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星期后。

因我而聚集在这里的陪审团成员都是些普通人,他们静静地坐着,态度恭敬得近乎惶恐。关于此事的新闻报道绝无可能错过。除非你住在非洲内地,否则你不会不知道几星期来发生的事,尤其是发生在詹姆斯城那家藏污纳垢的廉价旅馆里的事,因为它已然成为一桩邪恶腐化丑闻的暴风眼。

表面上看来,那片杂草丛生的废弃露营地是那么安静。很难想象,有多少人曾经在那里扎营或投宿,却无一人察觉风吹草动。有如飓风向外海狂扫,丑闻的主角已经逃逸无踪。目前我们知道,贝芙·基芬还活着,杰伊·塔利也是。只是讽刺的是,他已成为国际刑警发布红色通告的对象:一度和他共事的探员如今正紧锣密鼓地追缉他,以及基芬。我们推测他们俩已经潜逃出境,藏匿于国外。

杰米·博格站在我的前方。我坐在证人席上,面对由三女五男组成的陪审团。两个白人,五个非裔人士,一个亚洲人。死于尚多内之手的受害者,其所属国籍都有代表出席,不过我相信这只是凑巧,但仍很高兴。法庭的玻璃门上贴了棕色纸张,以防好奇的民众和媒体窥探。所有陪审团成员、证人,包括我,都是从一段地下坡道进入这里的,和平时罪犯被押入法庭的路径相同。空气中弥漫着诡秘阴冷的气息,陪审员见了鬼似的盯着我瞧。我的脸因淤伤而泛着青黄色,左臂再度打上石膏,被绳索紧勒过的手腕依然疼痛。我能活着,还亏得露西穿了防弹衣。那天她出门接我之前,在那件厚重的羽绒夹克里穿了防弹背心。

博格正在问我黛安·布雷遇害当晚的事。我感觉像是置身于各个房间演奏着不同音乐的屋子里。我回答着她的问题,思绪却飘向远方,脑中浮现别的影像,灵魂的各处响着不同的声音。无论如何,我总算还能集中心神作证。庭上提到我购买那把尖头锤的现金交易记录。博格念着化验报告的内容。这份报告已经连同验尸报告、残留毒物鉴定结果等一起列入证词。博格向陪审团描述那把尖头锤,然后问我它的凿印和布雷身上的伤痕的相关性。

我花了点时间解释。我望着那些前来审判我罪行的脸孔,表情从淡漠、好奇到惊恐不等。当我描述颅骨被凿开、一个眼球迸出或者悬在眼窝外等情节时,有个女人明显露出恶心的表情。博格指出,从我屋里搜出的那把尖头锤有锈迹。她问我在布雷遇害之后我买的那把尖头锤是否生了锈,我回答没有。“这类工具几周之内会生锈吗?”她问我,“在你看来,斯卡佩塔医生,会不会是尖头锤——在你家找到的,被你声称是尚多内带着准备攻击你的那把——上的血迹造成它目前的锈蚀状态?”

“据我所知不会。”我说,心里明白答案对我有利。不过无所谓,即使对我不利,我依然会据实回答。“但有个条件,那就是警方把尖头锤装进证物袋时它必须是干燥的。”我补充说。

“负责鉴定这把尖头锤的人却说它已经生锈了,对吧?我没有曲解这份报告吧?”她微笑着说。她穿着黑底浅蓝色细条纹套装,边说边来回踱步。

“我不清楚化验室是怎么说的,”我回答,“我还没看过那些报告。”

“那是当然,因为你大约十天没进办公室了。而且,嗯,这份报告是昨天才出炉的。”她看着上面的日期,“写得清清楚楚,那把沾有布雷血迹的尖头锤已经生锈,外观很旧。我相信你在十二月十七日晚上——差不多在布雷被谋杀二十四小时之后——到普莱森特五金店购买的那把尖头锤,店员绝不会说它的外观很旧,对吗?”

我无从知道五金店的店员说了些什么,我在证人席上提醒博格,知道陪审团正注意着我的一言一行。我这个证人几乎形同虚设,光被问及一些无法回答的问题,之后由博格向陪审团说明。这场听证会的优势在于,辩方律师及法官均不在场,没人会驳回博格的提问。她可以问我任何问题,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因为这位检察官正试图证明被告的清白,这真是绝无仅有。

博格又问,我从巴黎回来后去五金店购物,那时是几点。她提到我去医院探视乔,之后又和露西通了电话。窗口越变越窄,线越收越紧。我哪来的时间跑到布雷的公寓去,将她殴击至死后布置现场及伪证物?如果不是为了像我一直坚称的那样要进行实验,我又为什么要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再买一把尖头锤?她让这些疑问悬宕不去。与此同时,布弗德·赖特坐在检方席上,低头研究着线圈簿上的记录,一直在回避我的目光。

我逐一回答博格的问题,就快说不出话来了。我的嘴被塞嘴的布块擦破,伤口已经溃烂。长大后我的嘴就没痛过,我几乎忘了那种滋味。说话时溃疡的舌头碰触牙齿,听起来像有语言障碍。我只觉浑身虚脱倦怠,再度打上石膏的左臂抽痛,这是拜杰伊将我的双手强制绑在床头柱上所赐。

“我注意到你说话有些困难,”博格特别指出这点,“斯卡佩塔医生,我知道这和主题无关。”对杰米·博格来说没有什么是和主题无关的。在她看来,连每次呼吸、每个步伐、每个表情,一切的一切,都自有其道理。“让我们稍微跑一下题,好吗?”她止步,肩膀一耸,两手一摊,“如果你能说一下上星期发生的事,对陪审团或许会有帮助。他们一定很纳闷你为什么会有淤伤,说话这么困难。”

她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耐心地等我开口。我先表示歉意,说自己目前的状况不太好,陪审团成员笑了笑。我开始叙述班尼的遭遇,众人的表情跟着凝重起来。我描述着班尼的画如何引导我走向那座猎鹿台,班尼常常上那观察这世界并转化为意象,记录在素描簿上。一个男性陪审团成员眼里顿时充满泪水。我说我很担心班尼是遇上了麻烦,解释了一下他生前最后几小时的行踪以及胃袋里残留着食物的奇怪现象。

“有时候娈童狂,也就是对儿童进行性侵害的人,会用糖果、食物之类的东西来诱骗孩子。你处理过这类案子吗,斯卡佩塔医生?”博格问我。

“很遗憾,”我回答,“处理过。”

“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说明孩子被人用食物诱拐的情形?”

“几年前我们接到一个八岁小男孩的案子,”我以经手过的案子为例,“验尸时我发现他有窒息现象,那是凶手在强迫他口交时造成的。我还在男孩的胃里发现了口香糖,相当大的一块。结果查出是一名男性邻居给的,四片Dentyne无糖口香糖。他最后认罪了。”

“所以,当你发现班尼·怀特的胃袋里残留有爆米花和热狗的时候,你根据自己的多年经验,对此很关注。”博格说。

“没错。我非常关注。”我回答。

“请继续,斯卡佩塔医生。”博格说,“你离开猎鹿台,沿着一条小径往树林里走,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陪审团里有位女性,坐在陪审席前排左数第二个座位,她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年近七十岁,体形肥硕,穿着条大红花图案的黑色连衣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我。我回以微笑。她看来像是个明理仁慈的妇人。很高兴我母亲留在迈阿密没来,我想她大概不知道我这阵子的状况。我什么都没告诉她。她健康状况欠佳,不该让她操心。我叙述着发生在詹姆斯堡汽车旅馆的事,不断回头看着那位身穿红花裙的陪审团成员。

博格提示我说明一下杰伊·塔利的背景,我们在巴黎相遇以及关系变得亲密的经过。接着博格作了补充和评论,并且提及尚多内攻击我之后留下的—个难解之谜:我为做实验而买的那把尖头锤莫名失踪了,而我屋子的钥匙竟然出现在麦切·巴博萨的口袋里,但这名被残杀的调查局卧底探员从未和我见过面。博格问我杰伊是否进过我的屋子。当然,没错。这么说他有机会取得钥匙和警报器密码,也有条件拿走证物。是的,我回答。

而且杰伊·塔利诬陷我、搅乱他兄弟尚多内所犯案件的案情,这做法的确符合他的利益,不是吗?博格再度止步凝视着我。我说我对这问题不太有把握。她接着又问,当他在汽车旅馆攻击我,拿布堵我的嘴巴时,我抓伤了他的胳膊,对吗?

“我记得我拼命挣扎,”我回答,“之后我发现我的指甲下有血,还有皮屑。”

“不是你的?会不会是你在挣扎时抓伤了自己?”

“不是。”

她回到检方席,找出另一份鉴定报告。布弗德·赖特脸色发青,直挺挺地坐着,一副紧张的模样。经过DNA鉴定,我指甲里的皮屑和我的DNA不符,但和苏珊·普雷斯体内残留精液的DNA完全吻合。“也就是杰伊·塔利的DNA。”博格点着头说,又开始踱步,“这位联邦执法人员在一个女性受害者遭到虐杀断气之前与之性交。此外,杰伊·塔利的DNA和让-巴蒂斯特·尚多内的DNA非常相近,我们差不多可以断定他们是近亲,应该就是兄弟俩。”她走了几步,一根手指按着嘴唇,“可以确定的是,杰伊·塔利并非他的本名。这人就是个活生生的谎言。他打你了吗,斯卡佩塔医生?”

“是的,他掴了我一巴掌。”

“他把你绑在床上,企图用热气枪折磨你?”

“我记得是这样的。”

“他命令你脱去衣服,将你捆绑、塞住嘴巴,大概是想要置你于死地?”

“是的,他显然是想杀了我。”

“为什么他没那么做呢,斯卡佩塔医生?”博格的语气像是不相信我,演得真像。她相信我,我知道的。

我看着那位让我想起我母亲的陪审员,叙述着被杰伊捆绑并堵住嘴巴后的情景。我几乎无法呼吸,陷入极度的惊慌当中,开始过度吸气,也就是呼吸变得短而急促。我无法吸入足够的氧气,加之鼻子正在流血、肿胀,嘴里的布块又不允许我用口腔呼吸,于是我昏迷过去。醒来时看见露西在房间里,我已经被松绑,嘴里的布也拿掉了,杰伊·塔利和贝芙·基芬则逃走了。

“我们已经听过露西的证词,”博格沉思着走向陪审席,“知道你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那么你醒来之后她是怎么告诉你的,斯卡佩塔医生?”倘若是正式开庭,我述说露西所言恐有片面之词不足采信之议。可是在这场特别的个人秀当中,博格得以不受任何阻挠。

“她说她穿了防弹背心,防弹衣。”我回答,“她说她们在房间里说了很多——”

“露西和贝芙·基芬。”博格说明。

“是的。露西说她靠着墙,贝芙·基芬拿猎枪对着她。她开了一枪击中露西的防弹衣。她受到严重擦伤,但所幸没事。她抓过基芬手中的猎枪,跑出房间。”

“她在那节骨眼上首先考虑的是你。她没有留下来制伏贝芙·基芬,是因为她最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是的。她告诉我说她开始到处踢门。她不知道我在哪个房间,于是跑到旅馆后面,因为房间的后窗都对着游泳池。她找到了我所在的房间,看见我躺在床上,便立刻用猎枪枪柄敲碎窗玻璃跳了进去。他已经没了人影,显然是和贝芙·基芬从前门跑了出去,骑着摩托车逃走了。露西说在为我紧急救护时听见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在那之后你可有杰伊·塔利的消息?”博格停步,凝视着我的眼睛。

“没有。”我说,在这漫长的一天中初次感觉到怒气上升。

“贝芙·基芬呢?知道她的下落吗?”

“不,我不清楚。”

“他们成了通缉犯。贝芙·基芬留下两个孩子,还有一只狗,班尼·怀特非常喜欢的那只狗。他离开教堂后去汽车旅馆,很可能就是为了看那只狗。如果我的记忆有误,请随时纠正我。基芬太太的大儿子桑尼是不是说过他们故意戏弄班尼?他说班尼在上教堂之前打了个电话到基芬家,问找到土豆先生了没有,他们说它到河边玩水回来了,只要班尼过来就可以看见它,是这样吗?在杰伊·塔利和贝芙·基芬试图杀害你和你外甥女不成而逃逸无踪之后,桑尼是不是这样告诉马里诺队长的?”

“这我不清楚。”我回答。博格并非真的要我回答,而只是要让陪审团听见她的问题。想起那只可怜的老狗以及它所受的待遇,我的眼里起了片水雾。

“那只狗不是去玩水——不是自愿的,对吗,斯卡佩塔医生?你和露西在露营地等候警方时找到了土豆先生,是吧?”博格问。

“是的。”泪水涌上我的眼眶。

土豆先生在汽车旅馆后面,沉在游泳池底,后腿绑着砖块。那位穿红花裙的陪审团成员立刻哭了起来。另一位女性成员倒抽了口气,捂住眼睛,余者脸上浮现惊愕甚至激愤,气氛无比沉重。博格让这沉痛、残酷的片刻在庭上滞留不去。土豆先生受虐的情景有如当庭上演,是那么历历在目、令人不忍,博格就这么任它延续。一片沉寂。

“怎么会有人做得出这种事?”穿红花裙的陪审团成员啪地合上笔记簿,大叫起来,“真是恶毒啊!”

“那些人是浑蛋。”

“感谢老天。好在你有上帝保佑,一定是的。”一位陪审团成员摇着头对我说。

博格踱了三步,目光横扫陪审席,然后久久看着我。“谢谢你,斯卡佩塔医生。”她平静地说,“这世上的确有许多残忍的恶人。”她轻声地呼应着陪审团成员们的感受,“谢谢你的出席,尤其我们知道你受了伤而且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没错,”她回头望着陪审团,“鬼门关。”

众人纷纷点头。

“说得没错,”红花裙对我说,“你的确逃过了一劫。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我们可以提问,对吗?”

“请说。”博格回答。

“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对我说,“可是你知道吗,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从小到大我们都被教导要说实话,否则屁股就要挨打,重重地挨打。”她义愤填膺地昂起下巴,“你们提到的那些事情我从未耳闻,恐怕日后再也无法睡安稳觉了。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我说。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她注视着我,两手紧捏着绿色大笔记簿,“是你吗?是你杀了那位警察小姐吗?”

“不是的,女士,”我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回答,“不是我。”

我们等着众人的回应。所有人都静静坐着,没人说话,没人发问。陪审席一片肃静。杰米·博格走向检方席,拿起大堆资料,把参差的纸张在桌面上叩了几下弄平整。她等着气氛沉淀,然后抬起头来逐一打量陪审团成员,最后看着我。“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她说,“各位女士、先生……”她一直走到栏杆前,倾身向陪审席看,仿佛正望着一艘巨大的船。事实确是如此,那位红花裙女士和她的同伴们就是我脱离汹涌波涛的通行证。“我是个专业的真相探索者,”博格以我从未听过别的检察官使用的说法形容自己,“我的使命是发掘真相并将其彰显,也正因此我被指派到里士满来——发掘那唯一的、确凿的真相。你们一定都听过,司法是盲目的。”她等着众人点头表示赞同,“因为司法应该平等、毫无偏颇地适用在每个人身上。然而——”她扫视着众人,“我们并不盲目,并没有看不清真相,不是吗?听证会已经结束,我看得出各位充分理解庭上所进行的一切对话,而且绝不盲目。你们绝不至于盲目到看不清一个真相,那就是这个女人——”她回头指着我说,“斯卡佩塔医生,绝不该继续承受我们的质问、指责和无情的刺探。凭良心说,这种行为我无法忍受。”

博格稍作停顿。陪审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各位女士、先生,谢谢你们好意拨冗前来履行公民义务,现在你们可以回到办公室、回到亲人身边去了。各位可以离席了,案子无法成立。本案撤销。慢走。”

红花裙女士露出微笑,吁了口气。其他陪审团成员开始鼓掌。布弗德·赖特低垂着头,两手紧握放在桌上。我站了起来,推开形似酒吧门的活动门,离开了证人席。数分钟过后,我感觉自己像刚从灯火管制中解放出来似的,极力避开所有在法庭玻璃门外等候的记者以及人群的目光。这扇贴着纸的门一度将我和外界隔绝开来,此刻又让我重回它的怀抱。

博格陪我走进不远处的那间小型证人室。马里诺、露西和安娜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又兴奋地等着答案。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而我只是肯定地点点头,勉强说了句:“没事了,杰米很厉害。”我终于直呼博格的名字,同时脑中闪过模糊的念头,近十年来我无数次出入这法庭,向陪审团解释死亡的原因,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出庭为自己辩解。

露西一把抓住我,将我抱得双脚离地。我左臂的伤口痛得让我直咬牙,同时又大笑不止。我和安娜、马里诺一一拥抱。博格体贴地站在门口等着,我也拥抱了她。她开始收拾东西,把档案夹和线圈簿放进公文包,然后穿上外套。“我要走了。”她说,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可是我察觉到她在暗自得意。她很是自豪,她应该自豪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说,心中充满真诚的感激和敬意,“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杰米。”

“谢天谢地。”露西大叫。她一身干练的深色套装,看起来像个律师或医生等她喜欢的角色。从露西注视博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充分感受到了博格的魅力。露西不停地打量她,向她道贺,热情洋溢。事实上,说她在调情也不为过,在跟我的特别检察官调情。

“得回纽约了,”博格对我说,“记得我在那里还有个案子未了吧?”她似乎不经意地向我提起苏珊·普雷斯案,“要做的事可多着呢。你什么时候可以来协助我处理苏珊的案子?”博格是当真的吧,我想。

“去吧。”马里诺穿着皱巴巴的深蓝色套装,搭配一条略嫌短的纯红色领带,不无伤感地说:“去纽约吧,医生,马上就去。你应该到别处去散散心。等这阵风波平息了再说。”

我没吭声,但他说得有理,我找不到话来反驳。

“你喜欢直升机吗?”露西问博格。

“你休想叫我搭那玩意儿,”安娜突然尖叫,“没有一条物理定律证明那种东西可以飞,没有。”

“是啊,也没有哪条物理定律说大黄蜂会飞,”露西喜滋滋地回答,“肥嘟嘟的身体,细细的翅膀,噗噗噗。”她模仿着雄蜂振翅的姿势,两条手臂疯狂地舞动,教人眼花。

“该死,你又嗑药啦?”马里诺朝我外甥女翻了个白眼。

露西勾住我的手臂,我们一起走出证人室。博格已独自在等电梯,公文包夹在腋下。向下的箭头灯闪烁着,电梯门打开。出来一群模样凶恶的人,赶赴他们的审判日或者观看别人受审。博格按着电梯开关,等马里诺、露西、安娜和我进入。记者在一旁跃跃欲试,但没敢靠近我,因为我猛摇头,明白摆出“无话可说、别来烦我”的态度。刚才那场大陪审团听证会的过程外界一概不知情,没有任何记者获准进入法庭,只是他们显然都知道今天是我出庭的日子。有人泄密,而且我相信以后这种情况只会变本加厉。马里诺要我离开此地,这是个聪明的建议。至少暂避一阵再说。我的心情随着电梯缓缓下落。我们到了一楼。我接受现实,作了一个决定。

“我会去的,”我们走出电梯时,我平静地对杰米·博格说,“我们一起搭直升机到纽约去吧。我很乐意尽我所能协助你。我该回报你了,博格小姐。”

博格在忙碌喧腾的大厅里驻足,把那个圆鼓鼓的旧公文包换了只手提着,包上的一根皮带子脱落了。她直视着我。“叫我杰米。”她提醒我,“法庭见,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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