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的出现可以算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惊喜。没错,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读过关于他的故事。他那异想天开的头脑配上可笑的外形,可以算是罗马天主教的一个福音。上帝创造了这位神奇的教徒,上帝也给我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至于,G·K·切斯特顿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需要的是神父本人的帮助,是的,我太需要了。然而,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科林·韦斯德,不论你生前是不是天主教徒,不论你生前做过什么,只要你诚心忏悔,仁慈的上帝会宽恕你的。现在,请跟着我说:我以主的名义来到世间……”

“等一下,等一下!”我激动得跳了起来。他向后退了几步,紧紧地贴在门边,端起那把破伞,像是准备自卫似的。我俩再次互相注视着对方。为了不引起门外警卫的注意,我轻声说道,“我是冤枉的。相信我,我被人陷害了。听我说,尊敬的神父,你必须帮我洗冤。”

他瞥了我一眼:“科林·韦斯德,上帝相信任何人。”

听了他的这句屁话,我感觉自己被耍了。但我绝不会放弃,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除了期待时间机器为我带来奇迹之外,我现在能相信的唯一一个人就只有他。“神父,”我喘息着,“我快要死了。”

他见我没有敌意,于是将伞放在一旁,庄重地站直了身子:“科林·韦斯德,死亡并不可怕,你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上帝会根据你生平所做的一切来作出决定,你究竟是去天堂还是下地狱。当然,上帝创造了众生,他爱众生,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众生落入魔窟。科林·韦斯德,化解你生前所有罪恶的唯一办法,就是诚心地忏悔。如果你的忏悔能够感动上帝,那么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你将在天堂里陪着那些天使玩耍。现在,请继续跟着我读……”

“够了!”我控制不住情绪,“你是布朗神父吗?小说里的你完全不是这样!”

“小说?”他斜了我一眼,而后微笑道,“科林·韦斯德,你一定看过我哥哥写过的那本《布朗神父探案集》,是吗?噢,他总是喜欢把我与伟大的福尔摩斯大人相提并论。我曾多次让G·K结束那场文字战争,但他就是不听取我的意见。结果怎么样?每次我帮临终之前的犯人祷告时,他们都会求我替他们洗去罪名,无一例外。”

随着交谈的深入,我渐渐放松了一些。为了赢取神父的信任,我把案子的疑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并补充道:“我以人格发誓,我亲眼看见罗斯的尸体,上面没有伤痕。”

他起先并不在意,而我则一直在努力,希望疑点能引起他的注意。跟着,我似乎成功了,他开始认真地听我倾诉案子,忽然,我从他那红润的圆脸上发现,他对此案很感兴趣。对此,我接二连三地重复着那些可疑之处,希望他能接手这个案子,并顺利地告诉我凶手的身份。

门外的警卫好像等得不耐烦了。他打开门,对布朗说:“时间差不多了,神父。”

布朗神父转过身,郑重地对他说:“先生,我并不想打扰您,但我请求您,再给我点儿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您把局长叫到这儿来。”

警卫听了这话,眉心紧锁:“布朗神父,这似乎超越了您的工作范围。”

“我明白,但这关系到这位小伙子的生命,”布朗神父坚定地说,“请您跑一趟,告诉局长,我找他?熏他会来的。这绝不会让您为难,先生。”他又说了一大堆例如“上帝永远保佑好人”的话。那名警卫听了这些言辞,根本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好,我去,我这就去。”他指着我,“科林·韦斯德,你别想耍花招!”警卫勉强地离开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一半。神父摸了一下胸前那枚闪着银光的十字架,“主啊,这是我遇见过的,最无耻的一个案子。”

“无耻?”我傻了。

“科林。”他顿了一下。听见他改口称我为科林,我真的很高兴。

那本黑色硬壳《旧约》被布朗神父紧紧地握在手里:“告诉我,科林,查克真的碰了罗斯的尸体吗?”

“千真万确。”

“之后他说了什么?我是说,他碰过尸体以后?”

我努力地追忆当晚发生的一切:“具体说什么已经不清楚了。应该是‘小子,这是你干的!你都干了什么?’应该就是这句。”

“在他碰了尸体,又对你说‘小子,这是你干的!你都干了什么?’这之间,他做了什么?”

他的表情告诉我,这个问题很重要。“呃……嗯……”我拼命地思索着,“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他很愤怒吗?”神父问,“或者,很平静?”

“都不是。”我摇着头,“也许,好像,表情很古怪,对,没错。他整个人呆在那儿了!”

“很好,科林。”他拎着那把破伞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好几个圈,“之后他就打了你。接着,贝特先生神秘地出现了。那个未婚夫问查克先生,罗斯是不是死了?查克说:‘问他吧。’当然,你认为,他的意思是,这都是你——科林·韦斯德干的。”

“是这样的。”我靠在墙上,“我看不出这有什么。”

“不,科林,这件事至关重要。它清楚地告诉了我们,查克为什么会死。”

“什么?”我惊呆了,向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肩,“布朗神父,告诉我。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布朗神父镇定自若地说:“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科林,你却被简单的事实所蒙骗了。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耐心地聆听着他的直白,“科林,你看见的死人的确是罗斯,这不会有错。但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你没有像查克那样,去碰罗斯的尸体。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那么一切将改变,你完全不必为你现在的处境而困扰。”

“什么意思?”我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求他快些讲下去。

他将《旧约》放在另一只手里:“看见罗斯尸体的第一个人并不是你——科林·韦斯德。对,是她的妹妹海米利,你的出现让她惊恐万分,当她看见姐姐倒在地上时,大喊着‘杀人啦’,之后,你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为什么你没碰尸体?作为一个男人,你完全可以鼓足勇气去感觉一下罗斯的呼吸,不是吗?然而,事实是你没有。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海米利的那一句‘杀人啦!’这句话让你确信,罗斯已经死了。所以你没有去碰她。”他像个推理小说家那样,话锋突然回转,“可事实是,罗斯当时根本就没死!”

“什么?”我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她当时还没死?”

“是的,证人就是查克先生,”矮个儿球形神父看着我,那对小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之光,“查克先生碰了尸体。接着,他出现了古怪的表情,再然后,他对你说,‘小子,这是你干的吧,你都干了什么?’从这一句话,在不经意间,你的确会认为,查克的意思是,罗斯是被你所杀。但是,科林,请仔细想一想,查克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怎么没问你‘为什么杀罗斯’?要知道,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见过你。出了这档子事儿,眼前站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家伙,换了我,肯定会这么问。‘你都干了什么?’科林,这说明查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这种想法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罗斯的心脏还在跳动。为什么查克会有奇怪的表情呢?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他是除警察外,碰过尸体的唯一一个人。他确定罗斯还没死,但是,在这之前他清楚地听见了海米利的声音‘杀人啦!’——我们的查克先生被搞糊涂了,罗斯当时还没死,身上也没任何伤痕,海米利却大叫‘杀人啦!’——查克先生的视线转到了你身上,因为你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所以他会问你,‘你都干了什么?’他之所以不分黑白地打你,这与罗斯并没任何关系。查克先生担心你会对她妹妹海米利干什么。因此,他狠狠地揍了你。”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么,罗斯身上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

“科林,你还不明白吗?”布朗神父对我的无知并不生气,他的口气很温和,表情甚是友善,“这么跟你说吧,死掉的根本不是罗斯,而是她的妹妹海米利。”

“天哪!”我无法相信这会是事实,“不,这不可能。”

“科林,这完全可能。”神父耐心地开导我,“想一想吧,当你被查克打的时候,海米利在哪儿?贝特先生出现的时候,海米利在哪儿?你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海米利在哪儿?仔细想想吧,她被杀了。就在你还蒙在鼓里的那段时间,她被杀了。你被利用了,科林·韦斯德先生。”

“不,她进自己的房间了。是查克让她去的。”我仍旧执迷不悟。

“可你刚才清楚地告诉我,在你被查克追着打的时候,你听见了海米利的惨叫,那叫声无比凄凉。你把这声音理解成她对姐姐的死很伤心。是的,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请你仔细想想,去想三件事。海米利和罗斯是亲姐妹,她们长得很像——这是你告诉我的——事发当晚,她们穿的衣服一模一样。另外,尸体身上出现了伤痕。还有,查克死了。他为什么而死?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碰了罗斯的‘尸体’,罗斯知道查克发现了这一秘密,她必须杀了他。

“毫无疑问,罗斯趁你和查克不在的时候杀了她的妹妹。另外,还可以肯定的是,贝特先生是她的同伙,他是从厨房那个门进入屋内的,因为只有那儿,他才能看见罗斯的尸体。作为罗斯的未婚夫,贝特本该留在罗斯身边陪伴着她。但贝特先生却跑到了你和查克那儿。不为别的,他的目的就是,要将你和查克控制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好让罗斯有时间对海米利下手。”他咳嗽了一声,“当然,我得补充一点。你也许会想,为什么这不能是海米利制造的计划?我得说,当然不能。她是个傻姑娘,以她那过低的智商,恐怕难以想出这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

“周围的邻居都被查克拒之门外了,谁都进不来。所以,罗斯顺利地完成了她的杀人计划。”他望着我,显得极为平静,“罗斯、海米利与查克相处多年,查克难道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对,他可以通过观察辨认出她们俩谁是谁,他完全可以。只是,罗斯的计划太完美了,她的行动过于迅速,根本就没留给查克一点儿时间,她就把海米利杀了。在警察带着你离开以后,查克先生仍被未婚夫贝特所纠缠。警察把你连同‘罗斯’的尸体都带走了,在查克先生重新回到现场时,‘罗斯’已经不在地上了。查克哪里知道尸体的身份被换了,如果他看见尸体的话,他一定会问上面的刀伤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贝特先生和警察都没给他这个机会,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尸体。

“至于你,科林,你也和查克先生一样,没见到真正的尸体。警察把你打晕了,在你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牢房里。罗斯和贝特的计划成功了。上帝啊,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耻的计划。”布朗神父仔细地端详着已经完全惊呆的我,“科林,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事实就是如此。”

“为什么?”我望着那张圆脸,在脸的后面隐藏着一个充满智慧的异想天开的大脑,“为什么会是我?”

“我有理由相信,罗斯和贝特根本不想陷害任何人。如果你没有出现,贝特会在厨房里搞出一些动静,然后呆在那儿,并不离开。等海米利出来探究竟的时候,这位傻姑娘依旧会喊类似于‘来人啦,杀人啦!’一类的话。她会很顺利地进入罗斯与贝特设下的圈套,接着,邻居们被吵醒。最先赶到现场的邻居仍然是查克先生,他依旧不会让其他邻居进来搅和。为了弄清‘妹妹’出了什么事儿,他与贝特的一架是免不了的。这样,罗斯还是可以顺利地杀死海米利。”神父叹息了一会儿,“贝特是不会有任何事的,罗斯可以用海米利的身份告知警察,这案子另有真凶。她可以编造一个家伙,然后以此案的一些疑点为由,让警察放了贝特。至于查克先生,他所扮演的角色则是另一种类型的受害者。查克很容易就被贝特和罗斯利用,查克会按照‘海米利’的请求,证明凶手另有其人。最终,罗斯与贝特远走高飞,海米利就这样白白地死去了。”神父持续地叹息了数下,“科林,这难道不是一件无耻的案子吗?”

“如果真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么此时,罗斯和贝特已经躲在一个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了。”我懊恼地摇着头,“他们杀人之后,却自由了。”

“科林,你低估了伦敦警察的实力。局长有能力找到他们,贝特夫妇绝逃不出法网。”布朗神父摸着十字架,“上帝作证。”

温暖的阳光射入卧室,我睁眼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这不是我家吗?噢,我已经回来了,我的脑海里朦胧地闪过一些影像,我跌在W博士的地下室。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每次时光旅行结束后,我都会准确地落在他的地下室。而在这之前,却跌在不知名的地方。看来,

那台机器有时也蛮听话的。

W博士看着我的狼狈相,大为不解。我晃晃悠悠地跌进他的怀中,博士紧紧地抱住我,将我扶进他的房间,并询问伤口从何而来。我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这一觉睡了多久也无从去想。总之,令我欣慰的是,我活着回来了。几分钟后,电话响了,我知道,那一定是博士。

“科林。”对,是他的声音。

“你还好吧,觉得怎么样了?”他激动的颤音让我想到,他为差点失去我这个朋友而忏悔过。

“托你的福,还活着。”接着,我没好气地骂了他一通。W博士根本不还口,他知道那都是他的错,那的确是他的过失。待我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博士隔着话筒向我赔了一千个不是:“科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布朗神父知道时间机器吗?”

“时间机器?见你的鬼去吧!”我愤愤地挂上电话,将话机扔出窗外。

三天后的上午十一点,我的同事汤米对我说:“嗨,科林,一起吃午餐吗?”

“好的。不过,我得选首合适的背景音乐。”我看着显示器里的网页说,“去电梯那儿,我马上就来。”

我忙活了一会儿,关掉电脑,带上钱包,向外走去。电梯那儿,汤米正和一个老头儿交谈着。那个老家伙正是W博士,他一见到我,就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科林,科林,终于找到你了!你的同事还说你不在呢,哼,那个坏小子!”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责备道,“公司不许外人来这儿闲逛。”

“是,是,我知道。”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给我说说布朗的案子吧。”

“不,别拦着我。我和别人有份餐约。”我挣脱他的手,跑向汤米,“咱们走吧。”

汤米从我的肩膀向博士那个方向看去:“你从哪儿认识这个疯子的?看,他又来了。”他拍着我的肩膀,“我看你还是和他一起吃午餐好了。”汤米知趣地耸耸肩,进入了电梯。

“科林,求你了。”博士挤出一丝微笑,“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如果还是朋友,就别打扰我的私生活,好吗?”我拍着博士的肩膀。

“我求你了!”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跪下了。我能理解他对推理小说的痴迷程度,但……他真是个疯子。他可以不顾自己的颜面,我却不能。我还得在这儿上班,还得面对老板和同事。

“好吧,快起来。”我红着脸看着四周的同事,“我认输了。你快起来。”

日本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穿过一个个蓝色布帘,我们在角落里找了个包间,并吩咐服务人员别打扰我们。

一就座,博士就开口了:“海米利曾和贝特上过床,这是个阴差阳错的巧合。贝特当时并不知道躺在他身边的不是罗斯——傻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贝特发现他搂的人不是罗斯的时候,已经晚了。突然间,罗斯的出现让他大为吃惊,他的视线不时地扫过两姐妹。最后,贝特想出一个解脱之计。这个狡猾的未婚夫对罗斯说,海米利和罗斯太像了,上床前后,他一直称对方为‘罗斯’,但海米利根本不纠正这个错误。结果,才闹出这事的。

“罗斯无法容忍妹妹勾引她最心爱的男人,她辱骂了海米利。起先,罗斯认为,这件事只要他们三个人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她想就这么算了。可是,贝特却一再向她强调,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了他所不爱的人。此外,这些年来,罗斯一直认为海米利是个累赘,要是没有海米利,她可以活得更好。可怕的外界压力加上罗斯扭曲的内心世界,让罗斯越想越急,越急越恼。结果,她萌生了杀死亲妹妹的罪恶念头。”

听了W博士的讲述,我觉得很奇怪,于是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博士努力地瞪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反问道:“这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那天晚上你跌倒在地,和我说了这段话。然后,你就不省人事了。”

“好吧,也许我说了。”我努力地去想,但一时却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告诉过他。

“科林,这是个什么案子?”他直视着我,“我只知道了杀人动机,但案子是什么呢?快告诉我,我等不及了。”

我品着地道的日本功夫茶,烦躁的心情平和了许多。博士那期待的眼神、竖起的耳朵,正盼着我开口。昏倒在地下室的事情,我几乎没印象了,对于我是如何与神父离别的,我也没感觉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布朗神父的仁慈之心,他那滑稽的外形以及异想天开的头脑。我还记得,离开监狱时,我把手表送给了神父,他还说,要把这份珍贵的礼物放在他的教堂里。当然,我永远忘不了,在1920年,还有我的两位朋友,沙瑞和雷克。上帝祝福他们,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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