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明天一定。

已经听够了。

难道说,到了明天一下子就会冒出来吗?今天找不到的东西,明天就会找到吗?看上去总是慌慌张张的,嘴里还唠唠叨叨的,却是又小里小气的。如此看来,说明天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人强迫,也没有人怪罪,谁都没有说什么。

总是说明天,明天。

嘴里不住地道着歉,永远是毕恭毕敬的,总是用一种诡秘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人。

他令人极不愉快,正所谓言不由衷,口是心非。要说为什么令人不愉快,无疑便是他那双像老鼠一样的眼神。

担心什么?

既然担心,又有什么办法?

要说身份,自然是吉罗在上,应当是那样。这倒不是说吉罗有多么了不起,只是吉罗的父亲很了不起。这与人格和体格没有任何关系。

地位高,又有钱。

这种人老百姓称之为了不起的人物。了不起的人物的家人也一定了不起。吉罗就让人觉得很了不起。至于说那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对于吉罗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人们都这么认为,那又有什么办法?吉罗不满意,可周围的人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于是,既然大家都说自己了不起,索性只好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没有必要逞威风,但也没有必要过于谦虚。借助父亲的威望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不过是自己才智范围之内的事情。每个人所处的地位都不一样,人们都希望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超出自己的身份范围。如果这样做对自已有利,那么又何乐而不为?正是因为这样,吉罗才摆出了一副与武士家女儿地位相当的派头,做着武士家女儿应当做的事情。当然,吉罗也会遭到来自地位更高的人的蔑视。为此,她非常讨厌那些奴颜婢膝的小人。如果说这就是傲慢的话,或许那正是对方感到了嫉妒。

为此,对于那些像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前来觅食的人,吉罗也会采取相应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仅此而已。吉罗绝非为人傲慢,她愿意平等待人,也希望对方平等待已。对于来自地位更高的人的蔑视,吉罗不会感到气愤。因为那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自己地位上升了,或许也会蔑视别人。

但是,吉罗不希望自己让别人感到恐惧。

吉罗也不希望别人总是对自己道歉。

无缘无故的,只因为是属下,便向自己谢罪道歉,那只能让吉罗感到不愉快。如果是出于礼节,那倒也还可以理解。别人道歉,自己不会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让别人感到恐惧,则更是会引起自身的不安。

所以,吉罗她讨厌那位叫柴田的近臣管家。

那个人长着一对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明天一定会有好消息汇报。”柴田说道。这话昨天就已经说过了。

吉罗不愿意做出回答。

无论吉罗怎样回答,对方似乎总是在说——不,是您的父亲想要那个盘子。或许的确是那样,可尽管如此,吉罗也不愿意被那个叫柴田的小人物感觉到那是父亲的意图。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吉罗说道,“我只是希望对这个青山家有所了解,才特地征得主人的同意,暂时住在这里。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闲来无事。我有什么理由要接受来自青山家近臣管家——你的好消息的汇报呢?”

“不,不。”柴田绷着脸,皱起了眉头。

停顿了片刻,那个小人物低下头,嘴里说道:“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可按照服部夫人的命令,那个——”

“你是说那个传家宝的盘子吗?”

“是。”柴田说着,端正了一下姿势,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关于找没找到那个盘子,你每天都要像这样对我进行汇报吗?”

这种事情不用问也明白。

明白,但却是——

“实在对不起。”柴田低下了头,“自从接到命令,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那个盘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可事到如今——却仍然没有能够找到那个盘子。我自以为失职,并为此感到耻辱。所有责任都在我柴田一个人身上。还请您宽宏大量,再容小人一些时间。我,作为青山家的近臣管家,决心负责到底,在今天之内,噢,一定会在明天——”

“算了吧。”

“可……可是,不久,我家的盘子就会清点完毕。”

是清点吗?

马上清点完毕吗?

可恨。数起来没完,可数完了,知道是多少了,那又会怎样呢?吉罗最讨厌数数。

“为什么?”

吉罗再也不能沉默。

真是丢人,这个小矮个子——不需要了。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命令你去找盘子的,不是那位服部夫人吗?”

“是,是的。”

“我可是没有求你办事。”

“是,是的。”柴田跪在榻榻米上磕着头,拼命地说道。

“青山家有没有传家宝,这不干我事。”

“可是,那……那东西——”

“当然,关于那个传家宝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据说是一件世上罕见的珍品。如此珍品,我倒也想欣赏欣赏。可你整天对着我说,还没找到,还没找到,那么——让我怎样回答是好呢?”

“不——”

“我说,你不会是误会了吧?”

“您说——我是误会了吗?”柴田抬起了头,“您不是——”

“你是说——我想要得到你家的那件传家宝吗?”

柴田表情难堪,无言以对。

“那……那么结婚仪式上——”

“可即使如此,”吉罗的语气变得严厉,“即使如此,我又还没有嫁到青山家,就是说,我不可能对你发号施令,更不可能对你提出责备。”

“不,不是那样的。”

“请允许我再说一遍,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自愿来到了这个家。按理说,这种愚蠢的要求只会被人当成笑话,是不会得到许可的。可我却一再请求,强行得到了主人的同意。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可能再提出其他无礼的要求——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你以为大久保吉罗会是那样厚颜无耻的人吗?”吉罗狠狠地说道。

那个小人物的近臣管家,再一次在榻榻米上磕着头。

“不,不,哪的话。”

“或许不久,我就会在这个家里生活。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家规,我正是希望对此有所了解,才提出了这一无理的要求。我的要求得到了许可,可来到这里以后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会主动去接待客人的。但是像这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的事情都坐享其成,那么我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要说帮助做家务了,甚至不能随便离开这里。”

“请恕我直言,厨房的那些事情都是由厨娘去做的,所以——”

“我甚至连谁是厨娘都不知道。当然,旗本夫人会有旗本夫人的规矩,但我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只是个闲来无事的食客。我既然不是人家请来的客人,也不希望人家对自己客气。”

“噢!”柴田头也不抬,嘴里再次奇怪地答应着。

“我来到这个家已经是第三天,却一直坐在这里。和播磨先生也只是在一起吃吃饭,话都很少说上几句。每次见到你,你就对我道歉,我只能和带来的女仆聊聊天说说话。”

就是这样,如此说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能要求做些什么事情吗?”吉罗说道。

“那——能让您做些什么呢?”

“是的,比如说,能不能给您做个帮手?”

柴田抬起了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您说什么?”

“你不是还没有找到盘子吗?”吉罗慢慢地说道。

听吉罗这样一说,柴田十太夫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是的。实际上,吉罗正是为此而来。

“听说,您这几天一直在找那个传家宝。可我怎么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为此下如此大的力气?”

无非是,被人威胁。如果找不到盘子就谈不成这桩亲事。还有人说,青山家运气的好坏,全都押在了那个传家宝上。

如此说来——无疑,这对于那位身份低下,胆小怕事,办事不牢的小个子男人来说,的确是一副无法承受的重担。如果找不到,那就要剖腹自杀吗?

柴田双手按在榻榻米上,额头一个劲儿地冒着汗。

“只是,我并不打算像这样每天只听你道歉。你到我这里来,是受了那位服部夫人之命吗?”

“不,不。”柴田机敏地回应着,“不,不是,那是——”

“那么是播磨先生的指示啦?”

“那也是误会,大人他——”说着,管家端正了姿势,清了清嗓子,“那不是主人的命令,全都是鄙人的一己之见,播磨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吗?”

“不——他也不是不知道。”柴田大喘了一口气,“这叫我怎么说呢?就是说,他对此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真的是那样吗?

原来如此。

播磨他,对此不感兴趣吗?吉罗寻思着。

青山播磨这个人,既不献媚也不逞强,既不傲慢也不谦逊,既不冷淡也不热情。他从不草率行事,却也看不出有多大主意。他从不显示出厌倦,却又从不盲目地羡慕他人,他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

他这个人,似乎让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父亲的确这样说过。

播磨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脑子也很聪明。和言不由衷的柴田不一样,播磨是个非常注重礼节的人。他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可就是从来也不主动提出问题并寻求他人的解答。原来,那并不是因为播磨先生沉默寡言,而是——他不感兴趣吗?

对于播磨来说,或许这些根本无足挂齿。

无论是升迁,还是结婚,抑或是传家宝,甚至是吉罗。

他对这一切表示出的态度都很冷淡。或许这就是他不感兴趣的原因?

想到这里,吉罗突然感觉浑身一阵紧张,情绪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播磨先生他——”

“不,并不是那样。”没等吉罗说完,柴田先急忙否定道,“播磨先生他继承了前代主人的秉性,生来无所畏惧,不受陈规戒律的束缚,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是——陈规戒律?”

“青山家有个规矩,在举行结婚庆典时,要在婚礼大典上摆两张传家宝的彩绘盘子作为装饰。但是如果我家现在的主人对这一做法不在意的话,结婚那还是以后的事情。”吉罗说道。

“你真是个急性子,我和播磨还没有决定。难道说——那位服部夫人,她把我这次的举动错认为是嫁到青山家了吗?”

“并不是那样。”柴田说道,“服部夫人是位办事周到的人。”

“难道——就这些吗?”

“您——是指什么?”

“这样下去,婚事早晚会有一个结果,为了不让婚礼出现疏忽,有些东西现在就必须找出备齐,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明白。”

“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一再向我道歉。”

柴田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不,不,那位真弓夫人——是服部夫人,她是青山家前代主人的姐姐。那么,鄙人,”胆小鬼说话总是含糊其辞,“因为,是那位夫人的指示,这样一来,那么——说起来,大、大久保先生——”

是父亲。

你是说,是大久保唯辅——想要那个盘子吗?

或许这个矮个子已经察觉到,父亲为了仕途想要得到青山家的传家宝。

如果是那样的话——

“吉罗小姐,”柴田却继续说道,“在吉罗小姐到来之前,我已经接到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做好准备,为此,请您原谅,都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真弓夫人——服部夫人吩咐说——”

“难道就只有这些吗?你不是在装糊涂吧?她根本就不在这里。”吉罗觉得对方是在故意回避,“我知道了。”

“您指的是?”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鄙人是——”

“人家都说青山家的近臣管家是位忠臣,我明白了。你忠实地接受了主人的命令,决心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为此,你就要不停地谢罪——”

听起来有些肉麻,嘴上说的和脑子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柴田先生,”吉罗轻轻地点了点头,“是我误解你了。”吉罗说道。

应当趁着头抬起的时候把头低下——吉罗这样想着,本来就低着的头再低下去也没有效果。

在比自己身

份低下的人面前低头,才会越发得到对方的感激。

柴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吉罗再一次叫了柴田的名字。柴田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我向你道歉,但同时还有一个请求。”

“噢,不要说请求,您只要吩咐。”

“我不会对你下命令。那种事情是男人做的。我还没有到达那种地步。”吉罗说着,依旧是脑子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一致。

“是我任性,暂时住在了这里。”

“噢。”

“我想要帮你做一些事情。”

“做事情?”

“请允许我帮助你做一些事情。”说着,吉罗再次低下了头,“请允许我和你一起找盘子。”

“找……找盘子?”

说着,柴田完全愣住了。

“那种事情——”

“不可以吗?”

“不,可是——”

“我不可能看着你着急却袖手旁观。而且,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家里的事情。”

柴田哭丧着脸。

难道,这点事竟让你如此为难吗?

找不到盘子吗?

或许根本就没有盘子——吉罗这样想到。我要亲自去找一找,要去数一数。或许是盘子去向不明?如果他既没有找也没有数,只是盖上盖子,把盘子藏起来的话——

去向不明的东西,早晚还是会被找到的。

吉罗就是为此而来。

这是她为找到盘子的下落而设下的计策。

“这件事情,按照鄙人的意见,最好,最好还是先——”柴田只说了这些,随后他再次跪倒在榻榻米上。

这个家伙根本靠不住——吉罗望着柴田的武士发髻,心里想着。

青山家的宅院比起大久保家宅院小了许多。又不是在大海里捞针,无论混杂在什么地方,几个大人一起找就不可能找不到。

就是说,那个东西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或许以前曾经有过,可现在已经不存在。吉罗寻思着。

吉罗也曾经想到过,或许直参旗本在耍什么鬼把戏——可现在看起来那似乎并非谎言。一定是那个表面忠诚却又胆小怕事的仆人把盘子藏了起来。他想蒙混过关,或者害怕被追究责任。也许他明知道盘子不存在,却在故意拖延时间。

没有盘子也无妨——吉罗开始这样想到。

找不到盘子为难的是父亲。那样的话,父亲就失掉了一个高升的机会。

不,并没有失掉,只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与到手的东西得而复失,那完全是两回事。

丢了东西会让人感到不快。可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手,却是没有办法。如果那个东西不存在的话,再想要也无济于事。勉为其难,这种做法再愚蠢不过。如果盘子真的不存在的话,最好是早一点劝父亲放弃念头。

可是,吉罗却不打算放弃。以自己的才智可以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的东西,通过努力可以实现的目标,这些吉罗都决不肯轻易放弃。

播磨,他不感兴趣吗?

既然这样,就更是如此。

没有兴趣就要设法引起他的兴趣。

是的。

吉罗感觉到,要想得到一个人也同样如此。并非一定要和他结成夫妻。但是,如果他对自己不感兴趣,那么就一定要让他产生兴趣——仅此而已。

自己可以不必出嫁。

为此,吉罗看了一眼柴田。

这个不中用的矮个子男人,他办事慢慢腾腾的总是显得坐立不安。他只会说明天明天,我看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到头来不会有任何结果。

数来数去,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了结果。

结果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必须,抛开这个男人的纠缠。

“你说过,明天会有好消息。”

“噢,明天会有好消息。”

“这么说,你已经看到希望了吗?那么,请让我也一起参加,我也想看一看那个传家宝的盘子。”吉罗说道。

说完,吉罗准备起身离开,嘴里补充道:“事不宜迟。”

侍女也站起了身。

侍女们却是非常恭敬。

“请您等一等,”柴山抬起了手,“我身为仆人,却让您亲自操心费力,这实在让我感到不安。另外,如果还有我未能想到的地方,也请您多多指教。只是,还要请您在此稍候片刻。最好,还是先——”说着,柴田又停了下来。

还是先要向主人汇报一下——或者,先要和主人商量一下——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总之,柴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要向主人寻求指示——结果似乎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仅凭着近臣管家的一已之见,似乎并不能够得出是非曲直,你这个——胆小鬼。

“马上就要到午餐时间了。”

“这个,怎么可能?”早餐的桌子才刚刚收拾停当。

“又是明天吗?”

“噢,明天。”

说着,近臣管家像老鼠一样弓着背退了下去。

明天,是答应吉罗的请求一起寻找盘子,还是会把盘子摆在吉罗的面前?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真是个不中用的男人。

吉罗狠狠地瞪了一眼消失在隔扇背后的柴田,然后对站在身后的侍女说了一声:“退下去吧。”顺从的侍女们小声地回答道:“是的。”便退到了隔壁的房间。说是退了下去,可这里是别人的宅邸,并没有随从的专用房间。对于青山家来说,吉罗是客人,可问题是——吉罗的随从是否也应当以客人相待?幸好这个宅邸里还有空闲的房间,因此并没有造成太多的麻烦。

隔壁传来了拉门的声音。

说是退了下去,却是只有一扇拉门之隔。

遇到意外一声召唤侍女立刻就会赶到,因此无须特别担心。

吉罗凝视着隔扇门。

不知为何,吉罗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她并没有感到气愤。最初,只要见到柴田就会感觉到厌恶,可现在却并非如此。

想要爬到树上去。想要摘下树上的鲜花——仿佛就是这种心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扇门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映衬在拉门上,一动不动。不久,便轻轻地蹲在了榻榻米上。随后,仍旧是一动不动。

大白天的闹鬼了吗?想着想着,吉罗又觉得自已很可笑。

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惧。据说在那个鬼魂出没的宅院里,到了晚上,月光下会出现女人的身影。或许这个宅院里真的有鬼魂出没?

可即使如此,大白天的怎么会闹鬼?

就在吉罗招呼隔壁侍女的同时,那隔扇门上的人影也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自己的声音随之被淹没,可吉罗也没有听清楚那个人影在说什么。

隔扇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再次传来了对方的声音,吉罗却是仍然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些什么。推推拉拉,隔扇门终于被打开。不是隔扇门关不紧,也不是打开时没有用力。

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女子,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低着头。

“有什么事情吗?”

“请您用茶。”小女子这样说道。

“我端上了茶水。”

本来声音就微弱,却又低着头朝下,更让人难以听清。

吉罗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

自己不记得曾经吩咐过茶水,也没有感觉到口渴,现在还不想喝茶。想一想,或许是柴田的指使,可这个时候却要怎样应对?

是呀,辛苦了。可又,并非如此。

在这个小女子面前耍威风得不到任何便宜。

小女子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只见她长着一副尚显幼稚的漂亮的脸蛋儿。

就像是水中的蜉蝣,不知为何吉罗这样想象着。

还有,身份卑贱——吉罗似乎这样感觉。只要看那坐相便可知道。

那个小女子——说是小女子,却又和吉罗的年龄不相上下——用一双清澈的目光仰首望着吉罗。

是的。

仰首望着。所以,吉罗也相应地,俯首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子。

“你要做什么?”吉罗问道。

“我把茶水放在这里,可以吗?”

“不放在这里怎么能够喝到?”

是的。小女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将托盘拿在手中,站起身,跨出了门槛。随后又坐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托盘,关好了隔扇门。那行为举止一丝不苟,一眼看上去便可以知道,那必定是事先经过了什么人的指点。

只是,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的造作。

也不像柴田那样,让人感觉到不必要的胆怯。至少,那个小女子似乎并没有对吉罗感到恐惧。在陌生人面前,也没有因为身份低下而显示出丝毫的卑贱。也没有惧怕出现疏忽。看上去,在那小女子的脑子里,似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被嘱托的事情一定要做好。在那个小女子看来,似乎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乃至东西摆放的位置才是最为重要的。

吉罗的存在,似乎并没有被映射在小女子的眼睛里。

难道,她也没有兴趣吗?

端上茶,小女子向吉罗道了礼。

吉罗,则开始询问起小女子的姓名。

“我叫阿菊。”小女子轻声答道。如此淡定的态度,甚至让吉罗感觉到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种淡定,让人感觉到了小女子的真实存在,那是一种执着乃至不肯舍弃的淡定。

阿菊待要退下,吉罗却把她叫住了。

“我问你,你在青山家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吗?”吉罗问道。

阿菊停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坐正,用手指尖戳了戳榻榻米。

“我来这里做工,今天是第二天。”阿菊说道。

第二天?就是说,是在吉罗来到这个家之后。

“我是做工的,身份低贱,在这里和您讲话,这本身就是对您的不敬,实在抱歉。”阿菊低下了头。

怎么?

又是道歉。

“你没有什么可以道歉的。这里——是不是一片混乱?”

“嗯。”

“你也在一起跟着找什么传家宝吗?”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小女子,她是个痴呆吗?

如果是痴呆,那就要以痴呆的方法对待。

“不是大家都在一起数盘子吗?”

在那位无能的柴田带领下,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徒劳无益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再数多少遍,数字也不会发生变化。数一遍已经足够了,同样的事情无论重复多少遍,没有的东西也不可能复出。

“数盘子?我从不愿意数数。”阿菊说道。

“你是说——你不愿意数数吗?”

“对不起。”阿菊再次低下头,顺势往后退了几步,关上隔扇门,身影再一次映衬在了拉门上。紧接着,像刚才一样,那身影渐渐消失。

她——不愿意数数吗?

不知怎么,吉罗无缘无故地焦躁起来。她像是迎面受到了一击,感到阵阵的坐立不安。

是的,数数本身便是徒劳。

吉罗站起了身。您有什么吩咐吗?隔壁房问传来了侍女的声音,似乎一直在倾听着主人的动静。

“没有什么。”吉罗回答道。

“我要出去。”

吉罗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奇怪。

隔扇门被打开,侍女探着头问道:“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不打算去什么地方,出去散散心。”

“需要一起去吗?”

“不需要。”吉罗说道。

低头猛地看到阿菊送来的茶点,于是吉罗说道,你们吃了这小点心休息一会儿,我觉得心里有些焦躁。

是的,数数本身便是徒劳,我说——阿菊。

不知为何,吉罗却是惦记起那个阿菊姑娘。吉罗紧盯着拉门。柴田从外面走了过去。阿菊从外面走了过去。吉罗伸手握住了拉手,打开了拉门。

外面没有风,似乎有些闷热。

吉罗走到了廊檐下。她还不大熟悉这里的情况。两天来,不是宴会就是到处道谢,还没有在院子里走动过。除了厕所,再就只去过客厅。

我大可不必这样拘束。又没有被囚禁在房间里。想到这里,吉罗忽然感觉到全身兴奋。

是的,吉罗是自愿到这个家里来的。

她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外面一片沙沙声,令人

感到心神不安。院子里一片空荡,毕竟这么大个宅院,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却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不久,吉罗来到了院子里。

一间看上去像是储藏室的房间,大门敞开着。里面箱子堆成了山,有几只箱子被搬到了廊檐下。那里面会有传家宝吗?不——或许,并不在那些箱子里。一些人正在翻弄着其他箱子。令人感到吃惊的是,里面竟有那么多的箱子。听父亲说,青山家尽管是个穷旗本,却也有不少财宝。毕竟那是个古老的世家,吉罗不禁感叹不已。

那便是历史的沉积。

沿着屋檐向前.吉罗把目光转向了庭院。

院子里一片昏暗。

时间将至晌午,院子里却像黎明前一样昏昏沉沉的,加之一片潮湿。远处是一棵巨大的柳树。饱含露水的枝叶重重地垂在四周,柳树枝纹丝不动。院子里没有风,枝条径直地指向下方,像是硬要把天空拖向地面。阴沉的天空被柳条牵引着,仿佛顷刻间就要倒塌下来。院子里一片昏暗。枝条指向的地面蒙着厚厚一层绿苔。在那片绿苔的正中央,开着一个洞。

是口井?

缘石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男人的木屐。吉罗穿上木屐,来到了院子中间。她想走过去看看那个洞。如此昏暗、潮湿、阴冷的院子里,为什么会开出一个洞?不,或许正是因为那个洞,才使得院子里一片潮湿、阴冷,吉罗寻思着。

地面极其松软,以致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青苔。走在上面,木屐深深地陷入其中。

吉罗只得快步向前。尽管如此,却仍然是丑态百出,她不得不有意识地迅速迈开脚步。否则,根本无法行走。甚至是寸步难行。如此看来,自已就像刚才的那个小女子——阿菊。

吉罗联想到了阿菊。

吉罗总算来到了井边。不知是因为杂草还是青苔,空气中充满了怪异的气味,令人感到呼吸困难。其中还带着湿气,或许是水蒸气的味道。

吉罗屏住呼吸,向洞穴里张望着。

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也没有。

吉罗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什么也没有。

空荡的令人感到恐惧。虚无缥缈,嗖——一股凉气从洞中涌出,仿佛要把吉罗吸入洞中。吉罗拼命地站稳脚跟,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含有大量水分的浓重的,却是并不混浊的气体填满了吉罗的肺腑。

吉罗似乎感到了一阵屈辱。

就在那一瞬间。

背后像是感受到了一个目光,吉罗迅速地转过了身,却是显得有些迟钝。

廊檐下站着一个武士。

瞬时间,吉罗还以为那就是播磨。身材似乎有些相像,但那却不是播磨。那个武士长着一双野狗般的眼睛。

吉罗再次屏住了呼吸。

“你就是,播磨要娶的女人吗?”

武士这样说道,随后,便光着脚走到了院子里。

“听说你是——大番头大久保唯辅的女儿?”

“你是什么人?不是青山家的吧?”

“我嘛——”

武士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了吉罗的面前。对于那个男人来说,这个阴冷潮湿的庭院,行走起来却并非那么艰难。吉罗可是感觉到了步步艰辛。

“我,是播磨的朋友,在一起无恶不作的朋友。”

他精瘦的面孔,月代头不整。

看上去并不像是浪士。无疑,那是个并不正经的御家人。

那个男人用一双充满血丝的野狗一般的眼神贪婪地望着吉罗。吉罗感到一阵极度的厌恶。

“真是个好女人。”

“不要无礼!”

吉罗本想大声训斥一番,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男子伸出双臂。

“你说什么?”

他上来抓住了吉罗的肩膀。已经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我可要——”

“你要喊人吗?随你便。”

“你打算怎样?”

那个男人的手从肩膀转到了脖颈。像是被缠住了似的,吉罗试图挣脱,却是脚下一阵打滑。

那个男子把吉罗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放手——

这阴冷潮湿的院子,令吉罗的反应变得迟钝。瞬时间,那男人有力的臂膀已经把吉罗从井旁拽到了他的胸前。吉罗被迫转过身,那男人像蛇一样把吉罗死死地缠住。眼看着,吉罗被那男人从背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和播磨睡过了吗?”

那男人趴在吉罗的耳边说道,声音极其沉闷。吉罗像是完全丧失了自我,只是一味地朝井边那漆黑的洞穴张望着。她试图挣扎,却又感觉到失去了尊严。与此同时,她变得浑身无力,彻底丧失了抵抗。

“播磨有什么好的?”

男人的气息,一阵比庭院的空气燥热的气息,在吉罗的耳边回荡。

“我说,你可不要惹我生气!”

说着,那个男人将吉罗的身子转了个弯儿,顺势把手伸进了她的腰里。

“我还以为你是个厉害的女人,可也不过如此。”

吉罗说不出话来,男人的手掐住了吉罗的下巴。那个下流的男人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了吉罗的眼前。被那男人拦腰缠住,吉罗无法挣脱。吉罗奋力向后挺住身子。

“你不愿意吗?”

说着,那个男人把手再次伸向吉罗的脖颈,用嘴贴在了吉罗的唇间。

舌头被吸吮着。

男人的耳朵在晃动着。

眼前只能看到一只耳朵。

男人的手指在背上蠕动,像蛇一样上下蠕动着。

随后身体被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衣服的下摆被掀起,男人的一条腿伸进了下胯之间。啊!

令人感到窒息。同时传来了一股浓重的气味,那是什么味道?

热血在流淌,热血在吉罗的身体里流淌,仿佛在窥视着井下的洞穴。

这个男人,就像那虚无缥缈的空间,吉罗完全被他所吸引。

男人抬起了身。

他在一旁不住地笑着。

吉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要得到你。”

但只是一时,那个男人说道。吉罗背过了脸,沐浴着井下涌出的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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