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摁下了门铃,铃声是某首赞美诗中的两小节旋律。我不知道那是哪一首赞美诗。我耐心地站在那里,想要再按一次但忍住了,最终我听见了噼里啪啦的老迈的脚步声。我计算着时间,门打开的一刹那我正好摘下头上的蓝色遮阳帽。

她不是我梦见的那种女孩。当你足够年轻又足够色的时候(比如像我,奇普·哈里森)你就连打开一瓶可口可乐都会期待蹦出一个漂亮姑娘。干上这份工作之后,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天,出来开门的是一个遭冷落的少妇,或者是一个放荡的放假回家的乡村女学生,或者是一个下了班的妓女。而事实是来开门的总是那些从海耶斯打败提尔顿那时就不再想念性生活的女人。

眼前这位一定和提尔顿的奶奶是同学,从她的外貌上看是这样。她是个长满皱纹的小个子女士,眼睛挺亮,嘴唇的颜色像被霜打过一样。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她抬头看着我说,“是的,年轻人,你来这里拿过募捐的烘烤蛋糕,是吗?”

我说恐怕我没有来过,然后我开始简要地解释我是谁以及我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口。我说话的时候把帽子拿在手里捏得都变了形。我这么做并非因为紧张。这就是我想要表现出来的样子,因为根据老弗里克的理论,你越显得紧张和真诚你就越是可信,至少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们是这么看的。

不拿帽子耍点把戏真的很难显得紧张,因为我在说这套说辞的时候其实根本就心不在焉。我可能就像是个录音机。

我的嘴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在想这个小个子女士和我梦里的那个女孩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而且我之前也猜到会是这样,因为骚女们可不会用赞美诗音乐做门铃……至少她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而尽管我认不出那调子,但它肯定不是那首《把我扑倒在草地上》。

“——无需购买,一样提供免费检查。”我说完了,最后转了一下手里的帽子,稍微抬了抬头,因为你不能演得太过,显得太可怜,否则他们会用一大堆热牛奶和饼干打发了你。

“绕巴扎。”她说。这话任谁说出来都挺好笑的,更何况是提尔顿的奶奶,但接着我就发现这当然不是她说的。是她的猫。它就在她身旁,作为一只猫,它在猫里面一定算是个大个子,就像她在老太太里面一定算是个小个子一样。它看样子像是只暹罗猫,黑棕色的毛配上一对吓人的黄眼睛。我一直都挺喜欢猫的,但我喜欢的猫说起话来都是正常的“喵呜”。这是我头一次听到猫说“绕巴扎”,说不出是啥感觉。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它有点让我不知所措。

“等一下,年轻人,”她说道。这回轮到老太太开腔了。

“你等在这儿,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等着。那只猫也是。现在是个好时机,我可以走到屋子里把纱门在身后关上,这也是游戏规则里的推荐步骤。那个制定出这个步骤的人肯定没碰到过一只会说“绕巴扎”的猫。我待在原地,老绕巴扎也是,那道纱门是我们之间的非武装地带。

接着老太太回来了,我脸上立刻绽出微笑,重新抽打着手里的帽子,然后我就注意到了她满是红褐色斑点的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她手里拿着一把跟她那只脑筋不正常的猫一样大小的决斗用的手枪。她的手在抖,枪在她手里就像一只红红的鸟在上下跳动着,而且它正对着我,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开火。

我说道:“嗨!嗨,等一下!”

“这把枪子弹上着膛,年轻人。”

“我相信这一点。”

“我可以向你保证它运转良好。它老了,但上了年纪并不总是不管用。这枪好用着呢。”

我肯定是的。我完全愿意相信它的每个部件都好得像阿龙·伯尔跟亚历山大·汉米尔顿决斗的那天一样。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

“你现在立刻离开这个街区,年轻人。你将直接离开。这个区的居民都是好心的基督徒。”

“你不理……”

“除了一百二十一号的那个年轻女人,”她颤抖着说道。

“她是个卫理公会派教徒,而且我相信她丈夫是个酒鬼或者更糟。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去那里。我不会建议你这么做。去年九月一个比你大一点的男孩检查了她家的火炉,把炉子拆开来后就要她付钱,否则他不肯修。我怀疑在那件事之后她还肯不肯让你进她家,但你伯尔想的话可以去试试。我脑子里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费神去保护这些卫理公会派教徒了,外加他们还是酒鬼。我并不是说她也和她丈夫一起喝,但他们是一伙的,你知道。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为了卖烤面包的事来的。你有张无辜的面孔,披着羊皮。读读《摩西结书》吧。”

“绕巴扎。”

“凯文不喜欢你,年轻人。动物能觉察到我们只能靠推理才能发现的事。我现在数到十,数到十你还没有离开我的财产的话,我就会对你开枪。我不主张使用暴力,但主保佑那些自我保护的人。去读读《圣经》第二部《撒母耳记》的第三章吧。一,二,三,四——”

我连滚带爬地逃下门廊,在通向马路的两排私家篱笆之间,我随时等待着一颗滑膛枪的子弹把我撕成碎片。这事没有发生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在她细小苍老的声音喊到十之前已经逃得远远的了。否则她会对我开枪的。我一点也不怀疑她会想都不想就把我该死的头打飞的。如果凯文对你说了绕巴扎,你在那片地方就算没机会了。

我放弃了那个街区的所有人家。甚至是一二一号的那位女士,那个卫理公会派教徒。我才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太阳崇拜者呢。我没有去碰运气。在街角我差点和吉米·乔撞到了一起。

他开始对我说他刚签了一单生意,但我打断他对他说了凯文,绕巴扎还有提尔顿奶奶的事。

“噢,那不算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

“指过我的枪比我的手指还多。他们从来不会真的开枪。”

“这个会。”

“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那枪根本就没上子弹。这些人家里总放着把没子弹的枪专门用来吓唬你我这样的人。而普通人,特别是女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准星。”

“那枪上了子弹,她会开枪的,而且她不会打偏的。”

“是的,那当然。证明给我看。”

“好的,”我说。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好的,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上那家去给她说上一段,看看她会不会对你开枪。我赌十块钱你会中枪的。”

“你这打的什么赌。如果她打中了我,你问谁要钱去?”

“我愿意试试运气。”

他笑了。他笑的时候总是让我想起在康涅狄格州上的那所学校里一个硕士生养的斗牛犬。那狗叫起来就那样子。

“算了,”

吉米·乔说。

“重要的是她有没有打电话报警。”

“我想她不会。连威胁都没有。她是那种自发维持治安的人。”

“那就万事大吉。”

“但我不能再去那个街区了,因为那儿都是这些敬畏上帝的基督徒。还有一个卫理公会派教徒。”

“卫理公会派教徒就是基督徒。”

“你想去告诉她吗?如果弗里克一定要我做的话,我会去下一个街区翻个底朝天。”

“他们都是新住户。”

“那再下一个呢?”

“好一点。”

“那我就去那儿。好运。”

“随你,”他同意了。

“当心碰上那些基督徒。”

“没错,你也当心着点,别碰上狮子。”

那天下午,我没再碰上拿着决斗手枪的老太太,或者名字叫凯文说话古怪的猫。

但我的确碰上了很多狠心的人,在我讲了一半的时候就把门关上了。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这些走家串户的推销员能碰到的最让人愤怒的事,当着你的面把门甩上。刚开始的时候这会很伤人,但我跟你说实话吧,一旦你习惯了,你就会学着去乐于接受这种事。并不是说你整天就在盼望发生这种事,但如果不管怎样你都要离开那家人家的话,就算这世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一百次里也会碰上九十九次这样的情况,那你最好还是尽快离开。

你在那些肯定不会买你东西的人身上浪费的时间越少,你在规定时间里能去的人家就越多。你去的人家越多,你就能卖掉越多东西,这就是这一行的真理。老弗里克说过他宁愿要一只黑猩猩每天敲开一百家人家也不要一个每天只能敲开五十家的天才。老弗里克是个聪明人。

“我干这行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孩子,如果说我从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摁别人的门铃不会带来任何损失。而如果我能给你什么建议的话,那就是绝不要在签字前和任何女人搞上。一旦你拿到签好的订单,那就另当别论了。东西卖出去了,你就可以在她的床上花上半小时,如果你喜欢她房间的风格你甚至可以待上一个小时。但你要是搞不定订单就拿不到回扣。

“你就是在浪费你浪费不起的时间,然后她脑子里想的就是什么都不买地把你打发走,又或者她用可能会买的希望吊住你,而你最终会在那床上再干上一轮,就这样你浪费了一整个下午,什么订单都拿不到。

“现在也许你会给她一个吻或者给她一个所谓的免费样品,但仅此而已了。如果我能给你什么建议,就是这个。”

这个老弗里克。我第一次听到这段小演讲的时候脑子里想象着自己温文尔雅地在一个又一个女人面前屈服,由于我在床上干得如此出色,我得到了一个又一个订单,而且……好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悬念,因为弗朗辛那时还没有出现,你知道我后来遇见她的时候还贞洁得像一块象牙肥皂,所以这么说吧,这个挨家挨户上门推销的行业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至少对我来说,虽然弗里克的建议可能很有用,但我根本没有机会去用它。

就像我说的,别人经常在我面前甩上门,当然我也跟别人一样碰到过一些傻瓜蛋感到很内疚让我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但并不因为内疚而买我的东西。然后就在我快要辞职的时候,我碰上了一位白头发的女士,一个人住在一栋维多利亚时期的房子里,里面一定有一百多间房。她有一只猫,但这只猫叫起来和普通的猫一样。

她说猫的名字叫毛脚,是个男孩,但她把它的毛病改了。她说得那么委婉,我几乎要问她它到底有什么毛病。她还把它的爪子剁了,这样它就不能损坏家具了。她很可能会一直这么发展下去把它的屁眼也塞住,这样它就不用上厕所也节省了喂它的开支。要是我有一只猫,我可能永远不会有,因为那些沙丁鱼连我一个人都喂不饱,更别说我们两个了,但要是我有只猫的话,我会保留它的爪子也不会去动它的蛋蛋。

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要一个完整的动物,你就压根不应该养它们。我的意思是,要是你是那只猫,他们这么对你,你会怎么想?这跑题了,但那个老太太就是这个样子。她不停地从一件事说到另一件事。她丈夫一年前没了,她告诉我。我当时差不多只去听她说出来的第三个词,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在那一百间房间里把他弄丢了。但当然她是说他死了。我讨厌人们不把话说明白,他们说把猫的毛病改了其实是说把它阉了,或者说她们的丈夫没了其实是说他死翘翘了。

她不停地说着,我绕着房子看了一圈,她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孤身女人要维持这么一栋房子有多难。我知道我已经差不多要搞定她了。我在房子后面转来转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地方水泥地上有锯屑的痕迹,我立刻甩出我的放大镜嘴巴,一边发出咯咯的声音。

“噢,我的天,”她说。

“噢,看在土地的分上。”

我指着那锯屑。

“看见那个了吗?”

我说。

她看见了并开始道歉说之前从来没注意到这个。我假装突然口渴了,问她我是否可以喝一杯水。当她拿着杯水回来的时候,我给她看了半试管的小虫子。她差点把水都翻了。

“噢,天啊。你是在我去房间里倒水的时候抓到这些的?”

“没错。我还漏掉了一些。看,它们在那儿。”

她看着,一边发出很不愉快的呲呲的声音,一边看着这些小魔鬼疯狂地冲过护墙板的边线。那总是最真实有力的证据。

就算是最容易上当的人如果只看试管里的东西也会认为他的家还是安全的。他们脑子里总存有一线希望我把所有的虫子都抓掉了。而那些疑心重的人可能还会指出我随身带着这些装满虫子的试管。但当他们看到这些白蚁真的在啃噬他们的房子,他们当场就相信了。不开玩笑,是真的。

我们走进屋里,我填好了服务条款让她签了

字。她甚至都没问这工作要收费多少,直到我把订单折好拿走她才想起来问。

我说价格将取决于房子受害的程度,我们的费用只是名义上的,我们的工作质量是有保证的。这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她没有再问下去,所以我想她觉得很满意。

在我离开那里之前她要求再看一看那些白蚁。我把试管给了她。

“恶心恶心的坏东西,”她说道,声音里透着她在这个世界里全部的恨。你不知道她是怎样坚持把试管拿到外面把这些恶魔全都倒在走道上,接着用一罐杀虫剂对着它们一阵猛喷。

“去死去死去死。”她说着,而这些可怜的小畜生就如她说的那样死翘翘了。

这算是个小小的损失,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弗里克有个五加仑的酸果盅,里面爬满了这些小杂种,要再装上一试管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小菜一碟,就是这样。

那晚我在重新装满试管后就坐在汽车旅馆里,吉米·乔和基冈在看一部我不想看的电影。莱斯特没有说去哪里了,也许是去公车站找同性恋去了。他喜欢女孩子,他的行李箱里有一半都放着裸体女人的照片,但同性恋要容易找得多,即使是在印第安纳州的第五大城市里,我们当时正好就活动到那里。你从印第安纳州第五大城市最高的建筑上跳下去也伤不了脚踝,但对我们这帮人来说已经算是够大了。我们去过的那些小镇说实话你肯定不相信。我们走遍了伊利诺斯和印第安纳,有些镇子小得只有莱斯特一个同性恋,或者你可以说这镇上的同性恋都住校没回来。但他好像总是有办法能找到人。

我能忍受老莱斯特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对他干的事所抱的态度还算不错。他不会整天说个没完也不会用那些你根本不想听的细节来恶心你,但同时他又不是那种偷偷摸摸地干这种事的混蛋,就好像我以前的室友哈斯科尔总要假装他的小鸡鸡和他的手从来没认识过一样,老天啊。如果你问他,他就会回答你,如果你不说他也保持安静。这让他比较容易相处。

在莱斯特看来跟同性恋搞根本没什么恶心的。唯一可耻的事情是要是跟女孩子搞这件事会变得美妙和令人满足得多。但他并没想到整天和同性恋搞会让他也渐渐变成同性恋的。这并不是说莱斯特是头一个让我有这个想法的人。但在我看来,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如果两个男人都是同性恋那他们在一起性交时谁跪着其实没多大区别。莱斯特在这方面好像不是在装。但不管你是否认为他是同性恋(如果是的话我劝你也不要告诉他),我和他都处得不错。你看,这就是挨家挨户销售灭白蚁服务的好处。你变得非常能容忍别人。

但不管怎么样,比起陪莱斯特去公车站找同性恋,我还是宁愿跟基冈和吉米·乔一起看电影。我们这队还有一个成员,一个离了婚的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名叫索利,他比我们都更有女人缘。他现在就在他的房间里享受这份幸运。而队长弗里克,正在做每次太阳下山后都会做的事。他做的事离不开瓶子和杯子。他从来不介意有没有人陪,但如果你要和他坐在一起他就要你一起喝上一杯,而就算不用跟他一杯碰一杯地干我也有大麻烦了,因为即使他每喝三大杯我才喝一小杯的话,一个小时后我就会醉倒,而且在接下来的一天半里都在犯恶心。以前喝一杯格雷格的劣质白兰地还能凑合,但我可受不了一晚上不停地喝。

另外,我陪弗里克喝过两次酒,第二次后我就发现他第二天早上对前一天晚上的事啥也不记得了。这两次他都没有说什么胡话,他表现得就像他清醒的时候一样正常……太阳下山前他绝不碰酒,下山之后他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杯酒……但问题是他忘记了前一晚已经跟你讲过那些故事和奇闻了,而听第二次的感觉就不那么新鲜了。

而且如果你告诉弗里克你之前已经听过这个或那个故事了,他还会和你争论。

所以我没去弗里克的房间,当然我也没去索利的房间,另外三个家伙都出去了,我手边又没什么东西可读,只有弗里克有一辆车,还给吉米·乔和基冈借走了,我从来没坐过那辆车,因为我也根本就不会开车。好吧,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怎么开,但那些人如果抓住你无照驾驶就会变得很暴躁,而我从来就没有过驾照。

所以没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这个晚上和我离开芝加哥之后度过的大多数晚上都没什么差别。

除非你碰巧在这种旅行销售团队里干过,否则你不太可能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自己在真正干上这份活之前也什么都不知道。整个安排很简单。整个团队由五个来自各地的年满十八岁(好吧,我在年龄上说谎了)的男性组成。你们会被分派到一个区域,我们这队就是伊利诺斯东部和印第安纳西部,在这个区域里,去哪里,待多久都由队长说了算,只要他认为值得就行。队长负责你所有的日常开销——旅馆,餐费,车费,等等——由公司报销。

每做成一笔生意,销售员拿二十五美元,队长能拿十五。队长自己也推销,而且他自己生意所得的四十块全归他。(弗里克的回扣比例名义上是个秘密,但你和他喝上一杯后他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这事的重点在于如果你做成一笔生意你就能净赚二十五美元,因为你的日常开销都有人付了。如果你一天做成一笔消灭白蚁的生意,一个月你就能攒下五百多块。

另一方面如果你一天,一星期,或者整整一个月都运气不好,你也从不需要担心没饭吃或被人锁在门外,因为你的基本开销都有人搞定。

我只是读了那最后一段,我第一次听见这个的感觉跟现在一样好。因为我还没有提他们没有强调的一点。那就是你和一队人出去走三个月,在结束旅行之前一分钱都拿不到。不难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安排。你看,这个系统是以五个人和一个队长为基础,这是最经济的团队人数。要是团队在那些偏远地带推销的时候有两三个队员要退出的话,这整个团队对公司而言就无利可图了。但如果你必须在行程全部结束后才拿到钱,这就能让你打消辞职的想法。

当然不管你辞不辞职,那份工资还是在你名下。但在你名下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有人把钱交到你手上。

或者,用弗里克的话说,“你们中有谁不做满三个月就辞职的话,你就是在跟钱说拜拜。而如果你再被我抓住的话,你就要跟你的屁股说拜拜了,因为我会把它踢到沃索镇去。”

我根本不知道该死的沃索镇到底在哪里。

据基冈说,他在这个被他称作是虫子把戏的行业里干了差不多五年了,他们一定要在你完成旅程后再给钱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必须确认那些签字的订单是真的。否则的话推销员可以每天就写上一堆假订单,一周搞上几百美金,然后整天舒舒服服看电视就行了。

“而且还真有人会那么干,”他对我说,还眨了眨眼。

“你不会相信在这样正直的行业里会有这种事,奇普伙计,但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不诚实的人。”

我相信了这一点。

并不是说我曾经对这个判断有过严重的怀疑。但在我给那些可怜的寡妇们看我那装满白蚁的小塑料试管的时候,我学到的不用坐牢的骗人方法比我以前知道得还多。我脑子里一直赶不走的一件事就是我意识到我父母一定是一对货真价实的罪犯。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一辈子都没被抓过,肯定坏不到哪去,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想错了。如果他们真的把自己搞到非要去坐牢不可的话,那他们很显然一定是一对犯罪高手,我的老爸老妈,因为光是骗人的话,你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办到而且根本不用担心惹上警察。

我早就知道没人真的把法律当回事,或至少是法律自以为应该被重视的程度。

比如说,在芝加哥,你不能在街上从事商业摄影,你甚至不能那样分发传单,因为这隐含了制造垃圾的可能性,意味着你在制造麻烦。所有这些都说明格雷格每周要给巡警十美元来搞定一切。

(我其实一直知道这样的事情在发生,但我以为,你知道的,这种贿赂警察的事只有真正的大盗才能干。不是什么像格雷格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笨蛋能干的,看在老天分上。而且我也知道有些警察会贪污,那得是多大的诱惑才能让他们贪污啊,但就拿十美元?一张破十美元钞票,还是格雷格这样的蠢货给的?)好吧,这种事在芝加哥之外的更多的地方都有。在我们团队去过的每个城市或小镇,总有个人,弗里克称作是“修理工”。修理工可以是警察局或者当地治安长官办公室里的某个人,或者是个政客,也可能是某个律师或和当地政府有关系的生意人。弗里克会对他说他会带一组上门推销的人过来,他要事先搞定所有的公文手续,比如所有必需的许可证或执照之类的,不用去烦心填各种表格。然后弗里克会塞给修理工一个信封,修理工就会去关照该关照的人,他会收取信封里的一部分钱,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警察的骚扰了。我说的可不光是他们不会来找我们没有执照的麻烦。除了这个之外,总会有一部分不肯成为我们客户的人打电话给警察投诉我们这个那个的。

但早就有人传过话了,所以那些投诉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接起来的警察会说“是的”

和“当然,女士”然后听着所有从电话线里传过来的信息,但他不会烦心记下来,我们也从不会听到什么,除非也许有人会私底下打电话给弗里克叫他看在基督分上让他的小伙子们跟当地人打交道时多少守点规矩。

别问我那信封里有多少钱。弗里克能每单生意多拿十五美元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该给每个修理工具体多少钱。

我走到大堂里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可乐。我靠在墙上喝着的时候索利拿着个塑料大水壶从房间里出来。他拿到冰柜前往里面装满冰。

我说,“今晚不轻松啊?”

“她要的就是喝酒和干那事。我不介意这个,只不过她喝酒的功夫比床上功夫要好。”

“你问过她有没有朋友么?”

“如果她有朋友的话我就会选她的朋友,把她踢出去了。她是头母猪。你,奇普,你的口味不错。”

“是吗?”

“真他妈不错。”

他看上去真不是一点点醉了。我说:

“什么不错?你指可口可乐?”

“不是操他妈的可口可乐。这对你的牙不好,你知道吗?”

“你要是用普通的开瓶器就不会对牙不好。”

“什么?”他翻了翻眼睛。

“你个滑头。但你口味不错。我看见过和你出去的那些女孩子。”

“哦。”

“什么意思,哦?”索利一喝醉就变得很用力。不是说好斗或者脾气不好,而是语气很重。

“正经妞,漂亮妞。而且我从来没见过你和同一个妞约会两次。聪明。口味不错。”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重新钻进他的房间和女人那里,而我还在试图想出怎么回答他。倒并不是说这问题值得我花这功夫。

好吧,他看见的和我出去的女孩子都是正经好姑娘。而且还都挺漂亮。我猜我现在多少知道该怎么跟她们搭讪消磨时间了,因为没人给我介绍认识这些女孩,她们也不是那种出来等着被人带走的女孩。她们是那种普通的小镇女孩,我在工作的时候或者某个餐厅里认识了她们,带出去看个电影喝杯咖啡或做点类似的事。

如果你能说服人们在一张合约上签字同意让动力除蚁公司来清除他家里的白蚁和其他穴居害虫(他们签字的那张纸上就是这么写的,你可以到百科全书里去查)并支付动力除蚁公司开出的任何费用的话,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事,你就能说服某些小镇女孩陪你去看场电影。

但事情也就只能发展到看电影为止了。

我喝了第二瓶软饮料,但这次我喝的是非可乐,也许是因为我被索利洗了脑了,真以为喝可乐会弄坏牙齿。也许真会的,但非可乐的软饮料也可能会。

因为我开始慢慢得出一个结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这可真是个该死的结论,看在老天分上,特别是你碰巧还出生在一个骗子之家。

好吧,家里也就出了两个骗子吧。而且你还决定要合法地获得成功,努力工作,存钱,娶了老板的女儿,也把其他所有事情都做好。

如果某个说话利索的小兔崽子能跑到你家门前,站在门口手里捏一顶帽子就骗你花几百块钱去除掉那些根本就没有,或者就算有也不会损坏你房子的白蚁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指望能老老实实致富呢?(因为也许你从来没想到过,我现在告诉你可以省下你不少钱,因为我们所有人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一百栋房子里也许有九十九栋会有白蚁,而即使你什么都不做这些房子还能好好地用上几百年。你看,一只白蚁要用很长时间才能吃掉一栋房子。甚至一群白蚁都要用很长时

间才能吃掉一栋房子。但你只要向那些平常的白痴展示一只白蚁在咬他的房子,他就会以为再过一星期房子就会连根都不剩了。

(还有既然我已经说到这个话题了,我们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不可能给那些住在砖造的房子里的人推销除蚁。弗里克说你也不可能给他们推销防火保护,而弗里克知道该怎么推销;他可以卖掉任何东西,如果那包括他妈和他姐,我也不会惊讶。但那些有砖房的人好像都以为他们的房子就是用砖头搭起来的,所以……

(你知道,我有种感觉我可能对你们说了太多关于白蚁的事了。也许等书出版的时候这些话都会被砍掉的,或者也许这本书根本不会出版,那对奇普·哈里森来说可是个大灾难,但不管怎样,我现在就会打住,不再谈这些白蚁行业的内部消息了。我保证。

(实际上,我连这个难忘的夜晚都不会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因为这不是什么你会感兴趣的晚上。我后来和莱斯特扯了几句,还听吉米·乔说了他和基冈一起看的那部电影的情节。我编了个故事说我和一个女孩在我的房间里,他们看电影的时候我正在干那个妞,而吉米·乔编了个故事说看完电影他搞上了个妞。我们也都知道我们在吹牛,但这多少打破了一点这个晚上的单调气氛。然后我又出去喝了几瓶软饮料看了一份印第安纳州的报纸……看过这个你会觉得《芝加哥论坛报》简直就像是工人日报,至少接近那样子……这就是那晚发生的一切,所以没必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其实是第二天晚上更可能吸引你,索利从汽车旅馆带回来一个红头发妞组织了一场集体活动。我必须承认这比可乐和非可乐要有趣得多。也比任何我见过的白蚁都要有破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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