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钦森·哈奇抓起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石阶。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一辆出租车刚好慢慢转过街角,急忙伸手拦下。“我要到摄政大道和阿登街的交叉口,快一点。”他说,“超速也没关系,我替你付罚款。我非赶到不可。”他打开车门坐进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司机用力一转方向盘,猛踩油门,汽车向前冲去。坐好之后,哈奇才发现车里已经有了一位乘客。在黑暗中,他感觉到两只好奇的眼睛正在看着他,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味。“啊……对不起,”哈奇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没看见你坐在里面。也许我该下车吧?”

“不,不,”女郎很快地说,“不必这样做。”

这时候,车外传来警察的吼叫声。“喂,你这家伙,我要给你开罚单了!”

哈奇回头一望,看见一个警察站在街道中间,正在一本记事簿上写些什么。出租车司机嘟囔着一些抱怨的话,嗖地转过街角,加速离开。哈奇嘴角露出赞赏的微笑,转头面对陌生的乘客。

“如果你告诉我要去的地方,”他提议说,“我可以让司机送你过去。”

“没关系,”女郎似乎有些消沉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坐在车里想些事情。”

一个没人陪伴的女郎,在夜间十一点十五分搭出租车想事情!而司机也不知道她是何时上车的!记者顾不上理会因车速过快而引起的磕磕碰碰,一心想着这件出乎意料的事。

“你是记者吗?”女郎问。“不错,”哈奇回答,“你怎么猜到的?”

“我看到你这么晚还从报社跑出来,”她回答说,“我想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嗯,是有些事,”哈奇说,“一个舞会上发生了宝石失窃案,详情还不清楚。警方公布,温莎·迪林厄姆太太价值三万元的项链,今晚在她家中举办的大型舞会上被偷了。”

出租车经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哈奇这才有机会看到车内的女郎。年轻漂亮、衣着入时,肩膀上松松地披着斗篷,前面没有拉紧,露出白皙的脖子。

哈奇想不出话说,只好静静地看窗外的街道。车驶进摄政大道,靠近阿登街时车速慢了下来。“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女郎问。“办得到的话,当然没问题。”记者回答。“希望你能告诉司机让我在不靠街的这一边下车。这是车费。”她塞了一些东西在哈奇手中,“也许你可以替我这个司机还没察觉的乘客付些小费吧。”哈奇茫然地答应了。出租车停下来,他在街边下了车,关上车门;司机也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在同一时间,车的另一边传来关门的声音。五分钟之后,哈奇走进发生窃案的豪宅,看到马洛里探员正在询问迪林厄姆太太的女仆。

“除了项链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女仆说,“至少就我们目前所知是如此。迪林厄姆太太在八点半时开始穿衣打扮,我照常在一旁帮忙。大约在九点半时化妆完毕,当时项链还在化妆桌上的珠宝盒里。盒子里只有这一件首饰。

“男管家在九点半时上来问是否还有什么吩咐,迪林厄姆太太去了隔壁房间跟他讲话。大约一分钟之后,她叫我去温室采一朵玫瑰花,她要别在头发上。五分钟后,我拿玫瑰花回来时,她仍然在跟男管家说话。我帮她把玫瑰花别好,然后她又让我去化妆室拿项链。我在珠宝盒里没看到项链,回来告诉迪林厄姆太太,男管家也听到了我说的话。迪林厄姆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一急之下昏了过去,我就去请医生来。就这样了。”

马洛里探员冷冷地盯着女仆。哈奇知道接下来探员要说什么。“你确定,”探员问,“你没有在去温室时,顺手拿走项链,交给外面的同党?”听到这句问话,女仆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全身恐惧得颤抖起来。哈奇正要开口说话,一个男仆走了进来。“迪林厄姆太太可以在她的起居间见您了。”男仆说。迪林厄姆太太陈述的事情经过和女仆说得差不多,她并未怀疑自己的仆人有什么问题。马洛里探员继续询问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位女子走了进来。“嗨,你怎么来了,多拉!”迪林厄姆太太轻呼一声。年轻女子径直走到迪林厄姆太太面前,伸出双手拥抱了她一下,像是在安慰她似的,接着转身用挑衅的目光望着马洛里探员和哈钦森·哈奇。记者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她就是出租车上的神秘女郎。哈奇正要开口打招呼,看到对方眼中露出的警告神色,便沉默不语了。

第二天早上,哈钦森·哈奇将迪林厄姆太太项链失窃的事讲给思考机器凡杜森教授听,但没有提到那位出租车上的神秘女郎。无论他和女郎相遇的情形有多神秘,他认为那段经历跟眼下这个案子一点关联都没有,从女郎在迪林厄姆太太家中的表现看来,她们大概是很亲密的朋友。

“失窃案是在什么时间发生的?”思考机器问。

“九点半左右。”

“宾客在什么时候到来?”

“九点半到十点之间。”

“因此在九点半时,”科学家说,“宅内可能有很多人在场?”

“可能有十几个人,”记者说。

“那些人是谁?”

“你是说来宾名单?我不知道。”

“去找出来,”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窃案发生时,宅内除了仆人之外,还有十几个人在场,最起码该做的事就是把那些人的姓名地址找出来。哈奇先生,假设你参加了那次舞会,你也偷了那个项链,接下来你会怎么办?”哈奇茫然地盯着对方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后嘴边露出古怪的微笑。“你是问我该怎么逃走?”他问。“没错。你会什么时候离开舞会会场?”

“这很难说,”哈奇思索了一下,“我想我或许会因为担心被抓住而头一个离开;也可能因为过分小心,不愿被怀疑所以最后才离去。”

“你可以按照这些想法去进行调查,”思考机器指示说,“记下这些犯罪心理学法则,也许你在调查十几位宾客时会特别留意最先和最后离开的人。”

哈奇仔细考虑这些心理学的原则,随即着手进行调查工作。首先他去见迪林厄姆太太,没想到老太太顾虑到宾客的声誉,断然拒绝提供任何名单。

幸好男管家比较容易对付。一来是被马洛里探员长达半小时的严厉侦询吓坏了,其次可能是哈奇在他手上塞的两张钞票起了作用。“首先,”记者说,“我要前面十几位宾客的名单,就是在你跟迪林厄姆太太说话前就已到来的那一批宾客。”

“我应该能找出来,先生。当宾客来临时,他们的名片就放在银盘上,我相信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动过,因此银盘最底层的十几张名片应该就是你要的名单。”

“很好,就这么办,”哈奇高兴地说,“还有,你记得当天晚上是哪一位宾客最早离开的吗?”

“我不知道,先生,”对方回答。突然他脸上浮现出想到什么事的表情,“可是我记得有一位宾客来了两次。霍斯·坎贝尔先生大概在十一点左右到来,没有给我名片就自行走进去了。后来我才想起来,他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一次,把名片给我了。奇怪的是,除了上楼去跟迪林厄姆太太报告的一小段时间外,整个晚上我都站在门边,却不记得有任何人走出去过。”

哈奇想和霍斯·坎贝尔先生谈谈。去了两个他常去的俱乐部都没找到人,于是就到他家去拜访。

哈奇在客厅中等了五分钟,终于听到走廊传来一阵走动时衣服发出的沙沙声,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出租车中的神秘女郎。

“我哥哥不在家,”她冷冷地说,丝毫没有露出认识他的神情,“有什么事吗?”她的哥哥?那么她就是坎贝尔小姐了。迪林厄姆太太叫她多拉……多拉·坎贝尔!

“呃……呃……”哈奇有些犹豫,“我有点私事要见他。”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坎贝尔小姐说。

哈奇望着她好一阵,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坎贝尔小姐,”他缓慢而强调地说,“我们认为你哥哥,霍斯·坎贝尔先生跟迪林厄姆太太项链失窃的神秘案件有些关联。”

坎贝尔小姐跌坐在椅子上,哈奇不自觉地生出怜惜之心。“迪林厄姆太太对这件事引发的丑闻感到非常忧心。”坎贝尔小姐说,“其实,她知道项链不久之后就会归还,她现在唯一烦恼的问题是项链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还回来。”

“会归还给她?”哈奇惊奇地说。坎贝尔小姐耸耸肩。“她知道,”她继续说,“项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完全没有遗失的危险,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还不能还给她。”

“迪林厄姆太太知道项链在什么地方?”他问。

“没错。”坎贝尔小姐回答。

“也许,你也知道?”

“我也许知道,”她很快地说,“我敢保证,迪林厄姆太太会要求警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她知道项链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像放在你手上一样安全,过不了多久就会归还给她。”

“项链在哪里?”哈奇问。

坎贝尔小姐再次耸耸肩。

“你哥哥怎么会牵涉到这件事的?”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方回答。

“那么请告诉我,当天晚上在迪林厄姆太太的舞会上,他为什么会早早到场,然后离开,又在十一点钟时回到舞会中?”记者不客气地单刀直入。

坎贝尔小姐的态度这才有所变化,一种不确定的、难以捉摸的变化。记者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我不能再多说任何事了,”过了一会儿她说,“相信我,”她的语气显得很真诚,“你最好别再管这件事了,否则你将发现自己陷入非常荒谬的状况中。”

就是这样。威胁!虽然只是隐约、委婉的说法,但仍然毫无疑问是个威胁。她站起身来,径直朝大门走去。

当时哈奇还不明白坎贝尔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想到两人在出租车中的会面竟然也没被提起。他只是将这一堆复杂、毫无条理的信息向思考机器一一讲述。不过,这次他全盘托出,从他在窃案发生的当晚叫出租车开始,一直到坎贝尔小姐将他赶出大门为止。

“你上次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些事?”思考机器急躁地问。

“我看不出在出租车上发生的事跟窃案有何关系。”记者解释。

“看不出?”著名的科学家激动地说,“难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无论大小,都是紧密相连的吗?哼,看不出!”

好一会儿,思考机器瞪着记者,慢慢地,鲁莽无礼的态度逐渐变成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那奇妙的头脑被眼前的谜题吸引住了。科学家跌坐在自己的大椅子上,斜眼朝上望,纤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他突然转身面对记者。

“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呢?”他问。

哈奇得意地笑着翻看自己的记事本。他早就知道科学家一定会问一些奇怪的、貌似毫无关联的问题。他一直都有向出租车司机索要收据,以便报销的习惯。他找出收据一看。“869019。”他说。

“找到这辆出租车,”科学家说,“非常重要,马上去做。”

“你认为项链会在……”哈奇兴奋地说。

“你找到出租车之后,我会告诉你项链在哪里。”思考机器断然地说。

五六个小时后,哈奇回来了,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869019号出租车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当天晚上一定在,我就坐在里面。公路局的记录上显示这是一辆私人出租车,牌照发给约翰·基尔兰,可是现在就是不见了。”

“基尔兰呢?”思考机器问。

“我没见着他,只见到他太太,”记者解释,“她对牌照号码为869019的出租车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说她丈夫的车牌号码是……”

“610698。”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他不是在发问,而是在陈述一件他已经知道的事。哈奇低头看着自己在记事本上写的号码,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思考机器。

“没错,就是这个号码,”思考机器继续说,“现在已经过了半夜,不用去找那辆车了。不过,明天中午车子会在此地。届时我们就会知道项链是否安在。”

第二天午前,马洛里探员走进思考机器的住宅,看到思考机器和哈奇两人。“我找你来,”科学家说,“大概再过半小时,我可能会将项链交到你手上,不然的话,也会将知道项链藏在何处的人交给你。你自己决定是否该对窃贼提起公诉。不过,我认为那个人应该属于疗养院,而非监狱。换句话说,窃取项链的人精神有点问题。”

“那人是谁?”马洛里探员问。

“你不了解本案的所有细节,”思考机器继续说,不理会探员的问题,“在哈奇先生的协助下,我找到了窃贼,这才明白了整件事的

来龙去脉。开始时,我也抱着跟你同样的看法。你排除了仆役们犯案的可能性,这个我也同意。”

“当哈奇先生离开报社去迪林厄姆太太的住宅时,他搭上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车号是869019。在车里,他很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位穿着晚礼服的年轻女郎。她出人意料地说司机并不知道她坐在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是随便乘车想事情而已。请记住,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表面上看来,这件事跟项链失窃的案子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经过后续的发展,哈奇先生其实在接触窃案之前,就几乎破了案。”

“可是两件事怎么会连在一起呢?”马洛里探员怀疑地问。

“接下来的发展将两件事连在一起,”科学家继续说,“一个年轻女子在那个时段单独坐在出租车里,我们就该想到这位女士一定是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才会这样做。当然,此时我们还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当你和哈奇先生在询问迪林厄姆太太时,一位女士闯进来,哈奇先生立刻认出这就是车上的年轻女郎。从她的态度上看得出来,她是迪林厄姆太太的亲密好友。我们暂且不管这件事。哈奇先生接下来发现霍斯·坎贝尔先生当晚早些时候曾到过舞会现场,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十一点之后又再度回到舞会中。哈奇先生想找出他离开舞会的理由,于是到他家去询问。在那里,他碰到了霍斯·坎贝尔先生的妹妹,就是哈奇先生在出租车上碰见的女郎。现在我们知道霍斯·坎贝尔先生在窃案发生后立刻离开舞会,而他的妹妹在九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却坐在出租车上。

“为什么呢?马洛里先生,我曾经说过,想象力是逻辑推理中最重要的因素。在此,让我们暂且假设霍斯·坎贝尔先生偷了项链,立刻赶回家,被他的妹妹发现了,可是她在送回项链的途中发生了一些事故,让她无法马上归还项链。

“根据我的调查,坎贝尔家族家财万贯,为什么霍斯·坎贝尔先生要偷项链呢?答案是他患上了偷窃癖。他妹妹当然知道他的病,所以急着要去归还项链,以免发生丑闻。当她坐在出租车上,正在考虑如何去归还项链时,哈奇先生碰巧也登上同一辆出租车。”

“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最难的问题是,”思考机器陷入大椅子的凹陷处,“一个害怕得几乎发狂的女人,该怎么处理手中的项链呢?我们知道她并没有冒险进入房子,偷偷将项链放在任何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我们也知道她在出租车上时持有项链,准备要归还,出租车的车号是869019。奇怪的是当哈奇先生下车之后,车就不见了。出租车司机是约翰·基尔兰,现在开的是另一辆车号为610698的车子。其实还是同一辆车,他只要将车牌上下颠倒,车号就变成610698了。”

“哼,好家伙!”马洛里探员轻呼一声。记者则是倒抽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现在,”过了一会儿,思考机器继续说,“基尔兰为什么要让车号869019的出租车消失,我可以想出两个理由。第一个是基尔兰在车内找到项链,想据为己有;另一个是他因超速行车被警察记了牌号,所以改变牌号以避免罚款。如果在他车里没找到项链,我建议暂时先别逮捕他,只是要好好监视他家或与其他出租车司机来往的派车处。”

门上传来一阵敲门声,马莎走进来。“先生,你叫了出租车吗?”

“我们马上就出去,”科学家回答。

思考机器、马洛里探员和哈钦森·哈奇三人仔细地搜查了原来车牌号码是869019、暂时改为610698的出租车,司机基尔兰满脸惊讶地站在一旁看着。末了,由于没找到项链,马洛里探员就让他走了。

“记得我告诉你的话,”思考机器提醒马洛里探员。

哈钦森·哈奇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拿起电话听筒。电话里传来科学家执拗的声音。“如果坎贝尔小姐真的想在当天晚上归还项链的话,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交给正要去调查窃案的记者,不是吗?”

“我想不会吧。”哈奇惊讶地说。“那天晚上,你穿大衣了吗?”

“穿了。”

“我想你该去翻一翻大衣的口袋……”

哈奇丢下听筒,跑到衣橱,从中取出大衣。他在左边口袋中摸到一个小包,用发抖的手指打开,在阴暗中,隐约闪烁着光芒的项链就在他眼前。原来自窃案发生后的一小时起,这东西就一直在他身边。他跑回电话机旁边。

“我找到了!”他叫着。“我真是个笨蛋,竟然没早点儿想到这一点,”电话里传来科学家爱挑剔的声音,“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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