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卧室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头板左边有一张小桌子,衣柜旁边摆着梳妆台,还算宽敞。家具都由橡木所制,不陈旧也非全新,但质量很好,在床附近的墙板上贴满了风景海报。

基莉·伯森睡在锡耶那大教堂的石阶上,在罗马的帕拉蒂诺山上古老的塞维鲁皇宫里起床,可能在佛罗伦萨的圣十字广场的但丁雕像周边某处的穿衣镜前穿衣、梳理金色长发。她可能不知道但丁是谁,还可能无法在地图上找到意大利。

马里诺站在可以看到后院全景的窗户旁边,窗子离地不及四英尺,只用两杠窗闩拴着,这种锁一压就可以让窗户轻易上滑。

“他们没留意。”马里诺说。他正戴着白色棉质手套压住窗闩,示范如何不费吹灰之力拉起窗户。

“布朗宁警探应该知道。”斯卡佩塔边说边从手提袋侧袋中掏出一直携带着的有点破旧的白色棉质手套。“可是我看过的报告丝毫没有提及闩锁损坏,遭到外力破坏了吗?”

“没有。”马里诺拉下窗户冋答,“是老旧磨损,我在想她有没有开过窗户。很难相信事情会这么凑巧。她刚从学校回来而妈妈又外出办事,嗨,正好被我发现然后闯进来,窗户锁又恰巧坏掉,好幸运。”

“比较可能的,是有人早就知道窗闩坏掉。”斯卡佩塔说。

“我也这么猜测。”

“因此有人对这房子很熟悉,或者是可以监视房子并搜集信息。”

“嗬!”马里诺边说边走向梳妆台,并打开最上层抽屉。“我们要了解一下邻居,观察这房间视野最好的是那幢房子。”他朝闩锁坏掉的窗户点头,示意位于篱笆后面青苔遍布的石板瓦屋顶。“我会查出条子们有没有盘问谁住在那里。”他把警察叫做条子,听起来很怪,倒像他没当过警察似的。“也许那里的住户已经注意到有人在房子附近徘徊。我想你会有兴趣知道。”

马里诺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式黑皮夹,它弯曲平滑的样子大概是长期放在裤子后口袋里的结果。他打开皮夹,里面有一本法兰克·亚当·伯森过期的弗吉尼亚州驾照,他出生于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四日,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皮夹里没有信用卡和现金,什么东西都没有。

“父亲。”斯卡佩塔说道,沉思地看着驾照上的照片。笑盈盈的金发男人,有着坚毅的下巴以及如冬天般淡淡的灰蓝色眼睛。他很帅,但斯卡佩塔并不确定自己对他的看法,假定可以借由此种照片来判断一个人,她认为他大概很冷酷。他是个重要人物,但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看吧,我认为有一点奇怪,”马里诺说,“上层抽屉好像是关于他的一个神龛。这些T恤?”他拿起一摞折叠整齐的白色内衣。“大号的,男人的,也许是爸爸的。有几件沾有污渍,还有破洞,再看这些信。”他递给她一小叠的信封,有几封像是贺卡,上面的回信地址都在查尔斯顿。“还有这个。”他戴着白色密实棉布手套的手拉出一枝枯萎的长梗红玫瑰。“你和我想到一起了吗?”他问。

“看起来时间并不久。”

“没错。”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抽屉。“两个星期?还是三个星期?你种过玫瑰。”他补充道,好像她就该是枯萎玫瑰花专家。

“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没几个月,还没完全干枯。你想做点什么,马里诺?撒粉末采指纹?这早该做了。他们到底在这里做了哪些工作?”

“各种臆测。”他说,“他们就只做这个,我会从车上取工具箱拍些照片,然后撒粉采指纹,窗户、窗框、梳妆台,尤其是上层抽屉。大概就是这样。”

“差不多,但我们现在不能破坏犯罪现场,倒是有太多人早一步这么做了。”她意识到自己第一次把这卧室叫做犯罪现场。

“我想接着会在后面走一走。”他说,“虽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小亲亲的屎不太可能还留着,除非这阵子都没下过雨,不过事实上下过,所以要了解是否真有一只狗走失有点困难。这点布朗宁警探只字未提。”

斯卡佩塔回到厨房,伯森太太坐在桌子旁,似乎没有移动过,姿势都没变,眼睛看着别处。她并非真的相信女儿死于流感,她怎么可能相信?

“有没有人跟你解释,为什么联邦调查局会过问基莉的死?”斯卡佩塔在她桌子对面坐下,问道,“警察怎么对你说的?”

“我不知道,我不看那类电视节目。”她咕哝着,声音越来越小。

“哪一类?”

“警察、联邦调查局、犯罪案件这类的节目,从来没看过。”

“但是你知道联邦调查局介入了。”对伯森太太的心智状况,斯卡佩塔越发觉得悲观。“你和联邦调查局谈过吗?”

“来过一位女士,我已经告诉过你。她说只是有些例行性问题,还说她在我心烦意乱时上门打扰,希望我能谅解。是她的原话。她就是坐在现在这个地方,问我有关基莉、法兰克和任何我注意到的可疑人士,比方,你知道的,基莉有没有和陌生人讲话,有没有和她爸爸讲话,邻居怎么样,还问了到法兰克的很多事。”

“依你看来,她为什么会问这些?关于法兰克问了哪些问题?”斯卡佩塔边深入挖掘,边想象着金发男人的坚毅下巴和淡蓝色眼睛。

伯森太太盯着炉具左边的墙面,好像那白墙壁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但那上头空空如也。“我也不知道,反正女人对男人就是感兴趣。”她态度变得强硬,声音随之刺耳。“哼,她们还不是总这样。”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我是说此刻。”

“在查尔斯顿,还有,我们算是一刀两断了的。”她开始拔指甲边上的肉刺,目不转睛地盯着空白的墙面。

“他和基莉很亲密吗?”

“基莉很崇拜他。”伯森太太急促地深呼一口气,双眼圆瞪,脑袋忽然在纤细的脖上摇晃起来。“他是个模范。客厅窗户下方的沙发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看电视读报纸的地方。”她深呼一口气,“在他离开后,她会一直躺在那上面,怎么说都不离开。”她深深地叹息。“他不是个好父亲,事情不都是如此?我们爱着无法拥有的东西。”

马里诺的脚步声从基莉卧室的方向传来,这次那沉重的靴子似乎更大声了。

“我们无望地爱着。”伯森太太说。

回到厨房后斯卡佩塔就没再做笔记。她的手搁在笔记本上,没有去碰圆珠笔。“这位联邦调查局干员叫什么?”她问。

“哎,凯伦……让我想一下。”她闭上眼,双手颤抖着摸着额头。“我就是记不清楚事情了。让我想想,韦伯,凯伦·韦伯。”

“来自里士满分局?”

马里诺走进厨房,一手抓着塑料制的黑色钓鱼工具箱,一手拿着他的棒球帽。他终于把帽子摘下来,或许是出于对伯森太太,一位女儿遭谋害的母亲的尊敬。

“啊,我想是她。我有她的名片,放在哪里了呢?”

“基莉有一朵红玫瑪,你知道吗?”马里诺在走道上问,“她房间里有一朵红玫瑰。”

“什么?”伯森太太问。

“不如让我们带你去看。”斯卡佩塔说着站起来,但又犹疑着,希望伯森太太可以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想解释几件事。”

“嗯,我想可以。”她站起来,两腿发抖。“一朵红玫瑰?”

“基莉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什么时候?”斯卡佩塔问。他们一起走向卧室,马里诺在最前面。

“感恩节。”

“她去看他,还是他来这里?”斯卡佩塔柔声问道,她愕然发现走道似乎比几分钟前更狭窄阴暗了。

“玫瑰的事我不知情。”伯森太太说。

“我必须检查她的抽屉,”马里诺说,“你知道我们一定要做这种事情。”

“孩子死于流感时都会这么做吗?”

“我确定警方检查过她的抽屉,”马里诺说,“他们四处查看、拍照时你或许不在房间里。”

他站到一旁,让伯森太太进入她死去女儿的房间。她走到走道左手边靠墙的梳妆台前,马里诺掏出口袋中的棉手套往大手上一套,打开顶层抽屉,拿起枯萎的玫瑰。它是那种花瓣紧闭从来不绽放的玫瑰,斯卡佩塔曾在便利商店见过,用塑料纸包着,通常放在柜台上,一朵卖一点五美元。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伯森太太盯着玫瑰,面红耳赤得堪比枯萎玫瑰的深红色。“她是怎么得到的我完全没有头绪。”

马里诺不动声色。

“你从药房回来后,”斯卡佩塔说,“没有见到房间里的这枝玫瑰吗?是不是有人来看望基莉了?会是男朋友吗?”

“我搞不懂。”伯森太太答道。

“那么,”马里诺说着把玫瑰放在床上,以便看个清楚。“你从药房回来后走进这里,让我们回头看,从你停车开始。回家后你把车停在哪里?”

“在前面,就在人行道旁。”

“你总是在那里停车?”

她点头,注意力飘移到床上。它已整理过,上面铺着的被子和她已疏远的丈夫的眼睛是同样的浅蓝色。

“伯森太太,你要不要坐下来?”斯卡佩塔说道,同时飞快地给马里诺使了一个眼色。

“我去帮你拿椅子。”马里诺建议。

他走出去,留下她们俩,以及一朵干枯的红玫瑰和平整的床。

“我是意大利人,”斯卡佩塔看着墙上的海报说,“但不是在那里出生,不过我的祖父母出生在维罗纳。你去过意大利吗?”

“法兰克去过。”关于海报,伯森太太只说了这些。

斯卡佩塔看着她,温柔地说:“我知道很艰难,但是你告诉我们的越多,我们能给予的帮助也越多。”

“基莉死于流感。”

“不,伯森太太,事实并非如此。我给她作过检查,也看过她的检验玻片。她得了肺炎但就快好了。你女儿的在手背和后背上都有游血。”

她脸部表情僵硬。

“你知道淤血怎么来的吗?”

“不会有的,怎么会有?”她凝视着床,热泪盈眶。

“她是撞到过什么东西,还是跌倒了?或者是摔下床了?”

“不大可能。”

“我们一步一步来,”斯卡佩塔说,“你去药房的时候锁门了吗?”

“我一向都锁。”

“你回家时它还是锁上的吗?”

马里诺留给斯卡佩塔充分的时间去探寻。他们俩仿若踩着舞步,配合默契。

“我想是的,因为我用钥匙开的门。我喊她,告诉她我到家了,但她没有回应,所以我想……我想她在睡觉。哦,很好,她正需要睡眠。”她边哭边说,“我以为她和小亲亲一起睡呢,所以我还喊,我希望小亲亲没和你睡在一起,基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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