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斯卡佩塔书桌前的窗子望出去,沙丘上的阴影随着太阳的移动逐渐加深。棕榈叶沙沙响动,海滩上一个带着黄色拉布拉多犬散步的男人逆风俯下身去。远处迷蒙的蓝色地平线上,一艘货轮正向南航行,也许正驶往迈阿密。要是斯卡佩塔太过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很可能会忘了时间及身在何处,甚至赶不上赴纽约的航班。

是拉尼尔医生接的电话,他的声音异常粗哑,“喂?”

“你好像不太舒服。”斯卡佩塔同情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受得要命。谢谢你回电给我。”

“你吃什么药?应该服点抗鼻塞药,有止咳袪痰功效的,但是别碰抗组织胺药物。可以试试白天服用不含嗜睡配方的感冒药,一定是标签上没有抗组织胺或琥珀酸露西拉敏成分的,否则你会I口干舌燥,甚至染上病菌。还有,不要喝酒,会降低免疫力。”

拉尼尔擤了下鼻子。“你知道,我是个正牌医生,也是药瘾专家,对药品算得上相当了解。”他说这话时不带丝毫敌意,“你可不必担心。”

斯卡佩塔对自己的预设立场感到尴尬。验尸官是选举产生的官员,而且很遗憾,全国没几个验尸官具有医师身份。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拉尼尔医生。”

“没事。对了,你的老搭档彼德·马里诺,他觉得你在玩火。”

“原来你打听过我的事。”她有些困惑,“好吧,咱们也该切入正题了。我看了夏洛特·达尔德案的档案。”

“旧案重提,当然,不会是愉快的事。等一等,我去拿支笔。我妻子不知道把笔都收到哪儿了……找到啦。”

“达尔德女士的案子非常棘手,”斯卡佩塔说,“根据她的毒物化验报告,她血液中的羟二氢吗啡酮,即奥斯康定代谢物只有每公升四毫克,不足以致死。胃部没有残留药物,肝脏的药物含里也不及血液含量。换句话说,服用奥斯康定过量致死的说法值得怀疑。很显然,药物因素并不如验尸报告显示的那么重要。”

“同意,我也这么认为。以器官组织化验结果看来,她的死或许与服药过量毫无关系。而且验尸报告称并未发现她身上有静脉注射毒物留下的疤痕,”他补充说,“我猜测,她习惯服用药片而不是注射。”

“她滥用药物这一点可以肯定,”斯卡佩塔说,“这从她的心脏状况可以判断。好几处坏死和纤维化的新旧伤口、长期的局部贫血,加上并无其他冠状动脉疾病或心脏扩大症的迹象,是很典型的古柯碱心脏。”

“这只是个概括性说法,并不表示一定有古柯碱毒瘾。凡是镇静剂、合成安眠药或者奥斯康定、氢可酮、氧可酮、复方羟可酮之类的止痛药,危害心脏的强度都不下于古柯碱。猫王就是个悲惨的例子。而这些药物随手可得。”

停顿片刻,拉尼尔医生说,“我想和你谈谈她的失忆症。”

“失忆症?”他急着找她交流,一定就是为了这事,“你寄给我的档案里没提到失忆症啊。”

斯卡佩塔控制了一下情绪。作为一个私人侦探顾问,她在案件中能了解到的法医学角度的信息非常有限,而缺乏中肯的调查依据,或者说层出不穷的资料错误更是恼人。在她担任弗吉尼亚首席法医,负责处理自己的案件或监督州内其他法医的案件时,从来不需要依赖陌生人提供信息。

“夏洛特·达尔德有时会暂时性失忆,”拉尼尔医生解释说,“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谁告诉你的?”

“她妹妹。”他说,“似乎是……或许我该说,根据传闻她患有逆向失忆症……”

“她的家人应该很清楚吧,除非他们很少见面。”

“问题就在这里,她丈夫杰森·达尔德非常低调。这里没几个人知道他家里的事,对他本人更是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很富有,住在一片老林场里。我不敢说基顿太太的证词绝对可靠,尽管她说的关于她姐姐死亡前的状况或许是事实。”

“我看了警方的调查报告,非常简短。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斯卡佩塔说。

拉尼尔医生咳了一阵,然后回答,“她死亡时投宿的那家旅馆所在地治安不算太好,属于我的辖区。一个清洁人员发现了她的尸体。”

“血液测试呢?你寄给我的资料里只有一些验尸结果。我无从知道她血液里GGTP、CDT等可以显示血液酒精浓度的数据。”

“我最初和你联系时就已设法调取她的生前血液测试报告,她死前两周曾住院。结果发现档案错误,这真让我不太好意思说。我那个糊涂职员,真恨不得炒她鱿鱼,但就是捱不过她的求情。关于你的问题,答案是没有,没有GGTP和CDT含量过高的情形。”

“她为什么住院?”

“在逆向失忆症最后一次发作后她去作了检査。显然,她死前两周失忆症曾发作。当然,这没有事实依据。”

“既然她的GGTP和CDT值都不高,那么似乎可以排除酒精造成她失忆的主要因素。”斯卡佩塔说,“拉尼尔医生,如果你不把所有信息都告诉我,我恐怕很难给你提供建议。”

“连我都不敢说自己握有全部信息。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想数落警方的不是。”

“达尔德女士失忆症发作时是什么情形?”

“据说会变得非常暴力,乱摔东西,把屋子或她待的任何地方砸得稀巴烂。有一次还拿斧头砍她那辆玛莎拉蒂跑车,把车窗、门和车顶通通毁了,还将漂白水泼在皮座椅上。”

“修车厂有相关记录吗?”

“事情发生在一九九五年五月,花了两个月才把车修好,后来她丈夫卖了那辆车,换了辆新的给她。”

“但那不是她最后一次发作。”斯卡佩塔翻开另一页横线纸,迅速做着笔记。

“是的,最后一次,也就是在她死前的两周。那是在秋天,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她带了把剃刀,想对一批价值一百多万的画作动手。听说是这样。”

“在她家?”

“据我了解,是在一家商店里。”

“有目击证人吗?”

“只在事后被人提起。当然,这都是她妹妹和她丈夫几年前的说法。”

“她的药瘾的确可能引发失忆症。另一种可能是颞叶癫痫。她有脑部损伤的记录吗?”

“据我所知没有,X光扫描和肉眼检査也没发现旧的骨折或伤疤。医院记录显示,她在第二次失忆,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那次失忆后,曾作了全套脑部检查,包括MRI和PET扫描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然,暂时性的颞叶癫痫未必会被发现。也许她患有某种脑伤,只是我们还不清楚,真的很难说。总之,我认为药瘾是主要致死因素。”

“根据手上的资料,我同意这种看法。所有化验数据都显示她的死和长期滥用药物有关,而不单是服用奥斯康定过链的结果。关于死亡方式,看来有待进一步调查。”

“老天,问题就在这里。负责这案子的警察当时什么都没做。现在当然也指望不上。真是的,我们这地方什么都出问题,除了食物。”

“达尔德女士或许死于长期滥用药物等因素造成的心脏衰竭。”斯卡佩塔对他说,“我只能这么推测。”

“那个白痴联邦检察官,威尔顿·温恩,一点忙都帮不上,”拉尼尔医生抱怨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始终没抓到,想插手的人却越來越多。一切都成了政治。”

“我猜,你也是专案组成员吧。”斯卡佩塔打断他。

“不是。他们不需要我加入,因为没发现尸体。”

“万一有尸体被发现,难道你也不需要知道调查情况?警方不是认为那些女性都是被谋杀的吗?我越是听你说,越觉得难以置信。”斯卡佩塔说。

“你说得没错。他们甚至没请我去看看她们被绑架的现场。我没见过她们的住所、车子,一个犯罪现场都没去过。”

“你应该去,”斯卡佩塔说,“当受害者被绑架,并可能遭到谋杀吋,警方应该邀请你去查看现场,深入了解一切细节。你应该随时掌握案情。”

“在这里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那些遭到绑架的女性当中,有几个属于你的辖区?”

“截至目前,七个。”

“而你竟连一个现场都没看过?很抱歉我一直在追问,可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那些现场已清理干净了,对吧?”

“案子都已经冷却了,”他回答,“我想她们的车子仍被扣押着,这至少是件好事。不过警方总不能永久封锁停车场或房屋,我也不淸楚她们的住所如今是什么情形。”他又咳起来,“一定还会再发生的,他不会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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