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个来客中,青柳洋介要回去,不留宿,所以不需要房间。虽然莲见希望他住下来,但青柳摇摇头,说要照顾竹丸。

“我离得近,晚上我自己回家吧。”

这样一来,就要给剩下的七个人分房间。深雪和阿响是“夫妻”,共住一间,余下的人各自一间,正好将那里的客房全部分配完。莲见夫妻的卧室在B馆的二楼。

“给你们准备了双人床,或许小了一点。没关系吧?”听到凉子的话,深雪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但凉子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

“如果你讨厌两人一张床的话……”

“不,我不讨厌。”

虽然为了不让大家怀疑,这样回答了,但深雪内心觉得要是阿叶知道了,一定不高兴。可是在这里如果说要分房,一定会招来不必要的误解。

深雪无心地瞥了一下阿响。他站在面朝庭院的大窗户前,眺望着外面,显得事不关己。

被A馆、B馆、C馆从三方包围着的庭院,从南向北,还是带有坡度的。石阶沿着铺着草地的缓坡,向上延伸。从这里看过去,感觉C馆的一楼——就是画麒麟脚的地方——和A馆的屋顶差不多高。

庭院和没有建筑物的西侧之间,有点落差。越往北,这种落差越大,在C馆所在的地方,形成了约有一层楼高的断坡。

“那么,我带大家去看一下房间。”

房间确定后,莲见用酒店男服务生的口吻,犹如演戏一般说起来,带着大家朝内里的房门走去。那房门后面有一条走廊,连接着A馆和B馆。

穿过B馆,大家朝C馆走去。连接各馆的走廊上,到处都有缓坡,但是几乎看不到阶梯。这或许是为坐轮椅的来客而考虑的,或许不过是设计者的个人偏好吧。

C馆的一楼是个宽敞的大厅,二楼、三楼和四楼,共有六间客房。

深雪和阿响这对假夫妻被安排在二楼西侧内里的房间。除此之外,二楼还有两间客房,分别安排给五十岚和后藤。三楼有两个房间,那被分配给杉江和千种,而四楼上唯一的一间客房就给夕海使用(参照鸣风庄C馆的房间安排示意图)。

把行李放在房间,休憩片刻后,深雪约阿响出去。他们的路线是从一楼大厅的露台走到庭院去。他们沿着石阶走到A馆前,从那里绕到庭院的西侧。

“那就是刚才的房间。”

深雪抬头看着建在断坡上的C馆,指着那个位于二楼的房间窗户。

从一楼到三楼的房间里,都镶嵌着差不多样式的小窗户,只在最上层有阳台。就这样,从断坡下往上仰望,这座不怎么宽的四层建筑犹如一个四方形的塔楼。

“在这面墙壁上,他们早晚也要画吧。”

将近有两米多高的断坡正下方,建有一个椭圆形的小池子。铺设在透明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见,但没有看见游动的小鱼。

在池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喷水台,但没有水。在池子里,铺着几块踏脚石,沿着这些踏脚石,可以走到喷水台那边。

看到这些,就不会不去试试。这是深雪的性格。她迈开步子,走上去,踏脚石之间的间隔不大,只要迈开一大步就能轻松过去。

“喂,喂。深雪!危险。”

虽然听到阿响的提醒,深雪只是回了一声“没事”,就继续前进,很快便到达了喷水台。踏脚石继续朝前方延伸,一直铺设到断坡的正下方。

“阿响,你也过来!”

深雪回头看着池边,说道。

“这里凉快得很,好舒服。”

“我可不过去。”

“对自己的运动神经,没有自信?”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可是用脑子的。”

阿响装模作样地交叉着双臂,仰面看着断坡上的建筑。深雪也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朝那里看去。

就在那时,四楼的阳台上有个人影。一身黑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是夕海!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下面有两个人。只见她靠在黑色的护栏上,直直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要换成是以前的夕海,深雪或许会立刻喊“夕海”,冲她挥手。但是现在的夕海让人无法做出以上的举动。也就是说,她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深雪放弃走到断坡正下方的念头,回到站在池畔的阿响身边,从那里再次仰面看看四楼阳台,夕海已经不见了。

“阿响。”深雪凑到阿响身边,压低声音说,“有件事,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能不能睡到别的地方?比方说一楼的沙发上什么的。”

“啊?!”

“因为就一张床呀。”

“我可没兴趣对双胞胎弟弟的媳妇下手。”

“如果我睡呆了,抱住你,你不为难吗?”

“今天早上,阿叶不是说你不会干这种事吗?”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不太有自信。”

“到时候,我再逃跑嘛。”

“但是……”

“你可不守信用呀。”

“也不是的。”

“但是,到了晚上,我突然被赶出房间,大家会觉得奇怪的。”

“所以才要想个办法。对,比如你在大厅里喝得酩酊大醉”

“噢,原来如此。”

虽然点头,但阿响显得不情愿,他抬起墨镜,正要说什么,这时从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二位!”

“哎呀,是干世哥哥!”

一瞬间,深雪害怕他听见自己方才和阿响的对话,但缓缓走过来的五十岚脸上并未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深雪放下心,冲着往昔的表哥兼家庭教师露出了笑脸。

“凉子说7:30开始吃个便饭。青柳老师说到时候给大家礼物。”

五十岚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深雪想起了发生在青柳家庭院里的事情。虽然本人说没关系,但他还是对狗毛以及猫毛敏感。

“礼物,会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他好像对莲见说了,让莲见帮着从车下拿下来。从停车场到玄关,那距离可不近呀。——哟,从这里看过去,感觉像是建在悬崖上的塔楼。”

五十岚走到池边,抬头看着C馆。

“是啊。”深雪附和道。

五十岚用手指缠绕着显得柔软的头发,又冒出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个别墅的建筑风格不好。”

“你这么认为?干世哥哥。”

“尤其是墙壁上的绘画。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凉子。但我不怎么喜欢现代艺术和流行文化之类的东西。”

“哦,是吗?我本以为你正好相反呢。”

“这个,或许这几年我的爱好变化了吧。——明日香井君,你呢?你怎么看?”

换了平时的阿响,他会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讲一段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没这样。

“管它呢。”他冷冷地回答道,叼起一支烟,“反正我是个刑警。”

说不定他因为自己将被赶出房门而犯牛脾气。

“对了,阿叶。”

看见五十岚败兴地耸耸肩,深雪换了一个话题。

“刚才问到一半,你告诉我呀。”

“什么?”

“哎呀,就是那个报纸上的新闻呀。”

“哦,你说的是那个呀。”

“那个名字,叫中塚哲哉的,的确是……”

“中塚?”

五十岚插了一句话,显得吃惊。

“深雪,那是……”

“那个叫中塚哲哉的,就是那起案子——纱月被害案的凶手,对吧?”

“对,你的记忆力似乎能达到平均水平。”

阿响讥讽似的笑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旧报纸。

“1979年2月10日——十年前的早报。地方版报道中的专栏——‘这个人’。标题是‘22岁的学生社长访谈,电脑游戏的未来是什么’。”

五十岚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深雪则显得惊讶。

“我记得在六年半前的案子中,当时的报纸曾说中塚哲哉那个男人是某个电脑软件公司的社长。这篇则是那案子发生四年前的报道。当时还是学生的中塚因为在前一年创立公司而受到瞩目,这篇报道就是采访他创业过程的。之所以会出现在当地报纸上,是因为中塚的老家好像在这里。据说他在念初中之前,都在信州南牧村生活。”

“是吗?!”

“距今十年前,深雪,你们埋下了那个时间容器。这张报纸则比你们埋时间容器还早半年。”

“为什么那么老的报纸还……”深雪问。

“通常情况下,大家是不会保存半年前的报纸的,不是吗?”

“你看看,就明白了。”

说着,阿响把报纸递给深雪。

“上面有青柳洋介的评论。”

“画家的……什么关系呀?”

“上面写着——据初中时代的恩师,同为南牧村出身的青柳洋介老师介绍——这样的字样。他的评论很平常——初中时的中塚是个非常老实的少年,但是其性格是一旦决定做某件事情,就很难再被拉回头。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或许也是他们的同乡。因此,我是这么想象的——青柳先生的父母看见有儿子名字的报道,就留存下来。偏巧十年前,你们把它当普通的旧报纸,填充进那个木箱里。”

“原来如此。”

这样是能说通的。

“那么,那个叫中塚的人,和我们是校友喽?”

“应该是这样。”

深雪看着手中的报纸。

在那篇报道中,还附有中塚哲哉的脸部照片。乍看上去,面容有很大变化,但仔细观察一下,那的确和被认为是杀害纱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在旁边看着深雪手中报纸的五十岚“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干世哥哥!”

“没……”五十岚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喘着粗气说,“因为突然出现了这个名字——中塚。”

深雪吃惊地问起来:

“难道你们认识?”

五十岚静静地点点头。

“那家伙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

“嗯?!”

不止青柳,连五十岚都认识中塚哲哉?而且,那人和被害的美岛纱月也关系非浅。但是更让深雪感兴趣的是……

“那么,难不成,干世哥哥……”

五十岚摇摇头,打断了深雪的话。

“时至今日,我都不相信那家伙就是杀人犯。”

“但是,我可是……”

“我知道你们在凶杀案发生后,亲眼看见过那家伙。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那个时候,你从没提过——和那个人是朋友……”

“因为我想早点忘却,所以尽量回避谈那件案子。”

五十岚苦着脸,继续缓缓地摇着头。

“那家伙自杀了。不管怎样,死去的人无法再回来了。”

“那倒是……”

太阳隐藏到山背面去了,四周一下子就变暗了。三个人返回庭院,从那里登上石阶,朝C馆走去。

深雪走着,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过去和现在的场景。

十年前的夏天。六年半前的冬天。从那时至今的各种时间断面。变化的事物。没有变化的事物……不,根本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没有不变化的东西。那就是所谓“时光流逝”吧。抑或是……

不知何故,她的思路朝着抽象的方向发展下去。似乎有人会说“这不像你的作风”。事实上,正因为她想着许多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脚下。

随着短促的叫声,深雪猛地失去身体平衡,在石阶上踏空了。

走在前面的阿响和五十岚吃惊地回头一看,只见深雪向前摔倒,就那样跐溜着滑下好几层。摔得很重,连本人都呆了。

“深雪!”

“不要紧吧?”

本人的感觉是“太要紧了”。深雪手没能撑住身体,胸部受到重击,无法顺畅呼吸,当然也无法回应阿响他们。

“不要紧吧?”

五十岚奔下来,抓住她的胳膊,想拉深雪起来。而阿响则跑到另一边,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深雪,怎么样?”

“对不起。”

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浑身都疼。深雪不禁咬住牙齿。

“我发愣了,我……”

“能站起来吗?”

“嗯,嗯。——哎呀,疼!”

深雪准备站起来,但左膝到小腿骨的部位非常疼。一看,只见破掉的丝袜上满是血迹。

“哎呀,要赶快治疗。”

传来五十岚慌张的

声音。

“要是感染上破伤风就糟糕了。”

他似乎真那么担心起来。深雪心里想——他还是那么多虑,但是疼痛无法让她说出口。

“能走吗?”

听到询问,她连回答“不要紧”的精神气都没有了。

“我来背吧。”

阿响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动脑派”也丝毫不吝啬体力了。

“五十岚君,请你去通知一下莲见或者凉子。让他们拿急救箱。”

被阿响背着、摇晃着前往C馆的途中,为了分散注意力,缓解腿上的疼痛,深雪抬头看看天空。就在那时,她看到暮色昏黄的天空一端,厚黑的云层犹如高黏度的液体一般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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