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斯卡佩塔的手电筒照亮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手枪就躺在屋后的巷子里。

她没有打电话报警。如果验尸官与这桩最新的恶毒事件有关,报警可能会让事情更糟。不知还有谁是他的同伙。她也不知该如何看待公牛的故事。他说,一看到乌鸦从她花园里的橡树上乱飞起来,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所以对她撒了个谎,说自己要回家,其实心里却打算来个暗中监视——这是他的说法。他藏身于两道铁门之间的灌木丛后方,等了将近五个小时,斯卡佩塔却浑然不知。

她径自处理事务,结束在花园里的园艺工作后,冲了个澡,然后到楼上的办公室工作。她打了几个电话,确定罗丝、露西和本顿都安好。在这段时间里,她完全不知道公牛就躲在屋后的两道铁门之间。他说,这就和钓鱼一样,除非你去耍弄鱼,让鱼儿以为你早已打道回府,否则什么也钓不到。太阳下山,阴影逐渐拉长,公牛整个下午就坐在两道铁门间阴暗冰冷的砖块上。终于,他看到了巷子里的男人。那人直接走向斯卡佩塔家外侧的铁门,试图把手塞进来开锁。失败之后,他开始攀爬铁栅门,就在这时,公牛拉开铁门,和他起了争斗。他认为这个人就是早先骑摩托车的人,但不管这是谁,都图谋不轨。就在两人扭打成一团的时候,男人的枪掉了下来。

“留在这里。”她在暗巷里对公牛说,“如果有哪个邻居或什么人出现,不管借口是什么,都不准他靠近任何东西,谁都不准碰。还好,我觉得没人看得见我们在做什么。”

她回到屋内,公牛的手电筒光在参差不齐的砖块上跳动。她爬上二楼,几分钟内就带着照相机和犯罪现场用具箱回到巷子里。她套上乳胶手套,拾起左轮枪,打开弹筒,取出六发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放入一个纸袋内,接着把枪放进另一个纸袋,拿出鲜黄色证物封条胶带贴住袋口,用马克笔写上标记和自己的姓名缩写。

公牛继续搜索,他走动、蹲伏、停顿,再继续走动,动作十分缓慢,手电筒来回扫动。几分钟后,他说:“这里有东西,你最好过来看看。”

她走过去,看到一枚金币躺在地上脚踩之处,离铁门大约一百英尺的满是树叶的柏油路面上。金币上还系着一条断掉的金链子。在手电筒的光束下,金币犹如明月般闪闪发光。

“你和他扭打的时候,来到离铁门这么远的地方了吗?”她语气中有些怀疑,“为什么他的枪会在那里?”她指向铁门和花园围墙的影子。

“很难确定我的位置。”他说,“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当时没有注意自己是否来过这里,也没办法确定。”

她往后看向自己的房子。“从这里到那里有段距离。你能肯定他掉了枪之后,你没有追上去?”

“我只能说,”公牛说,“金链和金币在这附近留不了多久。可能我追到这里来,在扭打时拉断了。我没觉得自己在追着他跑,但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对时间和距离的判断经常会失误。”

“的确如此。”她表示同意。

她换上新手套,捏住一小段链子,捡起断掉的项链。她没戴眼镜,看不出这是什么钱币,只看得清一面是戴着冠冕的头像,另一面则是花环和数字1。

“可能是我动手拉扯他的时候弄断的。”公牛似乎要说服自己,“希望他们不会要你把东西全交出去,我是说那些警察。”

“没什么好呈交的。”她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生任何犯罪行为,只有你和陌生人的一场扭打。除了露西,我不打算对任何人说。明天到实验室再看看怎么做。”

他之前已经惹出了麻烦,不可以再犯,尤其是为了她。

“如果有人在地上捡到枪,应该会报警。”公牛说。

“嗯,我不打算这么做。”她整理好带到外面来的装备。

“你是担心他们以为我又惹事,又把我捉走?别为了我惹得自己一身腥,凯医生。”

“没有的事。”她说。

吉安尼·卢潘诺的黑色911Carrera保时捷长期停放在查尔斯顿,这与他在此地停留的长短毫无关系。

“他在哪里?”露西问艾德。

“没看到人。”

“但是他还在城里。”

“我昨天和他通过话。他打电话来,要我找人去楼上维修,他的冷气出故障了。所以,我趁他外出的时候,找人来换了滤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很注重隐私。我知道他来来去去的,是因为他要我每星期都帮他发动车子,以免电池没电。”艾德打开一个外卖的塑料盒,办公室里充满薯条的味道,“希望你不介意,我不想让薯条冷掉。你怎么会知道车子的事?”

“罗丝不知道他在这里有套公寓。”露西站在门口说话,眼睛盯着大厅,看着走进来的人,“她知道之后,才推断出他是哪个人,并且告诉我,她见过他开一辆昂贵的跑车,应该是保时捷。”

“她开的沃尔沃汽车和我家的猫一样老。”

“我一向爱车,所以罗丝也懂一点,与她的喜好无关。”露西说,“问她什么是保时捷、法拉利、兰博基尼,她绝对可以说给你听。这一带的人不会去租保时捷开,也许会租辆奔驰,但不可能是他开的那辆保时捷。所以,我猜到他会把车停在这里。”

“她还好吗?”艾德坐在桌子后面,吃着从甜水咖啡屋买来的吉士汉堡,“早些时候,她的情况不太妙。”

“嗯。”露西说,“她身体不太好。”

“我今年注射过流感疫苗,结果得了两次流行性感冒外加一次伤风。这好像吃糖防蛀牙,我再也不打了。”

“德鲁·马丁在罗马遇害的时候,吉安尼·卢潘诺在这里吗?”露西问道,“我听说他当时在纽约,但这不一定是实情。”

“她在那个月中旬的某个星期日才在这里赢得一场比赛。”他拿纸巾擦嘴,然后拿起一大罐苏打水,用吸管喝,“我知道吉安尼·卢潘诺当天晚上离开查尔斯顿,因为他要我照顾他的车。他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回来,但突然又出现了。”

“但是你没看到他。”

“几乎从来没见到。”

“都是通过电话。”

“通常如此。”

“我不懂。”露西说,“除非德鲁参加家庭杯的比赛,否则他为什么会来查尔斯顿?这个比赛的赛程如何?一年有一个星期吗?”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有房子,连电影明星都有。”

“他的车有没有安装全球定位系统?”

“应有尽有,真是辆好车。”

“我得借一下钥匙。”

“噢。”艾德把吉士汉堡放回盒子里,“我不能这么做。”

“别担心,我不是要开车,只是要查个东西,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能把钥匙给你。”他没继续吃,“如果被他发现……”

“我只需要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不会有问题的。”

“也许你可以发动一下车子,别弄伤它就好。”他撕开一包番茄酱。

“好吧。”

她从后门出去,找到停放在停车场角落里的保时捷。她发动车子,打开置物箱检查证件。这辆二零零六年的Carrera登记在卢潘诺名下。她启动卫星定位系统,检查系统内储存的目的地清单,然后一一记下。

磁共振室内凉爽宜人。

本顿在磁共振检验室内,透过玻璃看着塞尔芙医生盖在床单下的双脚。她躺在重达十四吨的磁体孔内的一张滑动平台上,下巴贴着胶布,提醒她不可移动头部。她的头就靠在线圈上接收无线电波脉冲,呈现出脑部的影像。她头戴梯度阻尼减震耳机,稍后开始进行检测时,将通过耳机聆听母亲的录音带。

“到目前为止,”本顿对连恩医生说,“除了她耍着大家玩之外,一切还好。非常抱歉,她让大家久等了。”接着他对技术人员说,“乔西,你呢?清醒了吗?”

“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有多期待这次检验。”操作台后方的乔西说,“我女儿吐了一整天。去问我老婆,看她有多想杀了我。”

“除了她之外,我不认识别的能为世界带来这么多欢乐的人。”本顿指的是犹如身处风暴中心的塞尔芙医生。他透过玻璃看着她的双脚,瞥到了丝袜。“她还穿着丝袜?”

“她还穿着衣服,算你走运。我带她进来的时候,她坚持一丝不挂。”连恩医生说。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很谨慎。尽管没有开启内部对讲机,塞尔芙医生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是她仍然看得见。“她彻底失去理智,住院以后一直是这样。这次住院还真有帮助。你自己去问她吧,她的神志和法官的一样清楚。”

“我的确问过她有没有佩戴任何金属饰品,有没有穿钢丝托胸罩,”连恩医生说,“我告诉她,设备的磁场比地球磁场大上六万倍,金属不能靠近,如果胸罩有钢丝托,也会有所影响。她说,她的胸罩的确有钢丝底托,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呃——大胸脯的沉重负担。当然啦,我请她脱掉胸罩,结果她说还不如干脆脱个精光,单穿罩袍就好。”

“我没意见。”

“所以她穿了罩袍,而且我还成功地说服她别脱裤子,留着丝袜。”

“做得好,苏珊。我们赶紧为这件事作个了结吧。”

连恩医生按下对讲机按钮,说:“我们现在要进行的是影像定位,也就是结构性影像,需要大约六分钟的时间,机器会发出相当吵闹的奇怪声响。你还好吗?”

“拜托,我们开始好吗?”传来塞尔芙医生的声音。

连恩医生关掉对讲机,对本顿说:“你准备进行PANAS检测了吗?”PANAS指的是正负情绪量表。

本顿按下对讲机按钮,开口说话:“塞尔芙医生,我接下来开始就你的感受提问,而且在整个过程当中,同样的问题会数次出现,可以吗?”

“我知道什么是PANAS。”她的声音传了出来。

本顿和连恩医生对视,一脸轻松的表情,连恩医生语带讽刺地说:“好极了。”

本顿说:“别计较。我们开始吧。”

乔西望着本顿,准备开始。本顿想起此前与马洛尼医生的谈话,马洛尼暗示是乔西告诉了露西有关这位贵宾的信息,然后露西又告诉了斯卡佩塔。本顿依然十分不解,马洛尼医生究竟想说些什么?他透过玻璃看着塞尔芙医生,心中突然有了结论:睡魔的档案资料不在罗马,也许就在麦克连医院里。

塞尔芙医生的指上监测器和压脉带传送的生命体征显示在一个屏幕上。本顿说:“血压一百一十二,七十八。”他记录下来,“脉搏七十二。”

“她的脉搏血氧?”

他将塞尔芙医生的动脉血氧饱和度,也就是血液中含氧量告诉连恩医生:百分之九十九,正常。然后他按下对讲机按钮,开始进行PANAS测验。

“塞尔芙医生,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终于开始了。”她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出来。

“我来提问,请你从一到五之间选择一个指数来回答。一表示没有感觉,二表示略有感觉,三代表程度中等,四代表很有感觉,五则是感觉强烈。可以吗?”

“我对PANAS十分熟悉,我是精神科医生。”

“显然还是个神经科医生,”连恩医生给她批注,“她绝对会造假。”

“我不在乎。”本顿按下对讲机按钮,开始提问,这些问题在测试当中将会重复出现。她是感觉沮丧、羞愧、哀伤、敌意、恼怒、罪恶,还是感兴趣、骄傲、坚定、积极、坚强、灵感涌现、兴奋、热切、警惕?对于每个问题,她皆以指数一作为回答,表示自己没有感觉。

他检查她的生命体征,记录下来。这些指数完全正常,没有改变。

“乔西?”连恩医生发出指令,准备开始。

结构式扫描开始,轰鸣声出现,塞尔芙医生的脑部影像出现在乔西的电脑屏幕上。除非有什么严重病变——比方说肿瘤,否则在分析这些磁共振成像的影像之前,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们要开始了。”连恩医生对着对讲机说,“你在里面还好吗?”

“很好。”语调显露出不耐烦。

“前三十秒,你什么都听不到。”连恩医生解释,“所以放松,不要出声。接着你会听到你母亲的录音,请你光是听就好,并且保持静止不动。”

塞尔芙医生的生命体征维持不变。本顿隔着玻璃望着塞尔芙医生盖上毯子的双脚,诡异的声波让他想到潜水艇。

“这里的天气好得不得了,玛莉莲。”格莱蒂·塞尔芙早先录下的声音出现,“我没有开冷气。我是说,冷气机也坏了,像只虫子一样嗡嗡响。我把门和窗户

都打开,因为这个时候的天气还不错。”

虽然这组录音当中使用的是中性语气,不褒不贬,但是塞尔芙医生的生命体征开始起了变化。

“脉搏七十三,七十四。”本顿一边说,一边记录。

“我敢说,她绝不是不痛不痒。”连恩医生说。

“我想起你以前还住在这里时,那些漂亮的果树,玛莉莲,就是那些染上柑橘溃疡病而被农业部砍掉的树木。我真想要个漂亮的小庭院,你会为这一点感到高兴:那个愚蠢的计划后来被叫停,因为根本没有发挥作用。真可惜,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时机,对吧?”

“脉搏七十五,七十六。血氧饱和度百分之九十八。”本顿说。

“……糟糕的事,玛莉莲。这艘潜艇在离岸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整天来来去去的。潜艇上面,在那个不知怎么称呼的东西上插了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就是潜望镜所在的高塔上。一定是因为战争的关系,来来回回地开,好像是某种演习,小旗子飘来飘去。我对朋友说,有什么好演习的?难道没人告诉他们,潜艇在伊拉克派不上用场……”

第一段中性语气的录音到此结束,在三十秒的恢复时间中,塞尔芙医生的血压继续升高,收缩压一百一十六,舒张压八十二。接着,她母亲的声音再次出现,提到最近自己喜欢在南佛罗里达的哪些地方购物,以及当地没完没了的工程。她说,高高的建筑物四处冒出来。这些高楼很多都没人居住,因为房地产市场糟得一塌糊涂,主要是因为伊拉克战争的关系,这对每个人都造成影响。

塞尔芙医生的反应仍然相同。

“哇!”连恩医生说,“她对某件事情显然特别关注,看看她的血氧饱和度。”

她的血氧饱和度数值降到百分之九十七。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先是正面的夸赞,接着是批评。

“……你是个病态的骗子,玛莉莲。从你会说话的时候开始,我就没听过你说实话。之后呢?接下来是什么事呢?你的道德观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绝对不是来自我们的家庭。你和你那些肮脏的小秘密不但可憎,还应该备受指责。你的心究竟怎么了,玛莉莲?如果你的观众发现这些事会作何反应?你真可耻,玛莉莲……”

塞尔芙医生的血氧饱和度降到百分之九十六,呼吸更显短浅,通过对讲机都听得到。

“……那些遭你背弃的人,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把谎言当真话,你的人生当中,最令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总有一天会招致恶果……”

“脉搏一百二十三。”连恩医生说。

“她的头动了一下。”乔西说。

“设备的装置软件可以修正吗?”连恩医生说。

“我不知道。”

“……你还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献上微薄可悲的钱,就可以推卸掉自己的责任。这根本就是贿赂。噢,我们等着瞧。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和朋友们在提基酒吧里喝酒,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

脉搏一百三十四,血氧饱和度降到百分之九十五,她的双脚动了起来。还剩九秒钟。母亲继续说话,女儿的脑神经细胞运作活跃。血液流入这些脑细胞当中,随着血液的增加,扫描机也侦测到更多的缺氧血。功能性影像显现出塞尔芙医生在生理和情绪上都出现压力。这不是造假。

“我不懂,她的生命体征究竟怎么了?够了,不要继续了。”本顿对连恩医生说。

“我同意。”

他通过对讲机说:“塞尔芙医生,我们要停止测试。”

露西在电脑室一间上了锁的隔间内。她一边和本顿说话,一边取出工具箱、u盘以及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什么也别问。”他说,“我们刚刚结束一项扫描,应该说,中止一项扫描。我不能详细说明,但我需要某些资料。”

“好。”她在电脑前坐下。

“你得找乔西谈谈,你先接进网络。”

“要做什么?”

“有个病人通过亭阁院区的服务器接收自己的电子邮件。”

“然后呢?”

“在同一个服务器上,还有一些电子文件,其中有一个文件,与亭阁院区门诊主任的一名病人有关。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所以呢?”

“所以,去年十一月他在罗马见过一个我们感兴趣的人。”本顿在电话里说,“我只知道,这个人曾经在伊拉克服役,似乎是塞尔芙医生转介的病人。”

“接下来呢?”露西登入网络。

“乔西刚结束扫描的工作,就是中止的那个扫描。对象将在今天晚上离开医院,也就是说,不会再通过服务器接收电子邮件。要把握时间。”

“人还在医院里吗,这个要离开的病人?”

“现在还在。乔西已经走了,他女儿生病,他走得很匆忙。”

“如果你把你的密码给我,我就可以接入电脑网络。”露西说,“这样比较简单,但是你大概会有一个小时不能使用电脑。”

她拨通乔西的手机。他在车上,正打算开车前往医院。这更好。她说,本顿没办法登录邮箱,服务器好像有点问题,她得立刻修复,应该会花上一些时间。她可以远程遥控,但是需要系统管理员的密码,否则他得回医院来亲自处理。他当然不想回头,开始说起妻子和孩子:好啊,如果露西能处理,那就太好了。他们经常一起讨论技术问题,但他完全没想到,她其实打算侵入病人的邮箱以及马洛尼医生的个人档案。就算乔西有所怀疑,也会以为露西要直接侵入系统而不是开口询问。他知道她的能耐,也知道她的财产是怎么来的。老天哪!

她不想侵入本顿的医院电脑系统,这得耗费太多时间。一个小时后,她回电话给本顿。“我没时间细看,”她说,“这个工作就留给你了,我把所有的资料都发送给你,你会收到很多邮件。”

她离开电脑室,跨上自己的AugustaBrutale重型摩托车,焦虑与愤怒的情绪交杂。塞尔芙医生待在麦克连医院将近两个星期了,该死!本顿早就知道。

她知道本顿为何绝口不提,但这是不正确的。塞尔芙医生和马里诺一直在通信,而这段时间她就在麦克连医院里,本顿更是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没有警告马里诺或是斯卡佩塔。在他和露西一起监视马里诺带领姗蒂参观停尸间时,也没有告诉露西。他可以大方地开口要她侵入电脑窃取机密文件,却不能说出塞尔芙医生每天付三千美元,置身极其私密的亭阁院区,以病人的身份坐在单人病房内好生愚弄他人。

她超越奔驰在小阿瑟·拉维尼大桥上的车辆,大桥高耸的支柱和竖立的缆索让她想起斯坦福癌症中心,想起用竖琴弹奏着不合时宜的曲调的女人。马里诺的情况早已一团糟,但他没有预料到塞尔芙医生会引起一场混乱。他太单纯,无法明白放射性武器的威力。与塞尔芙医生相比,他不过是个把弹弓插在后袋里的鲁钝大男孩。也许他一开始只是发邮件给她,但她绝对明白要怎么终结这件事,她知道怎么收拾他。

露西高速经过停泊在西姆湾的捕虾船,越过班·索耶大桥来到沙利文岛。马里诺在此地的住处一度被他称为梦中小屋。这间钓鱼用的架高小屋窄小破旧,搭盖了红色铁皮屋顶,窗内一片黑暗,连盏门灯都没开。小屋的后面有一道长长的防波堤,穿过沼泽,通向蜿蜒注入海岸水道的一条小溪。马里诺搬来此地时也买下了一艘小船,用来探索溪流、钓鱼,或只是简简单单地边驾船边喝啤酒。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去哪里了?住在他身躯里的究竟是什么人?

前院的小空地上满是沙子,零零散散地长了些杂草。露西穿过满是垃圾的小屋架空层——旧冰柜、生锈的烤肉架、螃蟹笼、烂掉的渔网、发出沼泽地般恶臭的垃圾罐。她登上变形的木头楼梯,伸手去拉油漆斑驳的门。锁并不坚固,但她不打算动手撬开,不如从铰链开始把整扇门卸下来,直接走进去。只借助一把螺丝刀,她就进入了马里诺的梦中小屋。他没有安装警铃系统,他老是说,自己佩的枪就足以示警。

她扯扯头顶灯泡的拉绳,在刺眼的光线和杂乱的阴影中四处观察,想知道上次来访后这里有哪些变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六个月前吗?他什么都没改变,似乎有好一阵子没在这里住过了。客厅光秃秃的地板上摆着廉价沙发、两张高背椅、一部大屏幕电视,还有家用电脑和打印机。墙边摆放了简易的厨具,长台上有空的啤酒罐,还有一瓶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冰箱里则放了不少冷肉片、奶酪以及许多啤酒。

她坐在马里诺的桌前,从电脑的USB插口中取出一个连着佩绳的二百五十六兆u盘。她打开自己的工具箱,取出尖嘴钳、小螺丝起子和一把像是珠宝匠使用的迷你电钻。她的黑色小盒中装了四个单向麦克风,尺寸都不超过八毫米,大约是小粒阿司匹林的大小。她拉开u盘的塑料外壳,扯掉佩绳,装入麦克风,原来安装佩绳的洞口刚好遮住麦克风的金属收音口。电钻发出低低的声响,她在外壳上打穿第二个洞,装上佩绳的小环,重新接上绳子。

接下来,她伸手探人工作裤的口袋中,掏出另一个u盘插入USB插槽里。这是她从电脑室里拿来的,她装上间谍软件,马里诺任何一个敲击键盘的动作都会发送到她的电子信箱。她检查他的硬盘,寻找文件。除了从办公室电脑里复制出来的那些塞尔芙医生的电子邮件,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她也不期待他会坐下来写写工作笔记或是小说之类。他的文字工作奇糟无比。她将他的u盘重新插回电脑上,然后快步在房间里走动,打开抽屉,里面有香烟、几本《花花公子》杂志、一把史密斯威森点三五七麦格农加长型手枪、少许零钱、收据,以及垃圾信件。

她从来没弄明白马里诺究竟是怎样挤进卧室的,所谓的衣橱不过是床脚处两面墙壁之间的铁杆,衣服凌乱地搭在上面,其他的东西则散落满地,包括他巨大的平角内裤和袜子。她瞥见红色的蕾丝胸罩和内裤、一条装饰着铆钉的黑色皮带、一条鳄鱼皮带——小小的尺寸,绝不可能是他的。一个原本用来装奶油的塑料盒则塞满了安全套。床铺没有整理过,天知道床单有多久没洗。

隔壁的浴室和电话亭一般大,里面有马桶、淋浴设备以及洗脸台。露西检查药柜,一如所料地找到化妆品和缓解宿醉的药物。她拿起标示着“姗蒂·史路克”的一瓶Fiorinal止痛药,这种药物含有可待因成分,瓶子几乎是空的。在另一个架子上有一瓶Testroderm,她不认得使用人的名字,于是将资料输入自己的iPhone。然后她将门重新装回铰链处,走下昏暗摇晃的楼梯。

外面起风了,她听到防波堤传来些微的声响,于是掏出格洛克手枪,仔细聆听,并将手电筒照向声响的源头,但是微弱的光束无法照亮黑暗的深处。

她爬上通往防波堤的台阶,这架木梯少了好几级。臭泥味扑鼻,她动手拍打小蚊虫,它们围到她身边发起进攻,连头皮都不放过。她想起某个人类学家说过,这和血型有关,蚊虫就是偏爱0型血。她就是。但是她一直无法理解,如果身上没有出血,这些小蚊虫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血型。

她放轻脚步,边走边竖起耳朵,接着听到一声撞击。手电筒的光线从腐朽的木头移到弯曲生锈的钉子上。微风吹动沼泽中的草地,草丛飒飒低语。在硫磺的气味和潮湿的空气中,查尔斯顿的灯火似乎远在天边,月亮藏身于厚厚的云间。她站在防波堤的尾端,往下看向令人不安的声响的来源。马里诺的捕鱼船不见踪影,亮橘色缓冲垫敲打在桩基上,击出低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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