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出现非常糟糕或隐私的即时短信或电子邮件。但三个星期后,情况急剧改变。

蒂娅办公隔间里的对讲机嗡鸣起来。

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的大老板。赫斯特总是亲自召唤自己的下属,从不让助理做这件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总像带着些怒气,好像你早该料到她想要见你,并魔法般地出现在她面前,而无须她在对讲机上浪费时间。六个月前,蒂娅重新开始工作,来到波顿与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律师。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声名显赫、令人畏惧的律师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非常活跃,掌管着事务所。作为一名精通处理各类刑事案件的专家,她蜚声国际,甚至还在TRUTV主持着自己的节目,节目的名字也非常有智慧“克里姆斯坦恩说犯罪”。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急促的声音——她的声音一直很急促——又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蒂娅?”

“我正在过来。”

她一把将E-SpyRight的报告塞进桌子最上层的抽屉,开始朝另一侧被玻璃环绕的办公室走去,那是供高级合伙人使用的可以享受明媚阳光的房间,而毫不通风的办公隔间则在另一边。波顿与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拥有一整套由一个统治者掌控的等级制度。尽管有别的高级合伙人,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绝不会允许他们中任何人的地位超过自己。

蒂娅来到宽敞的高级办公套间旁。她走过去,赫斯特的助理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赫斯特的办公室大门一如既往地开着。蒂娅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旁的墙壁。

赫斯特正在踱步。她是个矮小的女人,但看上去却不渺小。她给人的感觉精干、有力,甚至还有某种威慑力。蒂娅心想,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在徘徊,甚至不能说是傲然阔步。她是在散发热度,是一种力量。

“我需要你星期六去波士顿处理一个案子。”她直入正题。

蒂娅走进房间。赫斯特一头金色的头发总是支棱着。不知怎的,你会觉得她饱受折磨,但依然神采奕奕。有些人会掌控你的注意力,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更是名符其实,她仿佛会抓住你的衣领不停摇晃,好让你盯着她的眼睛。

“好的,没问题。”蒂娅说,“哪个案子?”

“贝克的。”

蒂娅知道。

“这是资料。带上那个电脑专家。就是那个仪态可怕,还有会让人做恶梦的文身的家伙。”

“布雷特。”蒂娅说。

“是的,就是他。我想要检查资料上这家伙的个人电脑。”

赫斯特把资料递给她,继续踱起步来。

蒂娅扫了一眼资料:“这是酒吧里的那个目击证人,对吗?”

“没错。明天飞过去。回家去再好好研究研究。”

“好的,没问题。”

赫斯特停下脚步:“蒂娅?”

蒂娅正翻着资料。她想要把精神集中到贝克案件处理和前往波士顿的机会上来。可那该死的E-SpyRight报告令她分心。她看着老板。

“你在想什么?”赫斯特问。

“就是这个案子。”

赫斯特皱起眉头:“很好。因为这家伙撒谎,满嘴鬼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满嘴鬼话?”蒂娅重复着。

“是的。显然,他没有看到他说的他看到的那些。他不可能看到。你明白了吗?”

“你希望我去证实?”

“不。”

“不?”

“事实上,恰恰相反。”

蒂娅皱眉。“我不明白。你不希望我证实他在撒谎,满嘴鬼话?”

“非常正确。”

蒂娅微微耸了耸肩:“能说得详细些吗?”

“很高兴向你解释。我希望你坐下来,一边温柔地点头,一边向他提上成千上万个问题。我希望你穿上那种贴身的衣服,最好低胸或超短。我希望你冲他微笑,就好像你是在第一次与人约会,并且觉得他说的一切都非常吸引人。你的语气里不要有丁点怀疑。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绝对真理。”

蒂娅点了点头:“你希望他畅所欲言。”

“是的。”

“你希望一切都被录下来。他的整个故事。”

“你又说对了。”

“以便你稍后在法庭上掐他那可怜的屁股。”

赫斯特扬了扬眉毛:“用着名的克里姆斯坦恩的夸张方式。”

“好的,”蒂娅说,“明白了。”

“我要拿他的睾丸当早餐。而你的工作,还是用这个比方,就是备好必要的配料。你能应付吗?”

从亚当电脑里生产的那份报告——她该怎么处理呢?例如,和迈克联系。两人坐下来。赶紧看完,置顶他们下一步的最佳行动……“蒂娅?”

“是的,我能应付。”

赫斯特停下来,朝蒂娅跨近一步。她至少比迪亚矮六英寸,但蒂娅丝毫没有这种感觉:“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你来执行这个任务吗?”

“因为我是哥伦比亚法学院毕业生,一个非常出色的律师,而且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一直在这里,你只不过想让我去做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不对。”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老了。”

蒂娅盯着她。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多大了,四十好几了吧?我至少比你大十岁。我是指我这里的其他年轻律师们都还是孩子。他们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个英雄。他们认为能够证明自己。”

“我不是那样吗?”

赫斯特耸耸肩:“是的,你已经过时了。”

蒂娅无言以对,张不开嘴。她低下头,看着文件,但思绪忍不住回到儿子的身上,那该死的电脑,还有那份报告。

赫斯特等了一会。然后,她凝视着蒂娅。这种凝视让很多证人紧张。蒂娅迎上她的目光,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你为什么选择我的公司?”赫斯特问。

“想听实话吗?”

“那最好。”

“因为你。”蒂娅回答。

“是在称赞我吗?”

蒂娅耸了耸肩:“是你要听实话的。实话就是,我一直都很钦佩你的工作。”

赫斯特笑了:“是的,是的,我是很关键。”

蒂娅等她继续。

“那么其他原因呢?”

“只有这些了。”蒂娅说道。

赫斯特摇头:“还有更多原因。”

“我不明白。”

赫斯特在她的办公椅上坐下。她示意蒂娅也坐下。“又想要我来解释吗?”

“好吧。”

“你选择这家公司,是因为它的老板是个女权主义者。你认为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多年不工作而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蒂娅没有说话。

“我差不多说对了吧?”

“某种程度上。”

“但你要明白,女权主义并不是帮助姐妹的。它提供了一块公平的游戏场地。它给女性选择,而不是保护。”

蒂娅等她继续说。

“你选择了母性。这虽然无可厚非,但也不能让你有何特殊。那些年你失去了工作,偏离了职场轨迹。你不能就那么回来。游戏场是公平的。所以,如果有人抛下工作去照顾孩子,他也会被工作抛弃。你明白了吗?”

蒂娅没有表态。

“你说你钦佩我的工作。”赫斯特继续道。

“是的。”

“我选择不成家。你也钦佩这一点吗?”

“我觉得这不是个可以用钦佩或不钦佩来回答的问题。”

“一点都没错。这就和你的选择是一个道理。我选择职业。我没有偏离轨迹。因此,此时此刻,我仍在明智的律师职业前沿。但一天结束时,我不用回家去见英俊的医生丈夫、尖桩篱笆围起的屋子和两三个孩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

“非常好。”赫斯特那双有名的眼睛微微上扬,鼻孔同时开合,“因此,当你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时,你的思维全都要关于我,如何取悦我,为我服务,而不是今天的晚餐做什么,或者你的孩子参加足球训练会不会迟到。你明白吗?”

蒂娅想要辩解,但赫斯特的语气没有给她留下争论的空间。“我明白。”

“很好。”

电话铃响了起来。赫斯特接起来。“什么?”她停顿了一会,“那个蠢货。我告诉过他让他闭嘴。”赫斯特转动坐椅。这是给蒂娅的暗示。她起身离开,真希望自己只需要担心诸如晚餐和足球训练那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在走廊里,她停下来,拿出手机,把资料夹在胳膊下。尽管受到了赫斯特的责备,她的思绪还是直奔E-SpyRight报告中的电子邮件信息。

报告通常都很长——亚当沉溺于网络,浏览了那么多网站,在MySpace和Facebook结交了那么多的“朋友”——如果全都打印出来,那分量会庞大得可笑。此刻,她已浏览过报告的绝大部分,仿佛这会减轻一些这件事侵犯隐私的性质。但其实是因为她根本无法去了解那么多罢了。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不可或缺的家庭照片。他们四个——迈克、吉尔、蒂娅,当然,还有亚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意和他们合影留下的照片之一——是在前门门廊上拍的。每个人的笑容看上去都很勉强,但这张照片却带给她莫大安慰。

她拿出E-SpyRight的报告,找到那封让她大吃一惊的电子邮件。她再次阅读。内容还是那些。她思考着该怎么办,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蒂娅拿出手机,找到迈克的号码。接着,她编辑好短信,发送出去。

迈克正在穿冰鞋时,信息来了。

“是那个母老虎吗?”莫问他。

莫已经脱下冰鞋。和所有冰球衣帽间一样,这个衣帽间臭气熏天。问题出在汗液浸透了每一块保护垫。硕大的摇头扇来回转个不停,可丝毫没有用。冰球运动员们从不在意。如果有生人进来,很可能会被这里的臭味熏倒。

迈克看着妻子的号码。

“是的。”

“上帝,你可真惨。”

“是啊。”迈克回答,“她给我发信息。太惨了。”

莫做了个鬼脸。迈克和莫在达特茅斯大学时便是朋友了。他们是大学冰球队的队友——头号得分手迈克是左翼,莫作为防守队员也非常强悍。毕业将近二十五年后,迈克成了移植手术医生,莫则为中央情报局做些秘密的事情,但他们依然在冰球场上担任着原来的角色。

别的年轻人都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身上的保护垫。他们都老了,而冰球是年轻人的运动。

“她明知这是你玩冰球的时间,对吧?”

“没错。”

“所以,她该更明理些。”

“只不过是个短信罢了,莫。”

“你整整一周都待在医院里。”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让你永远也猜不出他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现在是玩冰球的时间。她早应该知道的。”

迈克第一次见到蒂娅的那个寒冷冬日,莫便在场。事实上,莫比迈克更先看到她。他们正在对垒耶鲁大学的主场揭幕战中。迈克和莫都是新人。蒂娅在看台上。赛前热身时——也就是球员绕圈滑行,圈子不断向外扩展的那个阶段——莫用胳膊肘碰了碰迈克,朝蒂娅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漂亮的女人。”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莫有一套理论,认为所有的女人要么会喜欢迈克,要么会喜欢他。容易被坏男孩吸引的女人会爱上莫,而迈克则会吸引那些从他那天真忧郁的表情中体会到安全感的女孩。因此,当比赛进行到第三节,达特茅斯遥遥领先时,莫和耶鲁大学的一个家伙打了起来,并狠狠教训了对方。他一拳把那家伙击倒,转身朝蒂娅眨了眨眼,并判断她的反应。

裁判们终止了斗殴。莫滑入处罚席,凑向迈克说:“是你的。”

如同预言。他们在赛后的一次聚会上相遇。和蒂娅一起去的是她的一个学长,但蒂娅对他毫无兴趣。迈克和蒂娅谈到各自的过去。他刚告诉她自己想要成为一名医生,蒂娅便想知道他何时有的这种想法。

“似乎一直都有。”他回答。

蒂娅不接受这个答案,继续刨根问底。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最终,他告诉她自己曾经是个多么病怏怏的孩子,医生是如何成为拯救他的英雄的。连他自己都惊讶所说的一切。她用其他

人都不曾也不会有的方式倾听着。他们并没有一见钟情般地开始交往。两人在自助餐厅一起吃饭,晚上一起自习。去图书馆的时候,迈克会给她带红酒和蜡烛。

“介意我看看短信吗?”迈克问。

“她可真是我的眼中钉。”

“那就直说,莫。别憋在心里。”

“假如你在教堂,她会给你发短信吗?”

“蒂娅吗?有可能。”

“好吧,那你看吧。然后告诉她,我们正去一家美妙的脱衣舞酒吧。”

“好的,好的,我会的。”

迈克按动手机,读着短信:我们得谈谈。我从电脑报告中发现了些东西。直接回家。莫看出了朋友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

“很好。那我们今晚依然可以去脱衣舞酒吧了。”

“我们从来就没去过脱衣舞酒吧。”

“你是那些胆小鬼中的一个,更喜欢称它们为‘绅士俱乐部’?”

“不管称什么,我都不能去。”

“她叫你回家?”

“发生了一些状况。”

“什么?”

莫好像不太明白“私人事务”这个词的意思。

“关于亚当的。”迈克回答。

“我的教子?怎么了?”

“他不是你的教子。”

由于蒂娅不同意,所以莫不是亚当的教父。可那无法阻止莫自己这样认为。当他们给孩子起名时,莫竟还真的走到前排,站到亚当真正的教父,蒂娅的哥哥的旁边,怒视着他。蒂娅的哥哥什么也没说。

“出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

“蒂娅对孩子的保护过度了。这你是知道的。”

迈克收起手机:“亚当离开了冰球队。”

莫做了个怪相,就像迈克告诉他儿子陷入了恶魔崇拜或恋兽癖似的:“哇。”

迈克解开鞋带,脱下冰鞋。

“你怎么能连这个都不告诉我?”莫问。

迈克取过冰刀保护片,松开肩垫。更多的人从他们旁边走过,都向医生道别。即使在冰球场下,大多数人还是会与莫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

“我开车带你来这的。”莫说。

“那又怎样?”

“所以你的车留在了医院。如果开车送你回那里的话,会浪费时间。我送你回家。”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这人可真讨厌。我想看看我的教子。看看你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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