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独联体的国际列车,穿越波兰的荒野,一路向柏林方向疾驰而去。

这是一九一一年的初夏,越过俄罗斯的边境后从车窗向外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地毯,风将草的香气带入车中。头等车厢内一位从莫斯科赶往巴黎的年轻俄罗斯人露奥普·梅里科夫,一边享受着植物的清香,一边放眼窗外的美景。精心照料的耕地代替了不久前的满目荒凉,还有白杨的行道树和红瓦的农舍。这是西欧的天地。梅里科夫全神贯注地享受着列车的速度。

在波恩站小停片刻后,刚一出发,车厢外的走廊里就响起了一对男女的争吵声,这引起了梅里科夫的关注。乘务员正对着一位好像是从波恩站上车、穿着高雅、二十五六岁的妇人咆哮,而这位妇人也毫不示弱。好像是票有问题,所以没有拿到预订的包厢。妇人用贵族特有的骄纵口气猛烈地顶撞着乘务员。

“票的确是刚刚在波恩买的,但三小时前,我就要车站给这辆车打电话预约包厢了。看,这里不是都写着车号、车厢号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车上已经坐满了,我也没办法。”“没办法?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让我在这儿一直傻站着?”

“怎么会?您站在这儿不是妨碍别人了吗?请您在下一站下车。”

“什么?”

“没什么,请下一站下车。”

“你怎么能这么无礼?把你名字告诉我,我要投诉你!”乘务员大声喊叫着行使着他的职权,而这位妇人则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梅里科夫无法再保持沉默了,乘务员的粗暴激发了他体内斯拉夫族的血性,没人请求他,但他挺身而出,担当了这位妇人的助手。

“乘务员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对女士讲话的礼节吗?您太无礼了!就算是票弄错了,您是否也应该考虑通融一下?那样这位妇人也不至于哭成这样了吧。”

梅里科夫护着这位妇人,对乘务员怒目而视。

住在柏林·多洛特街的政府直属女间谍富恩·林登伯爵夫人,四天前接到外务局的一纸命令。

四天后的今天,这辆独联体的国际列车上将有一位受命将一份机密文件从俄罗斯外交部送到俄罗斯驻巴黎大使馆下属的外交邮递员。所谓外交邮递员,就是将不能通过邮局递送的外交上的重要物件随身携带,就像急信使,每个国家都可以根据需要这样做。由于密码被频繁更换,新的关键词是不能用挂号之类的方式送出去的,这时就要选择外交邮递员亲自递送。这些人并非常备人员,往往不仅是办事员,连年轻的外交官也经常被派遣做这种差事。

女间谍富恩·林登伯爵夫人接到的是德国外交部的通牒。说俄罗斯一位外交邮递员,把密信从尼古拉·罗曼若夫宫廷经德国送往巴黎大使馆。对于这个间谍的任务,不用说就明白,富恩·林登伯爵夫人当然也心领神会。

此时,侦探部的主管从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抽出了一份所谓“文字肖像画”默默地交给了伯爵夫人,上面写道:“露奥普·梅里科夫—三十二岁,白俄罗斯人,希腊正教徒,前近卫军中队长,精通英、德、法、伊、西等国语言,略懂缅甸语。其兄为常驻缅甸的贸易商。梅里科夫是著名的反德主义者,也讨厌英美。性格较迷信,对自家的宗教、主义、主张等极度狂热,具有丰富的情感,喜好女色。具有骑士精神、勇敢,收买的机会为零。”德国人的调查工作一向是细致入微的。对于这位外交邮递员,预先掌握这些情报已经足够了。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富恩·林登伯爵夫人扮成一位骄纵的贵妇在中途的波恩上车了。

于是就上演了开头的一幕,插进来打抱不平的男士看起来是位很强势的绅士,乘务员马上就妥协了,争吵到此为止。由于梅里科夫的出面,包厢问题解决了。富恩·林登伯爵夫人喜悦至极,嚷道:“哦,我在地狱中遇到了佛—不,现在是西方,是神,我遇到的是神!”

“到了柏林,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能否请您光临寒舍?”伯爵夫人将一张印有徽章的豪华名片递给了梅里科夫,“我丈夫也想与您见面,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晚餐中,伯爵夫人表现得非常淑女,一直说着“我丈夫、我丈夫”,这让梅里科夫非常放心。但是他并未与伯爵夫人约定一定去伯爵家拜访。

在这辆列车上,除了富恩·林登伯爵夫人外,还有一位德国间谍早就上了车,一直在监视梅里科夫,他就是那位不友好的乘务员。他们预先安排了这场口角。

梅里科夫的目的地是巴黎,需要在柏林转车。在柏林等待换乘火车时,梅里科夫想起了刚刚一起下车后分手的年轻伯爵夫人。他想,虽然没有约定去伯爵夫人家拜访,但是在柏林待一晚再走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再说,对方有丈夫、有身份,去拜访一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夫人已经给梅里科夫造成了很大的魅惑,果然是美女。只是在人山人海的车站中匆匆握手告别,实在无趣。梅里科夫在找了一堆说服自己的理由后,找了一家旅馆,把包放在了旅馆里。然后,这位三十二岁的白俄罗斯人、希腊正教徒、前近卫军中队长、迷信家、狂热派人士、情感丰富、具有骑士精神、勇敢的、无法被收买的人,面带微笑地站在了多洛特林街伯爵夫人家的门口。可当伯爵夫人出来迎接的时候,梅里科夫吓了一跳,漂亮的富恩·林登伯爵夫人看上去刚刚哭过。夫人解释说斯图加特市的亲戚突然生病,丈夫伯爵大人刚刚赶去,并且拿出电报给梅里科夫看,骑士梅里科夫丝毫没有怀疑。虽然伯爵不在,但就这样回去好像也不太好,于是梅里科夫就进到了伯爵夫人家。不久,晚餐摆好了,餐桌上美酒佳人,主人准备了葡萄酒和伏特加。这位前近卫军中队长开怀畅饮,实在无法形容他的酒量,看来是不容易灌醉的,伯爵夫人想着:“他像鱼喝水一样喝酒,我必须做点什么。”想着,伯爵夫人就从桌下探出一只手从梅里科夫的短衣伸进去,一直抚摸到他的腹部,那里应该绑着一条秘密围腰,夫人感觉到了一记白眼。

他毫无醉酒的迹象,没办法,要把这家伙送上床看来需要更厉害的饮料。富恩·林登伯爵夫人与伺候进餐的用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再送上来的伏特加就只给梅里科夫一个人喝了。三十分钟后,希腊正教徒终于倒下了。这位充满感激的、筋疲力尽的狂热信仰家被送到了夫人的卧室。待在另外一间房的解锁专家被叫进去对梅里科夫进行身体检查。梅里科夫带来的鼓鼓囊囊的折叠式手提包看上去很重要,吃饭时也一直放在脚边,但间谍们对这个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这肯定只是塞满了旧报纸,引开人们注意力的玩意儿。他们在伯爵夫人的指挥下解开了梅里科夫腹部的纽扣。果然,肌肤上直接勒着一条皮带,上面有一个口袋,被一个特制的锁锁着。作为解锁专家的间谍在没有破坏锁的情况下技巧地打开了锁,从中间取出了文件。将这份文件拿到地下室拍照后,马上又还回到皮带上的口袋中,重新锁上,然后扣上西服的纽扣。一切天衣无缝,梅里科夫就这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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