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绿色面具的女郎倚在床脚,纤细的手戴着手套,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手枪。微暗的床头灯温柔地照着她,也使手枪闪着邪恶的光芒。蜷缩在床上的是另一个女郎,床单、毛毯都拉至下巴,美丽的大眼睛惊奇地凝视前方,似乎被眼前的手枪迷住了似的。

“请不要喊叫!”戴面具的女郎警告。她的语气平静、从容,听起来就像是在讨论某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喊叫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可能有危险。”

“你是谁?”床上的女郎喘着气问。望着来人不可思议的面具,惊惧不已。“你要干什么?”

面具女郎幽灵般的眼睛闪过一丝调皮的神情,红色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相信我不会弄错,”她问道,“你是伊莎贝尔·利·哈丁小姐吧?”

“我……我是。”对方颤抖着回答。

“以前住在弗吉尼亚州?”

“是的。”

“你的曾祖父叫威廉·特里梅因·哈丁,是一七七五年独立战争时的军官?”

问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可是她的语气仍然从容不迫、彬彬有礼。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时,面具女郎身体稍向前倾,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是的。”哈丁小姐畏缩地细声说。

“好,很好,”面具女郎说,语气中有种勉强克制住的得意。“哈丁小姐,恭喜你有这么强的自控能力。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的女孩早就尖声惊叫了。即便是我也是如此。”

“但你到底是什么人?”哈丁小姐再问一次,“你怎么进来的?你要什么?”她突然坐直身子。现在她已经不再害怕,反而露出好奇的模样,浓密的长发蓬松地散落在半裸的肩头。

面具女郎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握紧了手枪,威胁性地往前迈了一步。“请不要乱动!”她说,“你看得出来,我已经把叫人铃的拉绳拉高,你够不着了。仆人们都住在楼上靠后的房间,不可能听得到你的叫喊。你的贴身女仆今晚不在,此外,还有这个东西,”她轻轻晃动手枪,“还有,你也可以看到床头灯离你相当远,你在床上无法把灯熄灭。”

哈丁小姐看得出,对方讲的都没错。

“至于你的问题,”面具女郎平静地说,“我的身份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而且也不关你的事。就算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不会认识。我是怎么进来的?我打开一楼客厅一扇没上锁的窗户走进来的。我离开时,也不会锁上它,所以你最好找个人把窗户锁好,否则窃贼很容易进来。”她对着哈丁小姐惊讶的脸微笑了一下,“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我为什么来,以及我要什么的问题。”

她在床脚坐下,将披风拉紧,双手放在膝上。哈丁小姐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背后,舒适地靠上去,惊愕地望着她的访客。除了来人脸上戴着面具以及手上拿着手枪之外,现在的情景就像是两个女人在起居室惬意地闲谈一样。

“我来是要向你借,听清楚了,是借,”面具女郎继续说,“借你首饰盒中一个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的首饰盒!”哈丁小姐深吸了一口气说。她这才想到自己的首饰盒,转头去看放在桌上的首饰盒,盒盖已经打开了。

“不用紧张,”面具女郎安抚她,“我什么东西都没拿。”

床头灯的亮光正好照着打开了的首饰盒,反映出盒内各色珠宝的亮光。哈丁小姐伸着脖子看过去,看过之后,靠回枕头上,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正如我所说的,我来向你借一样东西,”面具女郎平静地说,“如果你不借,我只好自己拿了。”

哈丁小姐凝视着来人,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想为这噩梦似的事件找出一个合理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她对自己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出缘由。“你要的到底是哪件东西?”最后她问。

“我跟你从头讲起吧。你的曾祖父威廉·特里梅因·哈丁被英军俘虏了,在被处死之前,他留下一只没有镶边的金手镯给你的祖父,”面具女郎解释,“你的祖父当时只是个孩子,等到他二十一岁时,从你曾祖父的一个委托人手中收到了那只金手镯,一八五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你祖父去世了,金手镯留给了你父亲。你的父亲在一八九八年四月死时没有留下遗嘱,因为他没有儿子,这金手镯由你母亲保管。去年你的母亲也去世了,因此这只金手镯现在就该在你手上。你瞧,”她下结论,“我可是花了好多时间和精力将你的家史都搞清楚了。”

“你说的没错,”哈丁小姐同意,“我能问你为什么要那只金手镯吗?”

“我的回答是:不关你的事。”

“我想你说的是借?”

“不是拿,就是借喽。”

“你确定会归还吗?如果会,什么时候?”

“你只能相信我的话了,”面具女郎回答,“只要几天就还给你。”

哈丁小姐瞄了首饰盒一眼。“你在这里面找过吗?”她问。

“找过,”面具女郎回答,“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哈丁小姐重复一句。

“如果在首饰盒里面,我早就拿了就走,不会打扰你了,”面具女郎继续说,“就是找不着才不得不吵醒你。”

“不在那里!”哈丁小姐再次困惑地重复一遍,动了一下,好像打算要下床。

“别动!”面具女郎很快地出声警告,“你要的话,我会把盒子拿给你。”她站起来,把首饰盒递给哈丁小姐。哈丁小姐把盒子里的东西全倒在床上。

“哎呀,真的不见了!”她叫起来。

“没错,不见了,”面具女郎冷酷地说,“现在立刻告诉我,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这可以省却你很多麻烦。”

“我不知道。”哈丁小姐无助地说。面具女郎冷漠地瞪着对方一会儿,将枪栓往后一拉,发出咔嗒声。哈丁小姐胆怯地看着手枪。

“你现在只是在浪费时间,”面具女郎冷酷而坚决地说,“不给手镯就吃这个!”她轻叩着枪管。

“如果不在首饰盒里,我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哈丁小姐绝望地说,“昨晚十点钟,我换睡衣时把手镯放在这里——这个首饰盒里的。我不知道……我想不出……”

面具女郎再次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叩枪管。“手镯!”她不耐烦地说。

哈丁小姐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她伸出白皙的双手,摆出一个无助、恳求的姿势。“你不要杀……杀我!”她气喘吁吁地说,“我不知道。我……你拿去,其他珠宝都拿去,我没法告诉你。”

“其他珠宝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面具女郎冷酷地说,“我只要手镯。”

“我对你发誓,”哈丁小姐畏缩地说,“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我也想不通会到哪里去了。我……我……”她无可奈何地停下。面具女郎威胁着举起手枪,哈丁小姐惊骇地望着。“请……请……我真的不知道!”她歇斯底里地恳求着。

面具女郎静静地沉思了良久。一只脚有节奏地敲着地板。“我相信你。”末了,她慢悠悠地说。她站起身,迅速地披上外套。她往门口走去时说:“晚安。”在门口时,她转回身子。“你最好放聪明些,过半小时再去叫人。而且我出去时会开着窗子,所以你最好叫人去把起居室的窗户锁好。晚安。”

她走了。

记者哈钦森·哈奇根据哈丁小姐向马洛里探员报案时所叙述的资料,将整个案件一五一十地向思考机器报告。这时,科学家的老管家马莎敲了敲起居室的门,送进一张名片。

“有位女士前来拜访你,先生。”她说。

科学家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拿起名片瞄了一眼。“你说的都是哈丁小姐告诉警察的话吗?”他问记者,“你没有亲口问哈丁小姐吧?”

“没有,我没见到她。”

“请这位女士进来,马莎。”思考机器说。

马莎转身走出。他把名片递给记者。

“老天!这是哈丁小姐本人,”哈奇叫着,“现在我们能知道真相了。”

不久,马莎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士走进来。她身材苗条、姿态优雅、服饰雅致,长着深棕色的眼睛,波浪起伏的头发以及坚毅的下巴。一见之下,哈奇对女孩子的观感从原先的好奇转变成全然的爱慕,只有思考机器水蓝的眼睛仍然露出无动于衷的神情。女孩子站着,眼睛轮流看着科学家与记者。

“我是凡·杜森先生,”思考机器说,“哈丁小姐,请容我介绍哈奇先生。”

女郎微笑了一下,对两位男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思考机器只是礼貌地碰了一下,哈奇则是热情洋溢地握住。女郎眼睑低垂了一下,像是害羞,然后突然抬起头,凝视了记者一下,看得他双颊都红了起来。

“哈丁小姐,请坐。”科学家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点迟疑地说,微笑了一下。“我本来以为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在,所以……”

“你可以在哈奇先生面前畅所欲言,”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也许我能够帮你的忙。首先,能否请你先将手镯的历史重说一遍,尽可能跟面具女郎对你说的一模一样。”

女郎的眉头一挑,似乎对这个要求感到奇怪。“在你进来之前,我们正在讨论这个案子,”思考机器简单扼要地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从那一点继续说下去。”

年轻女郎缓慢而详尽地将手镯的历史重复了一遍。“你报案时的叙述都是正确无误的?”科学家问。“就我所知,是正确无误。”对方回答。据我了解,除了在其他房间的仆人之外,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是的。除了一个贴身女仆和两个用人之外,我单独住在那间房子里。用人的住处离我的卧室相当远,就算我呼救也听不见。我的贴身女仆泰伯特小姐,当天晚上也不在家。”

思考机器在自己的大椅子上坐好,斜眼往上看,白皙的长手指指尖相触。他静坐沉思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女郎打破了沉默。“当然我是有点惊讶,”女郎支吾地说,“我正好在你们在讨论这个案子的时候来到这里,其实我来拜访的目的是……”

“这个手镯,”科学家打断对方的话,“是椭圆形的,上面应该没有镶嵌宝石之类的东西,只是一个箍状物,用一根包在里面的铰链连接起来。是这样的吗?”

“是的,你说的没错。”女郎很快地回答。

哈奇这才想到他自己并不知道手镯的形状,其实他根本就忘记问了。他知道的只有手镯是金的,而且不怎么值钱。既然他不知道手镯的形状,那么他也就没有对科学家描述过手镯的外形,可科学家怎么会知道呢?他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对方。科学家拉长的脸露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我正要说,”女郎继续说,“我今天前来拜访,跟手镯以及昨晚发生的事都没有关联。”

“是吗?”科学家问。

“我来的目的是希望你能用另一种方式帮我。比方说,”她翻查着自己的记事本,“凡·杜森教授,我正好知道你一些了不起的成就,因此我希望你能在这个案子上为我找出一条明路。”

她从记事本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薄纸条,约有一英寸宽。思考机器斜着眼望了一下,好奇心立刻被引发了。他接过来,嗅了一下,小心地将纸张抚平。哈奇也探头过来,可是他发现纸上什么都没有写,不禁吃了一惊。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了纸条的正反两面。

“后来你在什么地方找到手镯的?”他不经意地问。

“我有理由相信,”女郎突然冒失地说,完全没理会思考机器的问题,“有人把原本极有价值的纸条换成了这张白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除非是……”

“你在什么地方找到手镯的?”思考机器不耐烦地再问一次。女郎并没为这个问题而发窘,哈奇看到女郎美丽脸庞上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

“面具女郎离开后,”女郎平静地说,“我叫来仆人,把整间卧房好好找了一下。最后我们找到了。昨晚我把手镯取下时,随手就往首饰盒一丢,应该是不小心把手镯丢到梳妆台后面去了。面具女郎在我的卧室时,手镯其实一直都在屋里。”

“你什么时候找到手镯的?”思考机器问。“她离去后几分钟之内。”

“在她搜查时,你是否认为手镯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不见,除非是在面具女郎进来之前就已经有其他人进来过了,而且你也认为,如果有人在她来之前进入你的卧室,你一定会醒过来?”

“正是,”对方回答。过了一会儿,女郎继续说,“现在,请告诉我,这张空白的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上面应该会写了什么东西,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她紧张地干笑一声,“当我看到它时,的确是吃了一惊。”

“我想像得到你一定会大吃一惊。”思考机器冷冷地说。

哈奇听着双方的对话,越听越迷糊。年轻女郎跟科学家显然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可是在一旁的哈奇听得一头雾水。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的?跟昨晚发生的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哈奇先生,请给我一个火柴盒。”思考机器说。

仍然困惑不已的记者掏出火柴盒,递了过去。沉着冷静的科学家点燃了一根火柴,拿着那张神秘的纸条靠近火光。年轻女郎突然站起来,惊叫出声,一把抢过黄色的纸条,火柴也被弄熄了。思考机器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我以为你要把纸条烧掉。”她喘着气说。

“一点儿危险都不会有,哈丁小姐,”科学家冷静地说。他再次检查纸条。“请跟我来。”

他起身率先通过狭长的走廊朝他的小实验室走去,女郎和哈奇也紧紧跟随。思考机器用火柴将一个炭盆点燃,把展开了的纸条靠近火焰,让火焰的温度传到纸上。另外两人好奇地从他背后探头看着,现在他们明白思考机器的用意了。

好长一段时间,三个人的眼睛注视着神秘的纸条,纸上什么东西都没显现。哈奇看了年轻女郎一眼。她一脸兴奋,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闪着亮光,双颊发红。哈奇看得发呆了,忘记了他们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叫喊:“有了!有了!看到了吗?”

发出胜利呼声的是年轻女郎,现在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一些潦草模糊的字迹浮现在的字条上。思考机器完全不理会其他人,只是专心地斜眼盯着纸条。字条受到火焰的温度蜷曲起来,慢慢地,纸条的边缘开始变焦,室内可以闻到纸烧焦的味道。科学家仍然稳稳地拿着将纸条靠近火焰。就在纸条快要着火的一刹那,他迅速地将纸条移开,还给年轻女郎。

“这不是替代品,”他简洁地说,“上面的字是用隐形墨水写的。”

“上面写了什么?”年轻女郎突然发问,“是什么意思?”

思考机器将烤焦的纸条小心地在桌子上舒展开,仔细检查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亲爱的年轻人,”最后他莫测高深地说,“真的,我不知道。可能要花上几天的工夫才弄得清楚呢。”

“可是上面写了一些字。读出来!”女郎坚持着。

“你自己读,”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坦白说,现在我不明白。不要碰它,你会把它弄成碎片的。”

纸条上的字迹虽然不是很清楚,可是在放大镜下,还是勉强可以辨认出来,三人一起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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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女郎焦急地大声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女郎突然变大的声音使得科学家跟哈奇都转头望着她。他们看到女郎表情起了一种奇怪的变化。也许是有些懊恼,不过还有其他的,她棕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无情的光,嘴唇与下巴露出残酷的表情,线条优美的小手贪婪地一张一合着。

“我猜大概是个谜语,”思考机器简短地说,“可能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解读出这个谜语,找出宝藏究竟藏在哪里。因此你最好等……”

“宝藏!”年轻女郎叫着,“你是说宝藏?真的是有宝藏了?”

思考机器耸耸肩。“还有别的吗?”他问,“现在,该让我看看手镯了。”

“手镯!”年轻女郎重说一次,哈奇又注意到女郎美丽脸上的表情改变了。“我……呃……你一定要看吗?我……呃……”她突然住口。

“如果要我找出谜底,我必须要检查手镯,”科学家指着烧焦了的纸条,“你当然是放在手提包里,对吗?”

年轻女郎突然往前踏上一步,在实验桌上弯下腰,仔细地查看那张神秘的纸条。最后,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抬起头来。“我只有……一部分手镯,”她宣称,“只有一半,不幸的是手镯断了,所以……”

“只有一半?”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斜眼冷冷地盯着年轻女郎的眼睛。

“就在这里,”最后她几乎是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另外一半在哪里,问我也没有用。”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旧的、刮痕斑斑的半圆形金手镯,递给科学家,然后走到窗户旁往外望。思考机器仔细地检查手镯,看着它表面精美的装饰性花纹,再看内面的隐藏式铰链,手镯就是在这个部位被人用力扯断的。有两次,他抬起头来斜眼望着站在窗旁阴影中的年轻女郎。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变了,一种较为深沉、柔和的声调,几乎是一种尊敬的态度。

“哈丁小姐,我会把谜语解开,”他慢慢地说,“可能要花几个钟头,也可能一个礼拜。”他再次详细检查烧焦了的纸条。“你会说法文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能听懂一般的法文,也能让别人明白我说的,”年轻女郎回答,“你为什么这样问?”

思考机器将谜语抄下一份,递给对方。“我解开谜底时会告诉你,”他说,“请在你的名片上写上你的住址,”他将名片跟铅笔递给她。

“你已经知道我家的地址了,”她说,“也许,我今天下午或明天来拜访你对我比较方便。”

“我更愿意有你的地址,”科学家说,“就像我说过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解开谜底。”

年轻女郎犹豫了一阵,左手握着铅笔的钝端,轻敲着自己的贝齿沉思着。“问题是,我目前不住在家里,”最后她说,“昨晚的事真的把我吓坏了,我现在要去白石镇。那是个滨海小镇,我会在那里停留几天,住在镇上的高塔旅店。”

“请你写下来,”思考机器言简意赅地说。年轻女郎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点挑衅的意味,然后在桌前弯下腰要开始写字。铅笔就要碰到名片时,她改了主意,微笑着将铅笔和名片都交给哈奇。

“请你帮我写下来,好吗?”她要求道,“我的字迹不好看,况且我还戴着手套。”她转身面对着矮小的科学家,后者正斜眼注视着她。“很抱歉来打扰你,谢谢你,”她说,“这两星期中,你可以在这个地址找到我,打电报或写信都可以。”

几分钟后,她离开了。思考机器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烧焦的纸条上模糊的字迹。“那个谜语,”最后他对哈奇说,“根本就不是谜语,简单得很。可是我要先找出其他东西。请你明天清早到我这里来。”

半小时后,思考机器走到电话机旁。翻过一本书后,他拨了一个号码。“哈丁小姐在家吗?”对方拿起话筒时,他问。

“不在,先生,”一位妇女的声音回答。

“请告诉我,她是不是个左撇子?”

“哦,不是,先生,她惯用右手的。您是哪位?”

“果然没错。再见。”

思考机器斜视着哈钦森·哈奇充满疑问的双眼。

“警察为什么常常对犯罪案件束手无策,”他说,“主要原因不在于他们天生就是白痴,或者对自己的工作缺乏热情,而是他们的知识不够准确、广泛,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着手。以目前这个案子为例,一开始只是个谜语,中间案情变得错综复杂,最后却以简单的几何学结束。警方大概能够解决每一阶段的难题,尤其是经由圈外人指点的话,可是他们无法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有三个阶段的问题要解决。

“哈奇先生,你听我说过好几次了,有关逻辑推理的必然性,就跟二加上二必然等于四一样肯定。这一点确定之后,我们就该找出一个毫无争议的起点来着手。这个起点发展出另一个事件,事件顺序衍生发展,一直到找出合理的答案为止。让我简单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像个窃贼一样,潜入哈丁小姐的卧室,要拿一只手镯。她什么珠宝都不要,只要这只手镯。不管我们如何推测,主要关键就在于这只手镯,它虽然不值钱,可是对她而言,却超过其他珠宝的总值。面具女郎冒着被警方抓到的危险,一定要拿到这个手镯,为什么呢?她对哈丁小姐讲述的手镯的历史为我们提供了答案。有个被判了死刑关在监狱里的人,曾经拥有过这个手镯,因此这个人有机会在手镯上刻上某个非常有价值的秘密,换句话说,就是某个宝藏。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测,这个囚犯是独立战争时期美方的军官,他将宝藏藏起来,以免其变成战利品落到敌方手中。面具女郎知道了这件事。这位军官被判了死刑,无法跟外界联络,因此将秘密藏在手镯上,只有如此,他才能将藏宝的地点告知他的继承人。听明白了吗?”

记者点点头。

你听到我对来访的女郎描述了手镯的形状,可是我从未见过那个手镯,而且也没有听过你对手镯的描述。这次描述仅仅是个试验,想试试看我的第一个推测是否正确。我想这个手镯一定是种能够通过严格检查,并安全传达某些信息的东西,其实只有一种手镯符合这种要求。这种手镯通常是中空的,一头用隐藏式的铰链连住,另一头则是普通的卡锁,而我所描述的正是这种东西。因此,囚犯可以将信息写在一张薄而细长的纸条上,塞入中空的手镯里。监狱的警卫如果不熟悉这种装置,很容易被瞒过去。唯一的困难是,如何让外面的人拿到这个手镯,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年轻女郎来到此地,拿出一张薄而细长的纸条,上面空白无字,纸上全是褶痕,我立刻看出这张纸条是从中空的手镯里取出来的。纸条已经老旧、泛黄,因此不管纸上是否有字,这必定是囚犯送出来的信息。你看到我将纸条拿着靠近火盆,字迹就显示出来,这肯定是用隐形墨水写的。

你觉得隐形墨水很难在监狱里弄到吗?其实一点也不难。如果你用牛奶或柠檬汁在纸上写字,干掉后字迹就会消失不见,一旦接触到热气,一段时间后字迹就会再显现出来。这只是一种化学现象而已。

“现在,案子演变成一个谜语,虽然愚蠢可笑,但仍然是个谜语。一个快要被处死的囚犯,在此做了个特别的预防措施。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个谜语。”科学家将谜语详细拼出:

Stonehedge——idim-sérpa''ledseruehsiortatnaeGedetéTalrapeétejerbmo''ledtniopudzeritsruO''drehcoRudeueuqaleddronuasdeiptnec.

“哈奇先生,”他继续说,“如果你研究过语言学的话,你就会知道,在各种常用语文中,撇号跟重音符号扮演着非常重要角色的只有法文。我将谜语读过几次后,发现它是用法文写的,而且是倒过来写的。为了方便你了解,我将它译成英文后,倒着读,结果就是:

“Stonehedge·HundredfeetduenorthfromthetailofBearRockthroughapex(orpoint)ofshadowcastbyGiant''sHead,threep·m·

(石篱。将大熊石像尾巴处与巨人头像的阴影尖端连线,向北一百英尺。下午三时。)

“我解出谜语并且清楚地译成英文之后,才将一份谜语抄给来访的年轻女郎。我特意问她是不是懂法文,为的是给她一个线索,看她能不能自己将谜语解开。谜底揭开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复杂的天文学和几何学计算。你可以看到,死囚传来的信息中没有注明日期。

“现在,我们来看年轻女郎这个人,”过了一会儿,科学家继续说,“她无法、或是不愿解释手镯为什么会断裂,因此她所说的怎么找到手镯的故事显然是编造的,所以这里另外有件事值得调查。她带来的手镯是断开的。让我们暂时假定她带来的手镯是真的,而且她也拥有这个手镯,我们也知道不止一个人在寻找这个手镯。毫无疑问,另一个人,我指的不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女郎,而是在同一个晚上,另一个比面具女郎早一步潜入哈丁小姐卧室的窃贼,从哈丁小姐那里拿到了手镯。现在我们也可以确定,有人从这个窃贼手中抢走了手镯。你可以看到,手镯是从铰链部位断裂的,表示抢夺的过程相当激烈,手镯断裂后,藏有谜语的那一半被人抢走。

“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点。谜语的第一个字Stonehedge(石篱)指的是老特里梅因·哈丁的庄园石篱庄,离此约二十英里,当年在独立战争时被英军杀死的威廉·特里梅

因·哈丁将家族的财宝藏在那里。等我确定一两个日期,并且做好必要的天文学和几何学上的运算之后,今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去取出宝藏。”

哈奇按照预定时间来到科学家的住所,只静等了一两分钟,屋外就响起汽车的喇叭声。“走吧,”思考机器站起来说,“咱们的车来了。”

他领头走出,哈奇跟在后面。外面是一辆有三排座位的大轿车,一位年轻女子等在车门边,显然是司机。哈奇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不过科学家并没为他俩彼此做介绍。

“你找到哈丁上尉被关在监狱的准确日期了吗?”思考机器问哈奇。

“找到了,”记者回答,“一七七六年六月三日。”

思考机器坐上汽车,哈奇跟进,汽车快速开走。车在郊区暂停了一下,让两个带着十字镐和铲子的工人上车,就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这辆车载着一群奇妙的乘客: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一位记者、一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两位工人,朝着目的地进发。哈奇单独坐在中排座位上,听到科学家说:

“当我对她指出原文是法文之后,她应该就能解出谜语了,因此我们可能会看到那个地方已经被人挖掘过了,可是她只有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机会找到宝藏。我该说她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但还没聪明到会做必要的天文学和几何学计算。”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到了石篱庄。这是一座有几英亩大的老庄园,园内的破屋子摇摇欲坠,地面到处都是石块。在西北角落上有两大堆石头:形状就像是大熊和巨人头,约有十五到二十尺高。年轻女郎将汽车驶过高低不平的路面,停在石头堆旁。

“你瞧,她的确解出谜语了,”思考机器平静地说,“工人挖过这个地方了。”

在他们前面,有个约十尺见方的地面已经被挖掘过。哈奇走过去看,而思考机器则走到大熊石堆的尾巴部位插入一根木棍,接下来看着自己的手表,表上的指针指向两点三十分。他跟年轻女郎走到巨头石堆的阴影里坐下,哈奇也在两人的旁边坐下,两位工人同样自行找了个地方休息。

“我们要等到三点钟才能开始工作。”思考机器说。

“届时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事?”年轻女郎问。这是他们出发后,她第一次开口。

“这个很难解释,”思考机器说,“看看那个被挖掘过的土坑。这表示,来我家的女郎解开了谜语。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她找不到宝藏。今天是九月十七日。根据谜底上的指示,我们该在昨天下午三点钟整,开始从大熊石堆的尾巴部位与巨人头像阴影的尖端部位连线,再向北测量出一百英尺。你们可以看到那个洞正好在一百英尺的部位。我们知道哈丁上尉是在一七七六年六月三日被关入监狱的,他当然在被俘之前就把财宝藏好了,而且很可能就在被俘的不久之前。由于地球绕着太阳转动,两者的相关位置不停地变化,六月三日,巨人头像阴影尖端的位置当然跟九月十七日的完全不同。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要找出今天下午三点钟整时,巨头石堆阴影的尖端落在何处,再经由天文学上的计算,找出六月三日的一个星期前,这是我假定他埋宝藏的日子,阴影尖端应该在什么地方。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要知道,阴影尖端如果相差了半尺,延伸一百尺之后,目标可能就会相差好远了。”

三点整,思考机器记下巨人头像石堆阴影尖端的位置,然后坐下来,开始一串写满了两大张白纸的繁复计算工作。

“这就对了,”最后思考机器说,站起身来,在某个位置插下第二根木棍。“当然,因为地表上的变动,或者我们把假定埋宝藏的日期弄错了几天,第一次开挖时,可能会找不到东西,不过至少我的计算是没错的。”

在记者及年轻女子的帮助下,思考机器沿着大熊石堆和第二根木棍连线的方向,测出一百英尺的距离,在那一点他插下第三根木棍。“从这里往下挖。”他对工人说。

一小时后,失踪已久的哈丁家族宝藏终于出土了。思考机器和大家一起注视着腐烂的木箱以及里面的东西。初步估计,藏宝价值至少有二十万元。

“我想全部宝藏都在这里了,哈丁小姐,”科学家说,“它是你的了,装上车,你可以全部带回家去了。”

“哈丁小姐!”哈奇惊叫一声,瞪着年轻女子。“你是哈丁小姐!”

思考机器转身斜眼瞪了记者一眼。“难道你不知道来拜访我的不是哈丁小姐吗?”他质问道。“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她是假冒的。她无法解释手镯为什么会断,而且是个左撇子。你早就该看出来了。算了,这位才是惯用右手的哈丁小姐。”

女郎对哈奇吃惊的模样报以微笑。“那么,到实验室来的另一个年轻女郎是假冒的哈丁小姐?”最后,哈奇总算能说话了。

“正是,而且她假冒得非常巧妙,”思考机器回答,“她的目的就是要我帮她解出谜语。我故意将解谜的线索透露给她,她跟她的同党就是挖掘那个坑的人。”

“可是那个假冒哈丁小姐的年轻女郎是什么人呢?”

“她就是那个潜入哈丁小姐卧室的戴面具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提过的另一个窃贼又是谁呢?这些人现在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矮小的科学家不耐烦地说,“无论如何,我们该谢谢那个面具女郎将谜题送到我手中,帮我解决了这个案件。不管她是谁,有什么目的,现在都无关紧要,尤其是哈丁小姐已经找到这些宝藏了。”

科学家用脚尖轻触了一下藏宝箱,转身钻入等在一旁的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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