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巴蒂斯特最想要的露西是偶极天线,但是狱方不允许他享有在物资供应所购物的待遇,而偶极天线必须在那里才买得到。

享有特殊待遇的牢犯可以购买偶极天线、耳机、便携式收音机、AM/FM增幅器和带链子的宗教佩章。当然,只有某些牢犯享有这种待遇。虽然禽兽很喜欢炫耀他的收音机,可是他也没有偶极天线,因为牢犯只能拥有他们开列的十大清单当中的一项。死刑犯享有的特殊待遇非常有限,狱方担心他们会趁机制造枪械。

让-巴蒂斯特对枪械没兴趣。只要他愿意,他的身体就是武器。但目前施展他的体能可说毫无用处。他没有必要在狱警带领他去淋浴的途中攻击他们。无疑他做得到,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磁性由于经过许多道铁栅金属门而大大增强。他的力量不断积聚,在他的鼠蹊部砰动,使他的头盖骨飘飞到头顶上方。他所到之处总留下一道明显的电光火花。狱警永远捉摸不透他在笑什么,他的怪异举止让他们伤透脑筋。

监狱熄灯时间是晚上九点。控制亭的狱警喜欢慢吞吞地将开关阀一个个扳下,直到整座监狱陷入一片黑暗。让-巴蒂斯特曾听到几个狱警说。黑暗能够让这些人渣有机会认真思考他们即将面临的死刑,体认到这是他们具有自由之身、尚有能力去爱时的胡作非为应得的惩罚。那些没杀过人的家伙永远不懂,和女人结合的最高境界是解放她。听她尖叫呻吟,劫掠她的肉体并用鲜血涂满她的全身,然后将尸体展示给所有人观赏,借此实现并和她的磁性永远融为一体。

他躺在床铺上,汗水渗入床单,牢房里弥漫着他的体臭,右侧墙角的不锈钢盥洗槽像朵蘑菇蹲在那里。牢犯们静悄悄的,禽兽除外。他轻声自语着,却没料到让一巴蒂斯蒂有双顺风耳。到了夜晚,禽兽便现出原形,一个懦弱无能的家伙。要是有酒喝就好了,他可以沉沉睡去,再也不必理会那软弱残缺的躯体。

“……别动。很棒,对吧?感觉真棒。不要,拜托别这样。不要!很痛!别哭了。感觉真好。你还不懂吗,小贱货?感觉好极了!我要妈妈!我要,但她是个贱人。你别哭了,听见没?你敢再哭……”

“是谁?”让-巴蒂斯特对着充满恶臭的空气自语。

“闭嘴。妈的给我闭嘴。都是你不对。你非大叫不可,对吧?就是不听我的话。好了,不能再给你口香糖吃了。肉桂口味。你把包装纸丢在秋千旁边,所以我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小蠢货。你乖乖待在树荫下,好吗?我得溜了,得溜了。这理由够正当吧,我得溜了,得溜了。”他轻轻哼唱起来,“得溜了,溜了,溜了,得溜了溜了溜了……”

“是谁?”

“敲敲门,外面是谁?”禽兽扯着嗓门,嘲弄地应和,“长毛,长毛,其实无毛。你的小弟弟长大了多少?屁眼里躲着比你鼻子更的小香肠和两个小坚果。”他压低声音唱着,但还是非常响亮。“听见没,我是个诗人呢。知道吧,你这没屌的家伙?真正感性的人,就是我,就是我。绿蛋加火腿。魔法灵猫。我喜欢肥嫩的,但不要太油腻。请奏乐……”

“是谁?”让-巴蒂斯特露出他那稀疏细小的尖牙,起劲舔着,品尝着自己带有金属咸味的血液。

“我啦,毛球。你的头号知己,你唯一的兄弟。你只剩我可以依靠了,懂吧?你非懂不可。除了我还有谁会陪你聊天,劳烦狱友们传递爱的小纸条给你,一间间地传,直到塞进你的门缝,可是已经脏兮兮了,因为每个人都看过。”

让-巴蒂斯特边听边吮着自己舌头的血。

“你的家人有权有势。我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听了不止一次。”

沉默。让-巴蒂斯特的耳朵是卫星天线。

“人呢?这些该死的警卫,跑得一个不剰。”禽兽嘲弄着那片黑暗。

他充满恨意的声音像无数小蝙蝠飞入让-巴蒂斯特牢房的铁栅门。声音在他四周飞舞,他扬起毛茸茸的手臂将它们逐开。

“你知道坐牢会让人发疯吗,毛球?要是你不想办法出去,会变得像一只被枪指着屁股的猫那样疯狂。你懂吧,毛球?”

“Jeneprendspas。”让-巴蒂斯特呢喃着,一滴血滑过下巴,消失在他柔细如婴儿头发的手部毛发中。

他抹掉血滴,舔了舔手指。

“噢,你不懂,好吧。他们该不会捅了你的屁股吧?砰!”禽兽轻声笑着说,“要知道,你一旦被他们带到那笼子里去,就只好任人宰割了,谁会知道呢?你犯了罪,他们就给你颜色瞧,说是你自找的。”

“是谁?”

“你真把我惹毛了,老问这个,是谁是谁。妈的小鸡鸡!你明知道是谁。就是我啊,你兄弟。”

让-巴蒂斯特听见禽兽的呼吸。他的气息越过两间牢房飘来,让-巴蒂斯特闻到大蒜和勃艮地红酒的气味,酒龄尚浅的慕丝谷勃艮第。他将那称作笨红酒,因为它没有在阴暗潮湿的地窖沉睡是够长的时间,还显不出香气和韵味。黑暗中,让-巴蒂斯特的死牢宛如地窖。

“要知道,我的好伙伴,我唯一的好友。他们必须把我用箱型车运送到行刑的地点,也就是汉茨维尔。真是好名字,弄死恶棍,对吧?得花一个钟头在路上。谁知道这当中会出什么意外?”

多菲内广场的栗子树郁郁葱葱,杜鹃和玫瑰正在盛开。让-巴蒂斯特不需要亲眼看见,只消深呼吸就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苍穹酒吧和保罗餐厅,很不错的餐厅。人们无视他的存在,在玻璃墙那头尽情吃喝、谈笑,或在烛光下谈情。有些人不久将离开去做爱,浑然不觉自己正遭人窥视。让-巴蒂斯特穿越黑夜,来到圣路易斯岛海边。巴黎的灯火倒映在塞纳河的粼粼波光中。仅仅几分钟后,他已经来到距停尸间不到一英里的地方。

“我已经没能耐做什么了,但是你有。你可以在半路上拦截我搭的箱型车,我可以跑回来帮你,毛球。我的死期到了,只剩三天,整整三天。听见没?妈的最后三天。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可以设法救我一命,到时候咱们就是好伙伴了。”

让-巴蒂斯特坐在圣路易斯岛一家小酒馆的角落,望着外面一户人家挤满盆栽的阳台。一个女人走到屋外,凝望着远处,也许是蓝天或者河流。她的窗子敞开着,她让秋天的淸新空气流入。她非常美丽,他还记得她身上薰衣草的气息。他想是薫衣草。

“我办完事后她就是你的了。”杰伊啜着洛克酒庄的勃艮第。这种酒蕴含着烟熏杏仁的芳香。

他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红色的液体绕着宽阔的玻璃杯身回旋,有如温热的舌头正一圈圈缓缓舔狩着。

“我知道你也想要。”杰伊举起酒杯,为自己的双关语大笑起来,“但你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老哥。”

“你听见没,毛球?只剩三天了,离你的刑期也只有一周,我会替你把那些臭娘们抓来,通通给你抓來,只要你不反对我先享用。反正你也用不着,对吧?那么何不让我先分享呢?”一阵静默,忽然禽兽的语气凶狠起来,“你听见没,毛球?我要像鸟一样自由!”

“那么我走了。”杰伊眨眨眼睛说。

他放下酒杯,说很快回来。在杰伊——让-巴蒂斯特不习惯叫他杰伊,应该是让-尚保罗——离开期间,刮了毛且戴帽子遮住面孔的让-巴蒂斯特绝不和任何人交谈。他望着窗外,望着他那俊美的兄弟仰头呼唤阳台上的女人。他两手挥舞,东指西指,像是要求女人给他指示。女人先是微笑,接着被他的怪异举止惹得大笑起来。不久她便被他的魔咒征服,转身进入屋内。

这位有福气的弟弟像变魔术似的很快出现在酒馆。“走吧,”他命令让-巴蒂斯特,“她住在三楼,”他朝那栋公寓点点头,“就在那儿。我和她喝酒时你要躲好,她很容易搞定。你知道该怎么做。走吧,别吓着别人。”

“你这浑身长毛的丑八怪。”禽兽恶毒的话不停钻进让-巴蒂斯特的牢房。“你不想死吧?没人想死,那些被我们做掉的人除外,他们再也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哀求我们快点下手,对吧?自由得像只鸟。想想看,自由得像只鸟。”

让-巴蒂斯特想着那个姓斯卡佩塔的女医生。她睡卧在他怀里,让他饱览她的美,再也不会离开他。他摩挲着她寄来的那封信。打印版,非常简短的一封信,哀求着见他一面,哀求他的帮忙。他多么希望看见她的亲笔信,以尽情玩味她的每个笔触和能挑逗他感官的笔法。让-巴蒂斯特想象着她的裸体,吸吮者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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