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S·F·X·凡杜森教授,又名思考机器,第三次读着眼前的一封信。信纸在桌上展开,他的眼睛眯成一线,从厚厚的镜片后望出来。那个把信拿给他的年轻女孩,伊丽莎白·德文小姐,耐心地坐在思考机器家中小接待室的沙发上等着。她天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眼前这位能帮她解决天大难题的科学家。

信上写着:

Tothoseed:

TiredofitallIseektheend,andamtent·Ambitionnowisdead;thegraveyawnsgreedilyatmyfeet,andwiththelaborofmyownhandslostIgreetdeathofmyownwill,bymyownact·

TomysonIleaveall,andyouwhomalignedme,youwhodiscedme,youmayreadthisandknowIpunishyouthus·Itsforhim,myson,tive·

Idaredinlifeanddaredeadyoureverlastinganger,notalohatyoudidntspeakbutthatyoucherishedsecret,andmyearsarelockedforeveragainstyou·Myvaultismyrestingplace·

OnthebrightestanddearestpageoflifeIwrote(7)myloveforhim·Familyties,bindingastheBibleitself,bademegivealltomyson·

Good-bye·Idie·POMEROYSTO

“德文小姐,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思考机器问,“告诉我全部经过,一个字都别遗漏。”

科学家坐回他的大椅子,长着一头黄发的大脑袋舒适地倚在靠垫上,十只细长的手指指尖相触,对他面前访客的美貌视若无睹。这位举世闻名的思考机器在科学界享有盛誉,同时他对离奇的案件也有着特殊的兴趣。也许对他来说,集中精力将线索连缀在一起解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开谜题,是一种休息放松的好方法。

德文小姐声音柔和,叙述时还偶尔穿插着啜泣声。她的脸色发红,戴着精致手套的玉手攥起拳头,又松开。

“我的父亲,正确地说,应该说是我的养父,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是一位发明家。”她说,“我们住在多彻斯特的一座古宅里。我从幼年时期就住在那里了。当我五六岁时,斯托克顿先生从一家孤儿院里收养了我,他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因此他的去世,对我来说实在是沉重的打击。

“斯托克顿先生是位鳏夫,他只有一个亲生骨肉,就是儿子约翰·斯托克顿,现年三十一岁。就我所知,他是个品行高洁、笃信宗教的人。他是一家大皮革公司——达顿与斯托克顿公司的合伙人,只是资历尚浅。我猜他大概很有钱,经常捐款给慈善机构。他也是一家主日学校的现任校长。

“我的养父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非常疼爱他的儿子,可是有时候从他的态度来看,几乎是有点害怕他儿子。我的养父在屋后的一个角落布置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熔炉、铸模,还有其他好多我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器具。他把房门关起来,整天都躲在里面工作。过分辛劳的工作使他变得烦躁易怒。”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思考机器说,“他在研究制造硬铜的方法,一种在古埃及时期就遗失了的秘方。我早就仰慕斯托克顿先生的大名了。请继续说。”

德文小姐继续说:不管他在研究什么,他可是对这件事严守秘密,不准任何人进入他的工作室,我顶多只是偶尔才能瞥见里面的东西。他对儿子的态度也是一样,不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他们在房门口争吵,他总是把儿子轰走。

约六七个月前,斯托克顿先生开始生病了。当时他把自己的工作室用两道锁锁好,回到二楼的卧室去。他一个人在卧室待了两个星期。他的卧室和我的卧室相邻,至少有两次,我听到儿子和父亲大声讲话,似乎在争吵。两个星期后,斯托克顿先生回到小房间工作,不久之后,本来住在家中的儿子在毕肯街租了一栋房子,将自己的东西全部从家中搬了出去。

“从那之后,一直到上星期一为止,我从未在家中见过他儿子。今天是星期四了。星期一那天,父亲照常在小房间里工作。早些时候他曾对我说过,他的研究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他预期他的研究成果会让他得到一大笔财富。星期一下午约五点钟时,他儿子回到家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儿子什么时候又出门了。我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并没有在正常时间,也就是傍晚六点半时,来吃晚餐。我以为他还在小房间里工作,没有时间出来用餐。这种事以前也常发生。”

女孩说到这儿,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正在与内心某处难以名状的悲痛挣扎似的。

“第二天早上呢?”思考机器柔声问。

“第二天早上,”女孩继续说,“父亲被发现死在他的工作间里。我们先去敲门,敲了好多次都没人回答,所以管家蒙哥马利就破门闯入,这才发现父亲死了。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无法确定他是怎么死的。地板上有个我认为是装了氢氰酸的小瓶子摔碎了,就在他的椅子旁边。看起来好像是他坐在椅子上,服下毒药后立刻死去似的。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儿子约翰·斯托克顿,叫他回家来。你现在看的信就放在我父亲身上的口袋里。约翰·斯托克顿先生看到信的时候好像非常恼怒,打算将信撕毁。我劝他把信交给我,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对劲。父亲常常跟我讨论将来的事,诸如他想要做什么、或者他对我的安排等等。也许根本没什么不对劲,信中所写的也可能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如此,噢,我希望的确如此。可是仔细考虑整件事……”

“尸体解剖了吗?”思考机器问。

没有。约翰·斯托克顿反对任何调查工作。他对我说,他会运用影响力使警方不插手这件事。我父亲下葬时,开具死亡证明的是本顿医生,他是约翰·斯托克顿从大学时代就在一起的朋友。如此一来,任何自杀或其他因素致死的证据就完全被隐瞒住了。

“在葬礼前后,约翰·斯托克顿曾两次要求我承诺将这封信藏起来,不然就毁掉。为了避免他的纠缠,我假称已经把信毁了。他这种态度使我更加相信父亲的死很可能不是自杀。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想这件事,最后我决定来找你帮忙,而不是到警察局去。我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黑暗的秘密。如果你能帮忙,我会——”

“好了,好了。”思考机器打断她说,“工作间的钥匙在哪儿?在波默罗伊的口袋里?他的卧室?还是插在门里的锁孔上?”

“这个我不知道,”德文小姐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斯托克顿先生留下遗嘱了吗?”

“有,放在他的律师斯隆先生那里。”

“遗嘱公开过吗?你知道内容是什么吗?”

“再过几天就会公开了。根据这封信的第二段来判断,我相信他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他的儿子了。”思考机器第四次读着信。读完后,他抬起头看着德文小姐。“根据你的了解,你认为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他问。

“就我对斯托克顿先生的了解,以及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女孩解释道,“我会说这信上所说的意思,正如字面上所写的。从信上第一段来看,好像是说他研究发现的东西被拿走了,可能是被偷了。第二段和第三段,依我看来,是在指责某些亲戚,一位兄弟和两位远房的堂兄弟,这些亲戚老认为他是个怪人,而且毫不客气地当面指责过他。我对家族的事不太清楚。最后一段就如信上所说的,除了……”

“除了这个数字‘7’,”科学家插嘴说,“你认为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女孩拿过信来,仔细研读了一阵。“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说,“这个数字好像和信中其他文字一点儿关联都没有。”

“德文小姐,你想有没有可能,这个数字是在胁迫写下的?”

“我想有可能,”女孩很快地说,她的脸色开始发亮,“这正是我所想的。一开始我就想,这件事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恐怖、可怕的秘密。”

“或者,可能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根本就没看过这封信,”思考机器若有所思地说,“这封信可能是伪造的。”

“伪造!”女孩倒抽一口气,“那么约翰·斯托克顿……”

“不管是真是假,”思考机器安详地说,“这是一封最不平常的信。像是诗人写的,用婉转迂回的方式来叙述事情。”

一位讲求实际的科学家只会把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室内静默了好几分钟。女孩坐着,上身前倾倚在桌边,瞪着科学家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也许……也许……”她说,“文中有什么密码。”

“你说得对,”思考机器断然地说,“文中有密码,而且是非常巧妙的密码。”

二十四小时后,思考机器把记者哈钦森·哈奇找来,说有事需要他的协助。哈奇是个谨慎周到、交游广阔的人,总是乐意竭尽所能地协助思考机器。

思考机器先让哈奇读过内含密码的信件后,再将德文小姐所说与此信有关的一切事情对记者讲清楚。

“你觉得这封信内含密码吗?”末了哈奇问。

“它是篇密码文。”思考机器说,“如果德文小姐说的没错,约翰·斯托克顿可能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我要你去和他谈一谈,查出他的一切底细。再去查查斯托克顿先生的遗产是怎么分配的,遗嘱是不是将全部财产都留给儿子了。

“还需要你去调查一下约翰·斯托克顿和德文小姐是否有什么过节,如果有的话是什么原因?是不是牵涉到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调查完这些事之后,到多彻斯特老宅去,如果找得到的话,将家里的《圣经》给我带来。它可能是一本大书。如果找不到,记得立刻打电话通知我。我想德文小姐如果有的话,应该会把书交给你。”

哈奇记下该做的事就离开了。半小时后,他便坐在了约翰·斯托克顿公司的办公室里。斯托克顿先生长着一张长脸,瘦骨嶙峋,打扮得像个神职人员。尽管斯托克顿先生说话声调柔和,态度十分殷勤,哈奇还是不喜欢对方溢于言表的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哈奇的头一个问题就是问他知不知道波默罗伊·斯托克顿是怎么死的。对方的脸马上沉了下来。“我真希望这件事不会引起新闻界的注意。”约翰·斯托克顿避重就轻地说。

“我父亲在促进世界进步上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讨论他的死因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而已。当然,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提供资料协助警方调查的。不过老实说,我反对这种调查。”

“你父亲的遗产值多少钱?”哈奇换了个话题。“大约一百万多一点儿。”

对方回答,“他的财产大多是由发明连接火车的联结器得来的。现在全球各地的铁路都在使用他发明的联结器。”

“在遗嘱中,他的财产是怎么分配的呢?”哈奇问。

“我还没看到遗嘱,不过据我了解,几乎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留给德文小姐的是一份年金和多彻斯特的房子,我父亲一向将她视同己出。”

“那么你拿到的大概是全部资产的三分之二或四分之三喽?”

“差不多吧,大约有八十万元左右。”

“遗嘱现在在哪里?”

“据我所知,在家庭律师斯隆先生手上。”

“遗嘱什么时候会公开?”

“本来预定今天宣读的,不过律师决定延迟几天再公开。”

“斯托克顿先生,你父亲显然是自杀、甚至可能是因其他原因而死,你执意要让外界以为是自然死亡,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哈奇追问。

约翰·斯托克顿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眼中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本来一直无意识地互搓着自己的双手,现在他停下来,瞪着记者。“其他原因?”他问,“请问是什么原因?”

哈奇耸耸肩,不过他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出质问的意思。“你父亲有没有

表露过想要自杀呢?”

“我从没听说过。”斯托克顿回答,“然而,要是承认他是自杀死的,却一点儿动机都找不出来。为了避免警方调查,我请朋友开立自然死亡的证明,如果你认为这样做不对,我也只好认了。”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要避免损及我父亲和家族的名誉啊。可是你说还有其他原因?你是指有人认为除了自杀或自然因素外,他可能是因其他缘故而死的?”

当他问这个问题时,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种隐约、微妙的变化。他上身前倾,逼向记者,原先薄唇上假装出来的不自然的微笑已经消失无踪。

“德文小姐展示了你父亲死时从他口袋中找到的信件,信上说……”记者正要开始说。

“伊丽莎白!德文小姐!”约翰·斯托克顿大叫。他突然站起来,在屋里大步走了几圈,然后在记者面前停下来。“她以她的名誉对我担保,不会将有关那封信的事泄漏出去。”他气急败坏地说。

“可是她现在已经将那封信公开了,”哈奇说,“而且她更进一步暗示你父亲不是自杀的。”

“她疯了,老兄。疯了!”斯托克顿激动地说,“谁会杀害我父亲?有什么动机呢?”

哈奇唇边露出冷酷的微笑。“你父亲是否正式收养了德文小姐?”他改变话题问道。“是的。”

“既然如此,撇开其他亲戚不说,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奇怪,你父亲竟然把四分之三的遗产留给已经非常富有的你,而只将一小部分留给身无恒产的德文小姐?”

“那是我父亲的决定。”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屋里只有斯托克顿来回踱步的声音。末了,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记者。“还有别的事吗?”他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实在很想知道,你和德文小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并没有什么不愉快之处,我们只是从未好好相处过。我父亲和我为了她的事争论过好几次,理由没有必要对你说。”

“在你父亲死亡的前一天晚上,你和你父亲有过这种争论吗?”

“我相信我们谈过有关她的事。”

“当晚你几时离开你父亲的工作室?”

“大约十点钟。”

“你从下午就跟你父亲一起待在工作室里,对吗?”

“是的。”

“没吃晚餐?”

“没有。”

“你怎么会忽略晚餐的事?”

“我父亲正在对我阐释一件他刚完成的新发明,他让我将这个新发明拿到市场上去推广销售。”

“我猜你从未想到他会自杀,或为了任何原因而死吧?”

“完全没想过。我们正在详细计划将来的事。”

可能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外表有偏见吧,哈奇对这次访问的结果不甚满意。虽然斯托克顿似乎是坦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还是觉得一无所得。他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在你父亲的老宅里,你是否见过大本的《圣经》?”他问。

“我见过好几次。”斯托克顿说。

“现在还在宅子里吗?”

“据我所知,应该还在。”

访问到此结束,哈奇赶到多彻斯特的老宅去见德文小姐。在那里,他按照思考机器的指示,提起大本家庭《圣经》的问题。“前些日子我见过那本《圣经》,不过现在不见了。”德文小姐说。

“从你父亲死后就不见了?”哈奇问。

“对,死后第二天。”

“想得出是谁拿走的吗?”

“想不出。除非是……除非是……”

“约翰·斯托克顿!他为什么要拿呢?”哈奇不经意地说出口。

女孩的手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知道。”

“他也是这么说的,”哈奇的语气有些愤慨,“他认为《圣经》还在此地。”

女孩走到记者身边,一只白皙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她抬起头看着哈奇的眼睛,双眼充满泪水,嘴唇颤抖。“约翰·斯托克顿拿了那本《圣经》。”她说,“他在我父亲出事那天把书拿走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你百分之百确定是他拿的吗?”哈奇问。

“我在他的房间里看过那本《圣经》,他把它藏在那里。”女孩回答。

在科学家家中,哈奇将问到的全部结果向思考机器报告。科学家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哈奇提起德文小姐知道那本家庭《圣经》是被儿子拿去时,他才插话。

“如果德文小姐和约翰·斯托克顿相处得不好,她为什么要去拜访斯托克顿的新居?”思考机器问。

“我不知道,”哈奇回答,“可能是她认为约翰·斯托克顿一定与她父亲之死有什么关系,她要亲自去调查。那本《圣经》到底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大有关系。”思考机器神秘地说,“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落实女孩讲的是不是实话,《圣经》是不是在约翰·斯托克顿的新居。哈奇先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很想亲眼看一下那本《圣经》。如果你能带来给我,就太好了;如果你无法带出来,至少要检查一下在第七页上有没有任何用铅笔书写的痕迹。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将那一页撕下、给我带回来。我会好好保存起来,在适当的时机归还。”

哈奇越听越迷糊,眉头越皱越深。圣经的第七页怎么会和谋杀疑案有关?到底是谁先提起圣经的?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留下的信件的确提到一本《圣经》,不过那看起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词句。哈奇这才想起信上的确有个带括号的数字7,可是这个数字和信上其他部分毫无关联。哈奇正在思索这些事,思考机器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在这里等你的反馈,哈奇先生。如果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那么今天晚上我们要出去来一趟发现之旅。现在,赶快去找那本《圣经》,把结果告诉我。”

哈奇找到约翰·斯托克顿在毕肯街的新居,毫不客气地径直走进去搜索。当他走出来时,脸上带着苦闷的表情,回到附近思考机器的住所。

“怎么样?”科学家问。

“我找到那本《圣经》了。”哈奇说。

“第七页呢?”

“被撕掉不见了。”记者回答。

“哈,”科学家哼了一声,“我早就想到了。今晚我们该去走一趟我说过的发现之旅。还有,你留意过约翰·斯托克顿拥有或者使用自来水笔吗?”

“我没看见自来水笔。”哈奇说。

“那么,帮我到他公司的雇员那里询问清楚。晚上十点钟,我们在此见面。”

哈奇告辞离开。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约翰·斯托克顿的公司。经过一番询问,他确信斯托克顿没有自来水笔。接下来,他亲自去问斯托克顿有关大本《圣经》的事。

“斯托克顿先生,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用最柔和的语调说,“你知道家中有一本家庭《圣经》,可是你不知道是否还在多彻斯特家中。是吗?”

“没错。”斯托克顿说。“那么,”哈奇接下去说,“在你的新居里,为什么会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圣经,小心地藏在沙发下的盒子里?”

斯托克顿先生似乎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面对着记者,双手紧握,眼中闪出愤怒的光芒。“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你之前说过你不知道那本书在什么地方,同时却把它藏在自己家里。这是为什么?”

“你在我房里看见那本《圣经》了吗?”斯托克顿问。

“看见了。”记者冷静地说。

现在,约翰·斯托克顿的脸上浮现一种下定决心般的表情。他那圆滑、伪装虔诚的姿态不见了,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直线。“我不会再跟你谈话了。”他怒不可遏地说。“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第七页撕掉吗?”

斯托克顿呆呆地瞪着对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变成一片惨白。

等到他能开口说话时,声调紧张沉重。

“是——是……第七页遗失了吗?”

“没错,”哈奇回答,“你藏到哪里去?”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你可以走了。”

哈奇根本就不清楚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和这件命案到底有无关联?他的疑问比和约翰·斯托克顿谈话之前更多了。为什么斯托克顿听到第七页失踪时会那么激动?为什么《圣经》会被人从多彻斯特的老宅中取走?为什么会被小心地藏起来?德文小姐怎么会知道《圣经》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不断地在他心中上下浮沉,丝毫理不出头绪来。如果信中真的隐藏了密码,那么密码和这宗命案有怎样的关联呢?

哈奇希望至少对某些问题能找出一些答案,他搭出租车回到多彻斯特老宅去。出乎意料,他竟然看到思考机器站在台阶上正准备进去。科学家对于哈奇看到他,倒是一点惊奇的反应都没有。

“你知道约翰·斯托克顿用不用自来水笔了吗?”他问。“我确信他没有自来水笔,至少最近没有用自来水笔写过任何信。我相信你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在此。”两人都被邀请入内,几分钟后,德文小姐走入会客室。思考机器说他们想看一看斯托克顿先生死时的工作室,德文小姐同意了。“同时,我们也想看看斯托克顿先生的笔迹。”科学家说。“我想可能无法找到任何可以用来与信件上的字迹比对的文件。”

德文小姐解释,“我知道这有些不寻常。他的确有一些来往的信件,可全都是我替他打字的。有时候,他写科技方面的文章,也都是他先口述,我再帮他速记整理好。他这样做已经有好多年了。”

“那么这封信的真伪就无法查证了?”

“当然我们还可以比对支票上或其他地方的签名,我可以找出一些签名来。不过,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封信是他写的,我看得出来这是他的笔迹。”

“我想他从没用过自来水笔吧?”思考机器问。

“我没见他用过。”

“你有自来水笔吗?”

“有。”女孩回答,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漂亮的金色盒子,从中取出一支自来水笔。科学家将笔尖在自己拇指的指甲上点了一下,出现一小滴蓝色墨水。信是用黑色墨水写的。思考机器好像感到满意了。“现在去看工作室好吗?”他提议说。

德文小姐率先穿过宽阔的大厅,朝屋子的后面走去。在那儿,她打开一扇已经被撞破了的门,让两人走进去。在思考机器的要求下,她将发现斯托克顿先生尸体的经过重述一次。她指出尸体躺倒的位置,打破氢氰酸瓶的地方,以及仆人蒙哥马利如何在她的请求下破门而入的经过。

“你有没有找到这扇门的钥匙?”

“没有。我想不通为什么会不见了。”

“这个房间就和发现尸体时一模一样吗?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东西被移动了吗?”

“毫无改变。”女孩回答。“仆人也没拿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能进出这个房间吗?”

“仆人们根本就不准进入这个房间。当然,尸体移出去了,打破了的药瓶碎片也清理掉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动过。”

“这个房间里有笔和墨水瓶吗?”

“我没见到这些东西。”

“发现尸体后,你没有从房间里拿走笔和墨水瓶吧,拿过吗?”

“我……我……没拿。”女孩结结巴巴地说。

德文小姐离开工作室,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思考机器和哈奇在室内搜查。“找出笔和墨水瓶。”思考机器吩咐道。

他们没找到。

半夜,也就是六小时之后,思考机器和哈钦森·哈奇在多彻斯特老宅的地下室中摸索着,只靠一支小手电帮助照明。手电筒笔直的光线穿过阴郁、潮湿的空气四处晃动。最后,灯光照到一个嵌在坚固、实心墙壁上的小门上。

思考机器禁不住轻呼一声,可是紧接而来的毫无疑问是一声左轮手枪枪栓打开时发出的咔嗒声。声音从他们背后的黑暗处传来。

“趴下,快!”哈奇倒抽一口气,将手电往旁边一抛,灯光熄灭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在哈奇头部旁边的墙壁上。

枪击的震动仍然在哈奇的耳中回响着,突然间,他感觉到思考机器抓住他的手臂,接着在彻底的黑暗中,他听到科学家急躁地说:“往右走,你的右边。”

可是,哈奇却感觉到科学家将他向左方拉开。没过多久,传来第二声枪响。从闪光中,哈奇看到子弹击中离他原先站立地点右方约十英尺的墙壁上。显然拿枪的人听到科学家所说的话而被愚

弄了。

科学家紧紧抓住哈奇的手臂,向地下室入口处的石阶走去。在那里,微弱的亮光从外面射入,他们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石阶上。哈奇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朝那个人冲去,将对方压在地上,一会儿之后,他抓到那个家伙的手枪,抢了过来。

“没事了,”他叫着,“我抓到他了。”思考机器找到原先的手电筒,朝那个人的脸上照去。那个人在记者强大的腕力下无助地呻吟着,原来是约翰·斯托克顿!

“干什么?”斯托克顿冷静地问,“你们是窃贼吗?”

“咱们到上面有亮光的地方说话。”思考机器说。

科学家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下,第一次和约翰·斯托克顿见面。哈奇为两人做了介绍,思考机器让哈奇将手枪还给斯托克顿。斯托克顿把手枪放在桌上。

“你为什么要开枪杀我们?”思考机器问。

“我以为你们是窃贼。”对方回答,“我听到地下室有动静,就走下去查看。”

“我以为你住在毕肯街。”科学家说。

“我是住在毕肯街,可是今晚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才过来,刚好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在地下室干什么?”

“你来多久了?”

“五到十分钟。”

“你有进门的钥匙吗?”

“我有好几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没有权利进来。”

“德文小姐今晚在家吗?”思考机器问,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在吧。”

“那么,你还没见到她?”

“当然没有。”

“这么说,你今晚是偷偷来的,没有让她知道?”

斯托克顿耸耸肩没作声。思考机器站起来,斜眼盯着斯托克顿的眼睛。当他开口讲话时,话是对着哈奇讲的,但眼睛却没有移开。“去把仆人叫醒,找出德文小姐的卧室在哪里,然后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指示着。

“我想那样做并不聪明。”斯托克顿开口了。“为什么?”

“为了我私人的原因。”斯托克顿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不要让德文小姐知道我今晚来过这里,这样做其实对你也有好处。”

他的神态有点局促不安,好像是有什么秘密要隐瞒德文小姐似的。这使哈奇更想找出原因。哈奇立刻跑出房间,十分钟后,德文小姐披着睡袍跟着他回来。仆人们站在大厅中好奇地张望着。

德文小姐进来时,斯托克顿马上站起身来。思考机器冷眼朝两人看了又看。他发现女孩面色苍白,而斯托克顿则神情尴尬。“这是怎么回事?”德文小姐问,声音有点颤抖,“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斯托克顿先生今晚到这里来,”思考机器安详地说,“为的是要拿走地下室保险箱里的东西。他来时并没有通知你,却发现我们已经先他一步。哈奇先生和我正在为了你所委托的事做调查。我们也没通知你我们今晚要来。我认为这样做最好。斯托克顿先生非常希望不要让你知道他的来访。现在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孩转头面对斯托克顿,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在责问他。她白皙的手指指向斯托克顿,后者的表情突然激动起来,他尽力控制住自己。

“杀人犯!窃贼!”女孩哑声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吗?”思考机器问。

“正如你所说的,他想偷保险箱里的东西。”女孩子愤怒地说,“我父亲不愿意把最新发明的秘密给他,所以他杀了我父亲。至于他如何强迫我父亲写下那封信,我就不知道了。”

“伊丽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面色苍白的斯托克顿问。

“他贪心至极,想要独吞我父亲的全部财产,”女孩激动地继续说,“甚至连分给我一小部分也不肯。”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斯托克顿悲声喊着,双手抱住头。

“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保险箱?”科学家问。

“我……我……本来就在怀疑地下室可能有个秘密保险箱。”女孩解释,“我知道家中一定有个保险箱。我父亲经常把他非常看重的东西拿到家中某处藏起来。我想不出有比地下室更合适的地方了。”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出声。女孩僵硬地站着,瞪着垂头丧气的斯托克顿,脸上一丝怜悯的表情也没有。哈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第一次想到德文小姐也许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他深信眼前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严重的矛盾。

思考机器打破沉默。“德文小姐,你是否知道你在斯托克顿先生新居里发现的家庭《圣经》,其中第七页已经失踪了?”

“我没留意。”女孩说。斯托克顿先生听到这些话,抬起头来。现在他站起来,一脸苍白地专心听着。

“你是否见过这本《圣经》的第七页?”科学家问。

“我不记得了。”

“你去我房里做什么?”斯托克顿问女孩。

“你为什么要把第七页撕掉?”思考机器问。

斯托克顿原以为这个问题是针对他来的,正转过头去准备回答。可是他看到科学家看着德文小姐,所以他倏地扭过头望着女孩。“我没撕,”德文小姐大叫,“我从没见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思考机器打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然后转头对斯托克顿说。

“你有你父亲笔迹的样本吗?”

“有很多,”斯托克顿说,“我身上就有三四封他写给我的信。”

德文小姐吃惊地倒抽一口气,看着斯托克顿取出信件交给思考机器。后者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德文小姐,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总是口述信件由你打字的?”

“我是这样说过,”女孩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信件存在。”

“这些信可以给我吗?”思考机器问。

“可以。这只是些普通信件。”

“现在,我们去看看秘密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科学家说。

他站起来,率先朝地下室走去,用手电筒照亮过道。斯托克顿紧跟在他身后,接着是德文小姐,她白色的长袍在微暗的亮光中神秘地闪烁着,哈奇走在最后。思考机器笔直地朝他和哈奇站在一起时被斯托克顿枪击的地点走去。手电筒的亮光再次照在墙壁的小门上。他轻轻一碰,保险箱的门就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

思考机器正在专心地检查保险箱,暂时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突然间,又是一声枪响,接下来是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老天,他自杀了!他自杀了!”那是德文小姐的声音。

当思考机器将手电筒照向昏暗的地下室时,他看到德文小姐和哈奇正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约翰·斯托克顿。斯托克顿的发际有些红色的液体,脸色则是一片灰白。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天啊!天啊!”科学家叫着,“这是怎么回事?”

“斯托克顿开枪自杀了!”哈奇说,声调激动得很。科学家蹲下来,飞快地为伤者检查了一下,猛然间,应该不是故意的,他将手电筒的灯光射向德文小姐的脸上。“你当时站在哪里?”他质问道。

“就站在他身后。”女孩说,“他会死吗?伤口致命吗?”

“毫无希望了。”科学家说,“咱们先把他抬上去吧。”

哈奇将失去知觉的躯体抱起,带头走回他们几分钟前才离开的房间。兼具医生身份的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伤口,哈奇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右太阳穴上方的伤口几乎一点血迹都没有,伤口周围无疑是燃烧过的火药的痕迹。

“帮我一个忙,德文小姐。”思考机器要求道,他正在用一条手帕当绷带包扎伤者的头部。德文小姐帮着打好最后一个结,思考机器在一旁仔细观察她的双手。伤口包扎好了之后,他转身面对着她,严肃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开枪射他?”

“我……我……”女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是他自己射的。”

“那么你右手怎么会有火药的痕迹?”德文小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无踪,她露出恐惧的神情。“我——我……不知道。”她再次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真的相信我……我会……”

“哈奇先生,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马洛里探员,让他马上赶到这儿来。我会将德文小姐交给他,罪名是射杀这名男子。”

女孩呆滞地瞪着他好一阵,然后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中充满了恐惧。哈奇跑出去找电话,良久,德文小姐神情茫然,说不出话来。最后,她鼓起勇气站起来面对思考机器,挑战似的大声说:“我没有射杀他,我没有,我没有,他是自杀的。”

思考机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将伤者紧握的手枪取走。“啊,我弄错了,”他突然说,“他的伤势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看,他醒过来了。”

“醒了!”德文小姐大叫,“那么他不会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思考机器严厉地质问。

“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可怜,几乎就像是畏罪自杀。”她慌乱地解释着,“他不会死了?”

斯托克顿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思考机器倾身向前,一手放在伤者的胸口上,看到他眼睑颤动,慢慢地睁开眼睛,心跳一下就变得强壮有力了。斯托克顿望着思考机器好一阵子,再次困乏地垂下眼睑。

“为什么德文小姐要开枪射你?”思考机器问。过了一会儿,伤者的眼睛再度张开。他看到德文小姐就站在眼前,她双手恳求般地伸向他。

“为什么她要向你开枪?”思考机器再次质问。

“她……她……没有射我,”斯托克顿缓缓地说,“是我——自己……射自己。”

思考机器的额头似乎是困惑地皱了一下,然后又放松了。

“是故意的吗?”他问。

“我自己射的。”

斯托克顿闭上眼睛,似乎又陷入了昏迷状态。思考机器抬头瞟了一眼,看到德文小姐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大大地放松了。他自己的举止态度也变了,变得有些难为情。他转身面对德文小姐。

“请你见谅,”他说,“是我弄错了。”

“他会死吗?”

“不会,关于他的伤势我也弄错了。他会复原的。”

几分钟之后,市立医院的救护车鸣叫着停在门口,把约翰·斯托克顿载走。哈奇带着怜悯的表情,搀扶着几乎要晕倒的德文小姐回到她的房间去。思考机器已经给了她一点兴奋剂。马洛里探员尚未回电话。

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回到波士顿。在公园路地铁车站,他给哈奇下了一些指示后,两人就分开了。第二天哈奇几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执行思考机器给他的指示。首先,他去拜访开具死亡证明,使得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能够下葬的本顿医生。当记者说出他来访的目的时,本顿医生一开始颇有戒心,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来者并无恶意,便侃侃而谈了。

“我和约翰·斯托克顿早在大学时代就认识了,”他说,“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少见的真正的大好人之一。特别的是,他也是少数好人之中懂得如何去创造财富的一个。他绝不是个伪善的人。这一点我敢保证。

“当他的父亲被发现死在工作室时,他打电话给我,要我到他多彻斯特的家去。他对我说,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显然是自杀而死,他担心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使家族名誉蒙羞,问我是否能帮他的忙。我说我所能做的就是为他开具一份死亡证明,上面注明死因是自然死亡,也就是心脏病发作而死。我这样做完全是出自他和我的友谊。

“我检查过尸体,在波默罗伊的舌头上找到一点氢氰酸。在他的坐椅旁有一个打破了的氢氰酸药瓶。我并没有做尸体解剖。当然,在法律上,我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我觉得这样做并没伤害任何人。不过现在既然被你发现,我的医生执照就有危险了。”

“依你看来,死因确实是自杀吗?”哈奇问。

“毫无疑问。而且还有一份在波默罗伊口袋中找到的遗书呢。我看过那封信,更使我确信他是自杀身亡的。那封信当时被德文小姐拿去了,我相信还在她手中。”

“你跟德文小姐熟吗?”

“不熟。我只知道她是个养女,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保留了她原来家族的姓氏。三四年前她曾谈过一场恋爱,当时约翰·斯托克顿极力反对,拆散了那段恋情。其实,我知道约翰过去有段时间也在追求德文小姐,可是她却拒绝了约翰的求婚。从那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些不和。不过细节怎样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告诉我的大概情形而已。”

接下来,哈奇继续去执行思考机器交代他做的其他事。他要去见斯托克顿先生的家庭律师,查出波

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的遗嘱内容,以及为什么要延迟宣读遗嘱。

家庭律师名叫弗雷德里克·斯隆。哈奇将他所知的有关资料对律师全盘托出,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延迟宣读遗嘱。斯隆先生也是个性情爽直的人。

“因为遗嘱目前并不在我手中。”他说,“可能是放错地方、遗失或被盗了。我已经对他们家族成员讲明了,延迟宣读给我些时间去寻找。到目前为止,一点儿踪迹都没有。我不知道遗嘱在哪里。”

“遗嘱内容是什么?”哈奇问。

“大部分的财产留给约翰·斯托克顿,留给德文小姐的是每年五千块年金再加上多彻斯特的老宅。遗嘱上特别注明其他家族成员不得继承,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指责那些人想窃取他的新发明。至于在斯托克顿先生死后发现的信件……”

“啊,你也知道信件的事?”哈奇插嘴说。

“噢,我知道,这封信大体上证实了遗嘱上提到的事。不过,信上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约翰·斯托克顿,这实际上也就剥夺了德文小姐继承其他资产的权力。”

“斯托克顿先生的其他亲属既然已经被拒绝继承遗产,为了他们本身的利益起见,会不会偷走遗嘱并将其毁掉呢?”

“当然有可能,不过其他亲戚和斯托克顿先生家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来往了,他们住在西部,我认为他们与遗嘱的失踪没有关系。”哈奇到思考机器家,准备向他报告这些新收集到的信息。思考机器不在家,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我去参加验尸了。”他说。

“验尸?验哪一具?”

“当然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尸体了。”

“为什么?我以为他早已被埋葬了。”

“还没有,尸体还在殡仪馆的停尸间。我打电话给法医,向他解释了这个案件,希望允许验尸。我们两人一起做了尸体解剖。”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哈奇问。

“你呢?你找到什么了?”思考机器反问他。

哈奇向他叙述了探访本顿医生和斯隆先生的经过。科学家一言不发地听着。哈奇说完之后,科学家倚在大椅子的靠背上,斜眼瞪着天花板。

“看样子,咱们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了。”他说,“我们眼下有这样几个问题需要考虑:第一,波默罗伊·斯托克顿是怎么死的?第二,如果不是像表面显示的自杀,那么别人有什么动机要杀他?第三,如果有动机,谁是受益人?第四,信件中的密码是什么意思?现在,哈奇先生,我想我对四个问题都有答案了。那封信中的密码是一种五字码,诀窍是每隔五个字一读。”

“第一步,哈奇先生,”思考机器一边说,一边将德文小姐给他的信件取出,在桌子上摊开,我们要确定这封信里是不是真的藏有密码。

密码有上千种。爱伦·坡在他的名著《金甲虫》中使用数字或符号来代表不同的字母;也有用书做密码的,那大概是各式密码中最安全的——如果他人不知道字词是照什么次序或规则排列,是从书中的哪一页取用的,就无从侦破密码。

我们没空管别的事,现在就专心来找这封信里的密码吧。仔细研究之下,我找出三个可能的出发点。首先我们来看整封信的语气。它不是直截了当、就事论事的写法。如果一个人已经决定要去自杀,除非他有特别的目的,亦即他希望表现出特别的意义,而非只是文字表面的意思而已,他绝不会用这种口气来写遗书。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在密码文件背后一定有某种特殊意义。

其次是信里面缺了一个词。你应该能看出来,在第三段的‘cherished’和‘secret’之间本来该有个‘in’的。这当然有可能是在书写中疏忽出错了,每个人都有过这种经验。可是再继续探讨下去,我们看到第三个出发点。

那就是在第四段圆括号中的数字‘7’。这个数字和信上的前后文都毫无关联。这绝不是疏忽出错的结果。那么,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会不会是在制作密码过程中,匆匆忙忙不小心留下的痕迹呢?

起初我以为这个数字‘7’是解出整个密码的重要线索。我从这个数字往下数七个词,我找到‘binding’这个词。再往下数七个词,找到‘give’这个词。这两个词凑在一起,什么意义都没有。

我停下来,开始往回数。往上的第七个词是‘and’,再往回数,也都没有什么意义。我继续进行往上数七个词的方式,直到信件的开头,结果得到的只是一堆杂乱的词。不管从哪里开始,如果你每七个词挑一个读,结果还是一样。除非原先这些词其实是代表其他词,否则这些词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样整件事就太错综复杂了,我一向相信事情应该有较为简单的解决办法,因此我另起炉灶。

我考虑到在靠近数字‘7’的词中,哪一个词跟‘7’连在一起会比较有意义?从数字‘7’往下走,有‘family’、‘Bible’、‘son’等词,跟‘7’连在一起的话都没什么意义;可是从‘7’字往上走,我的确找到一个跟‘7’有关联的词,那就是‘page’。‘page7’的确是有意义。‘page’从‘7’开始往上数的顺序,是第五个词。

继续往上数五个词是‘on’,这样一来,‘onpage7’这句话就显现出来了,表示连接的词开始有了意义,我们按次序将下一个第五个词接在一起。从数字‘7’往下数,第五个词是‘family’,再接下来的第五个词是‘Bible’。现在我们有了‘onpage7familyBible’。

“其他的就不用再详述了。总之,我从数字‘7’的位置开始往上数,继续取出第五个词,直到信的开头。现在我将取出的密码字写成下面画线的黑体字,你自己读吧。”

Tothoseed:

TiredofitallIseektheend,andamtent·Ambitionisdead;thegraveyawnsgreedilyatmyfeet,andwiththelaborofmyownhandslostIgreetdeathofmyownwill,bymyownact·

TomysonIleaveall,andyouwhomalignedme,youwhodiscedme,youmayreadthisandknowIpunishyouthus·Itsforhim,myson,tive·

Idaredinlifeanddaredeadyoureverlastinganger,notalohatyoudidntspeak,butthatyoucherishedsecret,andmyearsarelockedforeveragainstyou·Myvaultismyrestingplace·

OnthebrightestanddearestpageoflifeIwrote(7)myloveforhim·Familyties,bindingastheBibleitself,bademegivealltomyson·

Good-bye·Idie·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哈奇慢慢地读着:Iamdeadatthehandsofmyson·Youwhoreadpunishhim·Idarenotspeak·Secretlockedvaultonpage7familyBible·All

“啊,老天!”记者惊叹地说。这一方面钦佩思考机器破解密码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在称赞创造这密码的人心思巧妙。“你瞧,如果按照文法规则将‘in’这个词放在‘cherished’和‘secret’两词之间,就会破坏读密码的顺序了,因此这个词才会被故意拿掉。”

“这足以将约翰·斯托克顿送上电椅了吧。”哈奇说。

“如果这份密码不是伪造的,当然是足够了。”科学家不耐烦地说。

“伪造的!”哈奇倒抽一口气,“这不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写的吗?”

“不是。”

“约翰·斯托克顿自己当然不会写了?”

“没错。”

“那么是谁写的?”

“德文小姐。”

“德文小姐!”哈奇惊讶地重复一遍。“那么,是德文小姐杀死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的了?”

“不,他是自然死亡。”

哈奇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一下子全涌出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思考机器。

“让我解释给你听吧。”思考机器说,“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是死于自然因素——心脏病发。德文小姐发现他死了,于是写了这封信,放在他的口袋里,再在他的嘴里滴上一滴氢氰酸,并将装氢氰酸的药瓶打破,离开工作室,锁上房门,等到第二天让仆人破门而入。

“开枪射杀约翰·斯托克顿的人是她。从家庭《圣经》里撕去第七页,然后将《圣经》藏在约翰·斯托克顿房中的也是她。不知用何种方式取走遗嘱的还是她。遗嘱可能被她藏起来或毁掉了。她利用养父突然死亡的机会,想出了这个神秘、残酷的阴谋。前人早就说过,世上没有比恶毒女人更坏心肠的了。”

“可是在这个案件中,”哈奇插口说,“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又是怎样做到的?”

“我拿到那封信几个钟头后就把密码解读出来了。”思考机器回答,“当时我很自然地想找出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儿子是谁?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听到德文小姐告诉我的话,说到父子之间的不合、争吵等等。

“尽管德文小姐聪明地刻意隐瞒,我还是从她的叙述中感受到一股潜藏的仇恨之心。她故意将真相和虚构的事混在一起,使人很难看清事实,因此我开始对她所说的话起了疑心。

“从德文小姐对我们的叙述来看,她是想让我们相信她养父写的最后一封信是被强迫写的。其实,一个人如果被谋杀了,当然不会去写出一封错综复杂的密码信;一个人如果想自杀,更不会费尽心机去写这种信。密码中‘我不敢开口’那句话,真是笨到家了。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并不是个囚犯,如果他怕有人谋杀他,他怎么会不敢对别人说?

“当我叫你去调查约翰·斯托克顿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我心中想的就是这些事。我特别想知道他对那本家庭《圣经》会怎么说,当时我就有预感,第七页可能早就被德文小姐撕走了。

“当时我也想到那个秘密保险箱早已被掏空。如果密码是她写的,她当然会先把隐藏在这两个地方的东西弄走,然后在密码文中故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这两个地方来。

“假设她伪造了这封密码信,将信带来给我,知道我一定能破解密码,密码会很清楚地指出约翰·斯托克顿是凶手。约翰·斯托克顿想要隐瞒父亲是死于自杀,理由很清楚,正如他所说的为了要避免丑闻。多数人都会这样做。

“当你告诉他这可能是谋杀案时,他就怀疑是德文小姐做的。为什么呢?因为她最有机会,而且有动机,她恨约翰·斯托克顿。

“我们现在知道约翰·斯托克顿本人曾经追求过德文小姐,可是被她拒绝了。后来他拆散了她的美好姻缘,因此她恨他。

“她的报复计划是非常残忍的。她要将全部财产据为己有,同时也要让约翰·斯托克顿身败名裂。她希望——她知道我会解读出密码,她计划将约翰·斯托克顿送上电椅。”

“真可怕。”哈奇说,不禁颤抖了一下。

她还怕这个计划失败,所以后来她也企图开枪杀他。当时地下室非常暗,我们没看到是谁开的枪。可是她忘记了开左轮枪的人,手上总是会残留一点弹药的痕迹。斯托克顿说她没开枪,当然是因为旧情难忘的缘故。

斯托克顿在那天晚上偷偷溜到老宅去,为的是想找放在保险箱里的东西。他的父亲很可能告诉过他那是什么东西。在家庭《圣经》第七页上写着的,我想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发现的制造硬铜的新方法。他很可能是用隐形墨水写的,他也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了约翰·斯托克顿,而德文小姐有可能听到他们父子间的这段谈话,所以她也知道这件事。

现在我们来谈谈波默罗伊死时的情形。德文小姐可能早就有进入工作室的钥匙。星期一晚上,当约翰·斯托克顿离开老宅后,她进入父亲的工作室,发现他因心脏病突发死亡——后来尸体解剖证实了这一点。

“突然之间,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形。她伪造了那封密码信,身为波默罗伊·斯托克顿的秘书,她对波默罗伊写信的方式和笔迹当然是熟悉得很。她把信放在死者的口袋里,之后事情发展的经过,你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家庭《圣经》会在约翰·斯托克顿的房间里呢?”哈奇问。

“是德文小姐放到那里去的,”思考机器回答,“为的是要嫁祸给约翰·斯托克顿,这是她整个阴谋的一部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记得她拿出自来水笔给我看吗?她已经事先把黑色墨水换成蓝的了。”

“保险箱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点我只能猜一猜了。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有可能只将他新发现的一部分写在《圣经》上,另一部分藏在保险箱里,和其他重要文件放在一起。

还有一点,约翰·斯托克顿交给我他父亲写的信都是真的。德文小姐显然不知道有这些信件存在。将这些信件和她伪造的信件放在一起比较,差别立刻就可看出来了。

“至于遗失了的遗嘱,我认为是德文小姐拿走了。她用什么方法拿到的,我不知道。没有那份遗嘱,再加上儿子被密码信嫁祸,很可能全部遗产都会归她所有。”

哈奇点燃一根香烟,思考了一下。“最后结果是什么呢?”末了他问,“当然,我想约翰·斯托克顿会恢复健康的。”

“结果是,这个世界将失去一件重要的科学发明,就是波默罗伊·斯托克顿先生发现的制造硬铜的新方法。我相信德文小姐已经将有关的文件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她本人呢?”

“我相信她在约翰·斯托克顿恢复健康前就会溜之大吉。反正他也不会去控告她。别忘了,他还爱着她。”

两个星期后,约翰·斯托克顿的伤势稳定了,坐在病床上休养。市立医院的一位护士递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信封,一小片灰烬扬了起来,掉在病床的床单上。他倒回枕上,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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