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肇因,或许能以“穷鼠啮猫”来形容。

那是年关将近的时期,某一天的体育时间,雷也站在楼梯平台上喘着气,柿里一如往常找起了麻烦。

“哎哟,又在假装跑不动了,但你的演技可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高明。天气这么冷还流汗,证明你的体温调节能力相当正常;呼吸这么急促,证明你的心脏相当强韧。”

柿里不断拍打雷也的脑袋,嘴里说着毫无道理可言的挑爨言词。

“这不是……演技……”

“嘴巴爱说谎,身体却是老实的。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跟你说话可真累啊,我想你妈妈应该也曾这么抱怨吧?”

雷也听到“妈妈”这个字眼时,身体有了微妙的反应,柿里却似乎没有察觉。

“一天到晚说谎,做什么都偷懒,被骂时就假装顺从,却露出恶毒的眼神。我想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吧?真同情你妈妈。”

“我对妈妈从不说谎。”

“你不是没说谎,而是你妈妈没有戳破你的谎言,所以你没有说谎的自觉。我猜你妈妈根本不在乎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吧。”

“没那回事。”

“不,绝对是这样没错。你妈妈知道你最爱信口雌黄,所以随便敷衍你。你这么爱说谎,你妈妈应该也一样吧。”

下一瞬间,雷也突然朝柿里扑了过去,御子柴根本来不及阻止。

柿里措手不及,整个人摔在地上,雷也立即骑了上去。

“收回你这句话!”雷也扼住柿里的脖子。

“立刻收回你这句话!”雷也将上半身往前倾,全身体重都集中在两条手腕上,柿里的脸转眼已变得通红。

一旁的御子柴再也没办法当个看好戏的旁观者。内心喊着别干涉别人的閒事,身体却已朝雷也奔了过去。御子柴以双臂扣住雷也的两侧腋下,整个人带着雷也往侧边翻倒?雷也虽将全身体重施加在双手手腕上,但受到另一股与自己体重相当的力量往不同方向一推,根本无力抵抗。

“放开我!”

雷也用力挣扎,御子柴使尽力气压住了,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掐死那种人,只是弄葬手而已。”

“你别管我!”

“而且你那种方法是掐不死的。得以拇指扣住喉结,并且以中指按紧颈动脉。”

霎时间,雷也愣了一下,不再抵抗。

柿里终于站了起来,捧着喉咙不断咳嗽,一对眼睛直瞪着雷也,仿佛要喷出火焰。

如果继续按住雷也,一定会害他遭柿里暴力相向而无法反击。但倘若放开,刚刚那一幕可能会再次上演。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御子柴正拿不定主意时,突然听见了解危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稻见自背后奔了过来。那难听又沙哑的嗓音,此时却为御子柴带来了无比的安心感。

“柿里教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家伙突然攻击我……”

“突然攻击你?这可有点古怪。他正在进行登梯训练,怎么会没来由地攻击你?是不是发生了争吵?”

“唉……这个……”

“你还好吧?恢复冷静了?”

“是的。”御子柴捣住雷也的嘴,代替他回答。

“那就好。总之暴力行为在院里是大忌,等等我会向双方询问事发经过,写一份报告交上去。喂,你们在看什么热闹?还不快继续跑!”

柿里听稻见这么说,双眸闪过一抹不安之色。刚刚确实是雷也先出手攻击,但柿里挑爨在先,身为教官恐怕难辞其咎。

柿里似乎不肯善罢甘休,稻见推着他离开现场,临走前与御子柴四目相交。

稻见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帮你。”在院内动手施暴是相当严重的事情,一来违反了少年院辅导少年重新做人的本意,二来也扰乱了团体秩序。高层立即下达惩处命令,将雷也无限期关进反省房,至于罪魁祸首柿里,则因辩称遭攻击时没有抵抗,只受到轻微的处罚。

院生虽然年纪小,毕竟立场跟囚犯没两样,高层特意偏袒教官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却让御子柴心中燃起了一股难以宣洩的不甘之火。次郎没办法与雷也见面,同样显得相当沮丧。这个高头大马的壮汉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直肠子,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内心的情绪完全显露在眼神及举止上。

“你担心雷也?”御子柴一问,次郎频频点头。

“放心吧,他没事的。不必上体育课及劳动,搞不好他心里乐得很。”

御子柴如此安慰,次郎却似乎无法接受,只是不断摇头。

“平常柿里不管说什么,雷也都可以当作没听见,这次会闹出事情,恐怕是因为柿里提到了他妈妈。”

“呜呜……”次郎的喉咙发出同意的低吼。

御子柴经常与雷也混在一起,自然多了不少与次郎相处的机会。刚开始的时候,御子柴感觉跟次郎沟通相当困难,但久而久之,已能轻易揣测次郎想表达的大致意思。一来是因为次郎表达感情的方式相当单纯明快,二来是因为御子柴在解读次郎心意这件事上付出相当多的心思。何况只要有纸笔,就能进行简单的笔谈。

习惯了之后,御子柴发现与次郎交谈是件很舒服的事。自己不管说什么,次郎都只会点头或摇头,绝对不会发表个人意见,更不会反驳。对御子柴来说,次郎就像是个沉默的聆听者。

“雷也有没有说过什么关于母亲的事?”

次郎思索片刻,望着御子柴露出困惑神情。

“听是听过,但你不敢肯定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次郎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尽管放心,因为雷也唯独对你不会说谎。”

次郎听了,错愕地望着御子柴。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具体证据。”

两星期后,雷也被放出来了。长时间的孤独生活,想必过得相当煎熬,但雷也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一出反省房,雷也的嘴就没停过,仿佛要将累积两星期的谎言与尖酸刻薄之语一口气全喷发出来。

“对我来说,反省房真是舒适极了,既不用念书,也不用劳动。不是我吹牛,少年院里的处罚方式对我是不管用的。说真的,那些家伙满脑子只想着对我们限制这个、限制那个,这样怎么会有所成长?”

“什么都不能做,不会很痛苦吗?”

“别拿我跟凡人相提并论。像我这种头脑优秀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反而是最幸福的事情。我告诉你,我在里头已经想好了将来出人头地的远大计画。”

“远大计画……?雷也,你不是想当律师吗?”

“当律师只是踏上成功之路的第一步而已。首先,绝对不能当庶民百姓眼中的正义使者。这年头不流行玩这套,何况在穷人的圈子里建立口碑,也只会吸引穷人上门而已。最好的做法,是接下申请国赔的公害诉讼案,或是受媒体关注的重大案件,然后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宣判后的记者会上,我会这么说……‘为了替委托人讨回公道,就算对手是国家或法律,我也不惜一战’……如何,听起来不错吧?”

“真像拍电影。”

“没错,就是要像拍电影。人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大家都爱钱,但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赚起钱来就简单得多。而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愈像电影情节愈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世上唯一的真理,但多了电影情节般的理由,大家办起事来都方便。”

“打断你讲大道理的兴緻,真是抱歉。”

雷也突然听见背后冒出这句话,吓得转头一看,发现柿里就站在眼前。

“你……你干什么……”

“送信给你。”柿里将一枚纯白的信封递给雷也,“你妈妈寄来的。”

雷也一听,脸上的高傲神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夺下信封,朝御子柴及次郎瞥了一眼,突然拔腿狂奔。

御子柴猜想,或许雷也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读信吧。只要是关于母亲的事情,雷也便无法继续虚张声势。

御子柴望向柿里。没想到这个人如此贴心,在也一出反省房就特地送来母亲的信。

柿里的脸上带着笑意。

但那不是充满慈爱的微笑,而是老谋深算的狞笑。

御子柴心中一惊,转头朝雷也奔跑的方向望去,却已看不见雷也的背影。

隔天,巡逻的教官发现雷也死在房间里。

御子柴刚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是开玩笑。平日总是以讥讽及谎言来对抗全世界的雷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自杀这种傻事。

在少年院的房里,不管是自杀或自我伤害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雷也自杀的手法,竟是伸出舌头,然后从桌子上跳下来,藉由坠落的衝击力道将舌头咬断。据说雷也的房间地板上有着大量呕吐的鲜血及挣扎痕迹,可见得他在临死前还痛苦翻滚了很久。自杀的时间是深夜,御子柴睡得太熟,竟然完全没听见声音。御子柴得知这些事后,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院生自杀对少年院管理者而言是极大的丑闻,教官们从一大早便神色紧张地来回奔跑,忙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样的骚动之下,御子柴相当幸运地遇见了稻见。

“请告诉我,雷也为什么自杀?”

“谁知道呢。这问题恐怕得问本人才行。别多管閒事,快回你的……”

“是不是因为那封信?昨天柿里交给雷也的那封母亲的信!”

稻见一听,登时脸色大变,骂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是我们亲眼看到的。”

“我们是指谁?”

“我跟次郎。”

“好,你跟我来。”

稻见硬拉着御子柴,来到了御子柴的房间。被稻见推进房间的前一刻,失去了居住者的五号房映入眼帘。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从外面走过。我再问你一次,只有你及次郎看见柿里将信交到嘘崎手上,对吗?”

“对。”

“好,既然如此,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说出去。不只是其他院生,就连对职员也不能说。如果你敢洩漏风声,我可不会饶你。”

“我有条件。”

“什么?”

“稻见教官,只要你将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可以保守秘密。”

“你凭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说起谈条件,原本住在隔壁房的那家伙最拿手了。他的嘴巴从来没停过,就连教官也常常被他唬得团团转。但他现在不但没办法说话,连呼吸也停了。当他断气的时候,住在隔壁房的我却还在呼呼大睡。教官,你懂我的心情吗?”

御子柴双手紧握稻见的手臂,手掌因过于用力而逐渐失去知觉,胸口深处却仿佛有团黑色浊流正在向上攀升。

“你不说,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每个人。”

稻见俯视着御子柴,半晌后骂了一句“该死。”接着将御子柴拉到房间最深处。

“好吧,既然你跟他是好朋友,我就把事实告诉你。但你要记住,单凭这些事实无法断定嘘崎自杀的原因,所以没办法惩处任何人。当然,你也不能把错怪到任何人头上,听清楚了吗?”

稻见事先提醒御子柴后,开始娓娓道出事情的经过。此时他的脸色,仿佛在咀嚼着某种难以下咽的东西。

当教官发现雷也的尸体时,来自母亲的信就搁在桌上。教官以为那是死者的遗书,于是拿起来看了。

母亲在那封信里,竟主张与雷也断绝亲子关系。

雷也的刑期为十五年,这是少年法所规定的最高刑期。他的罪名,是杀害了亲生父亲。当然,在这十五年之间,只要他表现得好,便可以将刑期大幅缩短。可惜雷也与负责教官处不来,提早出院当然也成了空谈。

杀害父亲的理由,是为了保护母亲不再受父亲凌虐。虽然这是护母心切的行为,但法律对杀害直系尊亲属的罪刑特别严峻。然而雷也以为母亲会一直等着自己,因为自己会被关进少年院,全是为了保护母亲。

就在前几天的暴力事件发生后没多久,柿里写了一封信给雷也的母亲。除了告知暴力事件的始末外,还特别提及雷也恐怕将为此而无法晋级。

读了这封信后,母亲终于下定决心。她原本就有再婚的打算,而雷也成了最大的阻碍。想来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带着拖油瓶再婚原本就不容易,而这拖油瓶竟然还是个有杀父前科的囚犯,再宽宏大量的男人也会逃之夭夭。

“如果真的关了十五年,当他出院时已经是二十九岁了。一个年近三十又背负前科的男人,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对于期盼再婚的母

亲来说,那已经不是拖油瓶,而是癌细胞了。”

“所以她决定跟雷也断绝亲子关系?”

“过去要断绝亲子关系,得从户籍中除名,但那家伙的情况更简单,只要瞒着他偷偷搬家就行了。信上是这么写的:家人们都在为了幸福而打拼,你也要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吧。”

“听起来很感人,其实说穿了就是想甩掉包袱。”

“这也不能怪母亲。她还有另外两个小孩得扶养,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何况嘘崎自己也有错,母亲一直希望他早点出院,他却没有做到。”

“这个错,严重到非自杀不可?”

御子柴这么一问,稻见登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御子柴从不曾听雷也亲口说过他有多么喜欢母亲。但从他为了母亲而杀害父亲,加上他听到柿里提及母亲便失去理智,不难想像母亲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柿里那像伙……”

“注意你的语气。叫他柿里教官。”

“柿里要怎么为这件事负责?”

“将院生的所作所为及处分结果告知家属,是感化局职员的工作之一,将家属寄来的信交给院生,也是职员的义务。柿里教官不用为嘘崎的死负任何责任。”

“何必挑这个节骨眼!他故意趁雷也关在反省房时,把所有事情告诉雷也的母亲,然后趁雷也刚出反省房,身心正感到疲累的时候,转交母亲断绝关系的信……雷也是死在他手里的!”

“你别乱说话!”稻见睁大眼睛骂道,“柿里教官也很后悔转交那封信,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虽然感化局没有惩处他,但他相当自责!”

那可真是见鬼了,御子柴在心里暗骂。柿里交出信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可见得他早在那个时候,就算淮雷也读信后的反应,甚至已经猜到后果了。

院生自杀是件大事,必须向感化管区长报告事由,但还不到让整个管区闹得不可开交的程度。不单是关东医疗少年院,其他少年院也偶有类似事情发生。全国各少年院自杀人数每年都有十多人,雷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按照少年院处置规则,院生死亡后若无家属领走尸体,将在院内举行葬礼。

再过四天就是除夕,但少年院内完全感受不到年节的忙碌气氛,同样过着单调而寂寥的每一天。

天色阴霾不开,寒风有如刀割,仿佛随时会开始飘雪。

雷也葬礼的参加者,包含院长以下的大部分教官,以及希望参加的院生。但葬礼过程中并没有看到柿里的身影。

在葬礼会场上,御子柴才得知嘘崎雷也的本名是矶崎来也。

御子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充塞在胸口的感情并非悲伤,而是愤恨。

相较之下,次郎却是从葬礼还没开始就已哭个不停。他哭得呼天抢地,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旁人不禁为他担心,他体内的水分都已化为泪水流干了。原本就没办法正确发音的嘴,哭泣起来更像是野兽的嘶吼声。负责教官不断劝阻,却是无济于事。

雷也的遗体经过火化,进入了小小的骨灰罈,以暂时安葬的名义在土中安眠。虽然是暂时安葬,但依稻见的描述,母亲前来领取骨灰的可能性恐怕微乎其微。雷也的骨灰多半将这么化为尘土,永远没有回归故里的一天。

在老和尚的诵经声与次郎的硬咽声中,葬礼平淡地持续进行着。

隔天御子柴正在看电视时,忽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头一看,竟是两眼哭得红肿的次郎。

“怎么了?”御子柴问。

次郎没有回应,却一脸凝重地想要将御子柴拉往没人的地方。御子柴于是向教官报备后,随着次郎离开。次郎竟将御子柴拉进了一个人都没有的男生厕所。

“怎么,想在这里哭个过症?”御子柴问。

次郎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接着指向牆壁。

“牆壁?”

次郎焦急地频频摇头,不断指着牆壁。御子柴看了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外面?”次郎用力点头。

“你想逃出去?”次郎再次点头。

“怎么突然下这种决定?”

御子柴压低了嗓子询问,次郎只是缓缓摇头,不知意思是“并非突然的决定”还是“我也无可奈何。”御子柴的手臂被次郎紧紧抓住,心里明白他是认真的。

对院生而言,逃走并不算太困难。虽然管理规则跟监狱并无多大差别,但毕竟名义上是感化机构,监视体制并不严谨,全国各地少年院在过去亦曾发生过多起逃院事件。然而在所有少年院之中,据说关东医疗少年院的监视最为严格。

“就算你逃出去了,也会马上被抓回来。”

少年院周围交通并不方便,无法在短时间之内远离此地。凭未成年少年的脚力,徘徊在不熟悉的土地上,很快就会被寻获。届时将面临的是无情的斥责及入院时间的延长惩处。

次郎并不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人。他会产生这种念头,多半是因为长久以来照顾自己的雷也死得不明不白,内心顿时失去支柱的关系。御子柴本以为只要好好说明逃院这想法有多么愚蠢,次郎一定会打消念头。

然而次郎的决心竟然坚定得难以撼动。平日他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笑容,如今却是紧闭着双唇,默默俯视御子柴。

次郎举起手指,在牆上比画起来。御子柴看着次郎的手指,理解其写下的文字。

(我可能也会死。)

“为什么?”御子柴问。

(这是个可怕的地方,连雷也那么厉害的人也死了。)

“或许雷也并不特洌万害。”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好害怕。)

“逃出去后,有什么打算?找得到藏身地点吗?有人愿意帮忙?”

(我也想见妈妈。)

蓦然间,御子柴恍然大悟。个性完全两极的雷也与次郎,原来是在这一点上相同。

御子柴心里突然有些羡慕雷也与次郎。自己对母亲并不感到思念,更别提明知会遭受处罚还攻击教官,或是为了见母亲而逃院。御子柴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少年鑑定所,当时与母亲四眼相对,心里却没有任何感慨。

(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怎么帮?”

(若没有你的帮忙,我一个人不可能逃出去。)

御子柴正想回答“我没这个义务。”次郎竟突然抱了上来。

“呜呜……呜呜……”

次郎在力道上失了分寸,几乎让御子柴无法呼吸。御子柴在次郎的手腕上连拍数下,示意放松力气,次郎却似乎没有察觉。

“好吧,我帮就是了。”御子柴只好这么回答。就连御子柴心里,也不明白这算是爽快答应还是无奈妥协。

嘴上一答应,心里马上就后悔了。然而进入研拟计画阶段,却又感觉似乎真的会成功。

少年院的围牆为混凝土制,高约三公尺,若没有梯子或脚架根本翻不出去。然而有一个地点例外,那就是膳食楼的背后。这栋膳食楼距离连结病房楼与体育馆之间的通道约数十公尺,其背后是一面高二点四公尺的铁丝网。换句话说,只要沿着膳食楼的屋顶跳至背后空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爬铁丝网出去。

原本膳食楼本身就兼具围牆的功能,院生根本看不到其背后的状况,是职员随口洩漏了这个秘密,被当时负责淮备餐点的次郎听见了。或许是因为次郎无法开口说话,职员对他并不提防。

除了次郎外,没有任何一名院生知道这件事。既然没有人知道,院方当然不会刻意小心。换句话说,这是绝佳的逃亡路线。

问题在于逃亡的时机。每次院生离开体育馆时,都是以二十人为一组,并至少有三名教官同行。若在那时采取行动,多半还没爬至铁丝网顶端,教官就已赶到了。何况在下了铁丝网后,还必须有一段充分的逃走时间,才能让教官再也追赶不上。

是不是该选择夜阑人静的三更半夜?不,这段时间也不妥。每天晩上九点会进行点名,点完名之后,直到隔天早上六点,每隔二十分钟都会有职员来回巡逻。何况房间的门无法自内侧开啓,根本无法趁这二十分钟之间偷偷溜至膳食楼。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晚上九点的点名前采取行动。御子柴左思右想,终于安排好了似乎可行的计画。

这一天,御子柴跟其他院生一同坐在电视机前,次郎则坐在后方角落。教官只有一人,就站在娱乐室门口。

电视画面上,知名搞笑艺人正在表演千篇一律的搞笑桥段,其他院生哈哈大笑,御子柴也跟着装模作样地笑了两声。眼睛虽看着电视,全部注意力却都放在观察周围动静上。御子柴所坐的位置蠢左边,议画面看得不清楚,教官的一举一动却可以一览无遗。

八点过后,教官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开开阖阖了好几次。这名教官是昨天深夜的巡逻教官之一,睡的时间一定很短。睡眠不足会造成注意力涣散。御子柴选择今天行动,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八点半左右,教官已开始打起瞌睡。时机成熟了。

御子柴使了个眼色,次郎于是起身朝教官走近。

“夏本,干什么?”次郎按着胯下,示意尿急。

“小便吗?好,五分钟之内回来。”

御子柴立即举手说道,“教官,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好吧,等等一起回来。”

“我要大便,五分钟可能不够……”

“给你十分钟!快去丨”

御子柴行了一礼,带着次郎自教官身旁通过。

教官给的时间为十分钟,但看他的态度,就算再晚个五分钟应该也没关系。合计十五分钟,扣掉自膳食楼屋顶跳下空地,以及爬铁丝网的时间,还有相当充裕的时间可以远离少年院。等次郎逃走了后,御子柴打算独自回来告诉教官“因遭受威胁只好帮他把风。”所幸次郎在府中市内有朋友可以接应(御子柴刻意不问那是什么样的朋友)。虽然必须换好几次车才能进入府中市区,但到时候大可以临机应变。只要越过铁丝网,就成功了一大半。

两人自娱乐室来到了走廊上。厕所约二十公尺远,对面没有任何人往这边走来。两人一抵达厕所,立即钻了进去。

御子柴躲在牆后,朝站在娱乐室门口的教官偷窥。太好了!教官一直背对着厕所的方向!

于是御子柴与次郎蹑手蹑脚地离开厕所,朝着体育馆飞奔。

悬吊在走廊天花板的日光灯虽然昏暗,却足以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在这除夕的日子里,没有暖气设备的走廊上温度极低,御子柴却因紧张的关系,一点也不感到寒冷。

鞋底磨擦地面的咬嗔声,此时听来竟异常清晰,仿佛在整个走廊上回荡。

除了听小百合弹钢琴之外,过去从来不曾像这样将全副精神集中在听觉上。御子柴心里正这么想着,竟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以这鞋音听来,并非院生所穿的制鞋。雨人连忙躲到柱后,御子柴能完全躲起,次郎的身体却有一点向外突出。

拜托,千万走别过来。

御子柴与次郎紧密贴在一起,内心暗自祈祷。那脚步声在途中转了个弯,逐渐远去。

御子柴正松了口气,忽感到有种异物抵在自己的腰际。伸手一摸,次郎的口袋里有根像笔一样的棒状物,微微向外隆起。

“这是什么?”御子柴一问,次郎有些得意地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根牙刷的刷柄,由于院内配给的都一样,御子柴看了也相当眼熟。然而跟一般牙刷不同的是,这根牙刷的刷柄前端磨得像钻子一样尖锐。要将刷柄磨成这个样子,恐怕得花不少时间吧。虽然是塑胶材质,看起来还是具有十足的杀伤力。不知是长期带在身上之物,还是为了这次逃脱计画而特地淮备的护身武器。

“这太危险了,我帮你保管。”次郎一听,不满地摇了摇头。

“你等等得跳上跳下的,口袋里塞了这种东西会刺伤自己。何况如果运气不好被逮住,身上带着这玩意会让罪名更重。来,快交给我。”

次郎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牙刷刷柄。

周围不再传来任何声响。距离走出娱乐室已过了五分钟,得加快速度才行了。

两人于是再度拔腿奔跑。

次郎使尽了吃奶力气往前跑。只要抵达终点,就能获得自由。御子柴紧跟在旁,丝毫没有落后。若依两人套好的供词,御子柴是遭到次郎胁迫才帮忙把风,但此时这副景象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他是共犯。

体育馆的门口就在前方,距离连接通道仅剩下五公尺。

就在御子柴以为计画成功的瞬间,背后

突然传来粗犷的吆喝声。

“站住!”那是稻见的声音,“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这下糟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使用什么样的藉口,稻见都不会相信。

御子柴下一秒所采取的行动,连自己也无法解释。

“快走!”御子柴在次郎背上推了一把,转身朝稻见扑去。

御子柴撞在稻见的腰际,稻见一条腿行动不便,登时仰天翻倒。

“你……你干什么!”

“对不起!我若不帮忙,会挨他揍的!”

“放开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少年的力气毕竟不敌大人。御子柴拼命搂住稻见的腰,稻见却以更大的力气往外推。他扯住御子柴的头髮,并用力拉扯御子柴的手臂,再过几秒钟,恐怕就会完全挣脱束缚。

次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两人。御子柴不禁暗想,稻见看了次郎那副担心的神情,不知心里作何解释?他会认为次郎是在担心计画失败,还是在担心共犯的安危?

笨蛋!怎么还不快走!

次郎似乎察觉了御子柴的心意,自连接通道继续往膳食楼的方向奔跑。

很好,就是这样。接下来只要尽量拖延时间就行了。

就在这时,御子柴脸上遭稻见狠狠揍了一拳。

一股血腥味窜上鼻头,差点失去意识,手上的力气登时全失。稻见挣脱了纠缠,接着便想要站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

御子柴伸出左手,抓住了稻见的左脚脚踝。虽说稻见的左脚行动不便,但这种节骨眼已经顾不得公不公平了。御子柴身体|扭,将稻见的脚踝用力向后拉扯。

稻见再度摔倒。

“你这小子!”稻见揪住了御子柴的领口。

御子柴不知道稻见是打算将自己压制在地,还是打算将自己摔抛出去,只知道稻见这次出手,肯定会让自己再也没有抵抗的力气。

御子柴想也不想地做出了动作。将右手里的东西,狠狠往稻见的左腿上插去。

除了手握的部分之外,几乎整根刷柄都贯进了肉里。

“呜啊啊!”

稻见登时跪倒,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御子柴赶紧扑上去按住,嘴里不知为何竟说了一句“对不起。”御子柴以右手捣住稻见的嘴,以左手压住对方的左手,并以双脚夹住对方的腰,姿势看起来有点像是柔道的上四方固定技。自己干了这种事,不知会遭受什么样的处罚?这样的担忧,在御子柴的脑中一闪即逝。总之现在只能尽量将稻见绊住,不让他采取任何行动。

稻见似乎放弃了挣扎,只问了一句,“你不后侮?”御子柴想了一会儿,不知该给什么样的答案。

不久后,其他教官赶到,将御子柴从稻见身上拉开。虽然挨了两拳,心情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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