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街道上路灯闪着光,将斯卡佩塔的身影投射在柏油路面上。她凝视的目光越过潮湿黑暗的院子,停在大门一侧亮灯的窗口。

住在附近或是开车经过的人都应该会注意到屋内的灯光和一个红头发男人进进出出。他也许有辆车,但布朗宁刚刚告诉她就算有,也完全没有记录可寻。这当然很奇怪。也就是说,如果他有辆汽车,也并不是登记在他名下。除非车子不是他的,或者车牌是偷来的。他很可能没有车,她想。

移动电话拿在手上似乎笨拙又怪异。其实它体积很小,也很轻,但她一想到露西就倍觉它沉重,此外也是怕在这种情况下打电话给她。不管露西是什么情况,斯卡佩塔都害怕知道细节。她的私人情况鲜少顺利,而就斯卡佩塔的立场,面对她为感情的付出和所受的挫折,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增忧虑自责。她一定知道斯卡佩塔和本顿自打复合之后,感情一直不是很好。

在斯卡佩塔输入电话号码的时候,大门开启,马里诺往外走来,走进笼罩在阴影中的门廊。斯卡佩塔被这怪异的情景震惊了——他居然两手空空地从犯罪现场出来。想当年他还是里士满的警探时,每次离开犯罪现场,一定满载证据。可是现在他什么也没拿,因为里士满不再是他的辖区,他只明智地让警方搜集证物,贴上标签送到实验室去。也许这些警察工作称职,不会遗漏重要证据抑或带走过多不重要的东西。但望着马里诺慢慢地沿着红砖道走来,斯卡佩塔仍感到一阵无力,在进入露西的语音信箱留言之前,她挂断了电话。

“你想做什么?”马里诺走近后她问道。

“我希望有根烟,”他上下打量着半明半暗的街道。“吉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房地产经纪人回电话给我,他联系到伯妮思·托尔了。她是女儿。”

“那个什么阿纳特太太的女儿吗?”

“没错,所以托尔太太对住在里面的人一无所知。根据她的说法,那房子已经闲置多年。遗嘱古怪透顶,我不懂。这房子转让必须遵循底价,但吉姆说它绝对不可能卖到那个价钱。我不懂,不过我确定可以来根烟。也许我的确在那里闻到了雪茄气味,才会渴望来一根。”

“那么客人呢?托尔太太让客人住过这房子吗?”

“似乎没人记得这个垃圾堆有过访客。我猜他可以像住在废弃建筑物里的游民一样免费使用这地方。有人来了就跑,等到没事了再跑回来。他妈的谁知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想我们应该回旅馆去。”她打开休旅车的锁,再一次望着亮灯的屋子。“我认为今天晚上,我们没事可做。”

“我在想,不知道旅馆的酒吧会开到多晚?”他说着打开副驾座的车门,使劲地抬腿站上踏脚板,小心地爬进车。“我精神很好,真的,可恶。我想要一根烟,就要一根,外加几杯啤酒,这对我没有伤害。搞不好还能帮我入睡。”

她关上车门发动引擎。“希望酒吧打烊了,”她回答,“我喝酒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因为我会变得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里诺?”她驱车驶离路边,埃德加·艾伦·伯格屋内的灯光在她身后晃动。“他一直住在这房子里,从没有人知道吗?有间堆木材的仓库被他装满了人体骨骸,他进出时从来没有人看到吗?告诉我,伯森太太从来没见过他在那后面活动吗?也许基莉见过。”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绕到她家去问问呢?”

“快半夜十二点了。”

马里诺挖苦地笑着。“很好,我们要彬彬有礼。”

“好吧。”她在格利斯街左转。“但是要有心理准备。不知道她看见你的时候会说什么。”

“正好相反,她才应该担心我要说的话。”

斯卡佩塔将车子掉头,停在小型砖墙屋那侧的街道上,就在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后面。只有客厅的灯亮着,光线穿过几乎透明的轻薄窗帘。她试着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让伯森太太来应门,最后决定先打个电话给她。她在手机里的最近通话记录名单中翻找,结果却没找到。她把手伸进袋子里掏那张她和苏珊娜·伯森初次见面时得到的小字条,然后把号码输入手机并拨了出去,想象着电话铃声在伯森太太的床边响起。

“喂?”伯森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很虚弱的样子。

“我是斯卡佩塔。我在你家外面,出了点事,需要和你谈谈,请开门。”

“现在几点了?”她的语气中透出迷惑和害怕。

“请来开门。”斯卡佩塔说着从休旅车上下来。“我在你家门口。”

“好啦,好啦。”她挂上电话。

“你留在车上,”斯卡佩塔冲着车厢说,“等她开了门再出来。她要是在窗口看到你,是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她关上车门走向门廊,留马里诺静坐在黑暗中。伯森太太正穿过客厅往大门的方向过来,灯亮了起来。斯卡佩塔等待着。客厅窗帘旁飘过一个影子,帘子动了一下,是伯森太太在向外窥视,最后帘子一摆,门开了。她穿着拉链式的红色法兰绒睡袍,一侧头发被压平了,双眼浮肿。

“天哪,出什么事了?”她边问边让进斯卡佩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住在你家篱笆后面房子里的男人,”斯卡佩塔说,“你认识吗?”

“什么男人?”她一脸困惑和害怕。“什么篱笆?”

“在那后面的房子。”斯卡佩塔指着,等待马里诺随时出现在门口。“有个男的一直住在那里。别装糊涂了,你一定知道有人住在那里,伯森太太。”

马里诺敲门了。伯森太太应声跳了起来,紧紧地按着胸口。“天哪,又怎么了?”

斯卡佩塔开门,马里诺走了进来。他满脸通红,不愿意看伯森太太,但仍将门关上并踏入客厅。

“哦,可恶!”伯森太太叹道,怒火骤升。“我不想要他待在这里。”她对斯卡佩塔说,“叫他离开!”

“跟我们讲讲你篱笆后面的那个男人,”斯卡佩塔说,“你一定见过那里的灯光。”

“他自称是埃德加·艾伦,还是艾尔什么的吗?”马里诺问她,脸依旧在烧,态度严厉。“别说废话,苏,我们没那个心情。他自称什么?我敢打赌,你们俩一定是老相好。”

“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不认识那里的任何男人,”她说,“为什么?难道他……你认为……啊,天哪!”她的眼中闪着泪水和恐惧,技巧娴熟得像在说实话。但斯卡佩塔并不相信她。

“他来过这房子吗?”马里诺坚持不懈。

“没有!”她直摇头,两手紧叉着腰。

“哟,真的吗?”马里诺说,“如果你连我们讲的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清楚他没来过,嗯?他可以是送牛奶的,也可以是来你家玩过你的游戏的。你都不知道我们在说谁,又怎么能说他从来没进过这门呢?”

“我不接受这种谈话方式。”她对斯卡佩塔说。

“回答问题。”斯卡佩塔看着她回答。

“我告诉你——”

“我也要告诉你,他那可恶的指纹出现在基莉的卧室中。”马里诺充满攻击性地回答,同时靠近她。“你让那红头发的混账进来和你玩游戏,是不是这样,苏?”

“不是的!”泪水流过她的脸颊,“不是的,没有男人住在后面!只住过一位老太太,死了好几年了!也许偶尔有人待在里面,但没有人长住,我发誓!他的指纹?啊,天哪!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宝贝。”她啜泣着,紧紧抱住自己,哭得伤心欲绝,连下排牙齿都露出来了。她双手颤抖着压在胸口上。“他对我的小宝贝做了什么事?”

“他杀了她,就是这样。”马里诺说,“告诉我们他的情况,苏。”

“啊,不。”她号啕大哭。“啊,基莉。”

“坐下来,苏。”

她站在那里掩面痛哭。

“坐着!”马里诺火冒三丈地下令。

斯卡佩塔知道他在演戏,即使觉得不堪也没加以阻止。那是他擅长的。

“坐着!”他指着沙发,“你活一辈子,就说次实话吧,为了基莉。”

伯森太太瘫坐在窗户下的格子沙发上,脸埋在手掌里,泪水顺着脖子下滑,滴在睡袍上。斯卡佩塔走到伯森太太对面冷却的壁炉前。

“跟我讲讲埃德加·艾伦·伯格,”马里诺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你在听吗,苏?喂?你在听吗,苏?他杀了你的孩子。或许你根本不在乎。基莉实在是个讨厌鬼,她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听说她是个懒虫,你要跟在她被宠坏的屁股后面,一直收拾东西……”

“够了!”她尖声叫道,红红的眼睛圆瞪,恶狠狠地盯着他,“够了!别再说了!去你的……你……”她抽噎着,颤抖的双手擦着鼻子。“我的基莉。”

马里诺坐在高背沙发上。他们二位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房间里还有斯卡佩塔,但是他知道,他知道要怎么表演。“你想要我们逮到他吧,苏?”他问,突然变得冷静多了。他身体前倾,粗壮的前臂放在宽厚的膝盖前。“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是的。”她边点头边哭,“是的。”

“协助我们。”

她哭着摇摇头。

“你不想帮我们?”他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壁炉前的斯卡佩塔。“她不想帮助我们,医生。她不想逮到他。”

“不是的,”伯森太太啜泣着,“我……我只是见到了他,我猜是……有一天晚上我出去了,你知道的。我走到篱笆那里,我走到篱笆那里去找小亲亲,有个男的在后面的那个院子里。”

“他在屋后的院子里,”马里诺说,“在你后院篱笆的另外一边。”

“他在篱笆外面,木板条之间有缝隙,他的手指就穿过来,轻轻抚摸着小亲亲。我说,早安。我这么对他说了。啊,可恶。”她差点泣不成声。“啊,可恶。他做了,他在抚摸小亲亲。”

“他对你说什么?”马里诺问道,声音很平静。“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她的声音抬高又渐渐消失。“他……他说,我喜欢小亲亲。”

“他怎么知道你的小狗的名字?”

“我喜欢小亲亲,他说。”

“他怎么知道小狗叫小亲亲?”马里诺问。

她用力呼吸,哭得不再那么凶了,低头注视着地板。

马里诺说:“好吧,我想他可能也带走了你的小狗,因为他喜欢。你—直没有看见小亲亲,对吧?”

“所以他带走了小亲亲。”她的双手紧握放在大腿上,指节泛白,“他带走了一切。”

“那个晚上他在篱笆那头抚摸小亲亲的时候,你怎么想的?有个男人在后面,你怎么想?”

“他的声音低沉,就是,不是很吵,有点慢声慢气,既不友善也没敌意。我不知道。”

“你没有对他说别的吗?”

她盯着地板,手紧抓着手腕,放在大腿上。“我想我对他说,‘我是苏,你住在附近吗?’他说他只是来拜访的。只有这些。所以我抱起小亲亲往屋里走。从厨房门进来时,我看见了基莉。她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看着我抱回小亲亲。我一到门口,她就从窗户边跑过来,带走了小亲亲。”她的嘴唇抽搐着。“她会很难过的。”

“基莉在窗口的时候,窗帘是打开的吗?”马里诺问道。

伯森太太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抓手腕的手用力过大,指甲都陷进肉里。

马里诺瞥了斯卡佩塔一眼,她在壁炉边说道:“没有关系,伯森太太。试着镇定下来,放轻松一点。他在篱笆外抚摸小亲亲是在基莉死亡前多久的事?”

伯森太太擦拭眼睛,又闭上了。

“几天?几星期?几个月?”

她睁开眼睛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来这里。我告诉过你别回来。”

“事关基莉。”斯卡佩塔说,尽量让伯森太太专注在她逃避的事情上。“我们需要了解你在篱笆旁看到的那个男人,你说那个抚摸小亲亲的男人。”

“我都告诉你别再回来,你不能就这样过来。”

“我很抱歉你不想要我出现在这里,”斯卡佩塔静静地站在壁炉前回答,“你可能不这么认为,但我努力想帮忙。我们大家都想知道你女儿遭遇了什么,还有小亲亲怎么了。”

“不用,”她泪眼已干,睁大眼看着斯卡佩塔说道,“我要你离开。”她并没有指明马里诺应该离开,甚至没有在意他就坐在沙发左边的椅子上,离她不到两英尺。“如果你不走,我就要打电话报警。我会的。”

你想和他单独相处,斯卡佩塔想。你还想玩游戏,因为它比现实容易面对。“还记得警方从伯森的房间里拿走的东西吗?”她问道,“还记得他们带走了她的床单,带

走了很多东西去实验室吗?”

“我不愿你在这里。”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说,粗糙俗丽的脸,冷酷地面对着她。

“鉴定学家会寻找证物,对基莉床单上的每一样东西,睡衣上的每一样东西和警方带走的每一样东西都进行仔细检查。她也接受了检查,是我执行的。”斯卡佩塔继续说下去,回瞪着伯森太太。“鉴定学家没有发现任何狗毛,一根也没有。”

伯森太太盯着她,眼神中有想法在打转,好像小鱼在污浊的浅水中游动。

“一根狗毛也没有,没有短腿猎犬的毛。”斯卡佩塔以同样平静坚定的语调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伯森太太。“小亲亲消失了,没关系。因为它从来都不存在。根本没有狗,从来都没有过。”

“叫她走,”伯森太太对马里诺说,却没有看着他,“叫她滚出我的屋子。”她的语气仿佛暗示他是她的同伙,或者男人。“你们这些医生,对别人为所欲为,”她对斯卡佩塔说,“你们这些医生,就只会对别人为所欲为。”

“为什么你要谎报有条小狗?”马里诺问道。

“小亲亲不见了,”她回答,“不见了。”

“我们会查出你家有没有养狗。”他说。

“基莉开始常常从窗口往外面看。因为有小亲亲,她往外看小亲亲,打开窗户叫小亲亲。”伯森太太说,低头看着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从来都没有狗,对吧,苏?”马里诺问。

“她把窗户关上关下,都是因为小亲亲。小亲亲在院子里的时候,基莉会打开窗户,笑着喊叫名字。锁坏了。”伯森太太慢慢地张开手掌,低头注视着它们,看着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我早该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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