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辞

献给路易·卡塔尔迪博士,

东巴吞鲁日县验尸官

一个优秀,荣耀,仁慈,实事求是的人

——世界因你更美好

他们一样躺卧在尘土中,都被虫子遮盖。

——《旧约·约伯记》21:26

凯·斯卡佩塔医生将小玻璃瓶移近烛光,照亮一条在酒精中沉浮的蛆。只消一眼,她已看出这比米粒还小的乳白色虫尸被装进黑色螺旋盖样本瓶之前,处于哪个变态阶段。假设这条幼虫有机会存活下来,它将长成一只丽蝇,也就是绿头苍蝇。它也许会在人类尸体的嘴巴、眼睛上,或者活人的溃烂伤口上产卵。

“非常感谢你们。”斯卡佩塔说,环顾着桌边参加二〇〇三年度全国法医学会训练班的十四名警察和犯罪现场鉴定技术学员,最后日光停在妮可·罗比拉德那张无辜的面孔上,“我不知道这东西是谁采集的——当然,采集地点不太适合在餐桌上讨论,还特地为我把它保存起来一一不过一一”

大伙耸着肩膀,眼神茫然。

“我得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碰上有人拿蛆当礼物送我。”

没人承认。但斯卡佩塔从未怀疑过一个事实,那就是警察擅长虚张声势的习性,以及必要时撒谎的能耐。还没人知道将有一条蛆出现在餐桌上时,斯卡佩塔就注意到妮可·罗比拉德嘴角的笑意,那时她便起了疑心。

烛焰的光芒映着斯卡佩塔手中的玻璃瓶。她的指甲修剪得短而方整,手指由于长年处理死者尸体,切割顽强的肌肉组织和骨头而锻炼得无比坚定、优雅且有力。

同学们没有大笑,这对妮可而言相当不幸,羞辱感如一股寒流袭击了她。

和他们相处已有十个星期,他们理应把她当成同伴和朋友,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仍被看成从路易斯安那州扎卡里市来的乡巴佬妮可。在这个人口只有一万二千的城市,谋杀案可说是闻所未闻的暴行。连续数年没有凶案记录在扎卡里也很寻常。

妮可的同学大都为沉重的凶案侦办工作所苦,有的还自创等级。例如,轻度谋杀案、完全谋杀案,甚至城布重建等。妮可却没有自己得意的分级方式。谋杀案就是谋杀案。她从八年的警察生涯中只遇见过两起凶案,都是家庭枪击案。更糟的是,课程开始的第一天,就有个讲师逐一询问所有学员,他们居住的公寓平均每年发生几起凶案。没发生过,妮可说。接着他又问公寓规模。三十五人,妮可说。或者就像她一个新同学形容的,比我八年级同学的人数还少。这应该是妮可人生的最大转机,从一开始她就放弃融入其中的努力,消极接受了在警界被归类为“她们”,而非“我们”的事实。

妮可懊悔地发现,她古怪的蛆虫礼物侵害了什么(她也说不清),但可以确定,无论如何她都不该送礼物给传说中的法医凯·斯卡佩塔医生,不管什么礼物。妮可脸颊发热,冷汗浸湿了腋窝,等待着自己偶像的反应。但对此她无法解读,也许是由于过度不安和尴尬而昏了头。

“就叫它玛琪吧,虽说我们无法判定它的性别,”斯卡佩塔说,烛光在她的金属框镜片上跃动,“我想,对一条蛆虫来说这名字够好了。”她举起小瓶,吊扇扇起的风拍击着玻璃罩里的烛焰。“谁能告诉我,玛琪正处在哪个蜕变期?被人丢进这一小瓶乙醇之前,”她扫视众人,视线再度停驻在妮可身上,“它正处于第几虫龄?还有,我怀疑玛琪是被活活淹死的。它和我们一样需要呼吸。”

“哪个傻瓜会淹死一只蛆?”一名学员大声说。

“是啊,想想吸入酒精的滋味一一”

“说什么呢,乔伊,你已经吸了一整夜了。”

诡异而刻薄的黑色幽默如暴风雨由远方隆隆逼近,妮可无从闪避。她往椅背一靠,手臂交叉在胸前,努力装出一脸的满不在乎,脑海里却不期而然响起父亲一句关于暴风雨的告诫:妮可,亲爱的,打雷的时候,千万别单独站着,别以为躲在树下就没事。记得就近找一条沟渠,尽可能往里藏。然而此时,除了沉默,她已无处可躲。

“嘿,医生,最后一次测验我们已经通过了。”

“谁把家庭作业带到餐桌上了?”

“对啊,现在又不是值勤时间。”

“不是值勤时间,原来如此。”斯卡佩塔笑着说,“这么说,如果你们下班后发现失踪人口的尸体,是否就可以弃之不顾呢?是这个意思吗?”

“我会等到喝完波本再说。”一名学员说。他那颗剃光头发的头颅亮得好似上了蜡。

“说得也是。”她说。

所有学员都狂笑起来,妮可除外。

“这种状况随时可能发生,”斯卡佩塔将小样本瓶搁在她的酒杯旁,“你忽然接到电话,或许是你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电话,而你就像现在一样,已经下班,喝了几杯酒,有点醉意,或者正在生病,正和情人、朋友、小孩争吵。”她推开没吃完的黄鳍金枪鱼,两手在方格桌布上交握。

“可案子是不等人的。”她补充道。

“说真的,有些案子并不那么急,不是吗?”一个芝加哥警察说。学员们都称他“卜派”,因为他左臂上有一个船锚刺青。“比如丢在井里、埋在地下室的尸骨,或者藏在水泥板底下的尸体。我是说,它们又不会跑掉。”

“死者是很没耐性的。”斯卡佩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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