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印度佛陀双目圆睁,盘腿坐在台座上,冷冷地注视着面前幽暗的空间。孔雀灯伸展双?从天花板俯冲而下,四壁悬挂着厚厚的帷幔,裹着精美刺绣的沙发椅四处散置,地板上铺着两张怒目相向的虎皮地毯。屋子的角落里摆着奇形怪状的塑像,向访客们露出悲伤的笑容;墙上挂着一些不知名的兵器。这里让人有如身在古印度宫殿中的感觉。屋外电车隆隆地行驶着。

屋里只有一个人,他的外表却跟这些陈设毫不相称。这个人身着晚礼服,吸着雪茄,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面色红润,好像长年过着户外生活似的。浓密的头发和胡须中露出一丝淡灰色,眼神清澈、沉着而坚毅。

好一阵子,他就独自静坐着,之后右边的帷幔动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跟男人恰恰相反,一看就知道这名女子就属于这个地方。亮丽的黑发披在肩上,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身穿东方风情的衣裳。

她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步伐轻盈地走过来。“瓦里克大人,”她羞怯地说,好像是在打招呼一样,“我打扰了您吗?”声音轻柔,带着母语的腔调。“没事,雅迭,进来吧。”那个人说。

女子发自内心地笑了,在他附近的跪垫上坐下。

“我哥哥呢?”她问。

“他在小房间里。”

瓦里克望了她一眼,又望向虚空,继续自己的沉思。女孩不时羞怯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像想问些什么似的,可是那个人丝毫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他的思绪在远方飘浮。

“我能不能问您在想些什么,大人?”她最后忍不住开口问。“生意场上的一笔小交易,”瓦里克漫不经心地说,“阿代姆和我一样困惑。他已经在小房子里思考半个多钟头了。”

他沉思着吸着雪茄好一阵,然后低下头来望着身材苗条、姿态优雅的雅迭。她坐在跪垫上,双手紧抱膝头,往后倚靠着,正陷入冥想中。她的脸庞微仰,摇曳的灯光正映在她的脸上。瓦里克想,真是个美丽的女孩,正要开口称赞时,他身后的帷幔分开了,他和女孩一起扭头去看。

另一个印度人走进来。这是阿代姆·辛格,水晶球观测人,他身着豪华的占卜师长袍,坚定的面孔上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忧虑。

“怎么样,阿代姆?”瓦里克问。

“我见到了奇怪的征兆,大人,”占卜者严肃地回答,“我在水晶球中看到了危险。”

“危险?”瓦里克重复着,扬起头,“既然如此,我就该小心才是了。”

“您的事业并无危险,大人,”水晶球观测人继续说,面带忧容,“是另一种危险。”

女孩雅迭带着惊吓的眼神,用自己的母语飞快地问了几个问题。他也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女孩听了之后,突然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直奔到瓦里克的脚旁,趴下失声痛哭。瓦里克似乎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焦虑地望着水晶球观测人。

“死亡?”他叫道,“你是什么意思?”好一阵阿代姆说不出话来,只是恭敬地向这位白人鞠躬。

“对不起,大人,”最后他开口了,“我忘了您懂得我们的语言。”

“什么意思?”瓦里克执著地追问,“告诉我。”

“我不能说,大人。”

“你一定要说,”白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随即威风凛凛地站起来,“你一定要说。”

水晶球观测人走到白人面前,把手放在白人的肩上,他在白人脸上看到了恐惧。

“水晶球,大人,”他开口说道,“它告诉我……告诉……”

“不,不行,哥哥。”女孩恳求着。“说出来。”瓦里克命令道。“在我最敬爱的人面前说这些话,使我感到非常悲伤,大人。”水晶球观测人缓慢地说,“或许,您愿意自己去看看?”

“好,我自己看。”瓦里克说,“影像还在水晶球中吗?”

“是的,佛陀慈悲。”

“可是我在水晶球中看不见东西,”瓦里克想起来了,“我试过几十次了。”

“我相信这一次不同,大人,”阿代姆安详地说,“您受得了惊吓吗?”瓦里克不耐烦地摇摇头,“当然受得了。”

“很严重的惊吓?”瓦里克再次不耐烦地耸耸肩。“可以,我承受得了任何惊吓。”他不快地叫着,“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他大步走向阿代姆进屋时掀开的帷幔。女孩仍然跪在地上哭泣,伸出手恳求他止步。

“不,不,别去。”她哀求着。

“别挡住我,”瓦里克不快地说,他俯身将女孩拉起站直,“我不是小孩,也不是傻瓜。”

他将帷幔掀到一旁,往里走去。当帷幔在他身后合上时,他听到雅迭凄惨的呜咽声。他咬紧牙关,不去理会。

他站在水晶球室中,四周挂着厚重的黑色绒布,以免里面的亮光透出去。好一阵他站着不动,让眼睛适应屋里彻底的黑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邪恶迷人的水晶球渐渐出现了,球身隐隐约约地发出神秘的亮光。它飘浮着,最后,停在一座由黑缎覆盖的台座之上。

瓦里克来过这个小房间好多次了,对里面的陈设已经非常熟悉。他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双手前伸,放在桌面上,注视在他眼前清澈的水晶球。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他就坐在那儿凝视着,脑中一片混乱。

过了一会儿,水晶球变化了。好像是被施加了什么外来的力量似的,它越来越亮。突然,球体整个变黑了,接着,在黑暗之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在长大,最后,有如罩在水晶球上的面纱突然被揭开了一样,球体又开始亮了起来。他向前靠近,既渴望,又害怕。另外一道面纱揭开,水晶球更亮了。

现在瓦里克可以看出球中的影像了。其中有张桌子,桌上散放着一些纸张和书本,桌边有一把椅子,远处有个壁炉架的阴影。慢慢地,水晶球越来越亮了,他专注的眼睛觉得有点刺痛,可是他仍然继续盯视下去。接下来又是一道强光射入,球体中的形象更加清楚了。他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了几秒钟,忽然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了。那是一间书房,他的书房,位于几英里之外他自己的公寓里。

他突然感到一阵麻木,一阵战栗,他咬紧牙关,继续看下去。水晶球的轮廓好像在逐渐变淡,所以他能看到更多的影像了。他看到一扇门打开,有个人走进书房。瓦里克倒抽一口气,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看到自己在书房中随意走动了好一会儿,好像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似的。最后,在椅子上坐下。瓦里克可以清楚地看到影像中自己忧伤的表情。就在此时,他看到那个人,也就是他自己,抬起手做了个绝望的手势,低头趴在桌上,垫在手臂上。瓦里克开始全身战栗。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影像中的他一直趴着,一动不动。然后,瓦里克觉察到另外一个人进入书房了。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无法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看到那个人带了一件可怕的东西——手上抓着一把刀,高高地举着,蹑手蹑脚地走向趴在桌上的他。

瓦里克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开启,爆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惨叫,好像要警告在影像中的自己,他看到影像中的自己动了一下,接着,那个持刀的陌生人猛扑上前。手上的刀用力插入趴在桌上的人的背部,直没到刀把。瓦里克又发出一声惨叫,心不停地颤抖,满脸都冒出冷汗,口齿不清,虚脱无力地倒下,无法动弹。

瓦里克不知道自己倒在那里有多长的时间,他清醒过来时,勉力向水晶球看去。水晶球发出清冷的光芒,仍然矗立在黑缎覆盖的台座上,可是球体内的影像已然消失了。他想要再把那些影像弄回来,可是一阵恐惧感控制了他。他站起来,面无血色、手足颤抖,摇摇晃晃地走出小房间。

雅迭倚在一张长沙发椅上啜泣着,一看到他,马上跳了起来。看到他的脸色,雅迭双手掩面,再次哭泣起来。阿代姆站着,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巨大的印度佛陀。

“我看见了,看得很清楚,”瓦里克哑声说,“可是……可是我不相信。”

“水晶球从不说谎,大人。”水晶球观测者悲伤地说。

“但……但……那不可能。”瓦里克抗议地说。

“您要小心,大人,千万小心。”女孩劝说道。

“我当然会很小心。”瓦里克简洁地说。他转身面对水晶球观测人,用威胁的口吻问:“你以前遇过这种情况吗?”

“只有一次,大人。”

“结果呢?”

阿代姆慢慢地屈身低头。

“我明天再来,”瓦里克突然说,“这个房间让人憋闷难受,我要出去了。”

瓦里克用他仍然颤抖的手,在晚礼服外又套上一件轻便的大衣,抓起帽子,快步走进外面的真实世界。水晶球观测人坚定地站着,女孩紧抓住他的手臂,还在发抖。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末了,他用悲伤的口气说。

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也就是著名的思考机器,在一个狭小的接待室见到了霍华德·瓦里克,并请他坐下。瓦里克面无人色,双眼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神透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全身仍在颤抖。思考机器好奇地斜着眼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大椅子上坐下。

好几分钟,瓦里克坐着沉默不语。他似乎想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突然,他忍不住叫起来:“下个星期我就要死了。你能帮我避免吗?”

思考机器晃动自己顶着黄发的大头,显然也为这句话吃了一惊。

“如果你已经决定不想活了,”他不耐烦地说,“我也没办法。”他口气中有些讽刺的意味,不过这种冷酷的语气反而使瓦里克神志稍微清醒了些。“下个礼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被谋杀……刀子从背后刺入……被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杀死。”瓦里克口气绝望地说。

“亲爱的,真是不幸的事啊,”科学家不动声色地说,“你得解释得清楚一点。不过……”他站起来走进实验室。不一会儿,他带着一杯冒泡的饮料回来,递给瓦里克。瓦里克一饮而尽。“先让自己镇定下来。”科学家说。

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两只细长的手指相触,安静地等着。慢慢地,瓦里克镇定下来了。“现在,”末了,思考机器说,“给我解释清楚吧。”瓦里克将整个经过详尽地说了一遍,在叙述过程中,思考机器只是偶尔礼貌地点点头。“你相信有所谓的精神力量吗?”瓦里克说完之后又开口问。“除非是我自己证明了没有这回事,否则我不会否认任何事,”——

典型的思考机器的回答方式——“上帝把太阳放在天上,同时也做了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叫阿代姆·辛格的?”

“多年以来,我一直对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很有兴趣。”瓦里克回答,“我拥有一笔财富,不需要工作,也没有亲属需要我照顾,所以能专心培养我的这种爱好。我到世界各地去研究这件事情。十年前,我在印度遇见阿代姆·辛格,后来我资助他到牛津大学读书,然后就住在此地。两年前,他劝我去研究观测水晶球,你可以称之为心灵感应、自我催眠或潜意识精神活动。从那之后,我就迷上这种科学活动了,不管进行什么重要活动,我都要依靠它。”

“那么你是通过阿代姆·辛格来观测水晶球的吗?”

“没错。”

“而你答应保密,我猜,他说这种活动一定要保守秘密才会有效?”

“不错。”

“你的家族有任何精神错乱的病史吗?”

瓦里克猜想这个问题是对他无礼的猜疑,或者思考机器只是在收集资料而已,他宁愿相信是后者。“没有,”他回答,“从来都没有。”

“你是否常常请教辛格先生?”

“请教过好多次了。有时候,他没有给我答案,他说水晶球中没显示出任何东西。另外许多次,他给了我非常有用的建议。甚至在错综复杂的股票买卖中,他也从未给过错误的答案,因此我不得不相信他告诉我的所有事。”

“在上星期二晚间的死亡影像之前,你在水晶球中从未见过任何东西,是吗?”

“对,这是第一次。”

“你怎么会知道谋杀在什么时间发生,就是如你所说的下个礼拜?”

“这是阿代姆·辛格告诉我的,”瓦里克回答,“他能够解释水晶球中的影像。”

“换句话说,他是职业性的水晶球观测人?”科学家打断瓦里克的话。

“对。”

“说下去。”

“那个可怕的影像实在把我吓坏了,所以他在我的请求之下,重新将那晚的影像召唤回来了两次。就如你所说的,他也想知道那件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在我的书房中有份周历,就是每张历纸上只出现一个星期的那一种。最后一次他看影像时,注

意到这份周历。周历上的日期是从星期日开始的,也就是本月的二十一号。因此我们得到的结论是事情会发生在下个星期。”

思考机器站起来,在屋里沉思着踱来踱去。末了,他在访客前停步。

“这真让人吃惊,”他用强调的语气说,“我从未听过这种难以置信的事。”

瓦里克听到这句话,非常高兴。“那么你不认为是件不可能的事了?”他渴望地问。

“没有不可能的事,”科学家断然地说,“瓦里克先生,你深信你在水晶球中看到的是种预言,因此你会在那个场合中这样被杀。对吗?”

“我不可能有任何别的下场了。”对方回答。

“而且你完全不认识那个要谋杀你的人?”

“一丝影子都没有。”

“你也确定那个映在水晶球中的房间是你自己的书房?”

“毫无疑问。地毯、家具、炉架、书本,每一样都是我书房中的东西。”

思考机器再次沉思了一会儿。

“这样一来,”末了他说,“事情就简单多了。为了救你一命,你愿不愿意让我全权处理,毫不怀疑地服从我的指令?”

“当然可以。”瓦里克充满希望,兴奋地说。

“我要把你所谓的命运的安排重新调整一下。”科学家严肃地解释着,“我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不过如果能将不可避免的,或如你所说的,命中注定的事改变一下轨道,应该是很有趣的事吧。”嘴角带着嘲弄的表情。

思考机器到隔壁房间去打电话。瓦里克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通话声。思考机器回来时,他抬头看着。“你有仆人吗?”科学家问。

“我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贴身男仆,不过目前他在法国,我放了他的假。我现在住的公寓,就像住在旅馆中,方便得很,不需要仆人。”

“你会不会兜里刚好装着三四千元?”

“没有,没有那么多。”瓦里克有点困惑,“如果那是你要求的费用,我可以……”

“我办事从不要求费用,”科学家打断他的话,“对这种事我很感兴趣,可以让我活动我的脑细胞。不过,请你写一张四千元的支票给哈钦森·哈奇先生。”

“他是谁?”瓦里克问道,没得到回答。他只好乖乖地写好支票,递给科学家,没再问话。

约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一辆出租车驶到门前。门房领进了记者哈钦森·哈奇和一位名叫菲利普·伯恩的人。当哈奇和瓦里克握手致意时,思考机器在心中将两人做了一番比较。这两个人的高度和胖瘦都非常相近,他满意地轻敲自己的大头。

“现在,哈奇先生,”他指示着,“拿这张支票,立刻去兑现,然后尽快回到此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哈奇出去时,伯恩就坐着跟瓦里克闲聊。哈奇很快就带着现金回来了。思考机器把钱放到伯恩的手上,后者仔细点了一遍,放进口袋里。“现在,瓦里克,请把你公寓的钥匙拿出来。”科学家说。

钥匙交出来了,他装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对瓦里克说:“从现在起,你的名字是约翰·史密斯。你要去做一次旅行,马上就走,伯恩先生跟你做伴。在旅途中,你不能给任何人写信、寄明信片、发电报、送包裹等等。你也不能买任何东西、开支票、跟人打招呼、打电话或用任何方式和别人联系,连我也不行。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听伯恩先生的话。”

瓦里克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可是我的生意呢?”他抗议地说。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思考机器不客气地说。

瓦里克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被当成孩子看待。

“就按你所说的。”末了,他明白了。如果他死了,还管什么生意呢。

“伯恩先生,”科学家说,“这些指令你也听到了。坚决去执行就是你的任务。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们两人。离开此地远远地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你有充裕的资金任你安排。只有当你在报上看到威胁瓦里克先生的人被逮捕之后,你才可以带他回波士顿。就是这样。”

伯恩先生站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走吧,史密斯先生。”他命令着。

瓦里克默默地跟着他走出房间。

桌上散置着书本和纸张,桌旁有一把椅子,角落有个阴暗的壁炉架。门打开了,有个人走进来,在屋里随意地走来走去,好像在忧虑什么似的,接着在椅子上坐下。他的手放在桌上,无意识地动了几下,然后趴在桌上,头垫在手臂上。屋里还有个人,手里握着刀子,悄悄地向坐在椅子上、毫无察觉的人走去,手上的刀子高高举起。那人悄悄地越走越近……

突然一道炫目的亮光,接着一阵火光和烟雾腾起,一个清脆的咔嚓声。在烟雾中发出声响的是记者哈钦森·哈奇。“站在那里不要动。”

“这该是张好照片。”说话的是思考机器。

烟雾消失之后,他看到阿代姆·辛格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哈奇。哈奇猛地从瓦里克的书桌旁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左轮手枪。“哈,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思考机器搓搓自己的双手,对水晶球观测人说,“请放下刀子,对了。我想我是有点鲁莽,扰乱了你的巧妙计划,辛格先生。如果你不是太过专注那些琐碎的戏剧效果,你很可能已经成功地杀死你的朋友了。”

“我想你要把我抓起来关进监狱了?”水晶球观测人问。

“没错,”思考机器得意洋洋地说,“你被控企图谋杀瓦里克先生。再过半个小时,你的太太以及所有与你同谋的人都会被逮捕。”

他转头面对同样一脸笑容的哈奇。他正望着思考机器手中拿着的照片。就他所知,这大概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正好拍下意图行凶的凶手的照片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独家报道。

“好了,哈奇先生,”科学家说,“我要去打电话给马洛里探员,让他来带走这位先生,还要让他派人去把辛格先生家中所有的成员都抓起来。看好这个人,如果他想逃走,你就开枪。”

科学家走出去,哈奇专心致志地守着这位面色愠怒的犯人。他问了六七个问题,对方连理都不理会他,他只好放弃了。还好,不久之后,马洛里探员就到了,如同往常一样,勉强忍住自己惊讶的神情,将水晶球观测人带走。

接着思考机器和哈奇一起到阿代姆·辛格的家中去。警察已经来过,带走了四个嫌疑犯,包括那个女孩雅迭。他们得到保护现场的警员的允许,进入放置水晶球的小房间里。哈奇擦亮一根火柴,两人一起弯下腰注视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球。

“我还是看不出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哈奇看了一阵,开口说。

思考机器将水晶球提起来,再放回底座上,反复做了六七次,显然是想找出两者有何关连。接着他在桌子四周到处摸索。他甚至让哈奇缓缓地提起水晶球,而他用细长的手指在球和底座之间触摸。

“哈,”末了他叫了起来,“我明白了,真是聪明。哈奇先生,聪明得很。现在,请在黑暗中站几分钟,看看我是否能为你表演一下。”

他消失不见了,留下哈奇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盯着水晶球。等了一会儿,哈奇不禁觉得自己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一道亮光在水晶球中闪烁起来,虽然起初只是隐约不明。过了一会儿,哈奇却发现他眼前出现的正是几英里之外的瓦里克公寓中的书房。他惊讶地看到思考机器的身子出现在水晶球中,而且正在向他招手。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战立刻传遍他全身。

第二天下午傍晚时分,思考机器才有机会为哈奇和马洛里探员解答他们积在胸中许久的疑问。

“江湖骗子在世界各地都有,而且也骗了不少钱。”他说,“我想最早起源于中古时代吧。在那个时期,人类刚开始接触到所谓的无限力量,非常想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因此各式各样的骗子就开始出来干些欺诈的勾当了。除非人们能够认识到由某些超自然力,或者外星人来告诉他们股市会如何变化是件荒谬可笑的事,否则这种情形一定会继续下去的。那些人应该知道无实体的灵魂绝不会回到阳世来回答他们愚蠢的问题。这些骗子只是在滥用启示录中的预言而已。”

哈奇对这种说教式的开场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微笑地听着。马洛里探员则不自在地不停嚼着烟叶。他满脑子想知道的是这个罪案是怎么干的,这一顿训诫实在不易消受。

“刚刚说的只是序言而已,”思考机器停了一下继续说,“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个水晶球观测人的案子。其实只要一小段逻辑推理就够了。当瓦里克来请教我时,我看出他是个聪明人,他对我说他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研究所谓的神秘学。既然他是个聪明人,那么他可不是能轻易就被哄骗过的。但是他居然被骗了许多年而不自知,因此我知道这个幕后操控的人可不是一般无知无识的江湖骗子。

“瓦里克先生说,在所谓的‘死亡影像’之前,他从未见过水晶球中的影像,记住这一点。这表示所谓的影像都是拼凑起来骗他的,可是四周的环境配合得丝丝入扣,使他深信不疑。我们知道这是个骗术,可是为什么呢?为钱吗?我可以想象,如果能准确地预测股市变化,有可能带给阿代姆·辛格一些收入,可是现出‘死亡影像’呢?这可绝不是聚敛金钱的方式。所以,如果不是为了钱,是为什么?

“显然,这里一定有种更深一层的动机。瓦里克先生相当富有,他和阿代姆·辛格相交多年,还资助辛格到牛津大学读书,自己没有亲属。因此,可能瓦里克留有一份遗嘱,也许他的死会让阿代姆·辛格得到某种好处。也有可能原先设计的‘死亡影像’用意是要吓死瓦里克,后者早就有心脏病。这些可能性在瓦里克来找我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当然不会对他说这些事,我知道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绝不会相信忠诚的阿代姆·辛格会对他干这种卑鄙的勾当,很可能就会掉入辛格的陷阱中,不是被吓死就是被谋杀了。

“收集到这些线索后,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设下一个陷阱来让那个聪明人掉进来了。我站在印度教徒的角度来安排这个陷阱。我知道印度教徒喜欢神秘性,喜欢戏剧效果,而且我想到阿代姆·辛格一定会想让他精心设计的‘死亡影像’达成最终的目的。当然,他认为瓦里克先生不会对外求援。

“在这当口上,首要之务是不能让瓦里克先生死掉。既然他命定要在某个特定时间、某个特定房间中死去,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在那个时间到那个房间去。因此,我打电话给你,哈奇先生,让你帮我找个会严格执行命令的私家侦探来。你带来了伯恩先生,你也听到我给他的指示。我不厌其烦地指示他如何去隐藏瓦里克先生的行踪,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身在何处。事实上,我目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当瓦里克先生安全失踪之后,我叫我的管家马莎写了一封信给辛格,说瓦里克先生生病了,躺在床上无法出门,也暂时不能见客。在信上,马莎自称是个白天前来照顾瓦里克先生的护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我们知道,按照阿代姆·辛格的计划,谋杀案一定会在这周之内发生。哈奇先生和我每天晚上都到瓦里克先生的公寓去躲藏起来。白天,马莎就待在那里,回答一些必要的问题。哈奇先生的身材和瓦里克差不多,再戴上一顶假发,看起来外表就相似了。以后发生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件事。当瓦里克先生告诉我他的故事时,我说过那几乎难以置信。当时他以为我指的是水晶球中的‘死亡影像’,其实我说的是阿代姆·辛格花那么多精力去设计这个影像是愚笨得难以置信,他只要放几滴毒药在饮料中就能轻易地达成他的目的了。”

思考机器在此住口,好像再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事了。“可是水晶球呢?”哈奇忍不住开口问了,“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为什么我会看到你在水晶球中?”

“这倒是需要花一些脑筋和钱,”思考机器说,“因为要花一笔钱才能装配好,所以我猜想阿代姆·辛格一定是想着他能得到更高的回报,才动手做的。我们可以将他的影像装置看成类似照相机镜头加上望远镜的东西,用不同种类的镜片和反射镜制成的。另外也需要两个助手来帮忙,就是从辛格和雅迭家中抓走的那一批人。

“首先,辛格在他家中的地下室里将瓦里克先生的书房复制出来,连地毯、书籍及墙壁上的装饰等细节也考虑周全了。两个助手所扮演的就是瓦里克先生看到的‘死亡影像’场景。他们当然是事先就装扮好了。你在水晶球里看到的就跟从望远镜一端看到的一样。阿代姆·辛格将原来两个助手扮演的场景映入一个小镜子中,镜中的影像再经过一连串内部装有反射镜的小管子反射出去,这些小管子从地下室一直连通到放水晶球的小房间去,再从一个桌脚内接到放水晶球

的底座上。因此,在地下室两位助手的动作就通过这一系列反射的镜子,映在水晶球中。原来的影像要通过几百个反射镜,所以在水晶球中看到的就是模模糊糊的影像了。不过,这反而增加了神秘度,使瓦里克更加深信不疑。

“哈奇先生,你看到我将水晶球提起来好几次,可是你大概没发现每次都伴随着一个轻微的咔嗒声。当时我要找出的是辛格如何将影像反射到水晶球中。当我让你缓慢地将水晶球提起,我将手指放到底座上时,我找出秘密了。在底座中有个活门,用丝绒盖住。当水晶球提起时,活门自动关上,所以底座看上去是密实的一片,可是当水晶球放在坐垫上时,水晶球本身的重量便打开了活门,影像就能从底座传入水晶球中了。至于影像亮度的变化,那相当简单,只要在头一片反射镜前加减一层薄纱或灯光就行了。”

“哇!”马洛里探员惊叹地说,“这是我所听过的、设计最精心的案件了。”

“说得没错,”科学家赞同道,“不知道阿代姆·辛格用这一招骗了多少人了。当然,每次在地下室中的那套表演可能要变化一些吧。我猜想他们一定是获利良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傻瓜太多了。”

“那个女孩在这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哈奇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科学家回答,“她非常漂亮,可能是用来当吸引某些人的诱饵。我猜想她是阿代姆·辛格的太太,而并非他的妹妹。在瓦里克先生这个事件中,她当然是个重要的演员,有了她的帮助,辛格的表演效果就更好了。”

几天之后,霍华德·瓦里克先生和菲利普·伯恩先生一起回来了。

思考机器只问了瓦里克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打算留给阿代姆·辛格多少钱?”

“大约是二百五十万元。”瓦里克回答,“原来的计划是由他领导进行神秘学的研究。这个计划我们俩讨论过好多次了。”不过现在,瓦里克先生当然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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