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突然下达了转移的命令,那是天刚蒙蒙亮的4点钟左右。我们在大雨中,以强行军的速度,赶往大约10公里外的下一个据点。我在前一天晚上就发烧39度,连一步路都挪不动,可是,一旦脱离了队伍,一个人在丛林中,就根本无法生还。那时,每个人都达到疲劳的极限了,谁也顾不了谁,就在这时候,古山纮先生背上了我的枪,扶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

龙门寺拓野那双从眼镜镜片后面,闪烁着坚毅目光的双眸,以他那独特的热情,和洪亮的声音说道。当他说到兴头时,总爱用手指去捋一捋,从鼻下长到两颚那花白了的胡须。

他那长长的大背头发式,几乎全白,看上去他比58岁的年龄,更显苍老一些。但是,他那髙耸的鼻梁,刚毅的肌肤,时时进发而出的热情,又使人感觉到,他浑身充满了朝气。

尤其是当他回忆起,在缅甸的作战时,被战友古山纮相救的情景时,声音仿佛又升了一个八度一样,慷慨激昂。

七、八名工作人员和公司职员,围在一张宽大的餐桌旁,都用一种奇妙的姿势,低垂着目光,时时点头地洗耳恭听。有的人偶尔喝一口茶水,但没有人去动桌上的点心。今天是纪念古山纮去世17周年的法事会。按照惯例,经理总要在法事之前,大谈特谈他和古山纮经历的那段惨痛经历。

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坐在身边的岸川万梨子,似乎对龙门寺拓野的“讲演”毫无反应。完全一副另有所思的样子,她抬着那张白皙滑嫩的脸庞,双眼盯着天花板。她那被束带紧紧勾勒出的纤细的腰肢,使丰满的乳胸更加突出,并随着呼吸,一上一下明显地起伏着。

她今年29岁,比龙门寺小了将近30岁,但在公司里,已经有所传闻,他们可能将在今年5月举行婚礼。

在门口坐着的,是秘书室的主任久野慎。他用他那特有的、炯炯有神的目光环视着四周。当他与龙门寺的目光相遇时,便马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

已经2点40分了。法事要在下午3点钟开始,在位于池之端的寺院正堂举行。龙门寺是两点多才来的。又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会儿。可这会儿还不见他的养子、“龙宝商会”的专务繁春的人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久野慎看出龙门寺那双犀利的目光,正在悄悄责问着他。

其实,副经理舞坂永介也还没有来。不过舞坂很守时,他从不早来,也不晚到。因此并不在意。从性情温和的副经理舞坂永介的内心来说,古山纮的法事,只是龙门寺一个人有报恩的赍任。公司里大多数人,对这种把个人感情,强加在全体员工头上的事情,也是颇有微词。但囿于公司是经理一手开创的、况且法事又只占半天,人们也就随他去了。

只有那个繁春,以年轻人特有的风格,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最近一个时期,他常常和龙门寺的意见相左,使人感到,他已经与龙门寺拓野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可是,今天是法事,繁春无论如何还是应当露一下面的……

久野慎的表情,越发严峻了。在今天的法事上,久野担任司仪,如果在今天这个场合下,经理和专务公开起了争执,他夹在中间,可就太为难了,“一一在还有两公里的时候,我掉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我再也走不动了。我恳求古山先生把我扔下,可他根本不答应,拼命抱起我,就在这时候……”

听到这儿,久野马上打开门,匆匆地走了出去,“我们行走在草丛里、密林中,我突然一下子掉下了悬崖,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掉下来的……”龙门寺那洪亮的声音,回响在静悄悄的走廊上,“可是,我的意识却十分清醒。我抬头一看,古山纮先生就在悬崖上……”

久野慎走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繁春是不来了吧?久野打算到通向寺庙的道上,去看一看情况。阳光透过走廊窗户上的玻璃,直射进来。

久野来到可以看到寺庙大门的地方,这儿停放着前来开会的人员的几部汽车。他首先认出了副经理舞坂永介的汽车。舞坂经理所乘的是一辆“美洲虎”牌轿车。平时都是他自己开的,但今天好像带来了一名司机。

这时,久野看到舞坂永介正急冲冲地,从车上下来,朝大门走过来。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服,冲着迎上来的久野,和蔼地微微一笑。

舞坂永介今年46岁,浓密的头发被梳成“三七”式分开的发式。富有光泽的小麦色肌肤,一副聪颖、端庄的面容,如果说留了一小撮胡须、平时总戴一副有色眼镜的龙门寺,是一副俗人模样的话;那么,副经理舞坂则会使人感到,在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都市里的中年绅士的风范。

副经理舞坂一边脱鞋,一边看了看手表说:“哎呀,太晚了!……讲完课,又被几个热心者缠着,围着问这问那,解释的时候,时间就过去了。”

舞坂永介今天去“新宝石学协会”讲课,早上从原宿的公司总部来时,他就对久野讲过了。

“新宝石学协会”被称为全日本最有权威的宝石业机构,定期举办专业讲课,主要内容是讲授宝石学,和对宝石的科学鉴定。由于最近世界市场,出现了即使使用显微镜、也难于辨认的、近乎于天然宝石的合成宝石,而且,不但日本有了进口,甚至在国内也有人开始生产。故而对国内的宝石市场,产生了一定的冲击性。因此,如何对人造宝石进行有效的鉴别,便成了宝石界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为此,从业机构迫切希望,“新宝石学协会”能够拿出好的对策来。

舞坂永介受学会委托,担任了讲师。各地方每年都要有好几次的讲课,但他有求必应。他过去还在英国伦敦留学了两次,并得到了“英联邦宝石协会”的学位资格。因此,每两年还要去欧洲,参加“宝石学会”的国际会议。在日本,他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极少数的宝石界的权威了。

早年,他在大学专攻精密工业,毕业后,在一家日本的大公司里工作过。在那家公司里,他主要从事以显微镜为主产品,研究偏光镜、过滤器等器械的科学研究项目。同时还试着研制专门用于宝石鉴别方面的仪器。因此,这就需要具备广泛的宝石方面的知识。而舞坂永介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宝石学中,并适应“新宝石学协会”的需求,全力研究鉴别仪器。

于60年代独立创建的“龙宝商会”的龙门寺拓野,慧眼识珠,很早就发现了舞坂永介的这个才能,并劝诱他加盟了龙宝公司。而且舞坂还继承了一笔山林的遗产,手中掌握有相当的资产。

舞坂永介于是被龙门寺拓野的热情所感动,于1968年辞去了原先的工作,担任了龙宝公司的副经理……

“人都到齐了吧?”舞坂永介盯着久野问道。

“嗯,大体上……”久野慎向他报告了,还等在休息室里的、另外两名董事,这两名都是公司里举足重轻的人物。

“只是专务还没有到。”

“啊?……他今天不是不来了吗?”

“什么?……”久野顿时吃了一惊。

“他和‘荣光社’的经理讲好,两点钟在他的工厂见面,他昨天对我讲的。”

“去‘荣光社’?”

“对,两点钟要去大森,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这儿的会了。”

舞坂永介还说,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能先说这些了。

久野慎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吐了一口气:“繁春这不是成心和经理过不去吗?”一时间他也火了。

这两、三年里,公司内部都知道,龙门寺拓野和繁春长期不合,原因很多,但主要是在合成宝石上。

繁春主张一方面大量进口合成宝石,一方面动用公司的力量,也进行人工合成的研究,而龙门寺则坚决否定这一点。

但是,也许是他对自己,是龙门寺的养子这一点,感到有恃无恐的原因吧,他对龙门寺的反对意见置之不理,继续进行人工合成宝石的研究和进口,最近他又与“荣光社”,频繁地进行接触。“荣光社”是一家总部设在大森、下属有生产通讯器材的大公司,同时也在研制人工合成宝石,是日本在此方面,最下本钱的少数公司之一。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一旦让经理知道,繁春竟置每年一度的重大法事而不顾,去干经理反对的事情,一定会令龙门寺怒发冲冠的……

久野慎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还是先带舞坂到会场去吧。

“万梨子总该到了吧?”舞坂永介问道。

“是的。”

“和经理一块儿到的?”

“不,她晚到了30分钟。自己开车……现在先去休息室吧!”久野问道。

“嗯!……好的。”舞坂永介看了一眼,被阳光反光刺眼的玻璃窗,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岸川万梨子是一家有名的美术团体的会员,在国际美展上也拿过奖,早在年轻的时候,就称得上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雕刻家了。她是舞坂死去的姐姐的遗腹子,对舞坂永介来说,也是唯一的侄女。

久野慎拉开休息室的拉门,龙门寺拓野的话,一下子停了下来,并向这边看了一眼。万梨子也向这边望过来。

舞坂向龙门寺打了招呼,随后龙门寺便把目光,向他身后和会场内扫了一遍,好像在寻找繁春。但他又马上拉下脸,收回了目光。显然他对繁春的未到十分气恼,万梨子则向舅舅笑了笑。

舞坂永介向围在桌子旁的其他人,稍微点头致意后,也向会场内环视了一下,看到万梨子向一边挪了挪溜圆的屁股,空出一个位置后,便向那儿走了过去。

等到舞坂坐定以后,龙门寺又开始讲了起来。

万梨子也重新坐好,一双大眼睛和刚才一样,认真地看着龙门寺讲述历史。她那白晳的脸庞上,仍然残留着微笑。对于舞坂永介的到来,她似乎感到意外,至少久野看上去是这样的。

然而,舞坂永介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双眼呆呆地盯着桌子,一动不动。

“他对于万梨子和龙门寺的婚事,到底抱持什么态度?”久野在内心猜测着,“而且,舞坂会不会以他那敏锐的感觉,看透一个女人的真正目的?”久野慎感到胸中一阵骚动。

“贸易中心来了一件急事,您不得不去处理。我就对经理这么说;今天虽然不近人情,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时间长了,也许会露馅的呀!……”

久野对匆匆赶来的繁春说道,他俩坐在一个角落里的沙发上,久野一脸的苦相。

“法事释算平安无事地结束了,经理可一直阴沉着脸。”

“哪怕什么?……你也是,就说我去‘荣光社’又能怎么样,可是你……”繁春一边端起一杯加了冰块的酒,一边不屑一顾地笑着说,“其实,救命恩人也不会知道,在他死后,这么受人尊重。做这种法事有什么意义?……还把全公司的干部都召集来,简直是公私不分。因为除了父亲之外,公司里任何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古山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以经理的心气来说,多亏了古山纮先生,把他从缅甸战场上救了回来,他才算活了下来,而活了下来,方有了今天的‘龙宝商会’。而且,古山先生又没有留下一个亲人,经理就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做法事也在情理之中。”

龙门寺拓野的战友古山纮,于1955年和龙门寺一块儿,从中国返回日本,他们在名古屋工作、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古山纮在1964年就病逝了。因此,今年是他的第17个忌年。

由于“龙宝商会”创建于1965年,因此,即使是创建时就在的职员,也没有见过这个古山纮。加上龙门寺动不动就诉说,回忆当年和古山纮两个人,如何在战场上相依为命,以至这个拥有四十多人的公司,都对这个人、这些事早就麻木不仁了。

店内的服务员来了,又给繁春和久野的杯子加满了酒。

这是一家位于六本木的大楼的地下酒吧,这独特的酒吧店里,只有男服务员。

等到服务员走后,久野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繁春问道:“专务也一次没有见过,这位古山先生?”

“没有。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时候,古山先生早就去世了。我去东京他身边时,古山先生都死了一年半了。连我母亲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古山纮。”

龙门寺拓野在“龙宝商会”创业的同年,即1965年秋天,正好是43岁的时候结婚,对方是一名叫作冴子的餐馆老板,和他很熟。她有一个孩子,丈夫早就死了,不过,冴子很快又査出了,自己患有子宫肌瘤,做了手术,这下连孩子也不能生了。于是,龙门寺拓野就把一个远亲的孩子过了户籍,成了自己的养子。这个孩子就是繁春,那时他正上高校二年级。

这些事情,久野慎也是从繁春那里听到的,冴子的那个孩子,则于四年

前病故了。

“战争的话题我都听腻了。而且,他最近好像讲得更多了。也许是上了年纪,真拿他没有办法!……”繁春唠唠叨叨地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古山纮的事情,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矛盾的一个原因。实际上,繁春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公司员工面前,给养父弄得下不了台;但是他对久野就抱有好感。大概是他知道,久野不是爱到经理那里,胡乱打“小报告”的人吧。久野和繁春同年出生,都是31岁。但繁春稍稍胖了一些,又有了家室,看上去比久野要大上四、五岁。

“哎呀,这件事情就不要说了。”繁春突然改变了话题,说起当下的业务,“比起这个事情来,还不如看看人家‘荣光社’,今天我让你看看他们,用水热法合成的作品。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事。不通过色彩过滤器,是无法鉴别宝石的真假的。”

繁春说完,喝干了杯中的一大口酒,就豁地站了起来。他那本来就气色很好的脸庞,此时更是春风满面。

当时法事一结束,大家就到上野的一家餐馆吃饭,那时繁春就打来了电话,要对他说一下“荣光社”的收获,而把他叫到了六本木的这家酒吧,繁春关于人工合成宝石的话题的忠实听众,似乎只有久野一个人了。

“‘荣光社’已经用水热法,对此项技术试验成功了?……”久野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对。很早他们就使用振子法,合成水晶的水热法了。”繁春得意地说着,“而且,不是使用伯努利定理,是使用水热法,生产人工合成宝石,在日本恐怕第一家就是‘荣光社’。”

“听说根据伯努利定理生产的宝石,会产生特有的‘第二杯酒’,成为鉴别的根据之一,而水热法就不会产生气泡,鉴别起来十分困难。”

“是的,这个技术的开发,使以前的鉴别手段作废了,虽然说使用伯努利的方法,制造出来的人工宝石,在成分、结晶和屈光度以及比重上,与天然宝石不分上下,但水热法的研制成功,使宝石内的网眼状液体、针状杂物等,更加接近天然宝石,与其说鉴别概念要进行变革,还不如说对于宝石这个概念,也要发生根本性的变革了吧!……随后只剩下计算成本了。”

这时,繁春又情不自禁地干了第二杯酒。人工合成宝石的话题,使他双眼放出了兴奋的光泽,他喝酒的速度也更快了。他的胆气似乎更大了,精神也为之亢奋起来。

刚才远远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的酒馆老板娘,看到繁春有些醉意的样子,便来到了桌子旁边,坐在繁春身边,又替繁春斟满了酒。老板娘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短发,身穿重彩手绘和服,脸上涂了胭脂,与堂内欧洲风格的摆设,总感到不那么协调,有些不伦不类。

“人工合成宝石是什么?”老板娘一边给繁春斟酒,一边用京都的方言问道。

“‘人工合成宝石’称为晶体内含物或含内容物。主要是说包含在晶体的液体、气体或固体物质。虽然真正的天然宝石中,也不完全是纯粹的,但这与宝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当然,这会成为天然宝石和人工合成的宝石的鉴别点之一。不过,由于科技的发展,最近也有人制造出了与天然宝石,几乎不可分辨的人造宝石。”

“这么说,人工合成宝石是仿制品了?”

“不,不能简单这么区别。对一般人来说,当然可以这样理解。”繁春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否决,“不,一般人可以这样认为。平常所说的宝石,其实区别很大,具体分成天然石,合成石和仿造石三大类。”

繁春顿了顿后,又继续说了下去,“所谓的‘仿造宝石’,就是今天像老板娘说的,那种假的宝石。是用玻璃或者塑料,仿制成宝石的模样的东西,或者其外表是真正的宝石,一部分用这类材料冒充。不过,合成宝石与仿造宝石,还是根本不同的。”

“是材料不同?”这个老板娘似乎真的动了心,她死死地盯着繁春的脸。

久野慎也参观过繁春认识的,法国和美国的合成宝石公司,在这方面,自己和他的水平不相上下。不过,由于他正在兴头上,久野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喝着酒听着。

“现在的合成宝石,主要以红宝石、祖母绿、尖晶石为主,原料采用与天然宝石完全不同的,铝啦、铝土矿啦什么的,以及化学药品。将这些材料施以高科技,便可以制造出在化学成分、结晶构造、物理特性等方面,与真正的宝石完全一致的合成宝石。说得极端一点,用饭盒就可以制造出红宝石来,最初的制造人,是法国的化学家比鲁诺斯,他是在1904年研制成功的。日本是在1934年研制成功的。但是在宝石界,只能用红宝石粉制成固体的红宝石。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位。”

说到这儿,繁春认真地盯着久野慎。

“这么说,如果成分和结晶,都与天然宝石一样之后,就无法分辨开来了吧?”老板娘又问道。

“目前日本只有少数人,可以制造出来,大部分是进口的。进口时,都在报关单上注明了。不过,这些说明到了经营者手中,就故意弄掉了,并与天然宝石混合在一起出售,以牟取暴利。当然,也有进口时,就以天然宝石进行冒充的。这种情况下,鉴别起来就十分困难了。目前专家使用宝石显微镜、偏光器、分光器、紫外线和X光射线等精密仪器,对宝石进行鉴别检查,伹如果不是行家,单靠这些仪器,也是无法鉴别出来的,特别是最近几年来,用水热法合成的宝石,在日本也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因此,我认为大批制造假宝石的时代正在到来。”

“照您这么说,花大价钱买来的宝石,也许就是一个假的?”老板娘一边用手抚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上的宝石,一边叹息着问道,“也许这就是一只假的呢!……”

“不!……”繁春忽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

“您没有必要操这个心,反正它的美丽程度,和天然宝石一样,在日本,不过只有几个人,世界上也不过只有十来个专家,可以看得出来宝石的真假。但即使这样,他们之间也有分歧的时候,因此,我认为商家会把合成石和天然石,混在一起卖出去,这样心里不就平衝了吗?……”繁春一边喝着酒,一边侃侃而谈,“在欧美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观点:人工合成宝石,也具有相当的工艺水平,因此,也可以被接受。在日本,对这种人工宝石的观念,迟早也会发生变化的。”

说到这儿,他又把目光转向了久野慎。他的双眼红得已经有了醉意。

“这么说,我也不必刻意追究,什么人工宝石和天然宝石啦……”老板娘苦笑着,说了一句,又去给繁春拿酒菜了。

看她离开后,繁春又低声地说道:“在‘荣光社’里,已经用水热法,试制成了成品,并希望马上进入商业化!……”

“产量如何?”

“目前他们主要是生产工业用合成宝石。并已经准备了200到250台机械。但是,制成接近天然宝石的时间比较长,在法国某地,制造一个结晶体需要10个月,但美国则需要两年时间。所以,问题不在于机械多少。而‘荣光社’采用了水热法以后,所需用机械的数量,就不要那么多了。据说,如果有20亿日元的投资,就可以做这个项目。今天我和他们的经理谈过了……”

仅“荣光社”一家,还没有下这个“赌注”的力量。因此,他们希望四六投资,“荣光社”以技术作为资本,然后物色可能合作的企业,联手进行开发。

“最近,一些电机、石油等大型公司,与宝石业无直接关系的大公司,都对宝石生产的企业化,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听说他们也与‘荣光社’进行了接触,由于‘荣光社’到目前为止,还可以说对宝石销售,没有一丁点的经验,所以,他们十分希望与具有流通能力,和市场占有率的宝石公司联手。”

“龙宝商会”的总部设在东京原宿,主要经营宝石的进口和集散。对从宝石的原产地、欧洲、美国等进口宝石,再进行零售、批发,并购买切割好的宝石,送到位于甲府的工厂,进行加工业务。然后批发给各商社、百货店以及小卖店,成立商会15年来,虽然仅有员工40人,却在宝石界可以称得上是中坚力量。

“这么说,我们再不动手,‘荣光社’也不会长期地等下去,在5月份的董事会上,无论如何也要拿定主意了?”

繁春用坚定的目光盯着半空,点了点头。

“不过,看今天的情况,经理他……”久野慎摇了摇头。

虽说是董事会,可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龙门寺拓野的手里。尽管会社是株式会社,但是,龙门寺拓野却掌握有50%以上的股份,舞坂永介掌握有38%的股份,繁春因是专务,所以也就只有10%的股份。

因此,无论想做什么事,只要龙门寺不同意,基本上什么事也做不成。

“不一定,要对父亲试一试,说服他。至于出席古山纮的法事,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要有多种多样的考虑。到时候,我也许还要借助你的力量呢?”繁春以他那独特的、不允许抗拒的目光盯着久野。

忽然,他们感到店门口,一下子乱了起来。久野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西服,脖子上缠了一条围巾的男人,和一名身穿像乔其纱那样、十分透明拖地长裙的女士,旁若无人地谈笑着走了进来。似乎后面还跟着随从人员。

这时服务员马上迎上前去,把他们带到和久野慎他们相隔的一张桌子旁。

繁春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笑容,这时已经11点多了。

“怎么啦?……”久野问道。

“就要出现了。”

“谁?……”

“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店子了。常常深更半夜也不离开,这是我偶尔从女老板那儿听来的。我最近也要好好地,利用这个地方。”

久野半天才听明白,繁春的话的意思。

被前后两个男人簇拥着,三个人依里歪斜地相互搀扶着,万梨子进来了。那两个男人和刚才先进来、围着围巾的男人一样,看不出是演员还是音乐家,穿着十分随便、邋遢。

万梨子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看上去质地柔软的紧身长裙,把她那纤细的腰肢、高耸的乳峰和优美的身体曲线,表现得淋滴尽致。她那白晳的脸庞一边晃着,一边向天花板望去,给人一种醉酒的样子。她的步履有些凌乱,前后两个男人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来到门口的柜台前站立。

先坐到桌子上的那个男人,用十分潇洒的手势,招呼了一下同来的同伴。由于这个店子不大,所以店里的顾客,全都被他吸引过去了。女老板和服务员,也连忙去服侍万梨子入座。

万梨子入座以后,突然发现了繁春。繁春的手一直握着杯子,嘴角流露出说不清含义的微笑,死死地盯着万梨子。

“哎呀!……”万梨子吃了一惊,向他打了个招呼。

“不错嘛!……”繁春语带讥嘲地笑着。

“啊,晚上好!……”万梨子笑着答了一句,并轻轻地向他挥了挥左手;同时,她也向久野笑了笑。她那黑黑的双眸,对今天在这个店子里遇上繁春和久野,并没有显示出意外,当然,也并不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就像走在大街上,和普通人擦肩而过一样平淡。

万梨子重新坐定后,同来的两个男人,又给她倒上了酒,然后又髙声谈笑起来。

“是什么人?”久野向繁春问道。

“啊……看上去是这儿的常客。”繁春一脸不屑地说道,“不过,也许是和她一块儿,来玩的什么人吧。也许是三流的艺术家,把她拉到这儿来的。”

“她常来这儿吗?”

“听说她每天晚上,总要去六本木、青山那一带的俱乐部或沙龙,和她那个艺术圏子里的人聚会。”

“经理知道吗?”

久野慎又回想起今天的法事中,一直坐在龙门寺旁边,但心却在想事的万梨子的样子,她在法事后吃完饭,又和同行们乱逛来了吧。

久野慎一边看着万梨子的侧脸,一边想出“乱逛”这个词来。这时,她正好扬起脖子,干下了琥珀色的液体。也许喝得太多了,眼看着她的侧脸越来越白,这是为什么,也许她的心里,包藏着巨大的苦痛?

之所以久野会突然想起“苦痛”这个词,是因为他认为由于过去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是1974年秋天的事情。当时万梨子才二十二、三岁,和龙门寺的表弟订了婚,但是在婚礼前,未婚夫忽然遭遇了车祸,不幸身亡。从那以后,一直到去年,她和龙门寺订婚,围绕着万梨子的婚事,公司里有许多传闻。

但是,久野慎每次看到万梨子,便会想起一个人来:髙高的鼻梁,气质非凡,尖尖的下颚……对,就是他,普勒特!……

今天久野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一部外国电影《太阳升起来》的男主人公。虽然久野只看过一遍,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万梨子死去的恋人,和那个男主人公联系起来。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万梨子,太像那部电影里的女主角了吧,只是她没有戴一顶软毡帽。而今天万梨于的醉相,也和那个女主角一样,无论形体、还是精神。她连醉的时候,都同样充满了魅力,真可以说是女性中少有的。

由于酒精的作用,久野慎不禁感慨地回忆起了这些,也许繁春听说,万梨子常常来这里,才特意到这来堵她的吧。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会被万梨子迷住了呢?而且,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要和父亲做对呢?……

在久野慎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去看繁春时,繁春正重重地放下酒杯,离开了位子。

他一直走到万梨子身后,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肩膀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万梨子奇怪地歪了一下头,抬起头看了看繁春:“干吗?”

“请你喝点酒。”

“在这儿喝不一样吗?”

“不,我想就我们俩说点话。”

“可我还有朋友。”万梨子把手放桌子上。

“好歹你们每天晚上,都可以见面的。”繁春用恳求似的语气劝她,并且主动做了让步,“好吧,就一句。”

“说什么?打算替你父亲说教我?”万梨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我是认真的。”

“是嘛。繁春先生平时没有这个机会,不过我今天晚上,偏偏没有兴趣和你说话,而且……”

万梨于留了半截话没有说,只是朝和她一块儿来的,两个男人耸了耸肩,“我可不是壮汉的对手。”三个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繁春的脸色一变,厚厚的嘴唇也紧紧地绷了起来。他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万梨子,但他又定了定神。

“那么,再会!……”他低声说了一句,便果断地转过了身。

繁春没有回到久野的桌子,而是朝门口走去。服务员们没事儿人一样,哄笑着看着繁春出了门。这时,久野才突然明白过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由于他已经追不上繁春了,便慢步走向门口,同时,他又看了万梨子一眼。

“铜像还在制作中吗?”久野问了一句。他看万梨子好像要说什么,就停下了脚步,并在她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发送日期,可定在了20号呀!……”久野又补充了一句,“17号就由铸造商,送到经理和副经理的家了。她说了在那儿先放上两、三天,然后再发货嘛!……”万梨子居然十分沉着地说道。

“啊,都送去了!……”

铜像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事先由雕刻家制作出石膏模型,然后送到铸造商那里,他们按照石膏模子浇铸,制作出粗品来。久野本想了解,这件事情的具体过程,不想万梨子早就完成了。

“铜像的主题是什么?”

“送到金山町的叫‘飞翔’、送到顿原的叫‘希望’。”

“原来是这样。放在小学校里,倒是十分相称,经理也会满意的。当时他决定寄赠雕像时,心情就十分高涨……”

今年春天,经理和副经理就决定,利用“龙宝商会”创建15周年的机会,向他们两个人的母校,寄赠一尊青铜像。这是去年秋天,龙门寺拓野在一次聚会上,偶然结识了一位歧阜县下吕町出身的参议院议员,向他打听老家金山町的情况时,听说东小学要因修建大坝,而必须迁址,原小学要沉到水库的湖底时,因而产生了这个想法。

于是,他便通过这位参议员,向母校提出了请求,并很快得到了回音。

由于毕业生向母校捐赠颂碑和雕像,在全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于是,龙门寺便和合伙人舞坂永介决定,向母校捐赠雕像。

而且十分凑巧,舞坂的出生地,是在岛根县顿原,他是家中的长子,老家还有一大片山林。顿原老家还有亲人,他也常常回去……

“啊,正好是公司创建15周年。你又和经理形影不离,所以做一件雕像的事,就马上定了下来。”

“我一开始也吃了一惊,不过……这也许是长年奔波在外,不免要产生思乡之情的缘故吧。”

“随后在5月份,经理就要和你结婚。一生辛劳之后,总算有了名,有了利,当然要有一个完美的婚姻。请你制作这么一尊铜像,其意义不就在其中了吗?”

听到久野这么直率的谈话,万梨子的脸色,不觉得有些僵硬了。她皱了皱眉毛,紧紧咬住了嘴唇,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然后,万梨子忽然把头一扭,从桌子上抽出一支烟,冲着那两个男人说道:“点上!……”

于是,其中一人便赶忙打着了打火机,为她点着了烟。

万梨子夹着烟的左手手指上,没有戴着龙门寺送给她的镶钻石的订婚戒指,而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却有一只十分纤细的钻石戒指在闪着光泽。

“那只似乎闪烁着忧愁的光泽的碧色宝石,是谁赠给她的礼物呢?”久野突然十分惊奇。

秘书室的女秘书,拿起了公司内部的电话,看着久野慎报告:“要见经理,您看……”

久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刚过下午1点,午休刚刚结束。

“没听经理讲过呀,是约好的?”

“不,没有约好。她说她叫忠谷辽子。是个姑娘。”

“忠谷?……”久野歪着头想了想。他从未听说过个名字。

这会儿龙门寺拓野不在。今天他和几家大公司的客户有约会,从上午就和营业部长出去了。然后还要到“市”去一下,就在横滨的一家饭店,所谓“市”,就是外国的零售商,和国内的进口经营者、批发业者进行交易的地点,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在东京周围或观光的饭店举行。

如果在“市”上和客户见面,那么,经理的行踪就不会固定了;但是,如果客户和经理有约会,经理会告诉久野的……

女秘书还在等着久野慎的答复,她默默地盯着久野。在秘书室里,这会儿除了主任久野外,还有三名女秘书。她们没有固定,谁为经理或副经理工作,但三个人都有具体的分工,重大事务则由久野慎来安排。

一般没有预定的来客,凡找经理或副经理的都会拒绝。也许经理忘了交代了。

“我去看一下!……”久野慎说着便站了起来,“让她稍微等一会儿。”说完,久野出了房门,“龙宝商会”位于表参道和原宿车站之间的,高级住宅、公寓、出租大厦之中,是相对比较安静的区域。表参道在像今天这样的建设之前,“龙宝商会”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了。不过在1973年的“石油危机”时,公司只是一幢四层的建筑。

秘书室在最上一层,它紧挨着是电梯间,再里边是员工室和会议室。久野来到一层,一来到大厅,就看到大厅的一角的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她穿了一件淡淡的灰色西服上衣,和一件桃红色的外衣,猛一看,给人一种30来岁老姑娘的样子。不过,在她的脚边,放着一只小型的旅行包,上面叠放着一件白色的风衣。

服务台的女员工用手,向久野轻轻指了一下这个姑娘,久野便来到这个姑娘身边,她也马上站了起来。

走近一看,久野便发现她比自己想像的要年轻。浅褐色的肌肤,闪烁着年轻姑娘特有的光泽;黑色的眉毛,眼角有少许凄凉。由于她穿的衣服色彩差,所以才给人一种上了年纪的印象。

“我是秘书室的久野慎,找经理有什么事?”久野和蔼地问道。

“是的,我想见一下龙门寺经理……”她口齿清晰地答道,但看上去有些紧张,表情有点不太自然。

“啊……请问,你是叫忠谷吗?”

“是的,我叫忠谷辽子。突然来访……”果然是不曾有预约的。

“经理不巧外出了。对不起,你有什么急事吗?”

“啊……这件事只能对经理一个人讲……”这个姑娘的表情,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语言也含糊起来。

久野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以前也有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姑娘买了一标有“龙宝商会”标记的戒指,在别的店里进行了鉴定,证明书中说属于质次价高品,于是她软缠硬磨,非找经理解决不可,弄得经理大为光火,今天来的这个忠谷辽子,虽然不像是有什么难缠的事,但弄不清楚她的真实目的,是绝不能让她见经理的。

“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久野把目光停在她脚边的旅行包上。

“是从九州的唐津……”

“噢?……”久野慎点了点头。

唐津位于福冈的西面,也属于佐贺县。大概是一个面临玄界滩的町吧。久野大学时代有个亲友,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由他带着去那一带,游历了五岛列岛。也许是那次旅游,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吧,因此他一听到“唐津”,心理就不免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怀旧感。

在忠谷辽子的语调里,的确使人感到有一股九州特有的语气。

“是今天出来的吗?”

“不……到这儿这前,我先去了歧阜县的金山町,在那儿打听到了龙门寺先生公司的名字。”

辽子看着久野答道。她的语气还有些紧张,双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泽。

在经理的家乡,打听出了公司的名宇……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那么,请进来一下吧。”

说着,久野指着大厅一端的接待室房门,辽子提着旅行包和风衣,跟在了久野身后。

这间接待室十分宽敞,屋内的书架上,摆着许多水晶体的结晶块,和紫色结晶石的原石。墙上还挂着静物画,以及在斯里兰卡的宝石采掘现场的照片。

宽大的玻璃窗外面,可以看到行人很少的大街、马路对面的公寓、和在寒风吹动中瑟瑟发抖的快餐店的凉棚,据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雪,因此,天气急剧地寒冷起来了,久野慎让辽子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则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他一边取出打火机,一边笑了笑问道:“去金山町都有什么事呀?”

辽子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着。她傲微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十分后悔自己多嘴,但她似乎感到了久野目光中的催促,终于抬起了头。

“这是……听说那是龙门寺先生的老家。”

“你是听谁说的?”

“家母。”

“一一那么,令堂大人认识经理?”

“嗯……”

久野不解地叼着烟,盯着又沉默下来的辽子,这个眉清目秀、嘴唇柔嫩的姑娘,过去不是性格坚强的人吧。只是这会儿变得过于固执了,也许是自己的情绪造成的?

但是,只有问清楚了这个姑娘的来意,才好向经理报告。

“很对不起,你是受了令堂之托,来见经理的吗?”

“不……家母于一个月前去世了。”

“这么说,是令堂让你来打听什么事的吧?经理也非常忙,他的时间安排得很紧。”

辽子凝视着久野的目光,也许意识到再这样沉默下去,将会一无所获,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盯着半空,然后一句一字地说道:

“实际上,我的母亲是1953年从中国上海回国的。在那之前,龙门寺先生曾给予很大的……帮助。我是到现在才知道,龙门寺先生的下落的。我去了他的出生地金山町町公所,在那里人们对我讲,去了东小学校,可能会打听到他的下落……我见到了住在那儿的、一名叫做稻村为造的先生,才终于知道龙门寺先生,已经是‘龙宝商会’的经理。”

“可你为什么要找经理呢?”

“当然……实在是为了报恩。因为家母在中国时,受到了龙门寺先生的恩情……”

可久野感到,只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辽子的声音中有些颤抖。

“家母去世之前,对我交代,一定要找到龙门寺先生,答谢他的恩情。”辽子的声音更加低沉了。

“令堂回日本后,一次也没有见过经理玛?”

“是的。好像她也不知道,龙门寺先生回国了没有。”

“经理的出生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的。过去那个地方叫郡上郡东村,不过,他们是在中国武昌认识的,在那知道了他的老家,这名字怎么写都告诉家母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就按照令堂交代的地址,找去要答谢?”

久野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但突然停下了手,在这个姑娘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别的含意。似乎不是什么恶意,但它却使久野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是,这么

久就知道经理的老家,为什么不早去找经理呢?”

“我真的不知道,您就别问了。因为我们也不知道,龙门寺先生早回日本了。”

“可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当地有关部门就可以了,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査找呢?”

“当年家母都死了心了……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不过,也许是家母预感自己不行了,才想起要我找的吧。”

“令堂是交通事故还是什么……”

“不,是火灾,那时家母52岁。”

“太可惜了。可是,令堂没有对你讲一点,关于经理的事情吗?”“这个……”

“临去世之前这么急地让你找……”

大概是由于久野的语气,流露出了极度的怀疑吧,辽子抬起头看了久野慎一眼。

“可那是家母快不行了的时候,才下的决心呀!”

“只说受到经理的关照?”

“是的。”

“这么说,这里一定有一个重大的秘密了?”

久野慎问完,连自己也感到十分吃惊。他本来并不是个爱打听别人事情的人,尤其对方又是个年轻姑娘。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对这个忠谷辽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弄清楚这些,他是无法向经理汇报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担心父亲……”辽子还是含糊其辞。

“令尊还健在?”

“不,在我12岁的时候,1965年去世了。”

“已经15年了,可是,你对你去世了15年的父亲的担心,和对龙门寺先生的报恩,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这个……死去的父亲,一直把我……”

说到这儿,辽子突然止住了。听上去好像是她怕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或是出于什么感情上的压力。久野一看,辽子的眼睛里,已经渗出了泪水。他感到,辽子似乎在强烈地压抑着某种感情。

久野突然意识到,刚才辽子要讲的是“死去的父亲,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想像力,但如果这样考虑,马上就可以解释通了,辽子的母亲,到临死前决心,对辽子说明关于龙门寺的事情,并一定说明了为什么,要她找龙门寺的理由。从现在辽子欲言又止、方寸大乱的情况看,这个理由是对的。

可是,这个姑娘与龙门寺有什么关系?不,至少应该认为,他们之间肯定有关系!……

“你在1965年时12岁,也就是1953年生的吧?”久野突然问道。

但辽子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辽子的母亲于1953年,从中国的上海回国,在这之前受到了龙门寺的关照,这是她刚才说的,久野一下子想起来了,如果在回国之前,和龙门寺关系非同一般了,那么就会在回国后生下了辽子……

久野突发奇想,不由得心中一惊。他的眉毛舒展了,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辽子。

辽子低着头,她正用手指,轻轻擦拭着眼角流出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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