们说,没门儿。”

“好了,比利。”哈利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号。如果你想起了别的事情,我希望你给我打电话,明白

吗?”

比利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哈利不太相信比利会给他打电话,但他肯定他会再次见到比利的。

哈利独自一人坐在会议室里,翻阅着他的笔记和特遣队队员提交的报告。这时门开了,维琪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你错过了一次不得了的谈话。”她说,“摩根和我刚跟本尼·罗尔夫——达琳的缓刑监督官——谈完。那小子吓得尿裤子了,尿得那么厉害,我以为我们得需要一个划艇呢。”

她咧嘴笑着,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哈利忍住笑容,“看来你好像有机会扮演了一把‘西方坏女巫’的角色,而且你很喜欢。”

“噢,确实是这样。”

“你让摩根扮演成好员警,去对付你的坏警察了吗?”

维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嗯,有点古怪。”她说,“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谈话过程他处理得不错,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哈利问。

“嗯,我们相当清楚,本尼到达琳家进行的那些次探访并非全都合乎规定。当我们就此逼问并暗示他可能帮她卸掉了监视器时,他真的吓坏了。我是说,这小子的犯罪迹象就显露出来了。到我们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我们已经相当确信就是这个老本尼帮达琳卸掉了监视器,以换取跟她上床。但是达琳被害当晚,他不在犯罪现场,这一点已经核实过了。他当时跟他母亲在一起,如果你能相信的话。”

“他去看她吗?”

“不,他跟她住在一起。”维琪说,“在他从小长大的那座房子里,看起来老本尼从未离开过那个家。”

“而且我断定,他不想让他妈妈知道他跟达琳的小小幽会。”

“那当然。当我告诉他,我们得去跟他母亲核实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时,哟,像歌中唱的那样,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维琪停了一下,哈利觉得她似乎突然不愿意再多说了。

“那么,摩根怎么样?”

维琪真希望她从未提及此事,她还没有事先预测哈利对此事可能的反应,但要想退回去已经太晚了。“嗯,我们回到车上时,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他不喜欢罗尔夫被达琳引诱的说法,也就是达琳能够利用性交易来绕开法庭对她的限制的说法。怎么说呢,他是个真正照章办事的警察。”她冲哈利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们大家也一样,都应照章办事。我觉得,罗尔夫被人以那种方式利用的说法让他很愤怒。他想知道我们是否准备把此事上报。他态度相当坚决,认为我们应该上报。”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告诉他我会在报告中注明这一点,但是否继续追查此事则由其他人决定。我还告诉他我觉得追查此事的概率不大。”她停顿一下,“这没让他高兴起来,不过他知道他只好接受现实。”她看到哈利在认真思考着她说的话,马上补充道,“你看,哈利,这个人就是对他的工作特别认真而已。他人非常好。我认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像大多数巡警一样,看不到灰色地带。他是那种非黑即白的人。”

哈利看着她,“我还是担心。”他说,“虽然不是太担心,但还是担心。我不希望这项调查受到任何人先人为主的道德观念的影响。我们不能被道德观念所左右,否则我们会走许多弯路。所以我希望你继续跟他一起工作,留意他都做些什么。至少暂时是这样。他现在做什么呢?”

维琪的下巴收紧了。与其说她是跟哈利生气,还不如说是跟她自己,她本不该多嘴。“他正在查寻警局机动车调配记录中被删除的资讯。看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过的,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他可能有点刻板,但就我看到的情况,作为一个调查员,他有很好的直觉。”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客气地说道,“哈利,恕我直言,如果我负责这个案子,我会更担心你的个人感情问题而不是他的。”

哈利对她的评论感到震惊,但他克制住自己没有显露出来,“你的担心我记下了。我向你保证,我会控制住我的个人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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