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彼得勋爵:

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常常与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下棋。他是一个非常糟糕,而且动作迟缓的棋手。他永远都看不出来什么时候象棋中的王之将死是无法避免的,而是固执地坚持着每一步行动。我对那样的态度从来都没有耐心,而且我应该坦率地承认现在这场游戏归您了。我所应该的,要不就呆在家里吊死,要不逃到国外去过上一种懒散无聊而又没有任何安全感的隐居生活。

我情愿承认自己失败。

如果您看过我写的一本关于《犯罪的疯狂》的书,您可能会记住我曾写过的内容:“在大多数刑事案件中,犯罪分子都是因为神经组织的病理学状态而产生一些反常行动,是他们自己背叛了自己。其大脑的不稳定性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过于自负的虚荣心会导致罪犯期望炫耀自己的成就;对罪过重要性的不均衡感觉结果会产生宗教方面的幻觉,然后会驱使他忏悔;极端的利己主义产生恐怖或深信罪恶的感觉,从而促使罪犯毫不掩饰自己的任何踪迹而轻率地采取行动;还有不顾一切的自信导致对最常见的疏忽大意,如同在亨利·温赖特案件中的情形一样。亨利·温赖特丢下一个男孩负责处理被杀那个女人的尸体,而他本人却跑去叫出租车。或者从另一个方面讲,过去在知觉方面的一种神经上的怀疑引导着他到犯罪现场再去看一看以确认所有的痕迹都安全地消除干净,就像按照他自己的判断,情况应该处于怎样的状况一样。我要毫不犹豫地断言,一个完全理智的人是不会受到宗教或是其他错觉威胁的。这种人总是能从侦察到的情况提供给自己彻底的安全。如果情况如此,犯罪行动是足以能预测得到的,而他也不会受到时间的限制或者受纯粹偶然性巧合的影响而在其谋划中被轻易剔除出局。”

您和我同样都知道我已经在足够丰富的实践中作出这样的推断,背叛我的两件事情是我靠任何可能性都无从预见到的。第一个意外是,利维在巴特西家园大道上碰巧被那个姑娘认了出来,这一巧合表明两个事件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第二个意外是,西普斯可能已经安排于星期二上午到南边的丹佛去,这样就能让您母亲能够了解到案件发生的情况,结果在尸体被警方搬走以前,他把消息传达给了您,因而这就表明她所了解到的我从前的个人历史可能是我实施谋杀计划的一个动机。如果我曾经能够毁灭这两种情况意外相联的条件,我敢说您可能永远也不会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怀疑,也就无法获得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有犯罪行为。

在人类的一切情感中,也许除了饥饿与恐惧之外,对于异性的爱恋会产生最猛烈,并在某些条件下,也会是最持久的反应。可是我认为,我在写作我的书时这样说是完全合适的,我最初图谋杀害鲁本·利维爵士的冲动早就已经深深地受到我本人思维习惯的缓冲,为满足动物进行杀戮的本能贪欲以及原始人类进行复仇的强烈愿望,再加上我夺人为满足自己和世界而充实个人这方面理论所进行的理性创造。如果一切都按照我曾计划的那样得以实现,我可能已经于英格兰银行储蓄着我的实验封闭账户了。既然意外破坏了我整套表演的完整性,我准备把这个账户委托给您,对您而言不会对此发生兴趣的,有个条件,那就是您要将其在科学界予以公开,这对我的职业生涯是公平的。

从事任何事业能够成功的真正内因在于金钱与机遇,而且作为一种规律,能够获得第一次成功的人也能获得再次的成功。在我早期的生涯中,尽管我表现得也相当出色,但是我根本没有把握住条件,因而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职业当中,并以与鲁本。利维以及他的家庭保持着友好联系来满足自己。这使我能够与他的财富和利益保持着密切的接触,因此,一旦行动时机成熟,我会知道应该利用怎样的武器。

同时,我也从虚构与现实两个方面仔细研究了犯罪学——我的《犯罪的疯狂》这部作品就是我这种实际行动的副产品——而且还发现了在每个谋杀案件中的规律性情况,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尸体的处置。作为一名大夫,死亡的各种方式不会随时出现任何错误。我也不可能因为错误行事而产生任何虚幻的感觉进而背叛自己。

惟一存在的困难就是要消除我的个性与死者之间的一切关联。您会记得麦科尔·芬斯布里在斯蒂芬逊的娱乐浪漫史中所作的评论:“吊死人的正是犯罪的不幸环境。”对我而言,非常清楚的情况就是如果与那具特定的尸体相联的人没有违法犯罪,仅仅留下一具多余的尸体无法证明某个人有罪。因此,用一具尸体来代替另一具尸体的想法早就形成了,尽管直到我得到圣。卢克医院那份实验管理项目,我才发现自己可以完全自由地选择和处理死尸了。从这个阶段开始,我便开始仔细地注意起运来进行解剖的一切标本。

我的机会一直没有露头,直到鲁本爵士失踪前的那个星期。当时,切尔西济贫院的医务官派人给我送来消息说,一个不知名的流浪汉那天上午从一副脚手架上摔下来受伤了,结果表现出一些十分有趣的精神和大脑反应。于是我过去看了看那个病例,结果立刻就被那个长的与鲁本爵士极其相似的病人所触动。那人的后颈部受到严重撞击,第四与第五节颈椎骨错位,而且脊髓严重受伤。看来此人要康复是不大可能了,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生理上,对我而言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会对不延长毫无意义的生存表示任何反对。他当时的情况显然还能维持生命直到现在,因为他得到了非常好的养护,可是他的双脚和衣着状况却表明他失业了,没有工作,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他很可能就这样维持下去。我认为他非常适合达到我的目的,于是立即就开始实施我在这座城市里的一系列交易,而此交易我早就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好了。与此同时,济贫院那位大夫提到的那些反应也很有意思,于是我对那些反应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并在我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时计划将其尸体安排运到医院。

在那个星期的星期四和星期五,我与几位经纪人进行了私下安排,并买下佩鲁维安石油股票,而这支股票当时已经几乎贬值成一堆废纸。我进行试验的这一行动并没有花费我太多的钱,但是我却竟然设法引起了相当引人关注的好奇,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还算温和的骚动。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当然非常谨慎地没有泄露出我的姓名。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到来让我感到有些焦急,唯恐我的那个病人在我作好准备以前就死掉,但对他进行几次金属盐溶液注射之后,我竟然让他活了下来,而且直到星期天晚上,他甚至表现出某种程度要部分康复的焦躁症状。

星期一上午佩鲁维安石油股票的开业情况相当骄人,因而关于有人了解情况的谣言也显然到处散布开来,而这一天我并非市场上惟一的买主。我又以自己的名字购入几百股,之后便让事态顺其自然向下发展。午饭的时候,我为自己安排了在大厦公寓楼前意外遇到利维。他如同我所期望的那样对我表达了他对在伦敦的那种地方见到我感到非常惊讶。我假装看上去有些尴尬的样子,之后便提出建议要一起共进午餐。我把他拉到一个距离平常熟悉的范围较远的一个地方,而且还在那里要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尽我所能让他喝多了足以诱使他说出内心的私密感受。我问他情况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说:“哦,还可以。”可是却显得有些疑惑的样子,并且还问我是否在那个方面能做些事情。我说,我偶尔会做些投机似的小赌,而且实际上我已经得到了相当不错的利益。说到这里,我还表现出忧心忡忡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把我的椅子向他拉近了一些。

“我想你还不知道佩鲁维安石油股的事情吧?”他问。

我急忙盯着他,又迅速向四周看了看,随后向他探过身去,压低了嗓音说话。

“是这样,实际上我知道了。可是我并不想四处散布这个消息。我肯定地要从这支股票上收取利益。”

“可是我认为消息是假的。”他说,“那支股票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付过股息了。”

“对,”我说,“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付过股息了,但是它很快会付的。我已经得到内部消息。”

他看上去有点不相信的样子,于是我一口喝干了自己杯子里的酒,然后贴近了他的耳朵。

“看吧,”我说,“我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任何人的。可是你要知道,我并不介意让你和克里斯蒂娜轮到一次大好时机。即使经历了过去的岁月,在我的心灵深处仍然一直都为她保留着一块柔软的空间。那时,你抢在了我的前面,那么现在轮到我为你们两个人添煤加火了。”

到那时为止,我已经开始有些兴奋不已,而他也认为我喝多了。

“你真是太好了,老伙计。”他说,“不过,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你是知道的,我总是这样。我想证明你所说的情况。”说着,他耸了耸肩,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副当铺老板的模样。

“我会把证明拿给你看的。”我说,“可是这里并不安全。今天晚饭后到我家来吧,我会把报告给你看看的。”

“你怎么能拿到那份报告呢?”他说。

“我今晚会告诉你的。”我说,“晚饭后过来吧——九点以后随时都行,就这么定了。”

“到哈里大街吗?”他问道,此时我已经看出来他有要来的打算。

“不,”我说,“到巴特西——威尔士亲王大街,我在医院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记住,”我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要去我那里。今天我买了几百股,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有人肯定得到了风声。如果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有人会了解到一些情况的。实际上,在我那里可以更安全地谈论此事。”

“好的。”他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的。我会在九点左右到你那里。你能肯定做这件事情合算吗?”

“错不了。”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而且我原来的计划就是这样。

之后。我们便分手了,而我去了济贫院。我的那位病人大约死于当天十一点。早饭后,我去看过他,所以对于他的死并不感到奇怪。我与济贫院的权力部门办完所有的常规手续,然后便安排晚上七点将尸体运到医院。

当天下午,哈里大街上一切如故,看上去并非只是我的天下。我找到住在海德家园附近的一位老朋友,结果发现他正准备起身前往布莱顿出差或是办别的事情。我和他一起喝了茶,然后在五点三十五分到维多利亚车站把他送走。从车站检票处出来的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要买一份晚报,于是我又不假思索地掉头来到书摊上。与往常一样拥挤不堪的人流此时正匆匆忙忙地赶向开往郊区的火车准备回家。可是就在我要离开书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被卷进从地铁出来或是从四面八方突然逆向涌来的客流之中。经过好一阵挣扎我才脱出身来并搭乘一辆出租车回了家。直到我塌实地坐下来,我才发现别人的金边夹鼻眼镜卷在了我那件风衣的阿斯特拉罕羔羊皮衣领里。从六点十五分到七点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策划、编造一份类似分红报告的材料准备给鲁本爵士看。

七点的时候,我去了趟医院,发现济贫院的搬运车正把我要的尸体运到侧门。我叫人把尸体直接运到实验示范室,并对手下威廉姆·沃茨说我打算那天晚上在实验室里工作。我告诉他我会自己准备尸体——注射防腐剂是一种非常不幸的复杂过程。我把他打发去干自己的事情,之后便回了家,而且吃了晚饭。我对自己的仆从说那天晚上我要在医院工作,而且让他像往常一样在十点三十分上床睡觉,因为我无法说清楚自己是否会回来很晚。他已经习惯了我反复无常而毫无规律的做事方式。我在巴特西的房子里只留下两名仆从——我的男仆与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专门负责为我做饭。那些稍微粗重一些的家务活是由一个打杂女工来完成的,而这个人住在外面。仆人的卧室在那套房子的顶层,可以俯瞰威尔士亲王大街。

一吃过晚饭我便带着一大堆文件呆在大堂里。我的仆人于八点过一刻的时候清理完晚饭的食物,而后我叫他取来苏打水瓶和我那只上锁的酒柜里的酒,之后我便把他打发到楼下去了。利维是在九点二十的时候摁响了门铃,于是我亲自为他开了门。当时,我的仆人出现在大堂的另一端,而我却对他说没什么事情,于是他离开了。利维当时穿着一件风衣,还有晚礼服,随身带着一把伞。“怎么啦,你身上太湿了!”我说,“你是怎么来的?”“坐公共汽车,”他说,“结果那个傻透了的乘务员忘了在马路尽头叫我下车。当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到处一片漆黑——我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哪里了。”

我对他没有乘出租车来感到非常高兴,不过我也早就预料到他不会那样做。“你这节约的小措施总会在某一天给你带来灭顶之灾的。”我说。我这样说是正确的,可是我根本没有料到那也同样会是我的亡命之因。我要再次重申,我当时无法预料到这点。

我让他坐在火炉边,然后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他兴致高昂地谈到他将在第二天有几单生意在阿根廷顺利完成。我们谈了大约一刻钟关于钱的问题,然后他说:

“好吧,这次你的佩鲁维安股票的海市蜃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根本就不是什么海市蜃楼一般的骗局,”我说,“过来看看吧。”

我把他领到楼上的书房里,拧开中央大灯和写字台上的阅读用灯。我给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边,让他背对着壁炉,随后我又取来先前伪造的那些文件。而且是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他接过那些文件急忙仔细看了起来,他当时那个样子就像是眼睛非常近视一样凑近了趴在文件上,而我却把炉火加旺了。刚发现他的脑袋正处于有利的位置,我便迅速地操起火钳朝他使劲砸去。

碰巧正砸在了他的第四节颈椎骨上。要计算出能够正好把他杀死的精确力量而又不伤及皮肤是件非常细致的工作,但是我的职业经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大口喘着气,随后便十分平静地扑倒在写字台上。我把火钳放回到原地,然后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他的脖子断了,并且立刻就死了。接着,我把他搬到我的卧室里,脱光了他的衣服。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已经到了大约十点差十分。我把他扔到我那张已经为当晚铺好的床铺下面,然后收拾起书房里的文件。接着,我便下了楼,拿上利维的雨伞,并自己穿过大堂,大声叫“晚安”。我把声音提高到足够的音量以便让自己的声音即使是在地下室里也能听见,如果仆人们在注意着一切动静的话。我迅速离开家来到大街上,从医院的侧门进去,之后通过暗道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里。如果那时有人看见我的话,情况就变得非常可怕。于是我便斜靠在背面的楼梯上。

听见厨娘依旧还在厨房里与她的丈夫说话。我溜进了大堂,把那把伞放回到衣帽架子上,并将那里所有的文件材料收拾干净,然后上楼进了书房,摁响了电铃。仆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要他锁好家里的一切,除了通往医院的那道暗门。我在书房里一直等着他完成我所吩咐的一切。到了大约十点半的时候,我听到那两个仆人上床睡觉去了。又等了一刻钟多一点,我便去了解剖室。我推着一辆担架车穿过暗道来到家门口,然后把利维弄了出来。可是要把他弄下楼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但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要在一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杀害利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我不在的时候仆人们因为好奇而探头进去,或者在锁门的时候发现。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将是我今后必须处理的小麻烦。我把利维放在担架车上,推着他穿过暗道来到医院,并用他换下了那个非常有趣的乞丐。我当时感到遗憾的是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来的想法去看一眼那个乞丐的大脑,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承担招惹怀疑的麻烦。当时的时间还算早,于是我挤出几分钟时间作好解剖利维的准备。随后我把那个乞丐放在了担架车上,又推着他回到我家。此时已经到了十一点零五分,因此我认为自己能够断定仆人们已经上床睡觉了。接着,我把尸体搬进我的卧室。这个家伙很沉,但是却比利维的分量稍微轻一点,而且我在登山方面的经验也教会了我该如何处理这具尸体。

这里面既有技巧也有力气,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于我这个身高来说我应该算是个身强力壮的人。我把尸体放在床上——不是因为我预料到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人会进来寻查,而是因为如果他们可能到房间里来,就有可能也会刚巧看见我显然在床上睡着了。我把床罩向上拽过来盖住了他的头部,就是带有条纹的那种床罩,然后穿上利维的衣物,而且幸运的是那些衣物无论从哪个部位来说对我都稍微偏大一点。同时我也没有忘记带上他的眼镜、手表还有其他琐碎的东西。十一点半差一点时我到马路上找出租车。当时人们正开始从戏院里出来准备回家,而我也很轻松地在威尔士亲王大街的角落处为自己找到一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把我送到海德家园之角。到那里时,我还给了他不菲的一笔小费,并且让他一小时之后再到同样的地方去接我。他以一种理解的微笑表示同意,于是我便走进家园小巷。我在一只行李箱里随身带着自己的衣物,而且还带着自己的风衣以及利维的雨伞。来到九A号房间时,顶层的一些窗户里还亮着灯。我还是到得太早了,因为那位老人正要打发仆人们到戏院去。我等了大约几分钟,随后听到时间已经敲响到半夜都过了一刻钟。在此之后,那些灯光也很快一一熄灭了,于是我用利维的钥匙开门自己溜了进去。

在反复考虑谋杀计划的时候,我最初的打算是让利维从书房或者餐厅失踪,只留下一堆衣物扔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我已确保利维夫人不在伦敦时发生意外事件,我还可以用某种办法让人更可能产生误解,尽管相比之下还不如原来计划的那样令人感到愉快而不可思议。我打开大厅里的灯,将利维那件湿乎乎的风衣挂了起来,然后把他的雨伞放在衣帽架子里。我沉重而有响动地上楼来到卧室,用地板上的副开关关闭了电灯。我非常熟悉这所房子,当然,我没有机会遇到那位男仆。老利维是个简单的老人,他总是喜欢自己为自己做事情。他自己的贴身男仆几乎没有什么工作,而且他在夜里也从不要求有任何随从陪伴。我在卧室里脱下利维的手套,然后换上一双外科手套,这样就不会遗留任何泄露天机的指纹。由于我想传递给别人的印象是利维已经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了,于是便径直上了床。要让一件事看上去已经做过,最确切而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干脆去做这件事情。比如说,用人的双手弄皱巴的一张床永远不会像已经有人睡过的床那样。当然,我没敢用利维的梳子,因为我的头发颜色不同,可是我做了其他所有的一切。

我认为像利维那样喜欢思索的老人会把鞋子放在方便贴身男仆的地方,因此我应该推测得到他会折好自己的衣物。那是失误,但并非一个很重要的失误。联想到本特利先生那种无微不至而考虑周到的细微工作,我甚至还检查了一下利维的嘴看看他是否有假牙,但是他却没有一颗。尽管如此,我还没忘记弄湿他的牙刷。

一点钟时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借助手电筒的光线穿上我自己的衣服。我不敢打开卧室里的电灯,因为光线会从窗户泄露出去。我穿上自己的靴子,还有一双旧的室外高统橡皮套鞋。楼梯和大厅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土尔其地毯,因此我根本不担心会留下痕迹。我对是否要趁机撞响前面的大门产生了犹豫,可最终还是决定用前门钥匙会更安全可靠一些(钥匙现在就在泰晤士河里,我第二天把它从巴特西大桥上扔了下去)。我静悄悄地从楼上溜下来,然后竖起耳朵贴近信箱仔细听了几分钟。一个警察沉重的脚步声正从门前经过。等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听不到的那一刻我立刻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回去。门几乎没有任何响动地合上了,于是我离开去等那辆出租车。我穿着一件与利维的风衣有着同样款式的风衣,而且还谨慎地戴上了从我行李箱里取出的一只戏剧化的帽子。我希望那位司机不会注意到这次我没有带雨伞。幸运的是当时雨已经变成一种毛毛细雨,而且即使他注意到什么,他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我让他停在滨海大厦楼群五十号,并在那里与他结清了费用,之后便站在入口的走廊下直到他开车离开。

随后我赶紧绕到我家的侧门,由此回到家里。当时大约是两点差一刻,而且我计划的任务中更艰难的部分依旧摆在我的面前。

我的第一步就是改变被解剖尸体的模样以消除一切瞬间认定要么是利维要么是济贫院那个流浪汉的想法。

我所考虑的所有必要就是进行表面的较大改变,因为在乞丐死后不可能会有任何兴师动众之势。对他很容易进行解释,而且能够代理他的人就在附近。如果利维最终被追踪到我家,要证明尸体实际上不是他也不会有困难。将胡子剃干净,再用一点发油,而且对指甲也进行了修整,这一切看起来足以表明我那位沉默的同伙有着鲜明的个性。他的双手在住院期间就进行过仔细清洗,尽管长有硬茧,却并不肮脏。我不能像我应该喜欢的那样把这项工作做得尽善尽美,因为时间在不停地流逝。

我不能肯定我要用多长时间来处置他,更有甚者,我也担心尸体僵直的出现会使我的任务困难更大。我把他的胡子刮到我自己感到满意的时候就取来一张结实的单子和几卷宽绷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绑扎了起来,只要绷带可能擦伤或留下青肿的那些地方都用棉毛垫子垫了起来。

接着就是这件事情真正棘手的部分。在我的脑海里旱就决定把他运走的惟一途径就是通过房顶。在这种潮湿的天气里从后面的花园经过会在我们身后留下一串毁灭性的印迹。携带着一具死尸半夜走在郊外的一条路上看上去似乎有悖社会行为规范。在房顶上,从另一方面来说,雨会在地面上背叛我,此时却会是与我并肩站立的朋友。

为到达房顶就必须把我的重负搬到房子的顶层,经过仆人们的房间,然后穿过储藏室房顶的活动天窗将他提升出去。如果只是我自己悄悄爬上去,用不着担心会惊醒仆人们,可是要搬动如此重负的一具死尸却要困难得多。如果男仆和他的妻子睡得很沉,要做这种事或许也是可能的,但是如果他们睡得并不踏实,步履沉重地踏在狭窄的楼梯上,还有打开活动天窗的嘈杂声只会正常地让别人听到响动。我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灵敏地爬上了楼梯,然后在他们的门边仔细听了听。令我感到恶心的是,我听到男仆在床上翻身时发出抱怨的哼哼声和咕哝着什么的声音。

我看了看手表。所有的准备工作用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头到尾,而且我也不敢太晚了爬到房顶上。于是我决定采取一次大胆行动,而且正如情况发生时一样,还伪造出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我故意响声很重地走进浴室,弄出很大响动,拧开热水和冷水的阀门把水盛满,然后又拔掉了浴缸地漏的塞子。

我的管家过去就经常不时抱怨我在夜里很不规律地随时使用浴缸的习惯。水冲进水槽的响动不仅惊扰了房屋一侧威尔士亲王大街的入睡者,而且水槽还会发出特别大的汩汩作响和砰砰声,而这些管道也会频繁地释放出巨大的哼哼声。让我感到高兴的是,在这样一个特别关键的时刻,这个水槽却表现出极好的状态,就像火车站一样,发出喇叭的呜叫声、汽笛声,还有轰鸣声。我让这些噪声持续发作了五分钟,之后,在我推算出那些入睡的人可能已经诅咒完我,把他们的脑袋塞在衣物下面挡住喧闹的时候,我把水流减小到很小的细流。然后离开浴室,而且故意十分小心地让灯亮着,并在出来后将门上了锁。紧接着,我就带上那个乞丐把他搬运到楼上,而且尽可能放轻了动作。

储藏间是仆人卧室和水房对面地板一侧上方的一间小阁楼。这个房间里有一个活动天窗,通过一段短小的木质梯子就能上去。我打开天窗,把那个乞丐举到上面,之后我也爬了上去。此时水还在源源不断奔涌到水槽里,发出的噪声就像是水要腐蚀消化掉铁链一样,而且伴随着浴室里减缓的水流,管道的哼哼声也几乎提升到近似一种喇叭呜叫声。我再不担心任何人听到其他噪声了。爬到房项上之后我把梯子也拖到了房顶上。

在我的房子与卡罗琳皇后公寓的最后一所房子之间有一段仅几英尺的空间。事实上,大厦建成的时候,我相信在一些老式天窗的问题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可是我猜想可能各方面在某种程度上都进行了妥协。无论如何,我那把七英尺的梯子刚好横着能从里面出来。我把尸体紧紧地绑在了梯子上,然后推着梯子一直来到末端靠在对面房子的护栏上。之后,我迅速跑过水槽间和储藏室的房顶,然后轻而易举地来到另一侧,护栏令人感到愉快地修得低矮而狭窄。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搬动着乞丐的尸体沿着公寓的房顶走去,打算把他扔下,就像是故事里讲的驼背人在别人的楼梯上或是滑下一个烟囱。我沿路走了一半时忽然想起:“怎么回事呢,这里一定是那个小西普斯家所在的地方了。”我记得他那张愚蠢的脸以及他对于活体解剖的愚蠢饶舌之语。我忽然间非常愉快地感到把我的包裹处置给他,然后看看他怎么处理这具尸体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我躺下身来,靠在背面的护栏上仔细观察。天漆黑一片,而此时再次下起了倾盆大雨。于是我冒险打开了手电筒。那是我所干过的惟一一件不够谨慎的事情,要是从房子对面被人看见这种琐碎之事也够麻烦的了。手电筒一秒钟的闪亮为我展示出我几乎不敢奢望的东西——在我的下方正开着一扇窗户。

我对那里的公寓非常熟悉以至于可以确定那个地方要么是厨房,要么就是浴室。我用随身携带的第三卷绷带打了个活套,然后在尸体的两只胳膊下系紧。

我把绷带绕成一卷双层圈套,然后将一端固定在一只烟囱烟道的铁柱子上。随后我把我们的朋友摇晃着悬挂了起来。在他悬挂好之后我也借助于

一只排水管的帮助自己从上面溜了下去,并很快将他从西普斯的浴室窗户里拖了进去。

到那时为止,我对自己感到十分骄傲,然后又用了几分钟利索地把他放倒下来,并让他保持得非常整洁。一个突然的灵感让我想到应该给他戴上那副我在维多利亚车站碰巧捡到的夹鼻眼镜。就在我到处寻找削铅笔刀来解开捆扎结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横着摸出了那副眼镜,而且我还注意到那副眼镜除了引起更多的误导以外,将给他的相貌带来怎样的差距与不同。我把眼镜架在了他的鼻梁上,尽可能地消除了我在场的所有痕迹,而且离开的时候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从排水管和绳索之间轻松爬到房顶之上。

我静悄悄地往回走,再次跨过那道裂缝,而且还搬着梯子、拿着单子。我那个考虑周到的同伴以依旧不断的汩汩作响声和轰鸣声问候了我。我在楼梯上没有弄出一点响动。考虑到已经洗了四十五分钟的澡,我关掉了水阀,让我那些值得奖赏的仆人们能得到一小会儿睡眠,而且我也感到是我自己也睡一觉的时候了。

可是,首先,我不得不再绕行到医院去,把那里的一切做好安全的准备。我取下利维的头,破开了他的脸。在二十分钟之内,他的妻子就永远无法再辨认出他了。我又回到家,把湿乎乎的外科橡皮手套和面具扔在花园的门边,还把裤子放在我自己卧室的煤气炉上烘干,然后刷掉了所有的泥土和砖尘的痕迹。我也没有忘记在书房里把那个乞丐的胡子烧掉。

从五点到七点,我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觉,然后我的仆人像往常一样叫醒了我。我为夜里让水一直流了那么长时间而且持续到很晚表示了抱歉,而且还补充说我认为自己早就该注意到那个水槽。

我饶有兴趣地表现出我对早餐感到特别不同的饥饿,以显示我在夜里的工作已经引起了一定程度的组织疲劳。在那之后我又回到解剖室里继续进行解剖工作。

上午的时候,一个极其愚蠢的探长前来询问医院是否有尸体遗失。我让人把他带到了我的面前,并且十分高兴地向他演示了我乓在对鲁本·利维爵士的脑袋所进行的解剖工作。之后我又与他一起辗转来到西普斯家,让我感到满意的是,我那个乞丐当时看上去十分让人信服。

股票交易市场一开门,我就给几个经纪人打电话,然后经过动作不大的运作,得以在日渐上涨的行情中将我先前购入的佩鲁维安股票的大部分进行了抛售。那天快结束的时候,由于探听到利维的死讯,几位买家变得非常不安,最终通过这场交易我只赚到了不过几百元的利润。

请相信我现在已经把一切您可能觉得模糊不清的情节交代清楚了,而且我要祝贺您因为不错的运气和灵气使您有幸打败我。我仍然诚心地向您的母亲致意。

您忠诚的朋友

朱利安·弗雷克

又及:我已立下遗嘱,将财产捐献给圣·卢克医院,而且把我的身体遗赠给同一所机构进行解剖。可以肯定我的大脑对科学界来说是会引起兴趣的。由于我将通过自己的手而死去,我想像到在此方面可能会存在一点困难。您是否愿意行个方便,如您可以的话,见见参与调查会的那些人并了解本人死后大脑是否并未受到笨拙大夫的破坏,并且按照我的意愿处置了尸体?顺便说一句,您可能会有兴趣知道我很欣赏您今天下午的来访。这次来访传达了警告,而且我也正为此采取行动。

尽管对我会有灾难性的结果降临,我还是很高兴地意识到您从未低估过我的神经和智慧,而且拒绝接受注射。

如果您服从了注射的建议,您当然永远无法活着回家。

您的身体上将找不到任何注射过的痕迹,注射用的成分中包含着一种毫无伤害的马钱子碱备用品,里面混杂有一种几乎无法觉察到的毒药,因为此种毒药尚未经过辨别测试,一种浓缩的溶剂为——

手稿到此中断了。

“好了,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帕克说。

“难道不离奇吗?”彼得勋爵说,“一切都很平静,所有那些大脑——之后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写出这段忏悔以表明他是多么机灵,甚至脑袋伸出绞刑架的绳套也要炫耀一番。”

“而且对我们来说是件非常好的事。”萨格探长说,“去通知约翰·P·米利根先生和他的秘书,还有梅斯尔斯。克里姆普尔汉以及威克斯。我认为这些没有杀害利维的人都应该请来。”

“还有,别忘了西普斯一家。”帕克先生说。

“没有任何原因,”彼得勋爵说,“会剥夺我与西普斯夫人共享快乐的。邦特!”

“爵爷,什么事?”

“拿破仑白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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