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诺往咖啡中加入大量糖。他一定是状态很差才会去吃细砂糖,因为这超出了他的饮食范围,而且绝对是可以入口的最糟的东西。

“你确定要这么做?”斯卡佩塔问他,“你会后悔的。”

“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又加了满满一汤匙糖。“我一进停尸间就看见小孩的妈妈在走道上,别告诉我她是来看基莉的,我知道基莉惨不忍睹。所以,她到底在这里干吗?”

马里诺还是穿着那身黑色工装裤和防风衣,头戴LAPD棒球帽,没有刮胡子,满眼疲惫又桀骛不羁。也许从警察兄弟之家出来后,他又去找他的某个女人,以前在保龄球馆邂逅的低级女人,一起醉酒、上床。

“如果你心情不好,也许最好别跟我进去开会,”斯卡佩塔说,“他们没有邀请你。我不要和心情不好的你一块儿出席,那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你也清楚最近你一吃糖就变成什么样子。”

“嘿!”他看着关上的会议室大门说道,“是啊,嗯,我会给这些浑蛋一些颜色看。”

“怎么了?”

“造谣,”他低沉愤怒地说道,“有关你的。”

“谣传些什么?”她讨厌那些他所谓的谣言,通常都是不予理会。

“谣传你要搬回来,这是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他以控诉的态度看着她,啜饮了一口有毒的甜咖啡。“你究竟为什么要隐瞒我,嗯?”

“我不会搬回来,”她说,“我很惊讶你竟然会听信毫无根据的闲言闲语。”

“我不会回到这里。”他说,好像谣言针对的是他。“门都没有,想都别想。”

“我不会去想。现在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她走向会议室,打开暗色木门。

马里诺可以选择跟她走,或是站在咖啡机旁一直吃糖。她不会劝他或哄他,但得更深入地去了解是什么在困扰他,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和马库斯医生、FBI探员和昨天爽约的费尔丁开会,后者的皮肤似乎比她上次见到时更加红肿。她找位子时没有人跟她说话,马里诺跟着她拉出她旁边的椅子时,也没人理睬。嗯,她暗想,这是一场审判。

“我们开始吧。”马库斯医生发话了,“我想你已经见过来自FBI犯罪心理分析小组的特别探员韦伯。”他对斯卡佩塔说道,将行为科学组错说成犯罪心理分析小组。“我们本身问题就够多的,现在手头上又有了个大难题。”他表情严肃,小小的眼睛在眼镜后冷酷地闪烁着。“斯卡佩塔医生,”他大声地说,“你重新解剖了基莉·伯森的尸体,也检验了惠特比先生,那名起重机驾驶员,对吗?”

费尔丁低头盯着报告,不置一语,脸上发红又破皮。

“我不愿说我检验过他,”她看了费尔丁一眼回答,“也不知道这都是在做什么。”

“你碰过他吗?”特别探员凯伦·韦伯问道。

“抱歉,请问起重机驾驶员死亡事件FBI也要插手吗?”斯卡佩塔问道。

“有这个可能,我们希望别这样,但是很有可能。”特别探员飢伦·韦伯说道,她似乎非常乐于讯问前首席法医斯卡佩塔。

“你碰过他吗?”这次是马库斯医生问。

“是的,”斯卡佩塔回答,“我碰过他。”

“当然,”马库斯医生对费尔丁说,“你做完外部检查就开始解剖验尸,接着到分解室和她一起重新检查小女孩伯森。”

“哦,是啊。”费尔丁喃喃自语,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没特别看谁。“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马库斯医生问。

“你听见了。胡说八道。”费尔丁说,“昨天,在这件事发生时我就告诉过你,今天早上还要把同样可恶的事再跟你说一遍。我才不会在FBI或其他人面前吊在十字架上。”

“恐怕并非胡说八道,费尔丁医生。我们的证据出了大问题。从基莉身上采集的微物证据和从起重机驾驶员身上采集的似乎一模一样。我不懂这怎么可能发生,除非有交叉污染的情况。还有,我不懂为什么会从寻找惠特比先生的微物证据入手,他是意外致死,不是谋杀。如果我错了,请纠正。”

“我不准备保证什么。”费尔丁回答,他的脸和手破皮严重,光盯着它们看都很痛苦。“他被碾死,但原因仍有待查证,我并没有目睹他的死亡。我用棉签在他的脸上采集证物,看看有没有什么油脂。举例来说,若有人迎面用东西打他的脸,自然不是单纯地被碾过。”

“这是干吗,什么证据?”马里诺问道,对一个只用小剂量危险的糖就会震动自我系统的人而言,他倒是出奇镇定。

“老实说,我认为这不关你的事,”马库斯医生对他说,“但鉴于你的同事坚持你要陪在她身边,我被迫接受你坐在这里。作为交换,我坚决要求在这房间里所说的任何事都不可泄露出去。”

“那就坚决要求,”马里诺说着对特别探员凯伦·韦伯微笑,“这么愉快的事得归于谁啊?”他问她。“我以前认识海军士官训练基地的一位主任。好笑的是,现在每个人都忘了匡提科和海军关系比较近,而不是FBI。听说过本顿·韦斯利吗?”

“当然。”

“读过他写的有关犯罪心理分析的瞎话吗?”

“我非常熟悉他的著作。”她说,两手紧握在笔记本上方,涂着深红色蔻丹的长指甲修剪得无可挑剔。

“很好,那么你八成知道,他认为犯罪心理分析和幸运饼干一样可靠。”马里诺说。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被诋毁。”特别探员韦伯对马库斯医生说。

“哇,真是抱歉,”马里诺对马库斯医生说,“我绝对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我很确定我们可以借FBI犯罪心理分析小组的专家向我们解释微物证据的相关情况。”

“够了,”马库斯医生满腔怒火地说,“如果你的行为举止再不像个专业人士,我就必须请你离开。”

“不,千万不要,别理我,”马里诺说,“我会乖乖地坐在这里听。请继续吧。”

杰克·费尔丁慢慢地摇头,低头瞪着档案夹。

“我继续了。”斯卡佩塔说,将礼貌撇到一边,甚至显得圆滑。“马库斯医生,这是你第一次在基莉的案子中提到微物证据。你叫我来里士满协助破解此案却不告诉我有关微物证据的事?”她看着他,然后转向费尔丁。

“别问我,”费尔丁回应她,“我只是用棉签采集。我没有从实验室拿回报告,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接到。不像以前,最起码有个间接回复。我也是昨天很晚的时候才听说,在我跨进车子的时候,他,”他指的是马库斯医生,“才对我提及。”

“我很晚才发现的,”马库斯医生大吼,“一个叫埃施还是埃思的,老是寄给我小字条,说我们运作方式很愚蠢之类的,好像他有什么高见。实验室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几根头发和一些碎片,包括可能是油漆的碎片,我想来源哪儿都有可能,不排除汽车。我认为或者是来自伯森家里,甚至有可能是脚踏车或玩具上的。”

“他们应该知道油漆块是不是汽车上的,”斯卡佩塔回答,“当然,他们应该能比对房子里的任何东西。”

“我想我的重点是,没发现DNA,棉签采集试样的结果呈阴性。当然,如果我们假设其为谋杀,在阴道或口腔的采集试样上有DNA就会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我当时的重心放在DNA的存在与否上,并没关注这些被称作油漆碎片的东西,直到昨天收到一封来自微物证据部的电子邮件后,才得知这项令人讶异的事实。你们从起重机司机身上采集的试样明显也有同样的碎片。”马库斯医生紧盯着费尔丁。

“而所谓的交叉污染要怎么解释?”斯卡佩塔问。

马库斯医生举起双手夸张地慢耸肩膀。“你来告诉我。”

“我不懂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她回答,“我们换过手套,不过这其实无关紧要,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回头再对基莉·伯森的遗体做试样采集。就算做了也是徒劳,因为她早已经清洗过,验尸、棉签采集试样、再清洗,被放在尸袋中两星期后才再度验尸。”

“你当然不会再次对她进行棉签采集试样,”马库斯医生的口气甚是目中无人,“但是我假设你是还没完成惠特比先生的验尸工作,也许检查完小女孩伯森后又回头去检查他。”

“我完成了对惠特比先生的试样采集,再继续小女孩基莉的相关工作,”费尔丁说,“但没有对她进行棉签试样采集。所以很清楚,她身上不可能留下任何可能被移转到他或其他人身上的证物。”

“这不该由我来解释,”马库斯医生下结论,“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确实有事情发生。但我们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的情况,因为可以确定的是,这件案子一旦进了法院,律师们不会放过这一点。”

“基莉案会上法院,”特别探员韦伯说,好像确定这是事实,而且她个人与十四岁受害者有关,“也许是实验室搞混了,”她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些样本标示错误或者样本之间相互污染,两者的分析是同一位刑事鉴定学家所做?”

“埃思,我想他就叫这名字,两者都是他做的。”马库斯医生回答,“他做了或正在做微物证据分析,但是没有分析头发。”

“你两次提到了头发,什么头发?”斯卡佩塔问道,“现在你才告诉我有头发。”

“在基莉·伯森案现场发现的几根头发,”他说,“我想是在床单上。”

“希望它不是起重机驾驶员的头发,”马里诺评论道,“或者,也许你希望它是。他杀了小女孩后受不了良心谴责,结果用起重机碾过自己,案子真相大白。”

没有人觉得他的话好笑。

“我曾要求对她的床单做纤毛呼吸道上皮检验。”斯卡佩塔对费尔丁说。

“枕头套,”他说,“检验结果呈阳性。”

她应该要松口气。生物学上的证据表明基莉死于机械性窒息,但这一事实让她感到沉痛。“可怕的死亡方式,”她说,“非常可怕。”

“抱歉,”特别探员韦伯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孩子是被谋杀的,”马里诺回答,“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你还错过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是非得忍受这些。”她对马库斯医生说。

“嗬,她的确得忍受,”马里诺对他说,“除非你自己动手把我从房间移走,否则我就是要坐在这儿,说任何想说的话。”

“既然我们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话,”斯卡佩塔对特别探员说,“我想直接从你口中听到FBI介入基莉·伯森案的原因。”

“非常简单。里士满警方请我们协助。”特别探员韦伯说道。

“为什么?”

“我认为你应该问他们。”

“我是在问你,”斯卡佩塔对她说,“有的人得毫无隐瞒,否则我就走出这办公室,再也不回来。”

“没那么容易。”马库斯医生厚眼皮下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久,让她联想到蜥蜴。“你早已介入,检查了起重机驾驶员,现在我们的证据有可能交叉污染,恐怕没法说走就走,决定权已经不在你身上。”

“这简直是狗屁。”费尔丁又开始嘀咕,低着头细看他放在大腿上有鱗屑斑斑的破皮的双手。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FBI会涉入。”提供答案的反而是马里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至少会告诉你里士满警方的说法,可能会伤了你的心。”他对特别探员韦伯说道,“对了,我说过我非常喜欢你的套装吗?还有你的红鞋,真是爱死它们了。但如果你执意追踪此事而一脚踏进其中,会出什么事呢?”

“我受够了!”她的声调中有压抑的怒火。

“不!我才受够了!”费尔丁突然猛力用拳头敲桌子同时起身往后退,环视四周,眼中闪着暴怒。“全都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你听到了吗?你这微不足道麻木不仁的浑蛋,”他对马库斯医生说,“老子不干了,还有你,同样去你妈的。”他猛然将手举起,用食指指着特别探员韦伯。“你们这些他妈的愚蠢探员,以为自己是神,其实屁都不知道!你甚至没办法侦办谋杀案,就算是发生在你自己的床上!我不干了!”他后退着走向门口。“继续吧,彼得,我知道你了解一切,”他盯着马里诺说,“告诉斯卡佩塔医生真相,继续吧,应该有人这么做。”

他大步走出门,用力地将门摔上。

一阵目瞪口呆后,马库斯医生才开口。“嗯……刚才真是相当无礼,我向你道歉。”他对特别探员韦伯说。

“他是快精神崩溃了吗?”她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斯卡佩塔看着马里诺,心里有点不快,因为他可能有消息却懒得传给她。她怀疑他是

不是因为整晚忙着在外面晃荡喝酒,而没空把事关重大的信息告知于她。

“就我所听到的,”他回答,“联邦调查局对小基莉有兴趣是因为她老爸是告密者,你或许会说,他是在协助国土安全部。他去查尔斯顿大概就是要探查可能有恐怖分子倾向的飞行员,这让当地很是忧虑,因为他们拥有国内最大规模的C-17货运机队,每架造价约一亿八千五百万美元,如果真被恐怖分子飞行员突然驾飞机撞整个机队可不是件好事,是吧?”

“你现在闭嘴可能是好事。”特别探员韦伯说,她的双手仍然紧握在笔记本上方,但现在指关节泛白。“你不会想陷入其中。”

“噢,我已经在其中了,”他一边回答,一边拿下棒球帽,摸起完美光滑头顶满布的沙粒一样短硬的发根。“抱歉,我起得有点晚,所以早上没时间刮胡子。”他揉搓着长满胡茬的下巴,看似砂纸一般。“我和刑事鉴定学家埃思及警探布朗宁在警察兄弟之家里熟络感情,接着又和其他人闲聊。保密起见,我不会说细节。”

“你现在就可以住嘴。”特别探员韦伯警告道,好像要因这段话而逮捕他,好像那是新的联邦罪行。也许在她心里他即将犯下叛国罪。

“我希望你说下去。”斯卡佩塔说。

“FBI和国土安全部互看对方不顺眼。”马里诺说,“因为司法部有一大笔预算移转到了国土安全部,我们大家都知道FBI有多爱花钱。最新消息呢,”他冷静地看着特别探员韦伯,“大约有七十位游说议员的说客聚集在国会外,个个都是去恳求获取预算的,而你们这些衣冠楚楚的人,奔来跑去地是想要获取对他人、对全世界的管辖权吗?”

“我们为什么要听这些?”特别探员韦伯问马库斯医生。

“真相是,”马里诺对斯卡佩塔说,“联邦调查局已经盯上法兰克·伯森很久了。的确是有些关于他的谣言,这你没错。他似乎滥用了飞行员外科医生的特权,从他国土安全部告密者的身份来看,这点尤其会引起惊慌。他为飞行员,尤其是飞行军官签核文件,也许从中获益。调查局最喜欢揪国土安全部的小辫子,愚弄他们。因此,当州长担心得打电话给FBI时,正好开启了大门,不是吗?”他瞧着特别探员韦伯,“现在我怀疑州长是否知道她要来了哪种协助,她不清楚让调查局出手的意思就是让另一个联邦机构像废物吗?换句话说,这都是权力与金钱的角力。不过呢,每件事不都是如此吗?”

“不,别一刀切。”斯卡佩塔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回答,她受够了。“这只是关系到一个死于痛苦和恐惧的十四岁少女。它是一桩有关基莉·伯森的谋杀案。”她站起来,啪一声合上了公文包,拎起皮质手把,先看着马库斯医生,再看了看特别探员韦伯。“这才是该要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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