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风灌脖子,佘自秀从车上下来就打个寒颤,白皙的脸上就有些发青。

看着宫里来的太监面『色』不好,孟全子也不敢像刚才般高兴的『乱』喊了,他就声微微颤抖着,拍着木门继续招呼:“『奶』~!!快点啊……”

没多久,那院子里传来一声清清楚楚,清清脆脆的小娘子声音道:“烦请稍等!家中没有男子,未曾提前得知消息,因此蓬头垢面不成体统,要收拾一下方可见贵客,烦请贵人稍等,马上就好。”

孟万全闻言表情便更加紧张,他扭脸去看佘自秀,倒是佘自秀没在意的摆手道:“莫要催,那里面小娘子说的是正理。”

这可是接圣旨,的确不能蓬头垢面。

如此,那宫里来的一行人便站在了这个朴实朴素的小院子外面,安静的等待起来。

等待的功夫,那庄子里的婆娘又陆续而来,一拥而上,只这次不能在门边就近看了,这宫里来的太监还带了二十多个,头戴八瓣盔,穿紫『色』火漆丁甲,挎着腰刀骑着马的侍卫,她们人一来,就被人家挡在二十步开外了。

片刻,那院子里的门终于开了,打头先出来一个老太太。

佘自秀抬头看去,便见出来的这位老太太,她挽着简单的发髻,青布包头,着深青『色』圆领对襟长袍,袍里是交领夹袄,最难得是,她交领尖处,竟衬了白生生的领衬。

这出得宫,一路都是灰呛呛的颜『色』,光这雪白的领衬就能给这些来人一致的好印象了。

老太太五官并不好看,宽额,淡眉,耷了眼,还大嘴,可难得的是,这老太太从内到外的『露』着通身的干净利索劲儿,虽她眼神里『露』着满目茫然,还上下左右,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们,小孩儿一般,就怎么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老太太依旧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知道孙媳给她从头到脚又扒拉了一次,把她的镯子,银扁方都摘了,从前私藏预备装裹的好衣裳也揪了出来,给她套上了。

最后,脑袋顶还给上了个布帕子,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出来了。

老太太好不容易打量完,回头就将面前打头的这位脸嫩娃子打量个彻底。

这位皮儿忒嫩,白的就像剥了皮的煮鸡子儿,小嫩面儿是那种风一吹就能破了的那种嫩皮儿。

也看不出他的年纪,也像十几岁的,眼神也像二十多的。眉目清秀的通身气派不说,还头戴黑帽儿,身着绿生生的衣裳,身前还有官老爷才有的五彩方形图样儿。

这位小少爷,官老爷?手里还托着一对锦缎小轴子,也不知道是啥?看皮是花花绿绿的那种老值钱儿的缎子面?

来干啥的?

老太太就怕胸口有这方框框的人,那上面的鸟啊,兽啊的,凶恶的很,吃人呢!

茜儿还小,她顶不起门户,心里怕还得有勇气,老太太就一咬牙,就凑上去小心翼翼的问:“娃娃?少爷?大老爷?您,您?这是来我家有事儿啊?”

问完才想起福礼,老太太就草草的一蹲一福,姿态僵硬又勉强。

可怜四品掌印太监佘自秀冻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个老太太,人家上来就喊了他一句娃娃。

他没憋住,噗哧一声就笑了。他一笑,周围的小太监,还有侍卫就吓一跳。

这位从来不笑,脸一年四季的雷雨前兆,阴沉沉,寒凉凉。

佘太监心中顿生好感,就觉着这老太太天真又可亲,质朴又纯真,自己都三十多了,她喊自己什么?娃娃?有那么小么?

老太太见这位笑了,心里就稳了,不怕了。跟她笑了,那就是没事儿了?

她刚想进一步打听,却听到那边传来几声呵斥,还有『妇』人尖叫。

又一抬头就看到高氏她们被跨刀的挡在外面了,扭头再看,孟万全又对她面目扭曲,也不知道想干啥?

她心便又慌,回头去找七茜儿,却见七茜儿双手捧着个铺了缎子的炕几,正小心翼翼的往外走,一边走,她一边问:“劳烦几位伴伴,您看我们是在外面呢,还是在院里接旨?”

佘自秀闻言一挑眉,心道,这位,果然与众不同,看样子,知道接旨的规矩。

这位也是个奇人,凭六个字就把谭家搅的上下不得安宁,还给他男人争了一个远大前程,最难得是那份盛宠,如今谁不羡慕。

这么想着,他便暗暗观察起这小娘子来了。

这娘子身材消瘦,玲玲珑珑个不高,肩膀不宽,模样不美,尚算得清秀而已,虽打扮的也是干净利落,可这模样在他看习惯了后宫温软娇花的眼里,八品模样都排不上。

可虽先天不足,这小娘子也有与旁个女人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有一份自在,这种没有畏惧看什么都坦『荡』的自在,胸有成竹稳当有序的老练样子,是相当难得的。

是什么环境?才能养出这样『性』情的小娘子?

那陈大胜他们在燕京已经十天了,这十天里,皇爷没事儿了就要过问几句,几个老刀安排的如何了?住在什么地方?可还自在?不要拘束了他们!吃了什么?吃了多少……

甚至,还抽出时间见了三次,每次都是问问过去的旧事,回忆一下谭二,偶尔也问一下旁的事情,像是家里有几人,如今都在哪儿之类。

家常一聊,就说到陈大胜的老『奶』『奶』给他娶媳『妇』了,这才引出谭家营儿那件事的源头。

常伯爷一脸蒙被叫进宫,问来问去,竟然问出一个大功德,你说传奇不传奇?

正是陈大胜的新『妇』给他写了一封信,他才知道了自己的名,才发觉那军令不对的……如此,才有了陈大胜满营子找人问军令那趟子事儿……

哎,传奇本子说书的都想不出的奇异故事啊。

佘太监笑道:“霍娘子莫慌,今时不同以往,也是诸事草率,更不必讲究,也不是讲究的时候,老太太年纪大了,就院子里吧,外面风大。”

知道自己姓什么?

七茜儿心情就微妙了。

她因在门缝看到了太监,又看到了熟悉的,抚『摸』了千遍万遍的敕令轴子,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是苍青黄赤黑的缎面,她领过敕命,做过诰命『妇』人。

可,怎么想都不对啊,怎么现在家里就有敕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下子事情全部跑偏,这太监还知道她姓什么?

脑袋里『乱』糟糟的,可是还得依老经验,面上努力不动声『色』的对付,走一步,说一步吧。

七茜儿回手将炕几捧给孟万全,也是慌了,就忘记这位就一根儿胳膊。

好在孟万全一根胳膊啥也能做,他就单手往几子下一托举,这香案便稳当当的被他托住了。

七茜儿松了一口气,这才回身拉住慌『乱』的老太太,温和的拍拍她手背,又一伸手抚抚她胸前后背,哄三岁小孩般的说她道:“不怕!不怕!是好事,『奶』!好事!”

老太太闻言,就长出一口气:“啊,好事儿?”

“对对!好事儿,您先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事儿!咱进院子说,啊!”

如此,老太太才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回身就自己往院子里走。这就是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老太太,根本不懂得让人,那边圣旨还没进去呢。

七茜儿无奈,上前一步拉住她,扭脸回身对那佘太监道:“伴伴莫怪,我家老太太年岁大了,都要七十了。”

佘太监笑着道:“无碍,年过七十百无禁忌,随老人家。”接着却说:“小娘子倒是见识多广。”

七茜儿看了他一眼道:“从前娘家,往上十代的祖宗,都是给皇家看庄子的,知道点规矩,些许听来的经验,让您见笑,若是失礼还望多多担待。”

“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怎么会,庶出,爹不认识,嫡母不管,生出来丢在后院,死就死,活就活,凭老天爷随意安排!在那些倒霉的,判了苦刑的犯『妇』手里长大,那些婶子良善,也不嫌弃,就教了活人活命的经验,听来听去长了心,摔疼了几次,就记住了,熬到现在。”

七茜儿一点都不怕太监,不管外面怎么评价,太监也是人。

她见过廖太监人生最落寞的样子,最绝望的样子,后又得了太监的好处,对这些人还真说不上讨厌,隐约还有些同情。

佘太监竟听愣了,站在那里凝神好一会才抬头对七茜儿道:“也是苦尽甘来。”

七茜儿就笑:“恩,每天睁眼都要确定一回,生怕从蜜里掉出去回到从前。”

佘太监也笑:“不会了!绝不会了!”

对这小娘子,印象便也好了。

他家也是前朝高门,后犯了事儿,却没有小娘子说的犯『妇』那般幸运,只做苦刑,总有熬出去的时候。

他家却是不到腰的女儿送进娼门,不到腰的男娃都被阉割做了太监,余下满门尽数抄斩。

心里有恨,他就做了这次大梁军入燕京的内应,你灭我全家,我毁你一国,大家也算两清。

说着话,这一群人进了院子,等到七茜儿那脚迈进院门,就听到远远的乔氏在那身后边喊:“娘!老太太!七茜儿,是我,是我啊……老太太,让我过去啊,是我啊,四牛媳『妇』儿啊!老太太,想想您四牛!还,还有喜鹊,您最喜欢她,我是您媳『妇』儿啊,老太太……”

乔氏很急切,一边跳着脚,一边跟兵老爷急急解释,她也是这家的啊!这可是接旨呢,这老太太怎得这般不知道轻重,那边没成礼的小丫头都能接旨,凭什么她顶门的媳『妇』不许进去。

二十步远,乔氏声音那般大,老太太怎么可能听不到,然而她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等到所有人都进去了,她就亲自上前,看着乔氏那张急切哀求的脸,冷淡的,沉默的,缓缓的关上了院门。

院外,孟万全不知从哪找到了一串鞭炮燃放起来。

院内,香案摆好,老太太被七茜儿牵着手跪下。

佘太监便先打开了永安元年,敕封六品指挥使经历陈大胜祖母陈吴氏的圣旨。

敕封内,先是阐述了陈大胜的战功,以及忠君爱国之心,接着赞美老太太亲和慈爱,娴明母道,淑范宜家,早相夫以教子孙的功绩,最后,兹以覃赠尔为安人。

到了七茜儿那一封,就是终温且惠,既静而专,贞淑『性』成,能宜其室,兹以覃赠尔为孺人。

安人为六品,以下皆为孺人,七茜儿是个七品孺人。

除了两个敕令诰封,朝上还赏了老太太二百两封银,七茜儿一百两,这是给她们的衣裳首饰钱,从前封赏诰命给的东西很多,除了大妆的衣裳头面,还会给诰命『妇』人们华贵的锦缎珠宝,以来彰显皇家气派。

然而如今的陛下穷,就给了点银子让这对祖孙自己做。

至于其它的,倒也实惠,五谷各给了五石,宫里的点心给了十匣子,给了老太太二百亩地,给了七茜儿一百亩做她们的私房体己,像是前朝高等诰命『妇』人随便就拿个年一千石的好事情,以后怕也是没有了。

七茜儿扶着老太太起来,慢言细语认真解释了好半天,才跟老太太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太会大喜过望,也等着老太太感恩戴德。

然而老太太却捧着那敕命,手有些抖的喃喃说:“我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就给我换了一张绢……”

七茜儿一把捂住老太太的嘴巴,看她不解的看自己,七茜儿便忍泪道:“从此,就不哭了!”

老太太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哭?

七茜儿一把将老太太搂在怀里拍着她说:“从前我看《玉厉宝钞》中说,那人死了,过了冥河,经了判官老爷的判,好人就一起到那孟婆婆那边领一碗汤,那汤叫孟婆汤,喝完可以忘记前尘往事,就可以投胎了。

可是亲人喝汤的时候啊,要上奈何桥,让他们再看看亲人,『奶』!不能哭啊,你要是哭了,他们就舍不得你,觉得你过得不好,不肯放心,不肯喝汤,不肯忘了你,若耽误了那有钱人家的好胎,您该多心疼啊!”

老太太闻言心里一颤,接着两眼圆睁着,努力圆睁着,就那眼泪怎么出去的,又怎么生生的吞了回……去。

最后,她缓缓推开七茜儿的手,看看七茜儿,再看看周围的人,她突然伸出手,比个八的手势,从下巴往上一抬,托着自己嘴边薄肉道:“嘿!我笑呢!”

七茜儿使劲眨巴眼,站在一边的小太监们也是眼泪盈盈,只那佘太监面无表情,可心却已经碎成了泥。

他看老太太笑,就也跟着笑:“是啊,从此便好了,老太太有争气的孙子,孝顺的孙媳,以后要享福了。”

老太太闻言就猛的拉住了他的手,点点头道:“可不是,这话再对没有了,我这孙媳,十里……十城八城都挑不出这般一个好的来,她好着呢!”

佘太监一愣,刹那红霞满面。

“娃,来!可怜的,小小的出来受这罪,大冷天的,来跟『奶』进屋……”

也不管身边人啥表情,佘太监飘着就被拉进屋,被老太太按在炕上,脱了鞋,被推到火墙边屁股烫烫的地方坐好,腿上还给捂了一个小花被被。

老太□□置好他,又去拉别的小太监,小太监们不敢,刚要拒绝,就听到抱着小被的佘太监道:“上去。”

立马上去,动作可利落了。

老太太看他们都暖和了,就笑眯眯的显摆:“娃们坐着,『奶』给你们煮糖水去,咱家有糖!你们嫂子刚弄到的……怕我坏牙藏起来了,哼!我知道在哪呢!”

说完她就跑了。

七茜儿看老太太出去,这才恭敬的将两份敕封供到炕柜顶上。

家里没有大几,只能这样凑合。

等放置好,七茜儿才爬下炕,慎重给佘太监施礼道:“失礼了,老太太单纯质朴,并不懂这里面的厉害,要是有不周到的,还望伴伴不要见怪。”

佘太监捏着被子低头笑:“不怪,老太太很好,只是小娘子知道这敕封怎么来的么?”

七茜儿又施礼道:“无门无路,两个乡下『妇』孺,还望公公指点『迷』津,小『妇』心中疑问颇多,却苦于无人问询,我家官人,不是在谭家营么?怎么就成了皇爷的亲卫了?”

佘太监笑笑,对两个小太监一歪下巴,两个小太监看看外面正在围着锅台的老太太,索『性』一捂耳朵,背对着他们一脑袋就扎到了墙角。

腚撅的老高老高的。

等他们堵严实了,佘太监才道:“这敕命么,是从小娘子献的那个盐井来的,小娘子高义,献盐铁,盐井,算是帮了皇爷的大忙,光是这个盐井,就解了庆丰城附近难民之危,有了盐他们也好有力气归乡了,至于额外的,那是皇爷喜欢你们家的那个陈大胜……”

七茜儿闻言,两只眼睛刷就亮了,她看看外面的老太太,前行两步低声道:“总要有个过程吧?”

佘太监放下小被,噗哧就笑了,传奇一样的故事,六个字,就六个字!

他也喜欢讲,就把前后的过程给七茜儿简单的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七茜儿已经是目瞪口呆。

所以,就是那臭头看了那信升官了?

天地良心,她写这个是憋着一口气的,上辈子的今年,那臭头去了边关,辗转三年吃了大苦,总算遇到一个贴心的上官,给了他好位置,也重用他,他这才得了假期归乡。

然而那傻子回来,却到处打听,他说不清自己『奶』『奶』的全名,更不知道自己娘子叫啥,只说是找祖母,找媳『妇』,莽莽撞撞寻了半日,总算找到人,谁知道竟成了尖酸『妇』人口里的笑话。

从此乔氏口里就又多了一句讥讽,那个十贯钱买来的,她男人都不知道她叫个啥的傻东西……

她就是为这,才负气写了六个字,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七茜儿脑袋『乱』七八糟的,却听到那佘太监道:“方才我听到,老太太竟然没了八个子嗣?”

微微晃晃脑袋,七茜儿正容肃穆点头:“小五十口离乡,路上颠簸折损大半,女眷只留二人,后子孙入梁军随吾皇征战天下,五年老太太折损三子五孙,现军中余一子四孙,一孙女婿。”

佘太监吸了一口冷气,许久才道:“竟是满门忠烈。”

七茜儿点点头:“是,如此,还望伴伴莫要将此次敕封的原由告知阿『奶』,如此老太太心里也好过些。”

佘太监微楞,很快笑着点点头道:“你,很好,很难得。”

七茜儿摇头:“比不得老太太一片慈心,是她好才是。”

屋外传来木锅盖捂铁锅的磕打声,瓷碗打鸡子的筷子搅动声,佘太监看看手里的小被轻声道:“此次回去,咱家就不禀告老太太的事情了,回去便是说了……什么也迟了,敕封也给了,赏赐也受了,便不好更改。

还是放上一年半载才妥当,如今铸币局正在赶工制图,最迟明年八月,必会派发一批赏功钱,要金要银,不如得一枚赏功庇佑子孙万代。

而今陈大胜他们在燕京刚迈步试水,脚跟还不稳,虽有盛宠,今后也必途无量,然,你等家眷,也要收拢心『性』,最好本分持家,温恭自虚,忠信乐易,方是家族根本,不『露』圭角,谦虚谨慎才是子孙立足长久之道。”

这太监说了一大堆,唯两句七茜儿十足在意,一句一枚赏功庇佑子孙万代,一句子孙立足长久之道。

七茜儿恭恭敬敬给佘太监施礼道:“是,您老大恩,小『妇』必铭记于心。”

佘太监闻言,举着那小被就笑了:“我不为你,你也不必记得我的恩,凭良心的几句淡语,出了这个门,咱家就忘记了。”

七茜儿一笑:“您老刚才说什么?”

佘太监一愣,老太太却捧着一个粗瓷大碗进了屋,笑眯眯的递给佘太监道:“娃!来来,趁热喝了,好暖和,可怜的……饿了吧!”

佘太监坐起的姿态有些狼狈,却跪在炕上,双手伸出接过那个简陋的粗瓷大碗,表情极其慎重的一口一口认真喝掉。

照顾了他,老太太一扭脸,便看到炕头那边俩小太监,正撅着腚,捂着脑袋趴着。

她一看就哈哈笑了起来,过去对着屁股就是一人一巴掌到:“赶紧起来,多大了还玩?躲猫呢,哎呦,这对傻小子。”

老太太根本不知道何为太监,只当他们平常的孩子对待,看着一个个面光白净,说话又声儿细,不是娃娃是什么?可怜的,多大点就在外给人当差了。

俩小太监被打的一愣,坐了起来后,又一人手里被塞了一碗红糖飘蛋花,也喝哭了。

就在他们在屋子里坐火炕,吃红糖蛋花的时候。却不知道在外面,那乔氏正盘腿坐在角落,痛哭流涕跟人哭诉呢。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太太这般不待见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办了,那个『毛』都不齐的又懂什么?再说了,对外都是一家子,我好歹也是四牛媳『妇』,接旨呢,那是接旨呢!!”

她咬牙切齿的抹了一把鼻涕,心碎成了八瓣,裹了五层黄连那样苦涩:“就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喜鹊四牛的份上,也要全家过去接旨,凭什么我伺候了三年!却要便宜那刚来的?凭什么给她!赏封了……”她泼『妇』一样愤恨的蹦起:“怎么没我的!不公道!我冤!我要去告状,那个,那个嘴甜心苦,心里种刀子的……她骗了人,是我伺候了老太太,凭什么封了她……”

真的要疯了,乔氏心里又悔又苦,只是怨恨世上没有早知道。

以往这庄子里的婶子言语都是向着她的,可是今日,也是凭着她哭,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多一言半语,这么大的事儿,皇爷都知道的事儿,她们哪里敢多言,哦,皇帝老爷你做的不对,伺候老太太的是乔氏,赏封该给乔氏?

疯了?活够了?再说了,老太太现在啥样,她们也没瞎。

甭管怎么说吧,乔氏就在外面哭嚎着发泄,一边哭,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直到她嚎哭的晕过去,那门也没开。

众『妇』人七手八脚把她抬了下去。

乔氏却不知道,未来十几年,老太太这扇门,却再也没有对她打开过,不管是她真心改了,还是实心实意悔了,一切都晚了。

佘太监跟老太太颇有聊『性』,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些淡话,一直到外面侍卫头目催了,这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说好转日还要来。

祖孙俩送了佘太监上车,等到佘太监坐好了,才想起一事,他举着门帘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几天家里预备预备,您那孙儿大胜,过几日就可能就回来了。”

老太太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问:“真的?真是我那大胜回来了?”

七茜儿闻言也是脑袋一蒙,她迅速想起一事,她的安儿,是陈大胜三年后得了假回来才生的乖儿。

那陈大胜现在回来?

他们……那啥,那个……咋办?万一……有了又叫什么事儿?

不成不成,无论如何得避避。

脑袋胡思『乱』想间,就见老太太回身往屋里跑。

没多久,她就抱着一床小被,一个小包袱出来,小被先是给佘太监递进去道:“娃,路上寒凉,你拿着围腿挡风,这是你嫂子新做的,可干净了。”

佘太监接过,下车道谢。

等他再上车,老太太又送进去一个小包袱得意道:“娃,你回去好跟皇爷说,他给了我们那么些东西,又是地,又是粮,还有银子,我们家穷,还不起礼,就只能明儿去庙里给他上长香,我请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包儿里是五双棉袜,三双男袜,两双女袜,都是新布新棉花新作的,天冷了,你让皇上老爷蹬上好不冻脚,明儿娘娘冬日里织布,脚好不冷!”

佘太监都傻了,他木然的接过包袱,对老太太道了谢。

就这样,祖孙俩真诚的送出很远,那车快走到没影了,佘太监撩开帘子往后看,庄子口大磨盘上,那老太太还跟孙媳『妇』招手呢。

等到那车马彻底看不到了,老太太利落的蹦下磨盘。

七茜儿就抹了一把汗的说到:“『奶』!您可真是的,啥话都说,啥也敢给人家吃,人家宫里来的,人娘娘不织布,你咋把咱做的布袜子给皇爷了……”

她还没唠叨完,老太太却冲她嘿嘿一乐道:“你知道个屁!我自然知道人家出门坐金车,顿顿吃鸡大腿,想吃几条就几条!我不是啥也不知道乡下老太太么!咱家没了那么多口子人,我得让这家人……”

老太太恨恨的往地上吐吐沫:“我就不能让他们拿钱换了咱家的命,他给我啥,我就还点啥,总之!平了!谁也别欠谁的!!总有他们还的时候,判官老爷那里有数着呢!”

老太太说完就走,只留着可怜的七茜儿在风里吹啊,吹啊……吹的透心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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