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蒂娅再次试着给迈克打电话。可惜无人接听。

波士顿四季酒店非常漂亮,她喜欢自己的房间。蒂娅很乐于待在豪华酒店里——谁不愿意呢?她喜欢那床单,喜欢房间的服务品质,喜欢任由自己性子选择电视频道。她一直努力工作至午夜,全身心投入到明天取证的准备中。手机调成振动,在口袋里放着。如果一直没有动静,蒂娅就会将它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可能未能察觉到的振动提示。

但没有呼入记录。

迈克究竟在哪里?

她当然给他打了电话。她还往家里打,往亚当的手机上打。拨号的指尖都显得慌乱起来。她尽量不让这种情绪涌上来。亚当是一回事,迈克是另一回事。迈克是个成年人。他非常非常有能力。这也是他最初吸引她的因素之一。那样的反女权主义者或许是可靠的。迈克·拜能给她安全感,让她温暖,全方位地保护她。他坚如磐石。

她可以钻进汽车,开车回家。那会花去大约四五个小时。天亮她就能到家。可到家了她究竟能做什么呢?报警吗?可他们立刻就能听她的?他们又会在哪个钟点采取些什么实质性的措施呢?

凌晨三点。她想,只能给一个人打电话了。

他的号码储存在她的黑莓手机里,但她从没用过。她和迈克共享一套微软Outlook程序,能为他俩同时存储一份地址与电话簿,外加一个日程表。他们的黑莓手机彼此同步,这样,从理论上说,他们能知道对方的日程安排。这还意味着他们都掌握着对方的个人与工作联络信息。

从这一点上看来,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不是吗?

她考虑了一下——关于秘密和内心深处的想法,关于我们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关于作为母亲和妻子,关于对它们的恐惧。但现在没时间了。她找到号码,按下呼出键。

从莫的声音听不出他已经睡着。

“喂?”

“我是蒂娅。”

“出什么事了?”

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担心。莫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从许多方面来说,他只有迈克。“你有迈克的消息吗?”

“大概八点半之后就没有了。”接着他又重复道,“出什么事了?”

“他在找亚当。”

“这我知道。”

“我估计我们大约九点钟通过电话。从那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你打过他的手机吗?”

蒂娅这才明白,当她用同样愚蠢的问题去问迈克时,迈克是怎样的感受了:“当然。”

“说话这会我就在穿衣服了,”莫说,“我开车去你家看看。你们还是把钥匙藏在栅栏柱边的假岩石里吗?”

“是的。”

“好的,我这就出发。”

“你觉得我该报警吗?”

“或许等我到你家再说吧。最多二三十分钟。没准他只是看电视的时候坐在那睡着了。”

“你觉得可能吗,莫?”

“不。到了我就给你电话。”

他挂断电话。蒂娅摇晃着伸出床外的双腿。忽然间,房间对她丧失了全部吸引力。她讨厌一个人睡觉,即使是在奢华酒店里的高纱织床单上。她需要丈夫躺在她身旁。永远。他们很少分开过夜,她对他思念在心,难以言表。迈克算不上一个大人物,但却很真实。她喜欢挨着他时感受他的体温,喜欢无论何时他起身前都会在她额前留下的吻,喜欢他有力的手掌搭在她的背上。

她记得有一晚,迈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在蒂娅的反复追问下,他坦言感到胸闷。蒂娅想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坚强,可听到丈夫的话后,她差点崩溃。后来证明是因为严重的消化不良。可她已经毫不掩饰地因为这个想法哭泣过。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丈夫紧抱胸口,倒在地上的画面。她还明白,她马上便明白,总有一天,这一幕会发生,也许不是在三十岁、四十岁或五十岁,但它或是别的同样可怕的事情终究要发生,因为不管你是否乐意接受,这一幕都会出现在每对夫妇的身上,可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她会活不下去。有时候,夜深人静,蒂娅会看着熟睡的丈夫,在迈克耳边低语:“答应我,让我先走。答应我。”

报警。

可他们会做什么呢?目前什么都做不了。电视上,FBI总是匆匆忙忙。蒂娅从最近一次的刑法更新中了解到,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甚至不能被宣告失踪。除非她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遭到绑架或是有生命危险。

她没有证据。

而且,如果她现在报警,最佳的情景将是:他们派一名警官去到她家。或许那时莫也在。这又可能产生某种误会。

所以,还是等上二三十分钟吧。

蒂娅想联系诺瓦克家,跟吉尔通电话,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让自己安心罢了。该死。她原本对这次出差、入住豪华房间、穿上宽大的绒布睡袍、呼叫房内用膳感到如此开心,可现在蒂娅想要的只有她的家。这间房子毫无生命,没有温暖。孤独令她颤抖。蒂娅站起身,调高空调温度。

人太脆弱了,这就是事实。当然,我们掩饰了大部分现实,我们不愿去思考我们的生活是多容易支离破碎,因为认识到这一点会让我们发疯。那些时时担惊受怕的人,就是需要药物来发挥作用的人吗?因为他们理解事实,知道这条线又多窄。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事实,是他们无法隐瞒这个情况。

蒂娅可能就是那样。她心里明白,尽量让自己心情放松。忽然,她开始嫉妒自己的老板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来,因为她没有需要担心的人。也许那样更好。当然,从很大范围上说,能有让你关心的人比起孤家寡人一个更有利于健康。她明白这一点。但同时,你又不免担心失去这一切。有人说财富占据着你。才不是这样。占据你的是你爱的人们。只要你是那么在乎他们,你就永远是他们的人质。

时钟仿佛静止了。

蒂娅等待着。她打开电视。深夜时段充斥着商业广告——各种培训、招聘和教育广告。她心想,在这种时间看电视的人才不关心这些事情呢。

快到凌晨四点时,手机终于响了。蒂娅抓过电话,是莫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

“喂?”

“迈克不在。”莫说,“亚当也不在。”

洛伦·缪斯的门上挂着“埃克塞斯郡首席调查官”的牌子。每次开门时,她都会停下来默念这几个字。她的办公室在右边角落里,手下的侦探们的办公地点也在这一层楼。洛伦的办公室有窗户,她也从不关门。她既想成为大家中的一员,又乐于同时是他们的上司。尽管她很少需要私密空间,但真的有必要时,她会使用一间同样排列在外的讯问室。

当她清晨六点半来到办公室时,这里只有另外两名侦探,两人都正要出门,因为交班是在七点钟。洛伦看了看黑板,以便了解是否有新的杀人案发生。没有。她希望尽快从国家犯罪信息中心那里拿到停尸房里那具不是妓女的无名尸的指纹检测结果。她打开电脑查阅。结果尚未出来。

纽瓦克警方在距离无名氏被杀现场不远处设有一台持续工作的监控探头。如果尸体是被汽车运到那里的——没理由认为是某个人扛过去的——那么,这辆车应该会被清楚地录下来。当然,要查出是哪一辆车,将会是非常繁重的工作。也许被录下来的车能达到好几百辆,她怀疑不会有谁在车尾贴个标志,上边写着“车内有尸体”。

她看了看计算机,是的,下载已经完成。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于是她想,很好,为什么不呢?正当她准备单击“进行游戏”按钮时,有人急促地轻轻敲门。

“能打搅一下吗,长官?”

克拉伦斯·莫洛从门外探进脑袋。他快六十岁了,是个黑人,留着粗糙的灰白胡子,一张脸显得有些肿胀,就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他总是很有礼貌——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从不说脏话,也不喝酒。

“当然,克拉伦斯,怎么了?”

“我昨晚差点往你家里打电话了。”

“哦?”

“我想,我弄清楚你的那个无名氏的名字了。”

洛伦坐直了身子:“可是?”

“我们接到了利文斯顿警察局关于一位尼尔·科多瓦的电话。他住在城市里,拥有一家连锁理发店。已婚,有两个孩子,无犯罪记录。总之,他说他的妻子里巴失踪了。是的,她和你对无名氏的描述基本相符。”

“但是?”缪斯又说。

“但她是昨天失踪的——在我们发现这具尸体之后。”

“你肯定吗?”

“肯定。他丈夫说当天早晨去上班前还见到过她。”

“他可能是撒谎。”

“我不这么认为。”

“有人跟进这件事吗?”

“一开始没有。但发生了件很有趣的事情。科多瓦认识城里警方的人。你知道在那种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每个人有自己认识的人。他们找到了她的车,停在东汉诺威一家华美达附近。”

“啊,”缪斯说,“酒店。”

“是的。”

“所以,科多瓦太太并不是真的失踪?”

“是啊,”克拉伦斯咧了咧嘴,“这就是有趣的事情。”

“怎么了?”

“很显然,那个利文斯顿警察跟你的想法一样。科多瓦太太和情人幽会,所以回家晚了。所以,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是说那个利文斯顿警察。他不想把消息告诉他的那位朋友,那个丈夫。所以,他让我来去告诉他。算是帮个忙。”

“继续。”

“我哪知道啊——我给科多瓦打电话。我向他解释说他妻子的车停在一家当地酒店的停车场里。他跟我说那不可能。我告诉他如果他想亲自去看看的话,车现在还在那里。”他顿了顿,“该死。”

“怎么了?”

“我应该告诉他吗?我是说,回想一下。也许告诉他就是对她隐私的侵犯。万一他拿着一把枪或什么的出现在那里呢?天哪,我都不敢想下去。”克拉伦斯皱起眉头,“我是不是不该提那辆车啊,长官?”

“别担心。”

“好吧,随它去。反正,这个科多瓦不肯相信我的话。”

“恐怕大多数男人都会这样。”

“是的,当然了。但接着,他说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他说他一开始感到心慌,是因为她没有去阿尔蒙特的溜冰辅导课接他们九岁的女儿。那不像她的做法。他说她计划先去纽亚克的帕利塞兹购物中心逛逛——他说她喜欢在塔吉特购买孩子们的东西——然后就去接女儿。”

“那个母亲再也没出现?”

“是的。溜冰场联系不上母亲,所以拨打了父亲的手机。科多瓦开车去接回孩子。他想也许妻子遇上堵车之类的。287公路上今天早些时候发生了意外。她还总是忘记给手机充电。所以,联系不上她虽然让他担心,但还没到惊慌失措的地步。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焦急。”

缪斯思考了一会。“如果科多瓦太太是和某个男朋友在酒店约会,她可能只是把接孩子的事给忘了。”

“我同意,但有一件事得注意。科多瓦已经通过网络查询了妻子的信用卡记录。下午的时候,她去过帕利塞兹购物中心。她的确在塔吉特买了东西。花了四十七元八十分。”

“嗯。”缪斯示意克拉伦斯坐下。他照做。“这么说,她先去了帕利塞兹购物中心,然后调头远道开车去约会情人,却把在购物中心附近上溜冰课的孩子给忘了。”她看着他。“听起来真奇怪。”

“你得听听他的声音,长官。我是说那个丈夫。他都快疯了。”

“我觉得你可以去华美达查查,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我去了。我让那个丈夫扫描了一张照片发给我。没人对她有印象。”

“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新人当班,她也可能是偷偷进去的,谁知道呢,也许是她的情人登记的房间。可她的车还在那里吗?”

“是的。这也很奇怪,对吗?车子居然还在那里?你办完事,然后回到车上,再开车回家,这才合理。因此,即使这是奸情,你现在不认为这奸情里有问题吗?男的可能绑架了女的,或者存在某种暴力行为——”

“——或者她跟他私奔了。”

“是的,那也有可能。可真是一辆好车。阿库拉MDX,才买了四个月。你难道会扔了它?”

缪斯想了想,耸耸肩。

克拉伦斯说:“我想跟这个案子,行吗?”

“去做吧。”她又想了想,“请帮我个忙。去查查看利文斯顿或那片区域有没有其他的女人被报告失踪。哪怕只是失踪了一阵子。哪怕不太受警方重视的。”

“已经查了。”

“结果呢?”

“没有收获。噢,但有个女的打电话报案说,她的丈夫和儿子失踪了。”他翻阅自己的记事本,“她的名字叫蒂娅·拜。丈夫叫迈克,儿子叫亚当。”

“当地警方介入了吗?”

“这个我还不清楚。”

“要不是孩子也失踪了,”缪斯说,“没准就是这个叫拜的家伙跟科多瓦太太一起私奔了。”

“需要我去查查其中有没有联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真如我所说,这终究不是一起刑事案件。两个互相倾慕的成年人是可以一起消失一段时间的。”

“是啊,好的。不过,长官?”

缪斯喜欢他这样叫自己长官:“怎么了?”

“我有一种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

“那就跟着你的感觉走,克拉伦斯。随时向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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