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课长并没有慰留佐佐木刑警。

不用说,当然有人希望他引咎辞职,对把石崎逼上绝路负责。报纸也报导佐佐木刑警是为了对这次事件负责才引咎辞职。

小坂井继续留在警视厅。不过,他暂时做内勤的工作,一年后,才再参与调查工作。

可是搜查重大事件时,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办案,他也喜欢单独一个人办案。

这年,龟井刑警进入搜查一课。这年,龟井刑警二十七岁。

四年后,十津川也进入搜查一课。好奇心很强的十津川一进入搜查一课,立刻对小坂井产生兴趣。

狷介的刑警非常多,或许这是职业使然也说不定,因为如果没有信心,就无法追查、逮捕凶手,可是如果过度自信,就会让人觉得孤高。

可是就十津川看来,小坂井并不是狷介孤高,而是隐藏着什么秘密,每天都是生活在郁闷中。

十津川向同事询问这件事。

“那是为了发生在礼拜天的连续杀人事件。”

那个同事把五年前的那个事件讲给十津川听。

由于小坂井警部和佐佐木刑警判断错误,把石崎逼上自杀一途,这件事大概给他打击很大,才会闷闷不乐吧?

可是,就十津川看来,事情好像没有那么单纯。

(真希望能跟他谈谈。)

虽然十津川这么想,可是,一直苦无机会跟小坂井交谈。

在他进入搜查一课三年后,才有机会跟小坂井交谈。

在办完事件后,十津川约小坂井吃晚饭。

“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十津川很诚恳地说道。

他俩是在新宿西口某大楼五楼的西餐厅用餐。

“你跟我交谈,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虽然小坂井这么说着,可是,十津川感觉得出他也想跟人交谈。

小坂井几乎没有动疾子,只是喝着酒。

“医生叫我少喝酒。”

小坂井一面说着,一面喝酒。

“小坂井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十津川这么一问,小坂井凝视着十津川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并无恶意。”

十津川这么一回答,小坂井淡然笑着说道:“只是想知道吗?”

“是的。我想知道那个连续杀人事件目前搜查得怎么样?”

“那个事件已经解决了,因为已逮捕到凶手,凶手是那个酒精中毒的青年。”

“那个青年目前怎样?”

“那个青年虽然以精神错乱被判无罪,但被强制送进医院治疗,去年死在医院里。”

“那个青年真的是凶手吗?”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那个事件已经过七年了呀!”小坂井说道。

“可是,小坂井兄,你是不是认为那个事件还没有结束?”十津川问道。

小坂井并没有立刻回答,默然喝了两、三杯酒后才说道:“是的。”

“小坂井兄,是你把石崎当成凶手加以追查的吗?”

“是的。是我跟已辞职的佐佐木两人。”

“小坂井兄,目前你不再确信石崎是凶手吗?”十津川问道。

小坂井挑动着眉毛说道:“那么想的人非常多,所以我才快乐不起来。”

“难道不是吗?”

“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会做正确的判断。”

“小坂井兄,你不认为那个酒精中毒的青年是凶手吧?”

“是的。那是警方为了顾全面子,并给媒体一个交代,才把那个人当成凶手逮捕起”小坂井说道。

“如果那个青年是无辜的,石崎不就是凶手吗?”

十津川不解地注视着小坂井。

“以前我是那么想,可是——”

“不是吗?难道你和佐佐木也会判断错误?”

“不知道。”

小坂井的口风突然紧起来,大概在后悔跟十津川交谈吧?

十津川一面认为小坂井在隐瞒什么事情,一面问道:“那个事件之后怎样?”

“你说什么之后?”

“就是石崎自杀,酒精中毒青年被逮捕之后呀!有没有再发生专门向年轻女人下毒手的连续杀人事件?”

“没有,所以刑事部长等人才确信酒精中毒青年是凶手,媒体也是这么认为。”

“如果酒精中毒青年不是凶手,被你和佐佐木追捕的石崎不就是凶手吗?听说这个事件的凶手有病,病情一发作就出来作案,是不是有这回事?”十津川问道。

“是的。”

“我想凶手是这两人中一个,如果你确信酒精中毒青年不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指出真正的凶手是谁呢?”十津川问道。

“如果能那样就好了——”

小坂井的语尾有点模糊。

看来小坂井好像对那时的推理失去信心。

可是一直到最后,小坂井都没有说出失去信心的原因和真正的凶手是谁。

之后十津川再也没有机会跟小坂井谈论那个事件。

小坂井虽然经常跟十津川一起去喝酒,可是,绝口不提那个事件,十津川也不便追问。

几年后,十津川升任警部补,又由警部补晋升为警部。

当十津川晋升为警部时,小坂井已经辞职,并且染上酒瘾,卧病在床。

小坂井托人转告十津川,要十津川去医院见他,是在发生事件十九年后,也就是去年夏天八月底。

那天天气非常炎热,虽然十津川利用晚上去医院探望小坂井,可是,晚上的气温还是高达三十度。

可能因为台风快来,雨要下不下的,才会那么闷热吧?

进入病房后,发现小坂井出奇地有精神。

“今天佐佐木来看我。”小坂井说道。

“你所说的佐佐木,是不是以前搜查一课的刑警?”

“是的。他在发生那个事件后,立刻引咎辞职。”

“目前他在做什么?”

“目前他是某公司的职员,不过他这次来看我,是来告诉我他已经退休了。”

“是吗?”

“我跟佐佐木谈到十九年前的那个事件,他说虽然那时辞掉警察的工作,还是时常想起那个事件。”

“对佐佐木来说,那是一个重大事件吗?”

“是的。我和佐佐木都不认为那个事件已经结束。”

“你跟佐佐木谈了什么?”

十津川很感兴趣地问着,因为他认为小坂井特地把他叫来,不是为了谈论无聊的事情。

“我跟他发生争论。”小坂井笑着说道。

“是为了那个事件吗?”

“目前佐佐木还是认为石崎是凶手,可是我说不是,所以才发生争论,不过最后他接受我的意见。”

“石崎不是凶手吗?”

“难以断定是不是,不过,我已渐渐对石崎是凶手的看法失去信心,开始认为凶手或许是别人也说不定。”

小坂井半坐半躺在病床上说道。

“那么,那个酒精中毒的青年也不是凶手?”十津川很慎重地问道。

“是的,那个青年也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是谁?”

“不知道。我在追查石崎时,有个年轻女子来找我,向我说石崎不是凶手,不会杀人,因为她的父亲曾得到石崎的帮助。”

“你相信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吗?”

“那时我是不相信,只是认为石崎利用上司向我施加压力不成,才使出这招。自从石崎自杀后,我才开始注意那个女人所说的话,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虽然她曾把姓名告诉我,可是,因为我认为她在胡说八道,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把她的姓名给忘了。石崎自杀后,她给我一封信,就是这封。”

小坂井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只旧信封交给十津川。

十津川拿出发黄的信纸,看了一眼。

“信上提到石崎不是凶手;没有署名,只知写于北海道。”

“是的。我想她回东京后,八成会打电话给我,可是,我一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倒是在报纸上看到年轻上班族陈尸小樽运河的新闻,新闻中的死者照片跟来找我的那个女人非常相似,可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由于事件已解决,我也就没有详加调查。”

“小坂井兄,你是不是认为那个年轻女人是被杀害的?”

由于十津川问到他的心坎,所以小坂井整张脸都红起来。

“我认为是有那种可能性,她跟我见面,又从北海道写信给我,会不会因为她知道什么事情,才被人杀害灭口呢?”

“如果是那样,石崎是凶手的说法不就变得很可疑吗?”

“佐佐木听完我的话后,也是那么说。”

“小坂井兄,你一直都那么怀疑吗?”十津川问道。

“不是,那个疑问在我的心中逐渐扩大。在我确信石崎是凶手的情况下,你想我会立刻接受这种相反的说法吗?”

“你不曾重新调查那个事件吗?”

“我曾利用不当班的时候重新调查那个事件,可是每次都被刑事部长叫去责骂,由此可以证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警方的监视下,此外,我也接到恐吓电话。”小坂井说道。

“怎样的恐吓电话?”

“有时不讲话,有时警告我不要让已经解决的事件再度重演。”

“为什么对方要打恐吓电话给你呢?”十津川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在警告日本警察吧?也有可能是担心我再去调查那个事件;可是我不知道哪一种才对,真的不知道。”小坂井轻轻地摇着头说道。

“跟事件有关的人目前怎样?”

“石崎的靠山堀江国会议员之后又再度担任大臣,不过,他已在五年前去世了。他的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也在三年前的选举当选国会议员。”

“听说警察方面,有人向你施加压力——”

“那个人目前还健在,是政界的龙头老大,我想目前已七十岁。”

“如果是那个人,我认识。”十津川微笑道。

那个人名叫松田确一郎,与其说是警察老大哥,倒不如说是旧内务官僚,曾担任过法务大臣,说话很有威严。

“堀江的律师怎么样?”

“那个人也已经死了,听说目前是竹内律师担任堀江的家庭律师。”

“这个人我曾听说过,据说他是很优秀的律师。”

“可是,最糟糕的是那个事件已快过二十年。”

小坂井说罢,突然出现疲倦的表情。

“即使真正的凶手还活着,也已失去时效了呀?”十津川说道。

“那——”

“你没事吧?”

“我没事,能跟你谈谈,我已感到舒畅多了,直到今日,那个事件仍有如一根刺,扎得我痛苦万分。”小坂井耸着肩膀说道。

“是因为把无辜的石崎逼得自杀,让你感到很自责吗?”十津川问道。

“那也是原因之一,最大的原因是凡是我经办的事件都漂亮解决,唯独这个事件没有解决。或许就如你所说的,我把一个无辜的人逼得自杀也说不定,所以让我感到很遗憾,也因此让我耿耿于怀。”

“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的病能好起来,我想再度去调查那个事件。”小坂井说道。

“你放心好了,你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十津川安慰、鼓励小坂井后,告辞离去。两天后,小坂井突然死去。

直接的死因是肺炎,医生说小坂井的身体非常衰弱,没有抵抗能力。

包括三上刑事部长在内的几个警视厅的人去参加小坂井的葬礼,可是这些人也只上香行礼后就回去。

由此可以很清楚看出来小坂井在警视厅的人缘。

十津川留了下来,因为他想佐佐木可能会来。

佐佐木来得很晚,是单独一个人来的。

十津川把他去病院探视小坂井时,小坂井所说的话讲给佐佐木听。

“他也提到你喔。”

“是吗?——”

“他说病好了,要去重新调查那个事件。”

“他也跟我这么说过。”

佐佐木的眼神有点黯然。

“佐佐木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佐佐木这么反问后说道:“如果我能怎么办就好了,因为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无能为力——”

“可是,尽管你辞掉警察的工作,不是还很注意那个事件吗?”十津川问道。

佐佐木稍微考虑一下后说道:“说我不注

意是骗人的。那时女儿还小,所以我辞掉警察的工作时,向内人保证要以家庭为重,努力工作,因此我极力想忘掉那个事件。”

“你来探望小坂井时,他跟你说什么事情?”

“各式各样的事情。”

“是不是也包括那个事件在内?”

“是的。”

“就如刚才所说的,小坂井跟我提过那个事件,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好像不再认为被他逼得自杀的石崎是凶手。”

十津川这么说罢,好像在观察对方的反应般注视着佐佐木的脸。

佐佐木只是淡然说道:“我们谈论各种事情。当然也谈起我当警察时的事情,所以提到那个事件是免不了,也听到你刚才所说的事情,可是,那个事件都已经过二十年了,我也过了二十年的平凡人生活,早已淡忘那个事件。”

“你不想继承小坂井的遗志,再度去调查那个事件吗?”十津川问道。

佐佐木毫不考虑地摇着头,笑着说道:“不想。虽然小坂井兄是我的上司,我俩又一同办案,可是不管怎么说,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件,现在就是想去调查,脑力和体力也都不听使唤了。”

佐佐木说罢,告辞离去,不过,十津川对他的态度深表怀疑。

十津川进入搜查一课时,佐佐木已经辞职,有关佐佐木的为人处事,他是向别人打听来的。

根据他打听的结果,得知佐佐木个性固执,做事一板一眼,绝不会半途而废。

对佐佐木来说,那个事件应该算是半途而废,可是以他的个性,就算经过好几年,不也会想加以解决吗?

可是,为什么佐佐木会表现出那种冷漠的态度呢?

(这大概不是他的真心话吧?)

可是,之后的一年,佐佐木并没有任何行动。

十津川本人也因为忙于别的事件,把那个事件和佐佐木忘得一乾二净。

当他想起来后,把那个事件讲给龟井刑警听。

龟井刑警听罢,也对佐佐木产生兴趣。

或许是因为小坂井跟佐佐木的关系,和他跟十津川的关系完全相同之故吧?

“我不认为佐佐木已对那个事件死心。”龟井刑警说道。

“可是,他亲口告诉我他已跟那个事件毫无关系。”

十津川一面回想佐佐木所说的话,一面向龟井刑警说道。

“是因为那个事件已经过二十年之故?”

“是的。他说就算没有忘记,也没有力气再去调查那个事件。”

“可是,这跟他的性格完全相反呀!”龟井刑警说道。

“相反?”

“我认为他是典型的刑警,不但脑筋古板,而且很自负,所以才会在二十年前引咎辞职,这种人会坚持一种信念,就是经过二十年也不会改变。”

“可是在这二十年间,他什么也没有做呀!只是过着平凡的职员生活。”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确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再去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龟井刑警说道。

“是吗?”

十津川并不怎么相信龟井刑警所说的话。

龟井刑警比十津川年长,阅历也多,应该不会看走眼才对。可是,十津川不相信佐佐木会再去调查那个事件。

三天后,十津川被三上刑事部长叫过去。

由于三上刑事部长叫人绝不会有好事情,所以十津川有所觉悟地前往部长室。

三上果然一脸不高兴的向他说道:“你不要再去插手那个奇妙的事件。”

“哪个奇妙的事件?”

“发生在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呀!难道你真的想再去调查那个已经解决的事件吗?”三上以质问的口气说道。

“没有那回事。”

“可是,我听说你去医院探望小坂井,也跟佐佐木见面,你不是跟那两个人谈论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吧?”

“你是不是指女人连续被人杀害的那个事件?如果是,有谈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谈谈而已。”

“你赞成他俩的看法吗?”

“是有点感兴趣,但不怎么赞成,因为那个事件是发生在我进入搜查一课之前,我对那个事件不很清楚,无法做判断。”十津川说道。

三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不过,还是这么说道:“你不要忘了你是警察,如果佐佐木想再去调查那个事件,你要阻止他,知道吗?”

“我想他没有再去调查那个事件的意思。”十津川说道。

“真的吗?”

“难道不对吗?”

“若是那样我就放心了,可是经我调查的结果,佐佐木是个下定决心就无法改变的人,或许他会继承死去的小坂井的遗志,去调查那个事件也说不定。如果让他再去调查那个事件,你想媒体会怎么想呢?”

“不知道。”

十津川佯装不知道。

三上又板起脸孔说道:“媒体唯恐天下不乱。佐佐木以前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如果让他再去调查以前的事件,媒体一定会起疑心。如此一来,会伤害到警察的威信,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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