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霍兰筋疲力尽地坐在书桌后面的长椅上,无聊地玩弄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我问福克斯要了支这个时代的香烟,叼在嘴上站到窗前苦苦地冥想密室之谜,而福克斯本人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终于,这样的沉默被我打破,“别泄气,霍兰。”

“自打穿上这身制服以来,我有的是信心。”他也抽起了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啊,也许我过分依赖福尔摩斯先生了。科林,你会把本案转述给华生大夫吗?”

“向你保证,这是结案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

“谢谢。”他嘴里吐着气,鼻息也很沉重,“福克斯,说说具体的情况。”

福克斯侧身倚着书房的木门,好发牢骚的他又摆出一副懒散状。“哪儿来的具体情况?这六人当中有三个案发当时不在英国。”

“妈的!”霍兰说话时,我注意到他正强烈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哪三个?”

“威尔森父子去了法国,昨天晚上刚刚出发。还有埃德里·哈特,这家伙去了日本,听说他找了个日本老婆。呃,前天坐船去的,现在可能还漂在海上呢。”福克斯看了看调查报告,接着说,“还有更糟的,卢克的父亲,上周就进棺材了,牧师和他的生前老友可以作证,他绝不会爬出坟墓杀死儿子。”

队长把香烟咬在牙齿之间,狠狠地说:“照这么看,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后两个人身上了?我是说,卡梅利·安德鲁和福兰·拜金斯。”

“福兰生了病,好像是腮腺炎什么的,这一周他都躺在皇家医院里。”

“腮腺炎?那小子他妈的都快三十了!”

“这病没个准儿,说来就来的。”我插了一句。

霍兰气急败坏地喊道:“接着说!卡梅利又犯了什么毛病?”

“他倒是哪儿都没去,案发时他在一场会议上与同事大打出手。”

“我的乖乖,这案子还没开始就陷入死胡同了。”霍兰发着脾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别着急,我倒是有两个问题。”我伸出食指,“第一,我们为什么只查这六个人?”

“韦斯德先生,您大概还不了解。卢克·凡尔曼的仇人虽然多,可是有资格进入这栋别墅的只有这六人。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倒没什么特权,只是卢克·凡尔曼偶尔会和他们见面罢了。”

“卢克竟会傻到和仇人见面?”我提出合理的质疑,“他住进别墅后,化名杜维森伯爵,我想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又怎么会把身份暴露给这六个人?”

“他们不知道‘杜维森’就是凡尔曼。”

我的眉毛挤成了一条线,不太友好地盯着霍兰,“这你可没说。”

“是我的疏忽,确实,我该把这事告诉你的。”霍兰表示歉意。他现在的颓废样,像是被这案子逼上了绝路,“我得补充一下,否则你又将产生疑惑。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这六个人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杜维森’,他们只是隔着门和伯爵沟通。”

我整了整衣领,提高嗓门:“你的解释刚好撞到了我第二个问题的枪口上,谁来给这六个人开门?从我进这屋子就觉得奇怪——我指的当然不是那该死的密室——这座别墅分上下两层,拥有一流的幽雅格局,像所有高贵别墅一样,它也有后花园,可这座该死的别墅却只有卢克一个人住!卢克这类恶魔绝不敢在街上抛头露面,那么谁来照顾他的起居和饮食?谁来替他打理后院的花草?像我刚才所说,谁为他的客人开门?在这豪华的屋檐下,竟他妈的连半个佣人和管家都没有!”

福克斯刚要开口,霍兰就冲他打了个手势,然后对我说:“我来回答……”

“咱们开门见山地说吧,谢姆斯队长!”我挺起胸膛,正色看着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从你和我见面开始,你就对我的身份表现得异常兴奋,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参与这起案件,但你却向我隐瞒了可能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霍兰抬起抓着毛巾的右手,“别发火,韦斯德先生。全伦敦都对福尔摩斯和华生大夫充满挚爱!得知你的身份后,我做出必要的尊敬有什么不对?这案子到目前为止,把我折腾得连半点主意都没有。我是堂堂的谢姆斯队长,你去打听打听,除了福尔摩斯以外,我和我的部下永远是全伦敦破案率最高的团队!如果你现在要走,好吧,请便!我会抓住凶手,我会保护目击者的安全,我会将这个案件真相大白,公布于众,我会的!”

他刚说完,福克斯就立刻闪到我们中间,当起了和事佬。“队长、韦斯德先生。请你们都冷静一下,罪犯可能还在这六个人当中,只不过玩了点小伎俩、障眼法什么的。这是场猫鼠游戏,只是老鼠先走了第一步棋,我们没理由输给耗子。呃,关于佣人和管家的事,其实以前有位老管家,他负责伯爵的生活和花园的工作,可是两周前,这个老头子去世了。我们调查过他,让人意外的是,就连他也没见过伯爵本人。就我所知,卢克暂时还没刊登招聘管家的广告,也许他的粮食储备还够用。”

“这么说卢克还真够小心的。”我随便说了一句。我看着霍兰的背影,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是个好警察,他把我安排进来纯属是对福尔摩斯的崇拜情结,这情结我也有,我理解他的心情。我能感觉出他现在非常焦虑,这该死的密室也快把我给逼疯了。

“号外!号外!”已经是下午了,屋外的报童为了生存还在吆喝,“伦敦桥发现无头男尸!”

车轮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应该是辆马车。车夫把它停在了别墅外面,接着,有个声音对报童说:“给我一份《泰晤士报》……嘿嘿嘿,哪儿来这么多警察?出什么事了?车夫,开门让我下去……噢,老兄,当心我的拐杖,嘿嘿嘿。”

查理从外面跑进来,额头出现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我觉得他显得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霍兰重复着我的问题。

“头儿,有个大胖子非得进来瞧瞧。”

“让他滚蛋!”队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我不能这么做。”查理表现得像个拿不定主意的孩子,“他说他和苏格兰场有什么关联……”

“苏格兰场?”霍兰走出书房。

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站在门口了。来人是个穿着风衣的小老头,铲形帽下笑容可掬的脸像颗磨光的苹果。小老头肩上围着苏格兰格纹披肩,一头银白蓬发被搔得乱七八糟。小眼睛、弯胡髭和高鼓的双颊都露出异样的倦容。

他的肚子有五个人那么大,走起路来竟用上了两根拐杖,每挪动一步地面都像在颤抖,换了睡眼蒙胧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是头大象破门而入呢。把守大门的几名警察被他轻而易举地挤到了旁边。唔,这家伙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下午好,你是这里的长官吧?”他把刚买的报纸夹在腋下,向霍兰伸出厚重的肥手,以示友好,“见到你很高兴,我叫基……”

“先生。”霍兰一脸严肃地打断他,“我们在调查重要案件,请您……”

老头也打断了他:“刚才我路经此地,碰巧听说有人死在上锁的房间。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要知道……”

霍兰再次打断他:“这里由我负责,请回吧,先生。”

与此同时,我扫了一眼嫌疑犯的不在场证明。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说来也怪,在这个有趣的小老头进门之后,我的思绪反倒变得清晰起来。

“这件事可能和不在场证明无关,队长。”我在客人面前毫不顾及,大大咧咧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倒是霍兰有些不自在,他那双眼睛再次闪烁起来,仿佛在要求我挑别的时间和他讨论案情,可我不能等,我怕呆会儿又忘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别生气,我只是提出某种可能。要知道,杀一个人也许可以远程遥控。”

对我的表现,霍兰显得很无奈,他只能希望我越快说完越好,同时我也注意到,那个老头也在看着我。

我看着手中的资料说道:“罪犯只需在房间里设置某种机关,当主人进屋之后,触碰到机关,子弹就会射出。在这件案子里,凶手不需要在现场也可以制造出密室的状态。”

“可是……”

小老头第三次打断霍兰。他冲我微笑着说:“这实在太有意思了,小伙子。这是我听过的案情细节里,最有意思的一次。请继续,继续。”

“科林!”霍兰冲我喊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抱歉,队长,我已经说完了。”我走向那头“大象”,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您可能对本案抱有极大的兴趣,不过很抱歉,这事儿只能让警察处理。”

“呃……”老头子还要说话,这回又被人打断,但不是霍兰。

“让我进去!”门外又有个老头在喊。

“查理!你把马戏团招来了吗?”霍兰大步向前,指着门口的老人,“不管你是谁。我可警告你,在我们没动粗之前,赶紧离开这儿!”

“我看见了凶手!”老人指着我,破开嗓子大喊,“他是凶手!”

我大笑了起来,今天是第二次了。就因为嫌疑犯和我有些相像,他们就认为我是罪犯。我并不讨厌这个老人,相反,两个老人的出现将气氛彻底活跃起来。

“你认错人了,请回吧。”队长摇摇头。

“不,我认得这戒指!”老人指着我手里的时光戒指,声音比刚才还要大,“我认得!”

噢,天啦……我的笑容随着他的尾音逐渐从脸部消散。这是怎么了?霍兰在看着我,这眼神有些不对劲,还有查理和福克斯,他们也都惊呆了。确实,除我以外没人会有这枚戒指。

噢,天啦……我的腿像生了根似的扎进地毯,这一回,我好像永远成了一根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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