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奇伍德茶具和碟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基顿太太和斯卡佩塔在厨房工作台边坐下。那是一张非常古旧的切肉砧板,令斯卡佩塔感觉不太舒服。看着那块凹陷木板上的无数裂缝和刀痕,她忍不住想,不知多少鸡和其他动物曾在上面被宰杀、剁切。这是她职业的不良副作用之一,她知道得太多,像木板这类多孔隙材质上的细菌几乎杀不死。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找我做什么?”斯卡佩塔怒视着她说。

“艾伯特把你当朋友,真是贴心呢。”基顿太太说。“我尽力鼓励他。他不爱参加学校的运动和任何活动,因为他害怕和同龄孩子接触。他总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家,这张桌子,”她用苍白纤巧的指关节轻敲着砧板,“和我们说话时,像个小大人。”

多年来和无数惯于拒绝、惯于否定一切、或无法回答问题的人打交道,斯卡佩塔精于捕捉隐而未显的真相。“他为什么不喜欢接近同龄孩子?”她问。

“谁知道呢?没人晓得。说真的,他一直很怪,宁可留在家里做功课,或者独自玩一些孩子们最近爱玩的时髦游戏。印着恐怖图案的纸牌游戏,不然就玩电脑。然后又玩纸牌,除了纸牌还是纸牌。”她夸张地比划着,法国口音浓重,英语说得磕磕碰碰。“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情况愈发糟糕。他越来越孤僻,老是一个人躲着玩纸牌。他常常待在家里,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基顿太太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显得无比关心。

斯卡佩塔观察到的一切都充满了矛盾和疑窦。这间厨房令人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这所宅邸和住在里面的人也一样。女人背后有座幽暗的壁炉,手铸烧柴架足以容纳供应这厨房三倍大的房间取暖的大量木柴。一扇门通向屋外,门边是繁复的警铃装置控制板和爱峰对讲机显示器,显然这座屋子的所有入口都装有闭路摄像机。另一个稍大的集成控制板上有遥控冷暖气、灯光、视听设备和瓦斯壁炉、甚至控制各种设备的开关。显示出这栋老屋有着十分考究的装置,但从机型和控温装置看来,这些设备已至少有三十年没有更新了。

花岗石料理台上的刀架空着,瓷砖水槽里也空无一物,举目所及没有任何刀具的踪影。壁炉上方挂着一组十九世纪的剑,厚实的栗木壁炉架上放着一把左轮手枪,或许是点三八口径的,还有一只黑色皮革枪鞘。

基顿太太循着斯卡佩塔的视线,脸色变了。她一时疏忽,犯了明显的错误,没有收好那把左轮手枪。“你一定注意到了,达尔德先生很有危机意识。”她叹了口气,耸耸肩,像是有意和客人分享秘密。“不过你也知道,巴吞鲁日市犯罪率很高。身为有钱人而且住在这种房子里,的确需要特别当心。”

斯卡佩塔极力隐藏她对基顿太太的反感,暗想艾伯特过着怎样的悲惨生活,这栋老屋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艾伯特好像很不快乐,而且很想念他的狗,”她说,“或许你该替他再找一只,更何况他很孤单又没朋友。”

“我想这应该是遗传。他母亲,也就是我姐姐,身体不太好。”基顿太太略有迟疑,接着说,“这你一定已经知道了。”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我究竟该知道多少。你似乎很了解我。”

“你的确敏锐,”基顿太太傲慢地说,“但还不够谨慎。艾伯特是用你的移动电话给我打电话的,记得吧?对于你这样的知名人物,这么做实在太轻率了。”

“你知道我是知名人物?”

“来电显示上有你的名字,而且我知道,你来巴吞鲁日市不是没有原因。夏洛特的案子非常复杂,没人知道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投宿在一家满是卡车司机和流氓的汽车旅馆。拉尼尔医生也是为这个找你帮忙的,不是吗?我真的很感激。就算是我们刻意安排你在飞机上和艾伯特坐在一起,再开车送他回来吧。总之你来了。”她拿起茶杯,“你也知道,事出必有因。”

“你是怎么一手安排这种事的呢?”斯卡佩塔半是催促半是威吓,她受够了,“你该不会也安排了联邦检察官威尔顿·温恩坐在我旁边吧?”

“你不知道的还真不少。温恩是我们家族的好友。”

“家族?没有人去机场接艾伯特,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不担心他一个人坐飞机会出事吗?”

“他并非单独一人。他和你在一起,你送他回来了。而我早想见见你了,真巧。”

“既然威尔顿·温恩是家族的好友,”斯卡佩塔说,“和你们一家很熟,为什么艾伯特不认识他呢?”

“艾伯特从没见过他。”

“这没道理。”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我说什么是我的自由。你似乎很放心把艾伯特交给我这个陌生人,知道他在我身边很安全,也料到我会送他问来。你为什么相信我,又如此确定我会照顾他?”斯卡佩塔猛地推开椅子,“他母亲死了,又和父亲那么疏远,还失去心爱的小狗,被抛弃在机场上。孤零零一个人。在我看来,这是育儿疏忽,虐待儿童。”她气愤地说。

“我是夏洛特的妹妹。”基顿太太跟着起身。

“你不过是在操控我,至少有操控的意味。我要走了。”

“请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基顿太太说,“尤其是酒窖。”

“这里怎么可能有酒窖?这一带水位很高,不是吗?”斯卡佩塔问。

“原来你也有疏忽的时候,这栋房子盖在高地上,是一个法国人,美酒鉴赏家,一七九三年建造的。他发现这里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地点,便找来一批奴工仿照法国老家的酒窖形式建造了一座酒窖。我想全美国应该只有这么一座。”基顿太太走到那扇通向屋外的门旁,开了门说,“你真该参观一下,这可是巴吞鲁日市的珍宝呢。”

斯卡佩塔一动不动,“不必了。”

基顿太太近乎温柔地低声说道:“关于艾伯特的事,你错了。其实我就在机场里徘徊,看见你们站在车道上。万一你离开他,我会马上把他接走。不过,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丢下他不管。你太善良,太正直了,对人世间的邪恶无比厌倦。”

“你在机场?我打了电话到你家……”

“事先设定了呼叫转移至我的移动电话,你打电话时我正看着你。”基顿太太有些得意,“你到达时我刚回来不到十五分钟,斯卡佩塔医生。让你生气困惑了,但我只想趁杰森不在时和你谈谈。我是说艾伯特的父亲。相信我,你真该庆幸他不在家。”她犹豫着,手搁在敞开的厨房门上,“如果他在场,我们就别想有机会单独谈话了。”她说着让路给斯卡佩塔。

斯卡佩塔看着门边的控制面板。屋外,冒出无数嫩叶的树林罩在阴影中,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郁凝重。

“你从这里出去,拐个弯就是车道。不过你得答应我,改天一定回来瞧瞧我们的酒窖。”她说。

“我还是走大门吧。”斯卡佩塔说着朝前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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