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那边又传来羊皮鼓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极为原始古朴的声音,又极富节奏,仿佛那节奏天生就在脉搏中跳动一般。

听到这声音,阿曼把她手中尚在收拾的东西往旁边一丢,朝她笑道:“走,我们到火边去!”

他拉着子青就朝篝火跑去。

手被他挽着,大概由于才卸过货,他的手心暖暖的,子青不甚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略缩了下,却被他拽得更紧了。

待她想用力抽出时,阿曼已经带着她挤进篝火圈中,这才松开她的手,握着她的肩膀对她道:“站在这里别动,我跳舞给你看!”

说罢他便转身,头微仰着,背脊挺拔,自然而然地踩着鼓点而行,行至篝火旁,将右手放到胸口,朝众人微微颔首,姿态高贵……

这原是西域的礼节,其他西域人见状,便知他要跳舞,那鼓手边打着手鼓边朝他行来,最后在他身侧半蹲下来,竟是要专门为他伴鼓。

“那小子发什么疯呢?”赵破奴被鼓点吵得脑门儿直发胀,不满道。

霍去病靠在树上,饮了口清水,笑道:“……像是要跳舞。”

“一个大男人跳什么舞……”

赵破奴虽是满脸不屑,目光倒是好奇地盯着看。

鼓声突转急促,阿曼随着鼓点舞动起来,举手投足间,让人完全无法转开目光。

每一下鼓点不像是鼓手打出的,而像是由阿曼跳跃的身体所弹奏出来,契合得天衣无缝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散发出的热情。

流动在他的血液里。

起伏在他的呼吸之间。

这样的舞蹈完全超乎了子青平素所知所闻。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熊熊火光映着他笑容璀璨,双目如星。无论舞步如何走向何处,或近或远,他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她。

鼓点越来越急,他开始急速地旋转,双手摊开着,面上带着笑意,仿佛在承接何物又仿佛是在准备着拥抱何人。

火光摇曳着。

水面上涟漪轻荡。

袍角飞舞,如欲乘风而去的白鸟。

少年的身姿美得近乎神奇。

没有人能把目光移开,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生怕这画面有任何一丁点儿缺失。

他突然高高跃起,继而落地,并不是双脚落地,而是双膝。

令人吃惊地是,他仍在旋转之中。

双膝翩然如蝴蝶一般,在沙地中跃然旋转,围着火堆整整转了一圈,然后他才腾空跃起,站住了身子,优雅而高贵地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微微颔首。

在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篝火旁的西域人已热烈拍手,口中大声喊着子青听不懂的话。

阿曼笑着,朝西域人的方向由行了一次礼,这才走回到子青面前。

“怎么,着迷了?”

他笑着问她,同时胸膛起伏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刚才的舞蹈,尤其是以双膝旋转须得耗去甚多气力。

子青注视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多年都没有跳过,”他仍喘着气,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真有点生疏了。”

说着,他把头一低,正搁在子青肩膀上,温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脖颈上。

“能为一个人跳舞,真是太好了。”他低低道。

子青本待想推开他,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低头时正看见阿曼衣衿下的后脖颈,两条暗红色狰狞疤痕赫然在目,往背脊延伸下去。

他究竟遭遇过什么?她怔怔出神。

赵破奴盯着阿曼和子青,直摇头,朝霍去病道:“你瞧瞧你瞧瞧……还好子青是个男人,这要是个女人,哪里经得住这个。这小子,他、他简直……“他搜肠刮肚地终于找出了一个词,“……他简直就是个妖孽。”

霍去病也盯着那两个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尽力淡然道:“是不是妖孽我不知道,不过,他确实不是头驴,眼下还杀不得。……明日过白龙堆,出了大漠就该到楼兰了。到了楼兰你去找当地人查他的来历,务必要查清底细。”

“诺。”赵破奴一喜,“原来将军你也对他心存怀疑,我还以为……”

“查清楚底细总没什么坏处。”

霍去病又往子青那边望了一眼,却已不见人影,忙环顾四下寻找,方才看见他二人正往水边走去,想是去取水。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霍去病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将水囊抛给赵破奴:“我去躺会儿,没事就别让人来找。”

“放心吧,有我呢。”

赵破奴笑道。

湖水旁,子青低头将水囊浸入清澈的湖水中。

阿曼在旁边掬水洗脸,又将水甩得到处都是,然后哈哈大笑。他自己玩了一会儿,突然侧头朝子青道:“咱们游到湖中间去玩,如何?”

“……”

子青退开一步,摇头。

阿曼想了想,笑道:“那就算了,这里人太多,下次我带你去另一处地方,比这里要美得多。”

子青微微笑了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跟我说说话。”见她话委实太少,阿曼直截了当地要求道,“说说你的事,我想知道。”

“我的事……”子青想了想,目光黯然道,“我爹娘都不在了。”

“我也是。”阿曼欢快简直有点不像话,道,“我们一样……再说再说!”

“我有个哥哥。”子青想到易烨。

阿曼简直是惊喜:“我也有个哥哥!我们又一样!”

“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子青接着道。

“……我哥哥可不怎么样,对我也……”他耸耸肩,没再说下去,然后又鼓舞她道,“说说你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子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量良久,才道:“小时候最喜欢捏出来的小面人,现在还没想过。”

阿曼笑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把器皿上面的宝石扣下来当弹珠玩,现在最喜欢的――是你。”

不知道西域人是否都是如此热情直白,虽然知道他确是对自己很好,子青还是着实不太习惯,斟词酌句道:“在我们汉朝,男人与男人之间一般不用喜欢,只说兄弟情分。你可以说,我是你的好兄弟。”

阿曼听罢,笑着将她看了又看,末了还是道:“我喜欢你,最喜欢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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