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坚持认为不会有什么风险,即使有的话。她认为那也别无选择。

“如果他没做……”她没有接着往下说,两眼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们在一家酒吧餐馆里等座位。她坐在一个皮凳子上,跷着修长的二郎腿,黑色晚礼服的边刚好遮到膝盖上面。我站在那里,被周围三三两两紧靠在一起的人群挤得死死的。她说了些什么,但周围的声音太大了,我没法听清她的话。我弯腰向她靠拢些,这时,她那柔软的手伸到了我手中。她的眼睛分明在笑。

“你上次输掉官司是什么时候?”

我刚要回答,却忘记了想要说什么,又无缘无故地感到脸庞开始发热。

“你的脸红了,很好看,”她说,又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

“没有,我的脸没红,”我说,想搪塞过去。

“我只不过看了看你晚礼服的前面,变得很激动。”

她皱起鼻子,头一甩。

“你真是个大骗子。你于吗就不能承认?你脸红了。”

她用眼角看着我,端起细柄酒杯喝了一口。我们过去独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但她依然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

“我过去也是个骗子吗?”我问,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仿佛所发生的事一半已经被我忘记了。

她滑下凳子,挽住我的胳膊。一个男服务生正从那头向我们招手。

“每次我说不,你就说你不?”她对我耳语道。

服务生为她拉出椅子,我在那张供两人用餐的小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服务生将菜单递给她的时候,我装出不经意的样子说道:“这么说,我们两人都在撒谎?”

她谢过服务生,打开了菜单。

“我以前常常想,你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她抬起眼睛,一直到与我的眼睛相遇。

“你又来了,”她天真地看了我一眼。

“你的脸又红了。”

服务生回来给我们点菜了。詹妮弗呷着葡萄酒,眼里露出忧郁的神色。

“他长得什么样?”她放下酒杯。

“你今天在监狱里见到他了?”

我重新开始告诉她,当我一发现公立辩护律师不打算为当事人做什么时,我便立即决定接过那个案子。她没在听我说。

“我以前常想那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詹妮弗说:她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我:但她内心在想着自己的经历。

“我以为我也会变成那些人的样子,张着茫然的双眼,推着购物小推车,上面堆着他们的家当,睡在用硬纸板盒子做的‘毯子’下面。”

她的眼神慢慢地又集中了。

“他那样有多久了?我是说无家可归,”她问道。

“你真的以为你也会那样?”我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怀疑。

“你认为人们生来就是无家可归的?”

“我渐渐觉得约翰·史密斯也许是的,”我小声说。

“不,我不认为人们生来就无家可归。但是,我也不认为他们中的很多人出自中上层阶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酒鬼、瘾君子,是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是些应该住院的人。”

“像约翰·史密斯?”

我摇摇头。

“他不是妄想狂,他听不见声音……”

“我听得见声音,”她一本正经地说。

“也许不完全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觉得我不认识的人说的事情——比如人们在电视上说的事情——具有特别的、只针对我一个人的意思。”

我开始对她解释我所认为的不同之处。

“别解释,”她说,把左手放在我的手腕上。

“你可以说出想说的所有不同——但你的真正意思是,你不愿相信我病得那么厉害……”她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

“向四周看看,”她说,眼睛又看着我的眼睛。

“告诉我你看见了些什么。”

餐馆里坐得满满的,吧台前还挤坐着几十个人。男士打着领带,女士个个活泼动人。

“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长相、你的衣着、你开的车、你拥有的房子。我们就是这样评价人们的,我们就是这样评价我们自己的:我们是否成功,我们是否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是否是疯子。”

她盯着我多看了一会,看我是否要表示反对。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严肃,感到有些窘迫。

“对不起,”她说,然后轻声地笑起来。

“我不是一直那个样子。”

“是我的过错,”我说。

“我不应该急着打断你的话。但是,我很难想象你那副模样……”

“精神病的模样。”她替我补充道。

服务生把饭菜端了上来,好一阵子,我们谈论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们谈些什么真的并不重要。我惟一在乎的是她的声音。那是家的声音,家是你希望回去的地方,家是永远欢迎你的地方,永远需要你的地方,无论你离开它有多久。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饭吃到一半时,她说。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关于那个孩子,约翰·史密斯。他长得什么样?”

她的问话让我笑了起来。出现在刑事法庭上的被告大部分是二十几岁的男人,但是,对詹妮弗来说,那个年龄的人仍然是个孩子。

“还记得从前比我们大的人——和我们父母亲一样年龄的人——叫我们孩子时,我们是什么感觉吗?我所学到的一点是,每一代人都认为他们的上一代一定是生来就过时和无能的,而他们的下一代会早死,没有经验。”

詹妮弗向前倾过身子,满脸惊讶的神色。

“我学到的一点是,每一代人都认为是他们发明了性。”

她停住话头,褐色的大眼睛露出顽皮的目光。

“不过,这是我碰巧学到的,实际上,性是在八月的一个夜晚,在某人的一辆破旧的雪佛莱的后座上发明的,当时汽车收音机里正在放着乔尼·马西斯唱的《机会》。”

她又停住了话头,大笑起来,露出耀眼的、雪白的牙齿。

“而且我有证人——除非他已忘了。”

“我记得那辆车,”我面无表情地说。

她抬起眼睛,张开嘴,微笑着逗弄我。

“你要是忘记了的话,我可以理解。好事几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举起双手。

“在那一晚之前,总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我知道我是第一个,”她带着胜利的表情说道。

然后,当我们两人四目相对时——周围都是陌生人,但我们似乎又是独处——欢快活泼的笑容渐渐转变成了又苦又甜,眼里充满忧郁的微笑。

“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我叹息着低声说道。

“我也这样希望,”她说,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们原本会过得很幸福的,我想。我知道嫁给你会幸福的。你认为……”

她是我生活中惟一有意义的人。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那会是一幅什么情景:和她坐在这儿——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饭店之一——庆祝她的生日,或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仅仅因为她永远是我认识的最漂亮的女人,不论我们的婚姻有多久。

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比我更清楚答案,”我终于说道。

她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强挤出一丝微笑。

“好了,”她坐直身体,装出没事的样子,坚持说道,“跟我讲讲约翰·史密斯吧。”

我犹豫不决。我并不想谈有关约翰·史密斯的情况。我想谈谈我们的事情。她摇摇头。

“告诉我。”

我还是有些犹豫,这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头。

“他会使你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

她歪过头来。

“难道你不相信?”

“相信我们生来是天真无邪的,完全是被文明腐蚀了?不。我认为很多人生来就是邪恶的。我认为卡尔文·杰弗里斯就是那样的人。他脑子很聪明,但他也许是我认识的最坏的家伙。约翰·史密斯患有痴呆症,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他的父母——不管他们是谁——不想要他,不管是谁从小收养了他,都折磨他——难以言表的恶行。这一切一定给他肉体上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我开始描述他所遭受的痛苦——从他身上留下的伤疤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所遭受的折磨,但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他受到的是动物般的待遇,”我改口说道。

“你认识任何干过那种事的人吗?虐待动物。有时候动物会变得很恶劣;但其他时候它们很害怕,容易受惊。很难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那也许是它们的本性吧。约翰·史密斯就像那样:对谁都害怕,连自己的影子都怕,但是,与此同时,他又渴望人们的善良之举。他瞪着孤儿似的眼睛看着你,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男孩的渴望的表情——你说得对,他是一个男孩——一个希望有人带他回家的男孩。如果你想到他们对他的折磨,你会更加难过的。你要知道,他们使他觉得那是他的错,使他相信那是因为他没有做他应该做的事。他一定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弄明白他到底应该做什么;他一定很难理解他们骂他的脏话的意思。”

“于是,你做出了决定,”詹妮弗说。

“你要为他辩护?”

起初,我以为听到的声音不是出自自己之口,然后,我记起来了,我脑子里回响的话只不过是霍华德·弗林当着我的面说的话的翻版而已。

“如果我不帮他,那我还有什么用?”

这种感情詹妮弗一定是赞同的。她和我不在一起的这许多年里,很多事情似乎都没有发生变化。现在,我最希望的是得到她的赞同。如果我还是十八九岁,或二十一二岁,我也许会说那些话,那些别人先对我说过的话,在她面前,我会相信那些话说的都是我的真实情况。我也许会成为克拉伦斯·达罗或堂吉诃德或集他们两人于一身——任何我认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霍华德·弗林让我这样做的,”我坦率地说。

“他想让我的良心有所发现。”

她放下咖啡杯,用一块白色亚麻餐巾轻轻地碰了一下嘴。

“你接手这个案子不是因为别人认为你应该接。你这样做是因为你自己认为应该接。”

我把信用卡递给服务生,他离开后,我又看着詹妮弗那充满期待的眼睛。

“我接手这个案子是因为那个孩子使公立辩护律师事务所感到很尴尬。”我想使声音听上去尽量显得强硬而尖刻,但装得一点也不像,我不禁大笑起来。

“我接这个该死的案子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的。我知道,如果我不接的话,你会怎么看我。”

她盯着我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声不吭。

“真的吗?”她终于问道。

我尽量做到绝对忠实。

“我想我也许会的,”我一边说,一边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到室外,在夜晚薄雾朦胧的空气中,我们沿着街道走去。她双手挽着我的胳膊,她的高跟鞋轻轻敲击着人行道。我们呼出的气息像透明的自云吹进夜色中。我们的前额靠在一起,转过街角走上我们停车的街道。突然,一个金属购物手推车仿佛从天而降,差点儿把我们撞倒。我连忙伸出手一把抓住。我把詹妮弗拽到身后,往边上一侧身,购物车从我们面前经过。一位老妇人——或者说,看上去像个老妇人——推着车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仿佛她压根儿就没看见我们似的。

那老妇人身穿一件破旧的大衣,围一条绿色羊毛围巾。她的脸庞肥胖而红润,一对小眼睛成了两条缝,圆球似的鼻子长得有点儿歪。一顶红色的针织羊毛帽拉下罩住了她的耳朵,她的手上好像缠着肮脏的绷带,将手掌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手指。她嘴张着,经过你身旁时,你可以听得见她发出的粗厉的喘气声。她的一颗门牙没了,嘴唇上边有一颗痣,上面长着三根长长的白毛。推车上装着鼓鼓的黑色塑料垃圾袋,但是,那是否是她所有的家当,或是她捡来卖的破烂,就无从知晓了。推车的后轮已经坏了,直往两边歪。车子轱辘着融入夜色。

我抓起詹妮弗的手,准备转身离去,但她定在原地不动。接着,没等我有所行动,她便甩开我的手,撒腿跑去。我追上她时,她已站在了那个差点儿把我们撞倒的无家可归的老妇人身边。詹妮弗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一把钱,递了过去。那老妇人的眼睛毫无感谢的表示,她依然表情麻木,茫然不解。詹妮弗弯下腰,将钱塞进她的大衣口袋里,

退到一旁,目送她离去。

“你心真好,”我们朝汽车走去的时侯我说道。

她抬眼看看我。

“不。那只不过是痛苦的回忆。”

我走到乘客座一边时,詹妮弗已经发动了汽车引擎,还没等我把车门关好,保时捷已缓缓离开马路牙子。

“你认为他们会谈论些什么?”她问道,两眼盯着前面的路。

“他们在大街上行走,就好像在昏睡中似的。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她问道,接着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

“他们好像总是聚在一起,对吗?在人行道上,小巷里,或公园里,都可以看见他们聚在一起。那就好像是他们自己的社区似的——也许是他们自己的王国。你觉得他们互相会谈论些什么?”

詹妮弗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抬着头,目光中饱含激情,仿佛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让她不能平静下来。

“如果我们身边,我们眼前有一种文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平行的宇宙,而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那不是很滑稽吗?”

她摇下车窗,抬起头,让迎面而来的夜晚凉爽的微风吹拂着脸庞。它仿佛吹走了所有狂热的激动和不安的焦虑。她的嘴忧郁而温柔,长长的曲线上浮现着梦幻般的微笑。

“想听音乐吗?”她边说边打开了收音机。一听到音乐,她脸上的微笑绽开了花,她的眼里重又充满了生气。然后,她开始大笑起来,就像她还是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姑娘。她在大笑,我知道为什么。

“你碰巧打开收音机,正好听到乔尼·麦逖斯在唱《幸运》?”

“我骗你的,”她坦率地说。她将手伸进两个座位之间,取出一个塑料CD盒。她的笑声消失在夜空中,她眼中的生气变成了温暖的亮光。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当她转上城郊沿河的街道时,我问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她说,眼里闪过一丝渴望的神情。

“和你在一起。你想干什么?”

“娶你。”

她没有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一点没有,惟有嘴角微微抖了一下。

“我爱你,乔伊。我一直爱着你。我会永远爱你。”

她就说了这些。她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拒绝我。她伸手握住我的手,是否答应我似乎并不重要。

她住在河边的一座公寓楼里,离城不到半英里路。门一关上,她便扑进了我的怀里。她亲吻我的嘴,然后抓住我的手,把我带进客厅。她放上音乐,踢掉鞋子。我们来到阳台上,看着倒映在夜幕下河水中的城市灯光,听着黑夜中玻璃钢筋大楼里发出的千百种声音。然后我们关上玻璃滑门,回到客厅里,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我们跳起舞来。我们伴着音乐的节奏,缓缓地移动着脚步,越来越慢。

“感觉就像第一次,”她朝我抬起头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醒,而且醒后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还在梦中。起先,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当我记起来时,又想,自己是不是被独自一人留在了那个地方。我看见我的衣服整齐地搭在卧室角落里一张椅子的扶手上。我套上裤子,再穿上白衬衫,扣上一粒纽扣,卷起衣袖。我在盥洗室里洗了脸·整了整头发。我光着脚走进客厅,衬衫松松垮垮地拖在身后。透过薄纱窗帘,我看见詹妮弗坐在阳台上。

我靠在玻璃滑门上,眯缝着眼看着外面明亮的阳光。

“你在看什么书?”我问。

她把手中的平装小说放到黑色金属桌上她的咖啡杯旁,从躺椅上站起来,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给你弄点咖啡,”她说,看着我的模样笑了起来。我睡眼惺忪,满脸胡茬,身上的衬衫和裤子皱巴巴的。我站在那儿看着她走去。她身穿一件白色丝绸T恤和一条翻边短裤,裤边在她瘦瘦的膝盖处张开。她浑身散发着整洁清新的气息。她走进厨房后,我来到阳台上,在一张放着绿色坐垫的木椅子上坐下。我拿起她读的小说,看了看封面。上面是一个身穿低领衣服,模样几乎是昏过去的女人,一个肌肉发达的健美运动员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头发比她的还长。

“我敢说,在你家的那个书房里找不到这种书,”

她说着递给我一杯咖啡。

“这书好看吗?”

她大笑起来。

“那本书?当然没啥好看的。不过,我恐怕不太看书。我看书是为了逃避现实。”

她坐在椅子边缘,膝盖紧紧靠拢。她无法停住大笑。

“对不起。不过,你看上去像是从别人的旅馆房间里溜出来时被抓住的样子。”

她站起来,从我手中拿过杯子,伸出手来。

“走,”她命令道。

“收拾一下你的其他东西,我送你回家去。你去换换衣服,我们出去。”

“到哪里去?”我说,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

“随便哪里。那无所谓。今天天气很好。咱们出去转转。”

她开车送我回到家。我换衣服的时候,她在书房里等我。我换好衣服出来时,见她戴着眼镜坐在椅子里,认真地读着一本皮封面的书。

“要是我们结婚了,”她边说边抬起头来,“我们每晚都会坐在这里,我读我的无聊小说,你读……”她把书翻到扉页,“弗朗切斯科·圭恰尔迪尼的《意大利史》。”

“我不得不读那种东西,”我说,一边握住她的手。

“在学校时,我追女孩的时间花得太多了。”

“你也追上了几个,据我所知。”

“撒谎,全都是谎言。”

我们钻进她的车,她点着了火。

“是的,”她说着,踩下油门,急速驶上车道,出了敞开的大门。

“什么意思?”我问,我的手撑着仪表板。

“我要嫁给你。”

“什么时候?”

“一年之内——如果你到时还愿意娶我的话。”

自几星期前她出现在我门前的那一刻起,在经过了仿佛一辈子的时间才重新有机会去海边之后,我想要什么或不想要什么已是不需再问的问题了。我和别人一起生活,从来没有哪一次长过几个月。最后一次,我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自那以后,我从没想过还会再和谁一起生活。然而,詹妮弗出现在了我门前。还没等我们到达海边,我便知道,根本不用选择,我们又要到海边去了。我们放下了顶篷,她驾车疾驶,朝着西边的大海。风儿飞驰而过。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向后仰靠在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此刻,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我属于她,她也属于我。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人身体的两个部分。我们或许一出生就应该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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