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贵美要到家里来——。

广海怀着无法置信的心情看着在眼前上了车的她。他以为她一定会抵抗,然而由贵美却默默地,顺着催促走去。

“由贵美。”

广海忍不住叫她,她回过头来。

你不用去——声音都来到喉咙中间了。他害怕想像她会面临什么样的遭遇。这座村子,是用捺了血指纹的名册束缚彼此的地方。由贵美说了。

“如果继续留在村子,迟早他们都会来抓我。”

“可是如果回去东京——”

“我不回去。”

被近乎顽固地断言,广海无法接腔了,前方的光广默默打开后车座车门。

车子是侧面有睦代村公所名称的公务车。虽然不是村长平时乘坐的黑色高级车,但是看到那年代悠久的老旧车座,广海无法忍受了。

这算是父亲的公务吗?是整座村子的意思吗?

由贵美站在打开的车门前,好半晌没有动弹。她默默地把脸转向飞雄。

“要把我带走是你的自由,可是这样做好吗?”

“什么事好不好?”

“日马京介会来。”

飞雄没有动摇的样子。他平静地微笑,以非常自然的动作推起眼镜。

“我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他说他要来看情况。”

“不能更改吗?”

“没办法吧。”

“这样。”

飞雄微笑着,催促由贵美:“上车吧。”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上了车子。最后她看向广海。不是求助也不是怨恨,只是瞳眸深处变得柔和。

广海朝车子踏出一步,飞雄制止他:

“广海,你去上学。你跟由贵美的事,等你回家再说。”

“——我也、送她去。”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这样说。他跟父亲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面对那张平静的表情,话语似乎就被封住了。

如果要谴责达哉的事,自己也有分。而且听到回家,他想到美津子的脸。虽然不清楚美津子知道多少,但对她而言,由贵美是丈夫的情妇的女儿。父亲打算怎么跟母亲说?如果他打算坚持假装不知情,他觉得母亲也是个不幸的女人。

广海下定决心,如果父亲吼他或拒绝他,他也要吐露真心话。广海做好准备,然而飞雄却没有给他他所期望的回答。“唔,好吧。”飞雄喃喃道。

“我懂了。可是送到家以后,你要好好去学校唷。”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他听见甚至决心打破伪装和平的那道高墙也要倾吐的勇气脆弱地应声折断的声音。

“怎么了?快上车。”

广海就像被看不见的力量操控,上了车子。

车子里没有任何人开口。广海好几次想要跟父亲说话,然而真的坐上副驾驶座,看到父亲的侧脸,他就无法吭声了。

涌谷家前面已经停了几辆别的车。广海差点要回望后车座的由贵美。并排在狭窄道路的车辆当中,有一辆是轮流担任村长的御仓建设的卡车。其他车子是哪些人的,想都不必想。

现在是平日的大白天。

下了车,来到干燥的日光从山脉另一头洒下的太阳底下,广海微微地起了鸡皮疙瘩。抛下工作和职务,村中的掌权者在这种时间齐聚一堂。大开的玄关里,摆着擦得光可监人、样式相近的皮鞋。家中传来客人与祖父等人谈话的声音。有股发油和香烟混合的、村中大人的气味。

难以置信的是,话声听起来和乐融融。

气氛不像在商讨什么严重的问题。就好像以人死为名目聚集在一起热闹的法事。茶点的甜味、有人用电热水壶泡茶的声音。——气氛跟由贵美母亲的葬礼很像。

玄关脚踏垫前,美津子正跪坐等待着。

“你回来了。”

招呼的白脸上,浮现用笔勾勒出来般的淡淡笑容。她满不在乎地注视由贵美,说着“欢迎光临,由贵美”时,广海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进吧。肚子饿了吗?”

微笑的母亲把眼睛眯得更细了。温柔的安抚声,听在广海耳里几乎就像陌生人。

由贵美什么也没有回答。

“亲爱的,由贵美的行李呢?”

“啊,我不小心忘记了。晚点再去拿。”

“哎呀,没有更换衣物怎么行?这么迷糊。”

美津子盯着由贵美,说着:“对吧?”

“我们家里只有男生,你也不想穿阿姨的衣服吧?”

“广海。”

飞雄对广海说不用担心。

“你去上学吧。”

“可是……”

“——我送你去。”

回头一看,光广站在车子前。父亲很快就消失到成了会场的起居间去了。广海怀着一种无路可逃的心情看着由贵美,她正面无表情地脱着鞋。摆好在摇滚祭之夜穿的满是泥巴的白色运动鞋时,她看向广海,微微摇头。

“去吧。”她的嘴唇这么动,然后进去家里了。

广海被抛了下来,美津子看了他的脸。她很快就别开视线,露出先前的笑容,挨在由贵美旁边似地站着。广海垂下头,不去看母亲。

就在这时,不意间他听见美津子对由贵美趁胜追击似地说:

“对不起唷,我家那口子就是那样。”

悄悄吹气般的呢喃后,乍然响起一声冲击。

抬头一看,美津子的身体在走廊墙上崩倒,瞪大眼睛仰望由贵美。站在旁边的由贵美,苍白的手维持甩了美津子耳光的姿势停顿在半空中。那双眼睛清澈透明,读不出任何感情,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跌倒的美津子。然后她在应该是第一次进入的走廊上站好,掉过头去。

“请带路。”由贵美对着美津子,头一次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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