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危急时刻,我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跃起空翻两周,从那个红影上空翻过。红影一扑不中之后,便颓然伏于地上,不停地蠕动起来。

“什么东西?”我拔枪对准红影。旁边卡那森与劳拉同时惊叫一声,劳拉将我手往天上一抬,道:“别开枪,那是红头阿三。”

我定睛看去,发现那红影可不正是那个印度仆役红头阿三吗?只不过他现在浑身浴血,连头脸都被鲜血糊住了,是以我一时情急下竟未认出他来。

红头阿三的模样可说是凄惨得很,眼耳口鼻等七窍汩汩渗出鲜血,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他显然已是痛楚难忍,双手不停地抓挠地板,不一会儿手上的皮肉尽破,竟现出森森白骨。我赶忙扣住他双手,阻止他再自残,急问:“阿三,怎么回事?你怎么伤成这样?”

情急下我忘记彼此语言不通,只顾不停追问。劳拉反应快些,在旁把我的话翻译成英文,又问了好几遍,阿三这才清醒了一些,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我许久,然后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堆洋话。我自然是没有听懂,还待再问,阿三双腿一蹬脑袋一歪,竟就这么死了。

“他说的是什么?”我对劳拉问道。

劳拉与卡那森同时摇头:“不知道。阿三在临死前也许太过惊恐,说的不是英文,而是印度土语,我们也听不懂。”

我苦笑起来。其实这也难怪,无论是什么人,哪怕他的外文说得再顺溜,在极度惊恐的时候,总会脱口说出最熟悉的母语。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根本不知道红头阿三究竟遇上什么危险,亦不知道跟他一起失踪的黄三与胡春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真是叫人担心不已。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倒有一件,那就是在下一间石室里,肯定有危险性极大的事物存在,也许是陷阱,也许是复活的木乃伊,总之绝不会像这间石室一样安全。我将匣子炮的保险打开,斜指前方,慢慢地推开了石门。

第二间石室内,依旧是一具具悬挂的木乃伊,只不过与前一间石室不同的是,这间石室里的木乃伊要少了很多,很多地方只有一根空荡荡的绳索悬在那儿,木乃伊却不见踪影。

卡那森强笑着故作轻松,双手一摊道:“看来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的过程中,死亡人数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多。他们修建了两所工人墓地,实际上并没有都利用上。”

劳拉仔细看看四周,又蹲在地上用手轻抚地面,然后举起手一搓,乳白色的粉末纷纷从她指掌间落下。

“不!我估计这间墓室内,在五千年前也同样挂满了干尸。只不过后来这些干尸可能是因为种种原因而风化了。你们瞧,这里有许多具干尸是残缺不全的,地上还有不少的残肢碎屑,这就是证明。”

当是时,也不知怎么的,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风俗……”我缓缓地说道,“每年过年之前,总会将猪肉挂在壁炉上风干,做成腊肉,以备过年时食用……”

“你的意思是……”劳拉一惊,霍地站了起来。

我仔细翻看一具只剩下半截上身的干尸,沉着脸接下去说道:“这具干尸身上有明显的齿印,很显然,是被某种猛兽咬断的。”

卡那森喉结上下翻动,看迹象似乎又要呕吐了:“你是说,这些尸体本来就是作为食物用来喂养野兽的,而且古埃及人害怕尸体腐败,野兽拒食,还特意将他们制成干尸?”

劳拉道:“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的米诺斯王,他在他的迷宫中蓄养了一只半人半马的怪兽,每隔十天,他便会送十名美女给怪兽做食物。”

卡那森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干涩,但他仍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耸耸肩:“哦,好可怕的怪兽。很明显,古埃及人蓄养这只怪兽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法老的地宫。可惜,五千年的时间过去了,什么样的食人怪兽也该老死了吧,古埃及人的绝妙布置并没有派上用场。”

“要弄清楚这一点并不难。”劳拉走到石室另一头,将手搭在石门上,“只要推开这扇石门,就能完全清楚了。”

我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干,略略一犹豫间,劳拉竟已将石门推开。石门一开,一个兽头人身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向我们扑来。卡那森“啊”地怪叫一声,转身便跑。

也幸亏是我反应快捷,不进反退,飞身将尚在愣愣站着的劳拉扑倒在地,同时匣子炮一扬,一梭子弹便对着那怪物扫了出去。

“请问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劳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我一怔,抬头仔细瞧瞧,这才知道是出了大丑。原来那怪物不过只是绘在墙上的壁画,只因为那画工着实太好,绘得栩栩如生,而我适才的精神又太过紧张,以至于一时看走了眼,反应过激了。

我讪讪地从劳拉的身上爬起来,脸皮微微发烫。要知道我独行散盗张大勇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各种机关陷阱不知见识过多少,往日里总自诩经验丰富。想不到今日里在番邦外国倒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还平白让西洋人看了笑话,真真是不应该。

劳拉却是个眉目通透的女子,见我脸色不佳,遂温言安慰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顾及我的安危,也不至于看走了眼。”

我干咳两声掩饰脸上羞意:“咳咳,这番邦画师的画技倒好,绘了这么个狗头怪物在此,倒把我吓了一跳。嘿,子弹也打完了,现在这匣子炮便与烧火棍没区别。”

“这可不是一般的怪物,它叫阿努比斯,是埃及神话中的神仙,负责在冥河上驾驶一艘渡船,接送死者的魂魄到地狱。”

唉,我当是什么神仙,不就是咱们中土的牛头马面吗?想来神通也有限得很。

正说话间,石门那头突然传来哗哗水响,似有什么大型动物从水中爬出一样。这可就奇怪了,我们现在可是在金字塔的底部,哪有什么水呀?我也是忙晕头了,居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出乎意料的是门那边居然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张爷,是我们!别开枪,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我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对面可是胡老爷子和黄三兄弟?”

“正是我们。”

胡春来与黄三浑身湿漉漉地自石门内走出,只见他们俩脸色虽有些发白,因为寒冷还有些瑟瑟发抖,身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损伤。一见面,我们三人立刻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哈,你们两人跑哪儿去了?适才看见红头阿三的尸体,可担心死我了。”

黄三“呸”地向地上吐一口唾沫,拍腿叹道:“别提了,小孩子没了娘,说来话就长哪……”

当下我们便将各自的遭遇细述一遍,我们这才知道胡春来他们三人适才为什么会不见踪影了。

原来胡春来他们三人沿着甬道向前爬行,根本没注意到卡那森被卡住,也没发现有什么下行通道,只顾着一路向前爬行。大约在二十分钟前,胡春来便发现一个精制的翻板机关,以胡春来的身手自然可以轻巧避过,但红头阿三却不慎落入机关之中。胡春来与黄三急了,便也自那翻板中跳下,没料到下面竟有一条地下暗河(根据最新科学研究,金字塔附近本应有一条大河,建造金字塔的石料便是从那河中运来。想来这条暗河便是当年古埃及人将大河之水引入地下形成)。幸亏胡春来与黄三的水性都不错,虽然在地下暗河中被阴寒的河水冻了个半死,却没什么大碍。至于红头阿三遭遇到了什么,因为他们落入河中之时已与红头阿三失散,是以他们也不清楚。

听黄三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说完之后,劳拉有些失望:“那么说来,暗河之中并没有路可通地面喽?我们岂不是还是被困在了地下?”

胡春来嘿嘿一笑,把烟杆子倒转过来在地面虚画一个三角,又画出几条直线:“这是胡夫金字塔,这是我们刚才爬的甬道,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你们说说,我们现在应该在哪儿?”

我细细一打量,惊叫道:“依着这图的指示,我们现在岂不正在狮身人面像的底下吗?”

“是呀!”胡春来拍腿笑道:“我一开始就琢磨着这啥狮子人头像有些古怪,现在看来倒有解释了。其实这狮子人头像并不似我们从前想象的那样是护陵石兽,反倒像一个雷锋塔似的镇邪之物,将某些东西牢牢镇压住。”

我同意地点点头:“不错,依照我们刚才的推测,这些干尸不过是某种猛兽的食物。或许,猛兽亦是看守那件被镇压之物的守门兽。”

劳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怪不得科学家从未在金字塔内发现法老的木乃伊,想来这金字塔里的法老石像,亦不过是代替法老本人来镇压邪物的替身。”

劳拉还真不愧是一名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一说到有重大考古发现便精神大振,根本没想到我们现在还困在地下石室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得解救。不过劳拉倒不甚在意这点,她说卡特纵然勾结护陵者封锁金字塔周围,但终不可能封锁太久,不过三两天便会有人前来。原本若是没有水源的话,三天足够让人饥渴而死,但既然现在发现了地下河,水的问题也解决了,饿上几天终会有人打开金字塔的。倒不如趁这机会,见识见识狮身人面像下究竟镇压的是何物,说不准出塔之后便能够依此写出一篇论文来,揭开金字塔的秘密。

原本我是坚决不同意再度冒险,但劳拉说,依照埃及法律,任何重大考古发现者,都有权取得相当于所发现古董十分之一价值的现金奖励,于是我的心一下子便热了起来,二话没说便举起了赞同的手。

黄三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搂草打兔子,说不准还能发一笔横财……嗯……张……张爷……”

黄三正笑得开心时,声音突然如坏了的留声机一样卡了壳,颤巍巍地伸手指着我后方,嘴里发出嗯嗯啊啊之类的怪声。

一阵阴寒沿着脊梁骨直冲上我的脑门,让我全身都僵住了。我根本不敢回头看我身后到底有什么东西,直接一个就地十八翻在地上打一个滚,只听“嗤”的一声,背心一凉,背后的衣衫已被什么极锐利的物事撕破。

胡春来虎吼一声,从腰间解下绳镖挥向我身后,替我挡下攻击。我又连续翻滚几周,这才惊魂未定地向后看去。只见一个浑身是毛,长相与壁画所绘一模一样的,似人又似犬的犬面人身的怪物,正立在我的身后。

不过与壁画里不一样的是,壁画所绘的怪物不过两米来高,而这个怪物身高至少有五米。它睁着铜铃似的一双大眼死死瞪着我们,涎水滴滴答答地自它嘴角滴落,味道腥臭无比。

黄三惊叫:“坏了坏了。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想必它吃惯了腊肉,今天好不容易见着新鲜肉食,犯了馋。冤哉冤哉,我黄三大好青年,难不成要丧生在这怪物嘴中不成?”

劳拉倒还镇静,抬起左轮手枪“砰砰”几枪射去,哪知子弹射在那怪物身上,却如同击在铁石之上,俱被弹开。反而惹得那怪物凶性大发,向我们龇牙怒吼,却不再袭击我们。

卡那森跪倒在地,不住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喃喃地说:“没用的,枪械对他是没用的。他是神!他是阿努比斯神!”

“狗屁的神!”我怒骂道,“要是神仙长成它这副鸟样,羞也羞死了。这明明是一只大怪兽嘛!想必古人没见识,见它块头大,又食干尸为生,便把它当成神仙崇拜,说它是冥河艄工。”

“你胡说,自然界怎么可能会有犬头人身的怪兽存在?他是神!他是神!我们打不过神的!”

“不!它很有可能是一个怪物!”劳拉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支持我的论点,“古埃及人有兽交的习俗,虽然与兽交合,不太可能产生后代,但亦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生出怪胎。所谓的阿努比斯,也许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怪胎而已,古埃及人驱使它守护陵墓,封它为冥神,这不足为奇。”

“不可能!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怪物,怎么可能活上五千年?我们惊扰了神灵的睡眠,应该向他请罪。”卡那森一边说着,一边跪下向阿努比斯爬去,伸出手乞求阿努比斯的原谅。

这个时候,阿努比斯亦动了。

我判断这个阿努比斯,嗅到我们身上新鲜的血肉味道,早已馋性大发,只不过见我们会动会叫,与它平常所食的干尸大不相同,这才犹豫着没敢轻易下嘴。现在卡那森主动向它爬过去,看上去又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它哪里还忍得住,张开大口咔嚓一下便向卡那森咬去。我大吃一惊,欲待救援却鞭长莫及。

估计卡那森也不是十分虔诚,见到“神”要杀自己,当即就地一滚,欲待躲开,可没想到却被阿努比斯一口咬住了左腿。卡那森立马惨叫连连,高声呼救。

卡那森虽然嘴是损点、脾气也臭点,但终究是我们的同伴,我哪能见死不救!于是将手电筒往怀里一塞,一个箭步蹿到他身边,正好看到阿努比斯白森森

的獠牙陷入卡那森的大腿中足有三四寸深,我生怕拉着卡那森用力一扯的话,他的那条腿当即便要废了,于是运足力气使出大力开碑手的功夫,一掌拍在阿努比斯侧面颊上。

哪知这只怪兽当真称得上是钢筋铁骨,适才连子弹都射不穿它的皮肤,我的掌力虽然雄劲浑厚,但亦不能伤害得了它,反而一股反震之力将我的手掌手腕震得隐隐作痛。

阿努比斯同样也不好受。它吃了我这一掌,虽然不像一般猛兽般头骨碎裂,但也疼痛异常,大怒下舍了卡那森,向我扑击过来。我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人力有时而穷。若是一般武林高手像阿努比斯那样仗着蛮力袭击我,我只需运起大擒拿手或是分筋错骨手便能够扣住他关节脉门,使他失去战斗力;又或是用借力打力的功夫也可以轻轻巧巧地将他摔开。可这阿努比斯骨骼粗大,我这一双手哪里捏得住它的关节?至于借力打力,哼哼,我怕施展出这门功夫来,力是未必借得到,直接就得被它给一拳轰飞上半空了。

无奈下,我只能施展出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脚底抹油!把身子一转,往木乃伊群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将那些悬挂着的干尸拍向阿努比斯,阻挡它前进的步伐。阿努比斯哪里肯罢休,运起蛮力迈开大腿跟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连日来的车马劳顿,再加之傍晚时又与守陵者大战一场,我的体力已消耗得七七八八,没跑一会儿,我已经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阿努比斯也变得聪明了,学着我的样子扯下干尸向我胡乱砸来,虽然准头不怎么样,毕竟也成功地使我的速度减缓下来。

砰!一具干尸正好砸在我逃跑的路线前方,失去水分的身躯立时碎成数片,粉尘四起。我条件反射地捂住嘴鼻向旁边一闪,却不防身后阿努比斯的利爪已趁机向我抓来。这个时候,我多年习武养成的敏捷身手终于发挥了作用,当下硬生生地一扭腰,身子向后急仰,一个标准的铁板桥避过阿努比斯的爪子。

阿努比斯反应极快,一击不中后顺势将爪子下拖,直取我心脏。我脚一松劲,直挺挺倒在地上,又避过这一击。哪知阿努比斯竟不容我喘口气,一击不中之后又是一击。它大脚一抬,恶狠狠地又向躺倒在地的我踢过来。这一下我避无可避,硬生生被踹出十几米。

阿努比斯得势不饶人,双脚微微一蹲,猛然发力向我扑来。我正想这回吾命休矣,却见阿努比斯那庞大的身躯不知为何在空中一停,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

原来在这危急关头,胡春来终于赶到,绳镖一挥,正好套中阿努比斯的脖子,再这么猛地一拉,迫使阿努比斯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倒在地。大喜之后我又是大惊,要知道无论什么动物,其脖颈处的脊椎和气管都是最脆弱的。可这阿努比斯着实是太壮硕了,连脖子也异常粗大,虽然绳镖紧紧勒住它的脖子,却勒不住它的气管,闭不住它的呼吸。

阿努比斯怒吼几声,伸爪想要扯断绳镖。但这怪兽哪里知道,胡春来自从在迷失之城失了绳镖之后,特地用苗人饲养的巨蟒的蟒皮加上神农架千年枯叶藤揉制了一条新的绳镖,岂是它说扯断便能扯断的。

阿努比斯一扯之下,绳镖反而越勒越紧,阿努比斯纵然健壮,也有些顶不住了。不过这怪兽见机倒快,一见不能扯断绳镖,立刻用两爪抓住绳镖一头,想把胡春来扯到身边。黄三与劳拉齐声大喊,奔到胡春来身边相助,三人合力,这才刚刚与阿努比斯斗个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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