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恐吓信所指定的那个晚上。贯间家大厅的巨大窗户之外,可以清楚看见圆形的满月。绅堂丽儿确认了这件事之后,拉上窗帘转过身来。

聚集在这里的七个人,总计十四只眼睛,全都盯着他看。

这和绅堂与秋生刚造访这里时的状况有点像,就是那天第一次见到贯间家成员的时候。

大厅的中央位置,安放了一套沙发。身体深深坐进了沙发的人,是贯间菊子。至于一边不时望着姐姐的身影,一边紧紧靠在大厅最大的柱子上的人,是贯间贵臣。

离贵臣有段距离的桌子旁,伫立不动的贯间芳臣,眼中依然充满敌意。不过与其说他直视着绅堂,不如说他的视线一直在绅堂的脚下来回游移。接着是用手指不断轻点椅子扶手,完全静不下来的贯间梅子。今天她没有看向秋生,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绅堂。

端坐在大厅最深处的是贯间菊臣。感觉老翁脸上的皱纹似乎变深了许多,然而一看到他拒绝了町子从旁端上的水,相信他的意志并没有受到影响。

演员都到齐了……接下来……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这是开演的信号。绅堂表明将公开“试图谋害菊臣老先生的犯人真实身分”,为此聚集起来的关系人当中,坐在厚实沙发上的贯间菊臣口气凝重地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就在这群人之中吗?绅堂老师。”

菊臣老先生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互相交错。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其他四名家族成员,表情全都因紧张而僵硬着。

(菊臣老先生……)

秋生揣测着老翁的心思。虽已预测到大半,却还是非得把自己的家人当作嫌犯。而且……

“就是如此。”

而且还有人极度干脆地告诉他这就是事实。他的心情到底会是如何呢?

绅堂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菊臣老先生“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和昨天秋生看到的那副好心老爷爷的模样相比,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

“想要父亲的命,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呢,可能成为犯人的人,我心里倒是有数。”

持续保持沉默的四人当中,芳臣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怀疑的视线朝着自己以外的三人看去,声调提高许多,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呵。”绅堂对着他一笑置之。芳臣的脸色虽然瞬间沉了下去,不过下一秒钟,他又被美貌青年的尖锐视线看穿,陷入沉默。

闭上嘴巴,还没轮到你登场。对于不懂分寸的外行演员,导演是没有半分宽容之心的。

“首先,请各位先看看这个。”

说完绅堂拿出一张人形纸片,是他贴在屋内各个角落的式神。

“各位应该在四处都有看到吧?这是我贴在这栋宅邸内外的式神。这些东西无时无刻都在监视着屋内是否有人心怀不轨。”

有人紧张地注视,也有人愤怒地瞪视,还有人转开了视线。反应虽然不一,但是很明显地,所有人都非常在意这个式神。先将他们的表情仔细观察一遍后,绅堂咧嘴一笑,露出了仿佛想把人一口吞掉的笑容。

“……这种事情当然是开玩笑的。用这种纸片来代替耳目,世界上才没有这么方便的咒术呢。嗯,不过这种过时又愚蠢至极的咒术之类的东西,我也没想到有人似乎信了这一套。”

若要说哪个人因为这句话出现最大的反应,那当然是贯间芳臣。所谓的张口结舌,指的就是这种情况。等到他僵硬的下巴恢复原状,至少花了整整十秒以上。

其他家人的反应也都相去下远。有人惊讶、有人狼狈,就连菊臣老先生,也在佩服之余,发出了低沉的呢喃。

(老师似乎有干劲了……)

如同绅堂昨晚所说,或是一如往常般,秋生在特等席看着这一切,她忍不住为了和刚来时不同、充满干劲的绅堂而面露苦笑。

不过,他这番话中有个小小的谎言。虽然他说“没有这种咒术”,但是秋生确实看过绅堂施展了以式神代替自己耳目的咒术。

当然,撒谎是因为有着相当重要的理由。

“我想把这次事件的犯人直接公布出来……”

绅堂站在贯间家人面前,对着所有人开口说话。除了秋生是唯一以背相对的人。

没错,他对着所有人说话。不只形迹可疑的四人,还包括菊臣老先生,以及一旁的町子。

“就算只是未遂,或是已经遭到阻止,坏事一定会东窗事发。希望各位知道,出于邪念的企图是绝对不可能不被看穿的。就算不使用诡异的咒术,只要有人类的耳目以及智慧,不论构思出多么巧妙的奸计都没有用,一切都是没用的。”

那是非常有绅堂个人风格,同时也非常不像他会说的一段话,有点装模作样的语气还有肢体动作,确实是平常的他,但是绅堂绝不可能如此高亢地诉说世间的正道。

“……此外还有一点。”

绅堂转过身来,举起一根手指。手指前端,指的是他的助手。

“这栋宅邸里有着错综复杂的阴谋,然而能够看穿这一切掌握确切证据,绝大部分都是我的助手秋生所立下的功劳。我绝对没有出言侮辱之意……不过就算是如此幼小的耳目,都有办法抓出犯人的狐狸尾巴。这次的事件顶多就是如此,希望各位能够把这个概念放进脑中。”

不知不觉当中,绅堂的说话对象已经从“犯人”变成了“各位”。

此外,当秋生看着迟迟不愿进入正题的绅堂时,她默默修正了自己心中的认知。

(老师果然没有真正进入状况……总觉得他很不耐烦。)

他的表情莫名带给人这种感觉。尽管从干脆的语气来看,确实是绅堂惯用的声调没错,不过隐藏在这之下的,却是无边无际“想要快点结束”的心情。

“那么,前言就到此结束吧……”

绅堂的双脚重重踩在大厅地板上。仿佛缓缓描绘出曲线的双手,轻轻碰触了长沙发的椅背。

裸露在小礼服之外的肩膀明显震了一下。

“菊子小姐,你拜托平常熟识的舶来品香水贩卖商,偷偷购买了毒药对吧?以专用溶剂稀释之后,就能成为消除肉瘤或疤痕的药品,但若是未经稀释的原液,则会变成腐蚀皮肤的剧毒。当然,要是喝下肚就糟了。然而你并没有购买最重要的溶剂……顺带一提,你试图把药倒进菊臣老先生的葡萄酒里,葡萄酒是没办法成功担任溶剂的角色喔。”

“……!”

菊子的表情冻结了。当绅堂的手轻轻碰上她的肩膀,菊子立刻像是跳起来般抱住自己的身体,开始发起抖来。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做……那是……”

“菊子!难道是你……”

菊臣老先生的双眼圆睁。就寝前喝一杯最喜欢的葡萄酒,是他的每日课题,同时也是他每天的小小娱乐。

然而绅堂举起手来,制止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菊臣老先生,以及其他即将骚动的人。

“请各位等一等!菊子小姐的确买了毒药,让菊臣老先生喝下去也是她的目的。这是事实。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把毒药拿来用在原本的目的上,而是直接丢掉了。”

绅堂从怀中拿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个空荡荡的香水瓶。至今仍是化妆品大厂的资生堂所贩卖的国产香水“菊”。

描绘在瓶身上的菊花,是在资生堂工作的日本画家,小村雪岱的作品。笔法充满着日本的清纯风情,因此外观上也同样大受欢迎。

“这是她昨天命令町子拿去丢掉的香水瓶。可是在前天,里面的内容物仍然剩下相当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绅堂一边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空瓶,一边说道:

“因为你换装在另一个瓶子里了。换装在倒光了内容物,变成空瓶的毒药瓶子里。”

这一次,绅堂像是轻轻压住般碰触菊子再次抖动的肩膀。这个动作微微缓和了她的颤抖。

“虽然买进了毒药,但是途中害怕起来了吧。于是便把内容物倒在自己的房间窗户外面。然而虽然已经变成空瓶,要直接丢掉毒药瓶子,还是会让人心生抗拒。而且实际上,取而代之的这个瓶子也就这么来到我的手中,所以才能证明这瓶香水的内容物被装到其他瓶子去了。当然毒药瓶子不会当作香水瓶使用,只是为了等风头过去,等待丢掉瓶子的时机到来。”

“啊啊、啊啊……”

菊子所发出的细微声音,诉说着绅堂的推理正是事实。

大厅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之下,但是绅堂的三寸不烂之舌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这,就是她的企图。然而试图加害菊臣老先生的邪念并不只一人拥有……贵臣先生。”

“唔!有什么事吗……?”

贵臣直视着绅堂的眼睛,但是几秒之后,他微微移开了视线。

“你动手修理菊臣老先生寝室里的顶篷,真是辛苦了。相信你的木匠工作已经逐渐脱离兴趣的范围了吧。……但是以此为障眼法,趁机在顶篷设置杀害令尊的机关,实在不能说是好的兴趣啊。”

“什么……贵臣!”

菊臣老先生的一声大喝,让贵臣全身僵硬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原本半瞪视的眼神,被老翁回瞪的视线给反弹回来。

“父亲……可是我……”

“值得庆幸的是,最后关头似乎还是良心胜出了。”

绅堂走进两人互瞪的视线中,高举着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木材……就是那根捆着钢丝的木材。

“这是贵臣先生试做的顶篷支架。如各位所见,上面多出了为了捆绑钢丝的雕刻。此外顶篷本身也有利用帘幕隐藏起来、让钢丝通过的小洞,寝室天花板也已经安装好金属配件。”

说完后,绅堂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尖锐刀刃的下方、刀柄位置附着一个小小的环。

“举例来说,只要准备一把类似的刀,然后用隐藏在顶棚帘幕之后的钢丝,把它吊起来。而钢丝的另一头则是延伸到窗户外面,等到菊臣老先生入睡后,再把吊起刀子的钢丝松开……”

刀子从绅堂的手中落下。咚的一声,笔直掉落的白刃直直刺进了地板当中。

“之后只要在窗户外面把钢丝抽出来,就不会留下任何看似证据的证据了。话虽如此,不会留下来的只有实行犯案的证据,加工过的顶篷小洞以及天花板的金属配件,则是一目了然。……只要稍作调查,别说是我了,随便来一个警察都能破解这种机关。不过实际上,这些准备全都是徒劳无功,实在值得庆幸。”

“……你的意思是?”

绅堂对着整个人向前探出来的菊臣老先生微微一笑。

“这个机关,必须在白天的时候做好准备。然而原本预定进行杀害计划的今天,一直到傍晚太阳下山之前,贵臣先生完全没有试图接近菊臣老先生的房间。以贵臣先生的个性来说,事前预演反而是比较自然的事,但是却没有出现任何类似的迹象……也就是说,他的良心制止了他。”

“是吗……贵臣……是吗……”

菊臣刖力地点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真是的,哥哥和姐姐都一样,明明受到金钱迷惑,却还这么胆小。这样不是很好吗?就是因为发生了想要杀害父亲的事件,所以关系着这个家的未来啊。”

是芳臣。眼看矛头正指着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他又开始擅自出头了。

“……呼。”绅堂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看在秋生眼里,面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外行演员,导演的忍耐似乎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芳臣。”绅堂朝着他迈出一步,然后将手伸进西装,缓缓拿出一个细长的布包。

“什……!”芳臣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但是秋生真正讶异的,反而是绅堂的西装里怎么会有放置这种东西的空间。

怎么会有空间放置这种年代久远的短刀。

“这是你前阵子和银座美术商买来的东西,就是你反复询问砍不砍得动的短刀。”

“那、那是……”

芳臣立刻惊慌失措起来。看着拼命思考借口的书生,菊臣老先生大喝一声:

“芳臣!你打算用那个东西刺杀我吗!”

“噫……不、不对……那是,那个……”

他的声音抖到说不出话来。刚刚对付菊子和贵臣时,绅堂多少还有点手下留情,唯独这一次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这名书生,需要好好教训一番。

“你就好好说明一下到底哪里不对吧!你特地和店长确认‘砍不砍得动’的这把短刀,还会想用在什么目的上?”

“唔、唔唔……”在眼镜之下充满恐惧的双眼,正

不断左右游移。

绅堂丽儿在他眼前昂然而立,以更加强烈的口气持续猛攻芳臣。

“芳臣,你的谋略实在无知,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无知了。除了完全不加掩饰地购买凶器,一旦发现我在这栋宅邸,会阻碍到你的加害计划之后,竟然就把刀子卖回同一家店里……在下手犯罪之前,你的行动只能说是太小看这个社会了!”

“唔……!”

芳臣跪倒在地。被人彻底识破自己的企图与行动,毫无辩解的余地,也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只能不断呻吟。

“满口都是对他人的不满,只会要嘴皮子,却没有努力实践梦想的气魄,这种程度的人,到底能够成就什么大事?像你这种只会依赖他人的生存方式,充其量只能允许到中学二年级为止!你就打从心底忏悔自己的无知,进入社会好好学习待人处事的方法吧!”

与其说是指责他的邪念,更像是对他的幼稚说教。

秋生觉得绅堂应该全都说中了。相较于菊子和贵臣,芳臣的思路实在太肤浅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中学二年级……)

这么一来,绅堂特地选在此处“表演”的真意,秋生也莫名可以理解了。说是真意,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开始注意到这件事有多么愚蠢了。

(结果这群人到底是……)

刚刚依序是菊子、贵臣、芳臣,所以接下来应该是……

秋生的视线前方,梅子一直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绅堂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俊美的青年配合着对方的视线高度。在他的视线诱导之下,梅子缓缓地抬起头。

“梅子小姐……在所有人当中,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了。”

听到绅堂的话,梅子的眼睛晃了晃。

“你曾写信给你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吧?询问他愿不愿意为了报复当年赶走他的祖父,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梅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梅子,你……”

“竟、竟然恨我恨到这种地步……”

菊子跑到自己女儿身边,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站在原地不动。而菊臣老先生似乎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只见坐在沙发上的他猛然垂下了肩膀,町子正在出书安慰。

绅堂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这是她寄给自己父亲的信……我特地造访了当事人,向他借来的。老实说真的很了不起。在这座广大的帝都当中,梅子小姐完全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找出父亲的下落。正常来说,她的努力应该值得嘉许才对。”

绅堂的声音十分轻柔。他再次单膝跪在少女面前,仰望着对方低垂的脸。

“梅子小姐,我能理解你为什么无法原谅不承认你父母关系的祖父,我和你父亲都能理解。可是关于这件事,你不觉得应该先和母亲说说看吗?令尊的答复,你也已经看过了吧?”

听到绅堂的问题,梅子点了点头。秋生看见一滴泪水滑落她的脸颊。

“菊臣老先生,还有菊子小姐,两位大可放心。梅子小姐的父亲并不打算协助她所说的‘报复’行动。他为了阻止女儿而写了回信,梅子小姐也因此决定不再复仇,又写了一封信过去,昨天后续的回信应该也已经寄到了。那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为了钻牛角尖的梅子小姐,送来了充满鼓励的信件,而且还说绝对不可以怨恨自己的母亲和祖父。”

她的母亲和祖父同时沉默了下来。然而绅堂在这片沉重不已、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垮的气氛当中,依然轻松地笑着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梅子小姐的报复行动相当可爱呢。竟然希望父亲把自己和母亲抓走,借此让祖父感到困扰。她的确相当清楚这种耗费心神的方式,比直接下手更能折磨菊臣老先生。只能说令人畏惧啊。哎呀,真是期待她将来长大成人呢。搞不好一旦找到某个意中人,就会跟他私奔也说不定……就像菊子小姐一样。”

“啊啊……”

菊子闭起眼睛,低下了头。梅子则是一脸惊讶地看向绅堂,然后再看向母亲,她应该是第一次听见吧。菊臣老先生也露出了和菊子十分相近的表情。

“梅子小姐,相信你一定为了无法得知令尊的事,感到相当寂寞吧?其实你的母亲和祖父,都不知该如何说出你的父母刚陷入热恋时的状况。希望你也体谅一下他们心中的复杂感觉。”

“绅堂老师……”

梅子握住了菊子的手。秘密终于被泄漏的母亲,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对着女儿道歉“对不起你啊”。而梅子也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寂寞转化成眼泪,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一旁看着这一幕的贵臣和芳臣也都露出了仿佛内心获得洗涤的表情。

最后,坐在最深处的菊臣老先生开了口:

“……到头来,每一件事都是由我自己播的种。”

他仿佛呻吟般喃喃自语,并站了起来。在町子的搀扶下,贯间家当家缓缓走到一行人面前。

“现在想想,菊子像现在这样耽于逸乐,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硬逼她和那个男人分开。贵臣会觉得看不下去也很正常。时代逐渐改变,老人家站在幕前的时候可能已经结束了。”

他再踏出了一步。

“芳臣的不成熟,是我身为父亲的管教不佳。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关在屋子里扶养长大,看来是我彻底地错了。至于梅子……真是抱歉。当初之所以反对你的父母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希望女儿被人抢走。而且看到你追着父亲而去,又再次让我觉得连孙女都要被人抢走了。”

老翁深深反省,同时沉溺在感慨当中。家人们也都凝视着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之后,刻划着数十年皱纹的面孔用力点了一下。

“绅堂老师……这次承蒙你揭发了每个人心中的邪念,实在太了不起了。但是听你这么说来,所有人都是未遂,对吧?”

“嗯,的确如此。”

绅堂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秋生发现,他只是配合着菊臣老先生,不再说其他多余的话。

这根本不是未遂吧!因为他们并不是在实际执行犯罪时失败,或是遭人阻止。而是在更早之前的阶段,贯间家的人们就已经放弃了他们的计划。

当事人们都对自己的邪念有所自觉,不过实际上,他们都在称不上是未遂的阶段,就蒙受挫折或是放弃。这么说来,应该是未遂的未遂才对。

乖离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出现,贯间家的人们和秋生的想法渐行渐远。顺带一提,绅堂丽儿打从一开始就站在最高点俯视这群人,因为他是这个场子的导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内心暗自疑惑的秋生眼前,的确正在上演节目的最高潮。

“菊臣老先生,这次的事件,充其量只是以恐吓信为导火线,让人得以窥见每位家人内心的邪念而已。如果菊臣老先生没这个意思,那么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警察。”

“喔喔,绅堂老师……万分感谢。”

就在绅堂说出无比宽大的处理方式之时,现场仿佛流过一阵温和的暖流。贯间家成员的表情也都放松了下来。但是秋生心想……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秋生忍不住觉得内心冷静的自己有点奇怪。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栋宅邸里除了恐吓信之外,再也没有发生其他事件。到头来,所有事件都在发生之前就不复存在。为了这种状况报警,只会被取笑或是臭骂一顿吧。

没错,这份感动中存在着错觉。由于绅堂丽儿以惊人干脆的手法,爽快地揭发了所有人的邪念,才让他们的恶行仅止于计划,没有付诸实行。甚至连没有付诸实行这一点,都像是被当成自己的罪行一般摊在阳光底下。

由于这算是伴随着杀意的邪念,所以对家族成员来说,可能的确是“坏事”也说不定。

这时,菊臣重新看向自己的家人,以他衰老却不失分量的声音,坦然地大声说道:

“透过这次事件,我终于了解大家心中的不满与不安了。相信你们应该也了解到,受到无聊的邪念影响而采取行动,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既然这样……我想我还是退隐吧。”

“父亲!”贵臣发出了喊叫。菊子和芳臣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至于绅堂则像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一般,看准了空档开口:

“至于寄出恐吓信的犯人……到头来,我也不知道。搞不好真的是和贯间家毫无关系的外人所做的恶作剧。毕竟实际上,这个家里的确动荡不安,根据情形甚至可能造成流血事件呢。如果犯人真的有什么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

这个推理,似乎让菊臣也“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但是秋生却不如此认为。理由不光是她退开一步观察这一切的关系。

(记得老师确实说过,所有不明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了吧。)

但是,他却说不知道寄出恐吓信的犯人。

这么一来就会变成绅堂丽儿对着其中一方说谎,而秋生认为他现在说出来的话才是谎言。因为绅堂虽然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些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却从来不曾装腔作势地把自己不知道的事当成已知的事。

现在还是先别插嘴吧。秋生之所以能够如此事不关己地独自站在一旁观望,是因为她在这里的身分是“观众”。

至于她是一流推理剧的观众,还是无聊三流故事的观众,还有待商榷。

“知道你们的想法后,我发现我也有许多需要反省的地方。四个人大概都不小心鬼迷心窍了吧。不过你们并不愚蠢,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所以,这把老骨头的登场机会就到此结束吧。之后就由你们负责守护贯间家……贵臣。”

“是,父亲。”

“当家的位置就交给你了。我原本就有此打算,而且最能撑住这个家的人,就只有你。不过财产必须和菊子还有芳臣均分。至于均分的方式……算了,你应该有办法好好处理。”

“……好的、好的。”

贵臣睁大了眼睛,不断点头。

“……芳臣。”

“是!”

“如同我刚刚说的,你也可以分到财产,不过目前先让贵臣负责管理吧。你也要和贵臣好好学习一下工作这件事。你的哥哥是个比你想像中更聪明的男人,这点你要铭记在心。然后你首先要努力让自己能够在社会中独立……懂了吗?”

“……懂了,父亲。”

书生的眼镜已经被泪水浸湿,大概是深受感动的关系吧。尽管秋生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是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夸张了。

“菊子、梅子。”

“是的,父亲。”

被父亲点名的菊子,做出了谨慎的回应。她的手和梅子的手握在一起。

“你的丈夫,以及梅子的父亲,器量比我想像得要大上许多。关于这一点,我非得道歉不可。请原谅我。”

“祖父……”

梅子正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而菊臣则是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孙女。

“之后要怎么做,就由你们两个讨论决定吧。如果要我低头认错,我就这么做……希望你们不要再有任何后悔了。”

说完这番话,菊臣老先生也感动落泪了。当他最后用力点头时,梅子像是溃堤般放声大哭,扑倒在其膝上。以此为开端,贯间家人们也都聚集到菊臣老先生身边,互相牵起了对方的手。

有三个人正从外围看着这一幕,是绅堂、秋生,还有町子。

(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啊。)

回顾这两天,秋生兴起了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

“……唉。”

“……呼。”

不过却被另外两个人抢先了。

不必说,绅堂当然是带着“终于结束了”的苦笑,发出了叹息。而町子脸上虽然也有类似的表情,但是身穿围裙的女佣依然带着某种温柔的神色,注视着贯间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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