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正是万物破土而出, 枝头绽新绿的时候。晨光如流水,树上莺啭燕啼,扰人清梦。

朱翊深感觉到脸上被晒得暖融融的, 头疼欲裂,想要抬手揉一揉前额, 却碰到了一具柔软的身体。他“嚯”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中,衣襟稍敞, 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再往上是修长细白的脖颈, 然后是一张巴掌大、如美玉般莹润的脸蛋。

她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睡相毫无防备。少女仍显稚嫩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还沾染了他昨夜的酒气。

朱翊深错愕,仔细回想昨夜发生了何事, 但全无印象。

他把她的手从肩上拿下来, 轻轻放进裘毯里, 起身穿靴子。他虽言明要娶她, 但于他而言,她还是个孩子,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对一个孩子动了邪念。他穿好靴子, 刚要从暖炕上起身, 腰上的衣裳忽然被揪住。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慢慢地回过头,看到她一边揉着眼睛, 一边用小手抓着他。她整个人陷在背后的日光里,纯净,慵懒又带着几分惺忪可爱。

“你的酒醒了吗?头疼不疼?”若澄轻声询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无事。”朱翊深说道, 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小手,迅速调整了呼吸,轻轻将她的手拿开,“我叫丫鬟进来。”

若澄感觉他像逃走的,背影匆匆。明明她才是女孩子,应该害羞的是她才对呀。可她昨夜睡得很好,连梦也没做,有他在身边,就觉得莫名地心安。他是个男子,浑身充满了雄性的阳刚力量,可她就是知道,朱翊深跟那个瓦剌王子不一样,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素云和碧云很快从门外进来,双双向若澄道喜。

若澄不明所以,知道她们说昨晚的事,她红着脸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素云仔细看了看暖炕上,除了乱点,的确什么痕迹都没有。她笑着说道:“姑娘还小,等成亲时再圆房也来得及。总归王爷以后就是姑娘的夫君了,来日方长。”

若澄还不太听得惯“夫君”这个词,连耳根都红了。但心底里,就像等到花开一样欢喜。早上他拿开她的手的时候,大掌包裹着她的手背,掌心温暖厚重。从前若澄觉得那是哥哥的手,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了。

那温厚的手掌,烫得她心里仿佛要烧起来。

两个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朱翊深已经坐在明间里等,桌上摆了早点,有清粥,有豆浆,还有各种小菜和包子,还摆了两副银制的碗筷。

李怀恩正在端热菜上桌,看到若澄笑道:“姑娘,可以用早膳了。”

若澄从来没有跟朱翊深同桌而食过,这不合规矩,王府里也没有人敢这么做。因此她摇头推拒:“我回去……”

“坐下吧。”朱翊深开口道。

若澄便乖乖坐下了,离他有些距离。朱翊深吃东西的时候一般不说话,还是每样东西只碰一两口,期间李怀恩拿着本子,将府里的大小事捡要紧地说了一遍,语速很快。

等看到绍兴府三个字的时候,李怀恩看了正埋头吃东西的若澄一眼,停住了。朱翊深察觉到,放下筷子,说了声:“你慢慢吃。”然后便起身跟李怀恩去东次间的书房了。

若澄才吃了小半碗粥,他这么快吃好了?她看向他坐过的地方,碗筷摆放得整齐,桌上没有一点的食物残渣,好像没人动过那些东西一样。她知道朱翊深素来自律,作息也很有规律,但是以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连衣食住行都要如此规矩,活着该多累啊?

他不跟着一块儿吃,她也没什么胃口,喝完一碗粥,就让人把东西都撤了。

东次间的槅扇关上,李怀恩走到朱翊深身边,小声说道:“商帮那边的人回话,这两年姚家给姑娘的钱越来越少,倒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光景真的大不如前了。姚老爷过世之后,姚庆远经营不善,卖了好几家铺子,今年终于是连老太爷起家的那间铺子都卖掉了。”

朱翊深本来是想让商帮的人照看一下姚家,毕竟姚家当年对母亲有恩。但姚庆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无论他明里暗里怎么帮,还是把家业败了个精光。

李怀恩继续说道:“其实要不是王爷在暗中帮忙,他们家早几年就不行了……恐怕往后,也没法再给姑娘送银子了。”

当年若澄的母亲出事的时候,姚老爷已经病重,姚家顾不上若澄。没过多久,姚老爷就走了,姚老夫人打听到若澄被宸妃收养,每年都往宫里送银子。宸妃一分都没用,全都存在了钱庄里。后来姚老夫人也不在了,若澄的舅舅姚庆远依旧在给若澄送银子。

姚家这一送便送了十几年,那笔银子也变成了不小的数目。

朱翊深问道:“姚家现在靠何为生?”

“每个月都要变卖祖上留下来的字画,过得十分不易。姚庆远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娇养大的,吃不得苦。女儿前些日子还退了婚,现在四处找不到婆家。姚家现在这样,可是树倒猢狲散,谁愿意多个拖累?王爷,您看……”

朱翊深想了想,说道:“这么多年,母亲的恩情也已经还清了。我不可能帮一辈子,随他们去吧。”

李怀恩低低应是。本来以为事情说完了,他可以退下,朱翊深又道:“昨夜是你让若澄来的?”

李怀恩点了点头,还觉得自己这差事办得不错:“王爷醉酒,需要人照顾。我笨手笨脚的,连个腿伤都包不好,别的丫鬟王爷又不让近身。想来想去,只有姑娘合适……嘿嘿。”

朱翊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怀恩有几分心虚,乖乖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小的若做的不对,王爷就打板子吧。”他的确时不时就制造机会,让姑娘和王爷多多接触。因为有姑娘在,王爷似乎情绪就容易被安抚,连东西也吃得多一点。

他觉得王爷一个人太孤独了,他也想有个女人能知王爷冷暖,能久伴他身侧。这绝对是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朱翊深原本想斥他两句,这小子近来越发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私自做主。但李怀恩是从小就跟着他的,情如兄弟,断没有害他的道理。他这个人也许生来就是天煞孤星,命里就没什么亲近的人,李怀恩也算是跟他到最后的。

想到前生他称帝,李怀恩成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处处谨言慎行,生怕踏错一步的样子,还是觉得这样的李怀恩跟他更亲。

朱翊深推了下李怀恩的脑袋,斥道:“欠我多少顿板子了?”

李怀恩乐得眉开眼笑:“主子心疼小的,不舍得打,小的谢恩。小的以后一定更加尽心侍奉王爷和王妃,以后还要侍奉小世子和小郡主……”

朱翊深觑他一眼:“闭嘴。”

李怀恩马上咬住舌头,不敢再说了。哎呀,王爷好像害羞了。

朱翊深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他觉得呼和鲁不会就此罢休的。

***

会同馆中,呼和鲁一个人在房中喝闷酒,他已经喝了一夜,中途将两个投怀送抱的侍妾都赶了出去。她们粗糙的皮肤,肥硕的身躯,令他作呕。他像着了魔一样,总是反反复复地看到那个长发飘飞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想要得到她,想将她抱入怀中,这种念头一直在折磨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汉人女子如此着迷。尤其是知道她是朱翊深的女人之后,这种念头还是没有断。

图兰雅在外面狠敲门,呼和鲁只是仰头灌酒,不想理会。

图兰雅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门,冲进去夺过呼和鲁的酒坛子,大声说道:“哥哥,你就这么没用?喜欢她就去抢啊!在这里喝闷酒,算什么!”

呼和鲁将酒坛夺回来,继续往嘴里倒:“抢?怎么抢?这是京城,朱翊深是王爷,那女人是他的心上人,我能抢得过他?图兰雅,你也别想着他了,他从来就不喜欢你。你比不过那个丫头的。”

图兰雅不服气,站起来说道:“我是瓦剌的公主,我要是想嫁给朱翊深,那丫头只能做妾!”

呼和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朱翊深是围着你跑的蒙古勇士?他根本对你不屑一顾。”

图兰雅气得踢他:“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我去跟太子说,过半个月等到北郊的围场重新开了,我们就约太子和朱翊深去打猎。只要朱翊深离开了那丫头身边,还怕没机会下手吗?到时候偷偷把她劫来藏好,然后直接从京城带走。你觉得怎么样?”

呼和鲁愣了一下,手中的酒继续往下倒,淋湿了他的衣袍也没发觉。

“你说话呀。”图兰雅急道,“就算朱翊深怀疑,也不敢跟我们起正面冲突。毕竟他跟父汗有过约定,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我们,汉人的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的。”

呼和鲁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冒险,但只要想到那个绝色美人,觉得冒冒险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佬们昨天喂的雷和营养液,不怕套路深,只要感情真。

下一更,晚上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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