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A就算是烧成了灰,他也还是少年A

七月十八日的下午,久喜市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电车站旁边的交通环岛里,竟然连一辆公共电车都看不到。正确的说,应该是只有两辆警方的巡逻车,分别堵在了广场的两头,车里的警官就是来负责把关的,以防有外部的车辆闯入。

今天是久喜市内八云神社的庙会祭典“天王大神祭”的日子。每年七月十二日和十八日,在久喜市的旧街区,都会举办隆重而华丽的抬神轿大赛,神轿共有六座,都差不多有十米高。

天明三年(公元1783年)浅间火山的大喷发,使得这里遭了灾,农作物全都颗粒无收。之后也是天灾不断,弄得百姓生活困苦不堪、社会动荡。据说从那个时候开始,为了禳除灾祸,人们这才开始举办祈求丰收的祭典活动。说起这久喜的灯笼庙会,周边村镇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抬神轿的大比拼,也引来了众多的观光客。

往常停放巴士的广阔空间里,已经支起了大帐篷,两位身披夹袄的老人挺着胸脯,热得不停地拿团扇给脸上扁风。桌上放着整一升容量的一瓶清酒,还有一个和成年人脑袋差不多大小的茶壶。

为了提高大家游玩的兴致,庙会的执行委员会,反复地播放着一盘神乐的磁带。这种配乐要是太阳刚下山的时候播,效果应该不错,可是,这大太阳当头的时候听着,反而只能让人更感到燥热。

神峙弓子走下车站的台阶,站在了广场上。这天热得吓人,简直就像是头顶上,就有一股热浪,正在翻滚涌动一般。虽说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可是这气温,丝毫没有要降低一点儿的意思。

庙会当天,从车站到旧街区,这整整一片地方,都要实行交通管制,社会车辆完全不能进入。所以,神崎弓子今天也就没有开车,而是从东京搭乘电车到的久喜。

她来得早了些,索性就慢腾腾地,一边四处逛逛,消磨时间,一边向车站西口走去。

旧街区的大道上,零落地摆放着一些灯笼,排档也不少。在庙会期间,有关方面还在车站附近,特设了一座祭坛,用来供奉八云神社的主祭神,就算这个时间,还是能够看到有人前来参拜。

也许是还没有到时候,街上的人不多。而暂时停放在街区各个重要场所的神轿,也都在播放神乐的磁带,藉此来烘托一下节庆气氛。神崎弓子情不自禁地在一座神轿前面,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它面前摆着一些写着“仲町”字样的灯笼。神轿背后,有一位染着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正在专心地练着笛子。三三两两聚集过来的围观群众,也都好奇地探头,往神轿里面张望着。

“啊,神崎小姐?……”

神崎弓子被背后的招呼声,吓得猛一回头——“哎呀。”原来那是少年A的父亲小河原耕司。

“神崎小姐,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您啊。”他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似乎心里窝着什么事儿,“我说,您该不会是来看庙会的吧?”

“嗯,也真是凑巧啊!……”神崎弓子随口糊弄道。

“是这样啊,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儿遇见,也算是缘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是,小河原耕司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有些事儿务,必须得让您知道一下。”

“什么事儿?”神崎弓子吃惊地望着小河原耕司问道。

“这儿说不太方便,到那边的咖啡馆去谈吧?”

二人又回过头,往车站方向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间招牌上写着“珀欧亭”的时尚咖啡馆。神崎弓子跟着小河原耕司进了店,一群穿着夹袄的年轻人,正挤在店里深处乘凉,其中有些人已经灌了几瓶啤酒,开始人来疯了。起先弓子还以为,他们在讨论庙会的流程和安排,结果仔细一听,说的都是些庙会结束后,去哪里玩之类的话题。

“看来他们是新二的。”小河原耕司说话间带着神崎弓子,到了一处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和那帮年轻人离得远远的。

“新二?……”神崎弓子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新鲜的新字加上数字的二,应该就是新町二丁目的意思吧。同样属于新町的还有新一,另外,您刚才看到的那座神轿,就是仲町的。本町那边有本一、本二、本三这三座。这阵子东町也造了神轿送过来……”

“您对这些还真是清楚啊。”

“怎么说呢,毕竟在这儿也住了很久啦。要是所有的神轿,都集中在车站边上的交通环岛,那场面可不得了啊。您可别因为这儿是乡下地方,就小看了这个庙会,否则到时候肯定让您大吃一惊——那里一座神轿上,就要挂四百个灯笼哪。”

看来要是她一直听下去,小河原耕司非得唠叨个没完不可。

“您搞到什么新的情报了吗?”神崎弓子硬是把话题给岔开了。

“啊?……对!……对对!……对对对!……”

小河原耕司随手拿起店员刚送到桌上的冰咖啡,咂了一口,润了润嘴唇和舌头。然后,突然摆出一副义正严词的面孔,身子也往前一倾。

“其实是关于十五年前,那个少年A的事儿。我总算知道他是谁了。”

神崎弓子正要往热咖啡里加牛奶,听到小河原说出这句话,手上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

“您知道了?……”神崎弓丝大吃一惊。

“您还别说,还就真给我找着了。我可是专门托了人,去调查过他的情况呢。虽说今天我委托的那位仁兄,还要给我做个最终汇报,但是,我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错不了。”

神崎弓子和小河原耕司一样,也正想调查出那位神秘的“少年A”的真面目来。

看来,小河原耕司这次和神崎弓子所采用的,并非是同一种手段。

“那么,少年A究竟是谁?”神崎弓子努力掩盖着自己的兴奋,故意冷淡地问道。

“您听了可不要被吓着。”小河原耕司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就是为我儿子辩护的那个律师。”

“律师?……”

“他叫日野孝彦,在大宫中央律师事务所上班。今年三十一岁,是久喜市本地人。”

小河原耕司得意洋洋地,讲着他对日野孝彦起疑的经过:“一开始我去请日野律师,给我儿子洗刷冤情的时候,他的态度就相当冷淡。我想搞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慢慢地,我就开始觉得,此人的形迹可疑。于是我做了些调查,结果呢,他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外面突然降下了一阵暴雨。二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窗户外面,谈话也被打断了。路上的行人,赶紧逃到商店的屋檐下面,暂避阵雨。

神崎弓子不禁叹了口气,拿起咖啡杯子就喝。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小河原耕司正兴奋得两眼闪闪放光。

“少年A居然成了律师……畜生!……本来吗,这种事儿谁会想得到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要是放进推理小说,里面的罪犯倒都有一个,让人意外的身份呢。”神崎弓子揉着太阳穴叹息着。

“虽说我挺赞赏他,战胜人生逆境的勇气,但是,日野孝彦这人的秉性,长大以后也根本没有变。他发奋读书,根本就是为了报复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于是这头脑聪颖的恶棍,便摇身一变,成了大律师。”

“那么,他为什么答应,替你儿子辩护呢?”

“我觉得那是所长的要求,他也没有办法违抗。所长就是他的老泰山,这个事务所,总有一天,要交到他手上的。”

“所长知道自己女婿,过去的经历吗?”神崎弓子惊愕地问道。

“这个不好说,但若依我看,多半他是不知道的吧。”小河原耕司摇了摇头,越说越兴奋,脸也涨得通红,“这次我要定他的罪。”

“定罪?……定什么罪?”

“当然是杀人喽。”小河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您怎么才能办到呢?手里有证据吗?”神崎弓子吃惊地张大两眼望着对方。

“没有啊。”

“那您怎么让大家确信他有罪呢?对方在社会上,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要是您没证据,当心被他倒打一耙,告您一个诽谤什么的。”

“我会给他下个套的。”

“下个套?”

“我不想让您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具体的就不多说了。但请您相信我,日野孝彦他肯定会来久喜的。要剥掉他的画皮,我也只能如此了。”

“他今天就来吗?”

“没错,我就是要在这庙会正热闹的时候,叫他过来,然后公开他的罪行。”

小河原耕司充满自信地挺着胸膛说:“当然也会有危险了。神峙小姐,如果我被他给害死了,您能替我去报个警吗?为防万一,我给您看一下,那个家伙的照片。”

虽说是一张远景,但是,日野孝彦那壮实的身板和面孔,倒拍得很清楚。

“可是,小河原先生!……”神崎弓子想提出异议。

“今天就和您说到这儿吧。究竟是成是败,到了明天,自然就见分晓了……”

“警方知道这件事儿吗?”

“当然不知道了。要是警察插手进来,事情肯定会变得很麻烦,再说那帮愚蠢的警察,根本就信不过我说的话。只好让我们父子赌上性命,和少年A私自大干一场了。要是不能获胜,我们父子在这儿,就得一辈子低三下四,连自己家都回不了啊。”

小河原耕司趁着劲头,大声宣言之后,低头看了看手表,便站起身来:“啊,快赶不上了。”

“神崎小姐,下次要是还能像这样和您相会就好了。”

小河原耕司脸上自信的神情,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悲壮的表情,活像一个即将开赴战场的新兵蛋子。他颤抖的手里捏着账单。

“小河原先生!……”神崎弓子吃惊地乱叫着。

小河原耕司并未理睬神崎弓子的乱嚷,他结了帐就推门而出。从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小河原耕司快步向仲町走去。

不知到什么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了,潮湿的路面上,人越聚越多,沿街挂着的灯笼上,残留的雨水正在悄然滴落。

过了东大宫车站,云层突然变得很厚,天色也慢慢地暗了下来。电车开到莲田车站的时候,外面就飘起了零星的雨点,而到了白冈町,就下起了真正的阵雨来了。风势也很猛,在雨水溅起的白色泡沫中,稻浪翻滚,就像是那暴风雨中汹涌的海水。

日野孝彦律师坐在电车里的双人座席上,两眼

瞅着车外,心里直后悔怎么没带伞出来。他对事务所说,自己去上尾市见个客户以后,便直接回家。但是他在大宫车站,却没有搭髙崎线,而是选了宇都宫线的电车。

黄梅天已经过了,从早上起就是艳阳高照,实在想不到这会儿,竟然会突然下起雨来。可是,当电车开到莲田这边的时候,云层突然堆积起来,很快便下起了大雨。

电车停靠在久喜车站的时候,雨点正狠命地砸向站台。他虽然尽量走在屋檐下,衬衫和领带还是被来势凶猛的雨点给打湿了。背后有位女白领,跑着跑着,到了他身边,居然也不停下,就那样直直地和他撞在一起,差点把他给拦腰抱住。女子惊叫一声,抬手狠狠地甩了日野孝彦一个巴掌,神色恼怒地顺着站台的楼梯,一溜烟地跑了上去。

出了检票口,没带雨伞的乘客们,都挤在广场前面躲雨。日野跑到小卖部想现买一把伞,结果到那儿一看,雨伞已经卖光了。实在没辙,他也只好呆在广场前打发时间了。

过了足足三十分钟,雨势才算变小了,云层也逐渐飘散,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到晴空闪耀了。下雨之前那炎热的天气,早已不知去向,迎面吹来一股凉爽的风。交通环岛两侧的梧桐树叶,也吸饱了雨水,显得新鲜水灵。

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没有来看过久喜市这里的庙会了。虽说从大宫到这儿,只用上二、三十分钟,但是,他却有意识地,把久喜的业务,通通推给同事们去办,自己则是避犹不及。话虽如此,可今年年初,他还是不得不接了少年A——也就是小河原祐介的案子,这只能说是背运到家了。他对所长说自己不想接,老泰山却对女婿一番软硬兼施。

“浑蛋,未成年人犯罪这方面,你可是权威吧,怕什么嘛!……还是说,我托付给你的事儿,你不想办?”

“不,怎么会呢!……”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的理由来推托,最后,只得把案子接了下来。因为庭审就在久喜市的家庭法院举行,所以,他也到久喜跑过好几次。当时他脑袋里想的,全都是尽早解决这个案子,从此不再沾手。正因为如此,当法庭宣布:对小河原祐介的判决的时候,他反而是笑逐颜开,因为如此一来,终于就能摆脱这个案件啦。

但是,自从那个失踪的短期大学学生,突然回到家之后,日野孝彦就觉得自己接连倒了霉运,就连手头上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

随后,就是那封怎么看,都像是恐吓信的便笺了。从那封信上的字迹,就看得出寄信人,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内容也是让人读了以后浑身不舒服。

“庙会那天到久喜来,有话要和你当面说。我会给你的手机发指示的。”

日野孝彦的手机号码,只有家人、同事和他接待过的客户才知道,这么看来,对方必定是他以前的客户了。日野于是将计就计,顺便来到了久喜,为的就是逮住那个恐吓他的家伙,问一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便向左拐,远处停着一座神轿,上面挂着写有“新二”字样的灯笼。

这儿还留着不少老字号的店铺,比如“寒梅酒坊”和批发商“稷本善兵卫”的铺子,这些老店的店面从开张起,就没有怎么变化,几十年的光阴,在这儿仿佛静止不动了一般。神轿里的年轻人们,正卖力地敲打着钲鼓,嘴里还吹着笛子。

他还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白天的庙会活动中,只有小孩子才能来拖神轿。当时的孩子们,身穿短裤和短袖衬衫,头上顶着斗笠,在大人的指导下,拽着粗绳编成的绳网。他还清楚地记得,大人们为了鼓励来拖神轿的孩子,在斋藤钟表店前面,给他们喝了免费的果汁,那可真是冰爽香醇的美味啊。

休息结束,孩子们又开始拖动神轿时,他被偶然路过的母亲发现了。

“小T!……那太危险了,快别拉了!……混帐东西!……”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声喊着,“孝彦,你给我过来!……畜生!……”

“那是你妈妈吧?……混帐东西,烦不烦人啊。”一个名叫时男的家伙,嘲讽了他一句,这孩子比日野孝彦高一年级。

日野孝彦装作没听见母亲的声音,继续拽着绳网。

他知道回家之后,肯定要挨母亲一顿好打,但是,现在他却不愿意离开神轿半步。和大伙齐心协力拖神轿,让他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兴奋。

“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是齐心协力,就能够战胜万难。”他耳边突然回响起道德课上老师讲的话。

那个混账臭老九,都胡说些什么呀!……对老师的反感,突然涌上心头,他登时就不想再拖这神轿了。

日野孝彦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正拽得起劲的孩子,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小猪狗,你在干什么呢!……”

日野孝彦被撞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旁边一位手拿扇子的老人,连忙吹响哨子,一脸怒容地大声喊了起来。

“乌龟王八蛋!……停下,快停下!……一群畜生!……”

神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停在了原地。笛子、大鼓和钲鼓的乐声,也嘎然而止了。正在指挥奏乐的年轻人,恼怒地骂道:“喂,小兔崽子!……步子别乱啊!……”

孩子们不满的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在了日野孝彦的身上,他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扔掉斗笠,跑了出去。

“小T!跟我回家!……浑蛋!……”

日野孝彦就像要故意逃离母亲的声音一般,飞也似的跑过,当时还没铺上沥青的六间公路,头也不回地向御岳山狂奔而去。

御岳山——小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只晓得那是一座远离市区的大山。郁郁葱葱的林木,给人一种非常神圣的感觉。他就蹲在山顶的石碑旁边,忍着蚊子无情的叮咬,一直呆到太阳下山。

天色渐暗,来看庙会的人却越聚越多。日野孝彦律师走过“新二”的神轿,直奔御岳山而去。记得小时候要跑好远才能到,但这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却算得上很近了。那时候,山脚下四周都是水田,蝌蚪和蜊蛄也很多。如今这些田地,都变成了住宅区,过去的景致已经荡然无存了。

御岳山其实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日野孝彦小的时候,曾经觉得这山很髙,每回爬上去的时候,还都担惊受怕,生恐一个跟头栽下去,自己就摔成碎片了;但是现在看来,只是一个人造的大土包罢了,也不知道它的髙度,到底有没有五米。在山上用水泥浇了个滑梯,跟着妈妈来玩的小孩子,兴奋地从山顶往下滑着玩儿。而日野小时候,只能在木箱子里堆堆小盆景。

他决定回自己的出生地看看。

那个破败的小屋,如今还在那儿吗?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披头散发,如同恶鬼一般,殴打自己的场面。

就在此时,胸口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御岳山上玩耍的那对母子,也惊愕地看着日野孝彦。

“今天晚上八点,在少年A的家里等你。”

手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来是男是女。但是那声音之中,混着笛子和大鼓的声响,对方肯定也在久喜。

不知道为什么,早已死去的母亲那张面孔,又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恶鬼一样,那喊声就像是从疯子嘴里,传出来的一般。

“畜生,日野孝彦你这不听话的小鬼!……”

母亲的手,狠狠地抽在他脸颊上,打得他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日野孝彦大哭着,捂住了红肿的脸颊。

可恶!……可恶!……

过去那些阴暗的记忆,犹如电流一般,瞬间麻痹了他的耳膜。

神崎弓子离开了仲町,往本町赶去。眼下正是日落西方满天霞,来看庙会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从车站赶来的人群与来自本町西面的人们,正好撞在“本三”神轿旁边会师,宛如追逐浮游生物的鱼群,被暖流和寒流形成的旋涡,卷到了一起一般。

由于实行了交通管制,街上一辆汽车都看不到。巴士和出租车都得绕远行驶,要想进入市区,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跑喽。

本町的区域自“本三”起至“本一”为止,一走过“本一”的神轿,街边的摊位就变得稀稀拉拉,商店也少了很多。再往后走,就几乎看不见行人了,只有来赶庙会的人,放下的自行车停在路旁。

昏暗的街上,有些居民刚看完庙会,正全家人一起急着往回赶,神崎弓子悄悄地混了进去,和他们一起向西走去。每过一个路口,就会有一、两个人,转头走向相交的马路。即便如此,她一个人走在这夜路上,也毫不心慌。

接下来她要去的地方,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这时候,她可顾不上担心什么色狼了。她下定了决心,要是有人敢来搭讪,就猛踢那家伙的要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怒气和恐惧在她体内翻滚着,搞得她浑身充满了正能量,却又没有地方让她发泄出去。

在大宫栗桥线的路口,发生了交通阻塞,烽鸣般的引擎轰鸣声、驾驶员们不耐烦的喇叭声,和警察的哨子声,登时搅作一团……

交通警察们手持红色的指示棒,正在进行交通管制。神崎弓子真的很想拉住一个执勤的警官,把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儿,悄悄地告诉他。虽说负责这次连环失踪事件的搜查本部,就在久喜市警察署,但今天为了维护庙会的秩序,他们肯定也抽调了很多警力前来吧。

她边走边拨了髙岭隆一郎的手机。可惜无人应答。她只得给录音电话留了言:“我现在正赶往,过去那位少年A的家。”

神崎弓子挂断了电话,迈步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那里也将是整个事件的终点。

浑蛋,高岭隆一郎现在正在哪儿呢?他真的来到久喜市了吗?

高岭隆一郎在莲田的休息处,买了热狗和咖啡,胡乱对付了一顿,便开车上了东北公路,向久喜市方向驶去。似乎刚下过一场雷雨,地面上湿漉漉的。

开到白冈町政府办公楼前的时候,手机显示有来信,但是,他那时正在专心开车,并未在意。那多半是弓子发来的信息吧。他决定等离开久喜出口以后,再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听手机的留言。

再开五分钟就到久喜了……

从久喜市公路的出口,进入大宫栗桥线时,路面变得拥堵不堪。他不明就里,摇下车窗,探头出去想看个究竟。只见东边的天空,被映得白昼一般,依稀还传来了笛子和大鼓的声响。

原来如此,今天是开庙会的日子啊。自己一直还都浑然不觉,真是失去了先见之明!……畜生!……

车子被堵在路上,像蜗牛一样慢慢地向前挪动着。他不满地咂了咂舌头,拿出手机,输入了留言电话的密码,手机里响起了弓子的声音。

“我现在正赶往过去那位少年A的家里。”

留言时间是七点十五分。他赶紧回拨神崎弓子的手机,却没有人应答。

“浑蛋,我又没有赶上吗……”高岭隆一郎自言自语地骂着。

过去那位少年A的家——也就是田岛敏夫的宅第,现在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着,门前堆着几个纸箱子。

神崎弓子站到玄关前面,听到房子里面,传来拖动重物的声音。看起来田岛敏夫,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呢。

她穿过房子旁边的简易门,走到了大久保家的宅邸,正好碰上大久保亚美身披浴衣、手拿团扇走出门来,看样子正好要去逛庙会吧。

能先一步遇到她,神崎弓子的运气还真不错。

“咬,你是……”大久保亚美有些吃惊。

“前些日子真是麻烦您了。”神崎弓子低头向她致谢。

“浑蛋,又来调查小T的事儿吗?”大久保亚美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看一看您的相册。”

“相册?……”大久保亚美吃惊地瞪大了两眼,望着神崎弓子。

“嗯,您初中的毕业相册。”

大久保亚美的脸上,虽然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但是,却没有拒绝:“算了,就给你看吧。来,进屋里吧!……”

神崎弓子于是又走进了,上次来过的那个房间。

“我去找一找看,但不一定找得到哦。”

大久保亚美在隔壁房间的壁橱里,忽然翻了一通,立即就抽出了一本古旧的相册:“有了!……”

果然,和斋藤幸江的母亲,给神崎弓子看的相册完全一样。

神崎弓子强忍着急不可耐的心情,从大久保亚美手中接过相册,翻到了贴着三年级一班集体照的那页。

左边的画面外,当时已经失踪的斋藤幸江,还在孤独地微笑着。还有就是画面的右侧,是少年A的照片,那张面孔在斋藤幸江的相册里,被涂得一团漆黑,但这本里却印得很清晰

在神崎弓子的眼中,那少年A的面庞,仿佛就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渊中,陡然浮现出来的一样,他在相册里面,露着浅浅的微笑,死死盯着弓子。

田岛孝志……

“那就是小T哟!……”大久保亚美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什么?……小T,这就是小T。”神崎弓子顿时呆若木鸡,目光也凝结在相册上。

田岛孝志变成了金田一孝志,金田一孝志又脱下了一层皮,他变成了……

他变成了那个家伙。这条毒蛇,终于蜕下了最后一层画皮。

畜生,原来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已经快要发狂了!……

由干她被紧紧地封闭在一片黑暗之中,因此,意识早已变得十分朦胧,如同梦游一般。时间的感觉也已经丧失殆尽,她想要见到光明,她是多么需要一片光啊。

不过,若是现在,让她暴露在光线之下,那只会加剧幽闭恐惧症,所带来的狂乱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丧失了时间感,对她倒是一件好事。

虽然四周很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她还是能从触碰中感觉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排泄物、二氧化碳和闷热的环境,让一切都变得腐臭无比,仿佛连她自己也要从内部,慢慢腐烂了一样。

这里充满了尿液和蛋白质腐臭的气味,但看来她的嗅觉已经失灵,根本闻不出这些味道了。

她的嗓子也哑了,就算想张口大喊,喉咙里也只能发出破电风扇那样的吱嘎吱嘎声了。而随着她越来越自暴自弃,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奇妙的顿悟感。

要是自己拼命挣扎,最后却还是死掉,那只能让拘禁她的人,更加愉悦而已。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算了。

但是,她已经到了极限了,就算再怎么坚持,也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她身边有些粗劣的饭食和水,但那只是刚被关进来的时候,送给的一顿,之后就再也没有给她送过饭。

食物已经快吃完了,水也开始变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是,这总比没有吃喝要强一些。要是断了食物和水源,那就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经被关了几天了呢?饶了我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脑中一片混乱。

“救……救命!……救……救……我……”

她的求救声,听起来就像是没上机油的机关枪,在报废前发出的嘶鸣。

嘎吱……

她听到头顶有脚步声,有人在地板上走动。

“救……救命!……救……救……我……”她拼尽全力大声喊着。

神崎弓子就快要揭开,往日的少年A身上,所笼罩的秘密了。

她站在树林里,竖起耳朵,虽然刚才那阵雨,让树叶仍然在不停地往下滴水,但天色已经变得十分清澈,一轮下弦月挂在天边。沾满了水的杂草,无情地打湿了她的鞋子和短裤。

神崎弓子勇敢地战胜了恐惧,迈步前行。

树林里凉风习习,远处庙会上的神乐声,被风刮得就像是从信号糟糕的收音机里,传来的那样忽大忽小。要么,那根本就不是神乐的声响,只是风声在作祟罢了。

她带着一个袖珍手电筒,但是,即便不打开手电筒,也能够大致看清楚脚下的状况。

问题是,当自己进了那间储藏室以后,自己又该怎么办?为了能够随时求救,她事先给手机充了电,又设定了一个只要按一下,就能够接通对方的紧急求救拨号方式。

她到了储藏室旁边,先张望了一下大屋那边的动静。玄关前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但是,屋里的灯仍然亮着。看来田岛敏夫还在家中。

神崎弓子查看了一下储藏室的大门,上面挂着一把坚固的新锁,看来是没有办法轻易打开了。她只得在门的活页上打起了主意。她找来一把小榔头,轻轻一撬,门框上的钉子,立即就被起了出来。如此一来,或许只要用力一扳,就能够把门打开了。

她两手抓住门框,慢慢地向后扳开。

但这样做比砸锁更危险。这储藏室原本就建得歪歪扭扭的,形状根本不合理,门框也有些扭曲。即便如此,她总算还是把门扳开了一条窄缝,欠身钻进去以后,又从里面带上了门。

她打开手电筒,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四周。储藏室大约有八张榻榻米大小,地上散落着很多杂物和垃圾。和之前被关在这里的时候相比,现在里面更加混乱了。旧杂志和旧报纸、破布和陈旧的家用电器、还有垫面已经破烂不堪的椅子等等,都往里面乱扔,弄得一片狼藉。手电发出的光柱中,腾起了数不清的灰尘。

这个恐怖的故事,要在这么一个又脏又乱地方收尾,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光线很差,但她现在还不能贸然开灯。

神崎弓子把一捆捆的旧报纸和杂志叠起来,又收拾掉一些乱放的杂物,如此一来地上就清爽多了。不过,那些家用电器,对她一个女人家来说,还是显得太重了。即便如此,她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把它们都推到了墙边。如此一来,这儿就像是一个合格的“集会所”了。

她要让过去的少年A回到这里,并且宣告他的罪行。

正在此时,她听到有人在呼救。那似乎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悲鸣,像走了调的小提琴一样,飕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但是,那并不是庙会上的乐声。

突然,她胸前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她慌忙按下消音按钮,集中注意力倾听脚下发出的声响。

“救……救命!……救……救……我……”一个女人拼尽全力大声喊着。

“喂?是谁在那儿?”

神崎弓子拼命地寻找着,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可却遍寻不着。随后她才发觉,手机仍处在通话状态,赶紧掐掉了电源。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六分。高岭隆一郎看了一眼汽车仪表板上的夜光时钟,又拨了弓子的手机,这次一下子就接通了。

但是他听不到神崎弓子的声音,手机里只传来一阵阵难以辨认的杂音。

“喂?……神崎小姐,你在什么地方?……喂,出什么事儿了?……畜生!……”

他听到弓子喘着粗气,或许是信号不好的缘故,声音时大时小。

“救……救命!……救……救……我……”

突然,他听到一声女人的悲鸣,然后便是神崎弓子的声音。那是弓子在向求救的人问话。

“喂?……是谁在那儿?”高岭隆一郎冲着手机大声喊道,“喂,弓子!……出什么事儿了?……”

在交通阻塞的车流中,他的车子根本开不动。高岭隆一郎很想弃车步行,可又不能把车就这么扔在交通千道上。他只得焦急地踩着离合器,慢慢地把车往前挪动。

随后手机突然被挂断了,时间是八点二十八分。高岭马上再拨,这次就再也接不通了。

“啊,弓子!……”高岭隆一郎大叫一声。

髙岭隆一郎实在太低估神崎弓子的能力了,没想到,她居然能把案情,调查得如此详尽,甚至就快揭开谜底了。她或许正身处险境,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她,接触这件案子。

前面亮起了绿灯,可车流仍然动弹不得。对面的车道车子倒不多,可是中间有隔离带挡着,也没有办法掉头过去。那些想要开进久喜市区的车子,遇到了交通管制,只得改道向左右分流,结果髙岭隆一郎也被殃及。他暗自咒骂这场庙会,要是不办这该死的活动,路上也不会堵成这样。

警察的哨声,在车流上方回响着,散发出威吓的气势。警官们挥舞着红色的指示棒,挡住了通往久喜市的路口。

哪儿有小路可走呢?……高岭隆一郎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到了人行步道的一个缺口上。

在那前面,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正好够一辆车通行。小路靠近大道的路面上,漆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里面还画着一条横扛——这是一条单行线,车辆禁止从外部进入。

但也只有硬闯进去了。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马上就要开到离人行步道的那个缺口旁边了。

小河原耕司离开了喧闹的庙会,向自家附近走去。

自从儿子祐介离开了少年院以后,他这是第三次回这里来。以前都是为了来拿些生活必需品,因此,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地过来,免得被邻居看到。

他离开这儿,搬到陌生的地方去,为的就是等待事件平息下来,但是,何时才能再回到这个家里呢?若只是干等,那恐怕永远都别想回家了。

他只能主动出击,必须要捉出真凶,将笼罩在儿子身上的冤情,彻底洗刷干净,这样他们父子二人,才能够过上平稳的生活。

道路两旁的民居,虽然玄关下都亮着灯,但屋里却是漆黑一片。本地的人们都一股脑地,跑到久喜车站去看庙会了,这儿简直就像一座鬼城一样寂静。

从车站出来以后,走了大约三十分钟,总算到了自己的宅子。为了拿下日野孝彦,他必须早些过来,为陷阱做些准备,越周到越好。

小河原耕滋打算用这涂着甜蜜诱饵的天罗地网,来引诱日野孝彦冒险深入。

玄关那里一片漆黑,他拉门刚往里走,右脚就踩进了刚才阵雨积起来的水洼,鞋袜全都湿透了。

小河原耕司脸上抽动了一下,全身不由得一阵紧张。往后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一点小失误都会赔上身家性命。

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注意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于是便随手扯了下来,一把塞进了兜里。随后,他便静悄悄地拉开门,走进了屋里。

他先是停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地观察、倾听,可能出现的危险。看来没什么情况。空荡荡的屋里,漂浮着一股霉变的气味。相比外面,屋内的空气十分闷热。

手表上的夜光指针,正指向七点十五分。

小河原耕司把湿透的鞋子扔进鞋柜,又把袜子塞进了鞋里。他打开手机电源,播放公寓留言电话里的信息,但是,并没有人打来过电话。他打开手电,赤着脚进了里屋。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却搞得跟倣贼似的,这真是累人的活儿啊。

他忽然感到一阵口渴,便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却不见亮光。对了,冰箱的电源已经被他关掉了啊。他举起手电一扫,冰箱里面巳经变得一片绿莹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定睛观瞧,才发现内壁上,沾满了很像孢子的东西。

不,这不是“很像孢子”的东西,分明就是青霉的孢子啊。撕开了包装、却没有吃完的面包表面,布满了黑绿两色的霉菌。冰箱门上插着的麦茶表面,也浮着一层白白的东西。

小河原耕司抽出了一罐橘子汁,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着表面的霉菌。

这时候他注意到,桌上有两罐已经喝光的乌龙茶。

浑蛋,有人偷偷进来过!……

他伸手想掏手帕擦汗,却注意到了刚才塞进兜里的那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个词——“犹大”。

不知道这张纸是几天前,被贴到他门上来的?纸片皱得很厉害,虽然字迹是用钢笔写的,但却看不太清楚。可是,他记得这个笔迹,就算故意写得再扭曲,他也记得,这字是……

不,怎么可能?……这肯定是

那个邻居干的好事。他把纸片揉成一团,往冰箱里一丢。

“混账东西!……”他张口骂道。

小河原耕司狠狠地摔上了冰箱门。就在此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绿色的信号在黑暗中闪烁。这就好比是费了很大劲,偷偷摸进别人家里,又放声大喊“我在这儿!……”一样。

他赶紧按下通话按钮,把手机放到了耳朵边上。

“是小河原先生吗?”是个熟悉的男声,“我是木村啊,日野律师那件事儿,总算查清楚了……”

“您还真能拖啊。”小河原耕司把对自己的满腔怒气,都撒到了对方头上。不过,他刚一说完,便立即向木村道歉。

“非常抱歉,我情绪有些不太好。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能够完美解决了吧。”

木村森二男似乎在嚼着口香糖,说话声里带着喀嚓喀嚓的声响,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小河原仿佛能感到对方嘴里,混杂着烟味和薄荷味的口臭,都要顺着电波,向自己迎面扑来。

他很想大喝一声,让木村认真点,但还是强忍住了怒火,转而用强硬的口气问道:“那么,您都查到了些什么情况?”

“其实呢……”

木村的话让他大感意外,小河原的手越握越紧,掌中的手机,也被捏得嘎吱作响。

髙岭隆一郎的车子,经过了十分钟,才开到那条单行道的路口。前面的车行动迟缓,他实在等不及了,便猛打方向盘,向左拐去。

汽车底盘撞到了水泥浇成的上街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让人作呕的震感,从他的腹股沟直往上升,穿过了脊背和脖子,直冲天灵盖而去。

髙岭隆一郎的嘴里骂骂咧咧,稍微往后倒了一点,惹得后面的车子猛按喇叭。他赶紧看了一眼后视镜,原来后面的车子离得很近,刚才险些被他撞到。

可恶,现在不该担心这种事儿!……

他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向前驶去,车底被撞得更加厉害了。

高岭隆一郎却不顾一切地闯进了单行道。这条路尽管铺着沥青路面,却像田里的小路一样窄。他把对自己的恼怒,全都倾泻在了油门上,车子开得非常猛。

在过第二个拐角的时候,从右边突然闯出一辆车来。虽然事发突然,但是,髙岭隆一郎还是及时地,来了一个急刹车,总算是没有撞上。

对方摇下车窗,一个染着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挥舞着右臂愤怒地喊道:“浑蛋!……”

高岭隆一郎竖起右手大拇指,回敬了一句:“见你的鬼去!……”随后便发动车子,绝尘而去。他在下一个拐角右转,开上了同往菖蒲町的巴士公路。

只差一点了。

少年A……少年A……什么少年A,都给我见鬼去吧!……

他很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神崎弓子。从未真正爱过一位女性的髙岭隆一郎,如今竟然坠入了爱河。他感到自己像青涩少年一般感伤,他想见到弓子,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你昏头了吗?你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年了,那份纯真连同你的贞操,早就和那本初中毕业相册一起,被扔进储藏室里去了!……

对自己的轻蔑,和对神崎弓子的至纯之爱,让他的内心纠结不已。

车子终于开到了往日的少年A家的后门。髙岭隆一郎把车靠在路边,把车钥匙向左一拧。引擎停止了轰鸣,他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下来。

“弓子!……”髙岭隆一郎疯狂地爱上了她,爱终于战胜了一切。

在哪儿?地下室的入口在哪儿呢?……得快点找到那个地下室。

神崎弓子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拼命寻找。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扎进了破布和旧杂志堆里。她拍打着沾满灰尘的衣服,正要起身,却觉察到脚下有条很小的缝隙。

神崎弓子将手指伸进那条缝隙里,一下子掀开了盖板。

一股难以名状、又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向她迎面扑来。在那混杂着粪尿臭气与汗味的气息中,似乎包裹着一股愤怒与恐惧,搅拌而成的思绪。

“喂?……是谁在那儿?”神崎弓子怯生生地喊道。

“求……求求你,饶了我吧!”求饶的女人,听起来非常痛苦,就像是个瀕死的病人。实际上,她也真的可能就要断气了。

“我现在就帮你出来,稍等一下!……”

就算下面那人挺身跳起来,也够不到神崎弓子所站立的地方。看来只能用梯子了,可是,身边却偏偏没有。弓子只得努力伸手去抓她了。

她用手电筒的灯光,照着地下室,这里大概有六张榻榻米大小,非常狭窄。里面有个女人,就像初生的小狗一样,对着灯光眯缝起眼睛,张开双手正在哭喊着。

她头发凌乱坐在地上,白色T恤衫上面,已经被浑身的泥土和汗水,变成了茶褐色。红色的迷你短裙也变得皱巴巴的,长袜内侧露着的大腿,也是肮脏不堪。她简直已经丧失了人类的尊严,像是转世成了畜生一般。

“你是什么东西?……”神崎弓子对这个像是女人的生物发问道。

“由……由香里,多……多多田……多多田由香里。”她的声音像是一个老太婆,很难听清楚。“由香里小姐你还活着?太好了!”

“惩罚得够了吧?……能饶了我吧?”

“惩罚?……”神崎弓子吃惊地瞪大了两只眼睛,“什么意思?……”

“那人说我是个坏女人,所以要我呆在这儿。”

“谁说的?……”

“少年A的熟人。”

“少年A的熟人?……畜生,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自己这么说的,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少年A才被警察抓走的。所以,对方要代替少年A来惩罚我。”

也许是明白自己终于获救了,多多田由香里的声音,逐渐恢复了活力。在无尽的绝望褪去之后,她却因为过于兴奋,而变得有些结巴。

“你看到那人的脸了?”

“不,没有看到,只听到声音。”

混杂着恶臭的热气,从地下室里直冲上来。神崎弓子被臭气熏得直犯恶心,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吐出来。

她俯身趴在地上,向下伸出手去。多多田由香里虽然已经快站不住了,但还是踮起脚尖,拼命地来够她的手。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只能勉强够到对方的指尖。

看来非得去一次大屋的仓房,把梯子拿来,才能够救出多多田由香里。

“你再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拿梯子来。”

神崎弓子站起身来,腿脚却一阵酥麻,又跌倒在地上。还好她两手撑住了地板,可是,手电筒却掉进了地下室的洞口,弓子一下子落入了,储藏室里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儿的电灯开关,到底在哪儿呢?……

神崎弓子没有办法,只得摸索着向大屋的方向走去,却突然看到储藏室的门口,正堵着一个黑影。

大门敞开着,那家伙站在门框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极端的恶意。

“混帐东西,你在那儿干什么呢!……”这个粗野的男声,顿时就把神崎弓子,吓得全身动弹不得了。

大久保亚美似乎听到外面有响声,连忙走出玄关,想看个究竟。她父母已经出发,去了庙会,她自己刚想要出门的时候,被神崎弓子堵了一个正着,结果就没有去成。

神崎弓子看到毕业相册时候的反应,令大久保亚美十分在意。

此时,仓房里突然又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健太郎?……是健太郎吗?”大久保亚美惊悚地问道。

仓房旁边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嘴里嘟嚷着“嗯”。

“你要去哪儿?功课不做可不行啊!……”

弟弟健太郎今年上初三,现在,正是他备战中考的关键时刻。这孩子挺聪明,平时就算不怎么用功,可是,成绩也还过得去。但这也使得他没有什么紧迫感,他根本不去补课,总是闷在自己屋里,却也不复习功课,成天抱着游戏机不放。

大久保亚美仔细一看,发现健太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浑蛋,那是你的朋友?”大久保亚美严肃地问道。

“嗯,是啊。”大久保健太郎点头答应着。

“你要去哪儿?”

“去庙会看灯啊。”

“浑蛋,你这时候才去?都快结束了。”

大久保亚美按下玄关边上的一个开关,仓房的灯亮了,灯下站着两位少年。

另一个孩子和健太郎差不多年纪,虽然体型很魁捂,但脸上还是稚气未脱。他身穿黑色长裤和白色短袖衬衫,梳着个中分头,那样子,就像刚参加完学校的兴趣小组活动一样。

“晚上好!……”那孩子腼腆地垂下了头,向大久保亚美低声问候道。

“你是谁?……”大久保亚美吃惊地睁大两只眼睛。

两位少年对视了一下。

“这家伙就是那个少年A。”健太郎嬉皮笑脸地解释道,那个孩子却很不髙兴地要他闭嘴。

“畜生,我先回家了。”

看来他真生气了,骑上车就走,健太郎连忙追了上去:“喂,小河原。不好意思啊,我错啦。开个玩笑嘛!……喂,祐介!……祐介!……”

两个少年蹬着自行车,匆匆消失在夜幕中,连前灯都没有打开。

“健太郎,你给我滚回来!……”大久保亚美跑到门外大喊,可是,健太郎却没有理睬她。

时钟的指针正走过了八点半。就算骑车去庙会,也需要一刻钟时间,到时候活动早该结束了。

“浑蛋,这小子还真不听话。”

她叹了一口气,刚要回房,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说谁呢?……”

突如其来的男声,把大久保亚美顿时吓得不轻,也顾不得手还没洗,赶紧捂住了胸。

“亚美哟,你说谁是不听话的小孩啊?”

邻居田岛敏夫白森森的面孔,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活像一个四处游荡的幽灵。大久保亚美则像条缺氧的鱼一样,半晌合不拢嘴。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另一个女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正巧对上了亚美的口型,音量大得连地板都被震得晃动起来,骇得亚美一动都不敢动了。

大久保亚美张大着嘴巴,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腹语术师傅手里面的木偶,可她也察觉到,身边田岛敏夫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诡异。

犹大之子

神崎弓子在储藏室里,惊声尖叫起来,那男人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神崎弓子张口咬了他的手,剧痛激怒了对方,他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那只空出来的手握成拳头,狠狠捣在她的腹部。

神崎弓子虽然被这一下,打得昏死了过去,但是,他这一拳的动作也太大了,搞得自己口袋里,也有一样物事飞了出去,“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发现不妙,赶紧把不省人事的神崎弓子放在地上,伸手到地上去摸。从地上的那个洞里,隐约可以看到,微弱的荧光。

可恶,居然掉进地下室去了。

就在此时,储藏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他立即抱起神崎弓子,“扑通”一声跳进了地下室。

多多田由香里慢慢地苏醒了过来……但是,当她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她马上明白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了。

然后,刚才发生的一切,便一股脑儿从她的记忆中,迅速地涌了出来,搞得她头痛不已。

为了不让自己发狂,她只得用手指,拼命地按着太阳穴。

前来搭救多多田由香里的那个女人,虽然为她打开了地下室的入口,但后来似乎又有不速之客,贸然闯了进来,而那肯定就是拘禁由香里的人了。而糟糕的是,那个女人也被他发现了。

之后的事情,她就记得不太清楚了。那女人的手电筒掉了下来,而从后来进来的男人身上,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落了进来,两人也都进了地下室……不,与其说是“进”,更不如说是“掉进来”更合适。

多多田由香里又被吓得昏了过去。她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便又落入了绝望的深渊之内。这就像在棒球比赛里,对方的投手先投出一个慢速球,却又突然喂了一个超快速球过来,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多多田由香里顿时感到浑身脱力,意识也逐渐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在朦胧之间,她听到有人在身边交谈。

“你醒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

是女人的声音,就是刚才那个女人!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了?”

“你说她么?”

“对,我问

的就是多多田由香里小姐。”

“她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多多田由香里听到二人正在谈论自己。

自从玩了假失踪,又回到了家中之后,她每天都是如坐针毡。正是因为她的缘故,一位无辜的少年,被蒙上了不白之冤,这件事的后果非常严重。父母自然是很生气了,可是,由香里自己很清楚,自己闯下的大祸,并不是父母骂几句就能了解的。

可是,起初还满心欢喜地,恭喜她生还的人们,一旦了解了真相,便立即对她横眉冷对。他们看她的眼神,让由香里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尽管没有人开口指责她,但大家的目光里面,却充满了愤怒和非难的神色。

睁眼说瞎话的小妮子、水性杨花的东西……她仿佛能够听到,人们腹中暗暗的咒骂声。一直处在这种环境里,最后搞得她精神压力过重,而不得不去神经科医院求医冶疗。就在治疗见效、心情逐渐平复之时,她却被绑架了——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绑架。

当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并拘禁起来的时候,由香里感到,她就像是童话里那个“狼来了”的小男孩。那些被骗过一次的村民,肯定认为,她又在搞假失踪了吧。大家做梦都不会想到,她这一次真的被关在了,一个阴暗、狭小的地方,他们会怎么说呢?……一定是认定她又跑出去,偷偷地去找野男人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那天晚上,绑架多多田由香里的,是一个男人。他跟踪她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阴暗角落,趁机对她下了手。那天她出门去大宫购物了,但却因为一场雷雨,因而耽搁了回程。

她是在巴士车站下车,正往家走的时候遇袭的,那人突然从背后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拖进了草丛。等她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四周都是水泥浇成的墙壁。唯一的光源,是一个微型电灯泡。在她身边,放着几袋小甜饼,和一瓶二升装的水,剩下的东西,就只有一条湿乎乎的床垫,和一个痰盂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临时装上的灯泡,亮了三天就灭了,之后她便陷入了黑暗之中。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在水尽粮绝、饿死之前,恐怕她会先被逼得精神失常。

她的时间感也早就丧失了。

她觉得,这儿离自己家并不远,但同时距离疯狂和死亡,却又是那么的近……

爸爸啊!……妈妈啊!……

在由香里身边的两个人,继续低声谈着话。

“你就是少年A吧?”

“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不过,只要呆在这儿,我就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十五岁那时候了呢。就像在妈妈的肚子里一样,特别的安心。”

犹大之子

没错,我就是少年A。

为了当上律师,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现在的我,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我作出的努力,就连你也不得不承认吧?就算是现在的我,在社会上也算得上是精英吧,别人当面都叫我“老师”呢。

你以为我是怎么样,走到这一步的?还不是靠奋斗?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理解我的心情!……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想再装下去了,反正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你发现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上我的呢?……

原来如此:当你看到那个大久保健太郎的时候,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

你猜得没错,他是我的孩子,当然长得和我很像了!……

健太郎就是我和大久保亚美之间的儿子。但是再怎么说,十六岁的女孩身怀六甲,传出去可是个大丑闻啊。所以,大久保那两口子,就篡改了孩子的出生证明,说那是他们的长子,于是,他就成了亚美的弟弟。看起来,周围的人倒也没有发觉这件事儿。

而我则被扫地出门。起先父母把我安排在伯父家暂住,但我父亲还托那家人,去找个愿意收养我的人家,最后,他们把我塞给了一户听都没有听说过的远亲。我便正式成了他们的养子,姓也改成了金田一。

没有人知道我就是少年A。不过,这对我反倒有好处,正是因为如此,我的人生才能从头再来。

那时候,我真的是玩了命地用功。尽管上初中的时候,我休过一年的学,但是,我还是一举考进了大学的法学部。说到底,我还是想做跟法律有关的工作。过去曾经被法律制裁过的少年A,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执法者——这可是没有人想得到吧?这就是社会的盲点。可以说,我是滥用了……不,我是善用了法律的漏洞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从事法律工作,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我要拼命地向上爬,要当上国会议员,甚至首相!……少年法严密地保护了我,我过去的经历,谁都不知道。再说当时我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个几年,就不会有人再认得我的面孔了。加上又换了名字,谁还能想到,我就是过去的少年A呢?

可是,我也尝到过挫折的滋味儿。……

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外面租房住,和隔壁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学习成绩也大打折扣。尽管我也没有期望,司法考试一次就能够通过,但是考下来,结果却超乎寻常的惨。

可我这个人,一旦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呢,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河原耕司听完了木村森二男的汇报,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家门。

浑蛋,瞧瞧我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啊!……就因为儿子成了少年A,被社会所嫌弃,为了保护孩子,我居然想把事件的责任,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推,而丝毫不顾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当然。我这不是把父子之间、缺乏交流的责任,往旁人身上推吗?……

结果呢,还让日野律师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木村森二男经过一番调查后汇报说,日野孝彦出生在久喜市的新町。他的父亲因为投资失败而自杀,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债主拿走抵债。日野只得在家徒四壁的状况下,和母亲一起,度过了自己灰暗的童年。原本温柔和善的母亲,也混迹于大宫的酒吧间,再也不顾家里的事儿了。

日野孝彦在少年时代无依无靠,备受欺凌。

但是,他却是一个头脑聪颖、勤奋好学的孩子,只要钻进学习的世界,他就能够忘记世间一切的痛苦和不快。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考上一流的高中,并跻身一流大学的法学部。

他母亲酗酒成瘾,在他上髙三的时候撒手人寰。但对日野孝彦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那令他不快的过去,仿佛也随着父母,一起烟消云散了。

二十四岁的时候,日野孝彦通过了司法考试,并进入大宫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还迎娶了所长的千金。久喜对他来说,是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不祥之地,因此,他尽可能避免和来自那里的客户打交道,可是少年A的事件,却是所长亲自派下来的任务,他只得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对日野律师来说,他们小河原父子两人,无疑是烫手的山芋,他当然希望能够尽早地,从这桩案子里抽身了。现在回想起来,小河原耕司终于理解:日野孝彦为什么对自己,态度如此蛮横了。

浑蛋,我真是昏了头了。

小河原不满地撇着嘴,反锁了玄关。

正在此时,有两辆自行车,在门前一个急刹,一起停了下来,街灯下面映出了两位少年的面庞。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祐介啊。”

小河原耕司的儿子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旁边的少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啊?”

“在和这家伙一起用功呢。”祐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这小子名叫大久保健太郎。”

他身边那个孩子在初中生里,也算是比较矮小的,脸上露着腼腆的笑容,低头和小河原打了个招呼。

“你这阵子,总是很晚才回来,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

“算是吧。白天怕被人看到,所以,只能晚上过来。公寓太挤了,和爸爸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安心读书。还是这边条件比较好,这事儿没告诉您,真是不好意思。”

小河原祐介的笑容,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看来厨房里的乌龙茶,也是被这两个孩子喝掉的吧。

“这小子功课很好,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呢。”小河原祐介笑吟吟地称赞着。

大久保健太郎则谦虚地说,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但是,从他那机敏的目光来看,他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哪儿的话,功课上,你可真是帮了大忙呢。”

小河原开始相信儿子说的话了,那次晚归,他看来也没有撒谎,确实是掉进了河里,才搞得浑身湿透的。

“不过,你也不要搞得太晚啊。”

“爸爸你就相信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嗯,知道!……”

虽然关于日野孝彦律师的事儿,搞得小河原耕司情绪很低落,但看到儿子兴奋闪亮的双眼,便又感觉到一股欣慰。

阵雨过后,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许多。清爽的风仿佛也在吹拂着小河原的心田。

要不要给木村拨个手机,请他到车站边上去喝一杯呢?

他的心里暧呼呼的,情绪也变得愉悦起来了。

神崎弓子入迷地倾听着,倾听着往日的少年A的自白,和他那多舛的人生。她的下腹部刚才吃了一拳,现在还隐隐作痛。掉进地下室的时候,还被撞到了腰,搞得她如今行动也很困难,只好静静地听着少年A的倾述。

头顶上的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人,一定是有人听到了她的惨叫,才过来寻人了吧。可是,储藏室里很黑暗,地板上也堆满了灰,要想找到地下室的入口,那可是绝非易事。

要想让上面的人听到,自己非得发出极大的声响才行。神崎弓子的横膈膜仍在作痛,根本喊叫不出来。多多田由香里也好久没动静了,八成是又昏过去了吧。

“是你杀了玉村光男吧?……”神崎弓子问道,“撞伤下柳荣治的也是……”

“说对了。虽说已经过了十五年,但那两个家伙,还是认出我来了,简直跟畜生一样敏感。浑蛋!……”

“就为了这个,你便急着痛下杀手?”

“他们想讹诈我一大笔钱呢。玉村光男和下柳荣治竟然都来找我,用我过去的事儿来威胁,企图从我这里敲诈钱财。他们很清楚干我这行的,要是过去有什么污点,被揭发出来,那可就完蛋了。这帮卑鄙小人,人渣就是人渣,过了多少年都一样。我宰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这是为社会除害啊!……”

“那么,北泽香织和酒卷佳代子呢?”

“我原本没有想要她们的命,只是想绑架而已。但这两个女人,居然大喊大叫,我没有办法,只得下了狠手。”

“真的?……”神崎弓子吃惊地张大了两眼,望着面前的男人问道。

“嗯,真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盯上她们?”

“只是偶然在夜道上散步时,碰到了她们而已,又不一定非得是她们,遇到其他人我一样下手。”

“畜生,简直太过分了!……你就为这种理由,残害无辜?……你简直是禽兽!……”神崎弓子恼的拳脚乱踢蹬,大骂着面前的人。

“我已经无路可退,这一

生全都完了。我是太专注于这个新的案子,这也没办法,要是这次再失败,我的事业也就到头了。”

虽然他的话中,带着一丝苦涩,但那并不是对被害人的谢罪,而是对自己行径败露的悔恨。

“我想把这事儿搞大,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著作,在社会上发得出声音来。”

“这根本算不上理由。”神崎弓子冷冷地说道。

这个人已经不值得同情了,她的全身,已经被沸腾的愤怒所占据。

“为什么要在久喜作案?”

“这个么,因为我对这儿很熟悉啊。顺便也能够揭发那件事儿。”

“揭发?你想揭发什么?”

“就是过去的那次事件,也就是说,我想把十五年前的事件,也都披露出来!……”

“那也是你干的吗?”

“不,不是我。再怎么说,那也是十五年前……”少年A沉吟片刻,又匆匆摇了摇头,“不,应该是十六年前发生的事儿了。那时候我才十五岁。”

“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喽?”

“大概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我才对凶手进行挑衅,把那家伙从幕后引到前台来。”

“不简单哪,果然是块当律师的料。”神崎弓子讥讽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正义’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就冲我干的这工作,也不会有人怀疑我。”

“这就是所谓的盲点喽?”

“嗯,差不多吧。”

“可是你干的事情,却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啊。要是假失踪的多多田由香里没回家来,小河原祐介还不知要在少年院里,关上多少年呢。”

“那是他的事儿,谁让他承认自己杀了人呢?……就算他是想让父亲尷尬,但是,这跟我可是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你这下也完蛋了。”

“不,这你可说错了。完蛋的是你!……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就是好奇心过剰的下场。”

那男人的声音,变得暴怒起来,突然伸手掐住了神崎弓子的脖颈。巨大的握力,将她的脖子掐得越来越紧,弓子的意识逐渐模糊,万念俱灰。

头顶上明明就有人在的……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撕破了黑暗。

储藏室里的灯泡灭了。田岛敏夫回到大屋去,拿了一个新的六十瓦灯泡过来。换下了旧灯泡,他把开关往右一拧,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灯火通明,照得身边的大久保亚美,也顿时眯起了眼睛。

“根本没有人嘛!……”大久保亚美焦急地又蹦又踢脚。

“不,他就在这儿。那孩子就在这儿。”

虽然储藏室里,还是一片杂乱,但看得出来里面的东西,刚刚被人挪动过。在尘土上面,有两条新拖出来的痕迹。

“叔叔,小T在这儿?”大久保亚美的脸上,交织着惊愕与困惑,“难道说,他就在这下面?”

田岛敏夫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边:“就在这儿,他就在地下室里。这孩子,总算被我给逮到了。”

田岛敏夫的脸色,就像一个刚捉到锹形甲虫的小学生一样,涨得通红,与此同时,从他的脚下,传来了手机铃声。

“你听,手机在响吧?……那孩子就在这儿。”

田岛敏夫的目光,落在了地板的一个区域上,“亚美你也知道的吧?……这里面有个地下室,过去是用来存放大米的。”

尽管材质粗劣的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盖板边缘的缝隙,却并不是很明显,可是,田岛敏夫只看了一眼,便已认了出来。

地板的钉子被拔掉了,有一个足够插进成人手指的小洞,只要拉开这里,地下室的入口便洞开了。

“我可是忍到了现在啊,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田岛敏夫满心欢喜地说道。他掀开盖板,目光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神情,“欢迎回家,孝志。”

在洞穴底部,田岛敏夫的儿子——髙岭隆一郎,抬手遮挡着眩目的灯光。他的身旁,正是自己的助手——神崎弓子,还有被他绑架、拘禁在这儿的多多田由香里,也瘫在一旁的地上。

“小T!小T!……”大久保亚美对着地下室呼唤着。神崎弓子的眼中,已经浸满了哗啦哗啦的泪水。

父亲的来信

果然,你还是没有能够摆脱自己的心魔。人们总是说“木口小平到死都是个喇叭手”;但是,我要说的是。“少年A就算烧成灰。也还是少年A”——这可不是在嘲笑你。

这不是你的错,因为你命该如此。

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全都要怪生你养你的母亲。她由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安定,在怀着你的时候,仍然大量服用那些药物,如此一来,从她的阴门里生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是精神扭曲的变态狂。

这也不是少年法的错。你的病态是与生俱来的,精神变态的孩子,即便长大了,也只能是个精神变态的成人魔鬼。所以说,你身上的问题和年龄无关。

另外,跟你说几件事儿,不过,或许你也并不会感兴趣吧。被你拘禁的多多田由香里小姐,被救出的时候,虽然极度衰弱,但目前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爸爸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就被关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呢。

另外,被你撞伤的下柳荣治,也总算保住了性命。

爸爸不知道你现在被关柙在怎样一个地方。不过,那儿肯定狭小又憋闷吧,但愿你能够在那里,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的罪行。

你的笔名“高岭”,应该也是从“金田一”这个姓中得来的灵感吧?……把“Kindaichi”的字母顺序变一下,不就是“Dakine”了嘛,也就是“高岭”的意思吧。至于“孝志”么……

算了,也不管那么多了。

当高岭隆一郎刚出道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那是你了。因为,那本书皮上的作者照片,很像年轻时候的我呢。

神崎弓子小姐来采访过我好几次了,当时我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你的助手。我敌不过她那漂亮的脸蛋,被套出了不少情报。

看来女人对我来说,无非是祸水罢了。只要想想过去,我身边的那些女人,爸爸也只能苦笑了。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还真的想过,要和神崎小姐来个忘年交呢……

怎么样,爸爸很浪漫吧?……我啊,真是个可笑又愚蠢的男人。

喲,似乎有人来了。从窗户这儿能看到屋外,有两个眼神凶恶的男人。一看就是警察,但却不是之前常来的那两个。

好了,今天就先写到这儿吧。

爸爸

第一时间更新《失踪者》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便衣警察

海岩

四魔头

阿加莎·克里斯蒂

恐怖的星期五

西村京太郎

红龙

托马斯·哈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