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雷德福德顽固地拒绝指派律师。他坚称自己比一般的公派律师更懂得刑法,而且完全能独自应对警方的审讯。

这让萨拉很高兴。她知道,即便是最缺乏经验的公派律师也会建议查尔斯什么都不要说。但是既然他愿意自曝罪行,萨拉也不会有意见。少了律师在场只能是意味着能让查尔斯畅所欲言,审讯过程会更加顺利。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查尔斯是一个渴望表达的男人。

当他被正式逮捕后,萨拉立刻派了一队警员去搜查他的房子,另一队人则受命努力搜集查尔斯·雷德福德这个自诩为“作家”的人的生平资料。萨拉趁机在办公室待了十分钟。她把坏掉的外套扔到柜子底部,换上一件放在柜子里的备用黑色羊毛夹克,然后才拿着笔记本和铅笔坐下来,大致列出她需要问的问题。

发布会的骚乱过去大约一个小时后,萨拉终于和那位自称是连环杀人犯的人面对面坐在胶木桌的两边。房间窄小而闭塞,其中一面墙上的大镜子仿佛让空间显得更狭小。

“你总算来了。”他不耐烦地说,“好了,来吧,开始录音吧。”

萨拉的属下伸出手,同时打开两台录音机。为了记录在案,他报出了日期、时间和现场人员的信息。在镜子后旁听审讯的多赛特高级警司没有出现在名单上。

萨拉打量了一下查尔斯。他中等的身材,中等的体格。头发和胡须都修剪得很整齐,肤色是那种很少出门的人特有的苍白色。他的眼窝深陷,瞳孔是灰蓝色,带着警觉。

“你肯定已经派人去搜查我的公寓了吧。”他说,嘴角泛起一抹虚伪的笑,“真是浪费时间。除了旧报纸之外你们什么也找不到,只有一些懒得去扔垃圾的人家里总会有的东西。”

“我们等着瞧。”萨拉说。

“你们什么也瞧不着,萨拉警长。”他缓缓地念出她的头衔,“嗯,警长,我就是你的噩梦。”

萨拉难得放纵地笑一下:“我不这么认为,雷德福德先生。”

“哦,但我是这么认为的。我犯下了那些罪行,我可以自由地承认。我会说我做了什么、是怎么做的,但只这样而已。我不会引导你们找到任何物理证据,我不会告诉你应该到哪里找到目击证人。你知道爱丁堡有多少给游客准备的床吗?光是这个就够那里的警察忙活一阵子了。你只能得到我给你的东西,探长。”他咧嘴一笑,露出像小孩的乳牙一般小而平的门牙,“你跟皇家检察署有的玩儿了。除了一份供词,什么都没有。哦,太好玩了。”

萨拉看起来没什么兴趣:“好。你可以开始招供了吗?”

查尔斯有一瞬间看起来好像很受伤,但立刻恢复了欢快的表情。“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他得意扬扬地说,“你想要通过让我感觉被忽视来激怒我。好吧,让我来告诉你,萨拉警长。凭我读过的书和我的见识,我能识破你所有的诡计。你绝对唬不了我。好了,我自认为是个讲故事的人,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

“不。”萨拉敏锐地打断了他,“我们来尝试一点更激进的叙述方式好了。从最后一个——乔治娅·莱斯特开始。”

“了不起。”查尔斯慢吞吞地赞赏道,“一位懂文学的警长。我会修改一些我的故事结构。不过,难道你不想听一听我为什么用如此过激的方式来对付那些犯罪小说家吗?”

萨拉从她那不显眼的黑色手提包里拿出宣传单。“我正在向雷德福德先生展示他今天下午在警方的新闻发布会上分发的宣传单。”这些话是为了录音记录而说的。“我想你的理由都写在这上面了吧?你给他们寄了你的小说,希望他们会帮你。但是你认为他们不但无视了你,还剽窃了你的故事。这个总结准确吗?”她的语调很欢快。他看上去充满了自信。她只能寄希望于使他动摇,现在正为此竭尽全力。难得遇上有些许挑战性的审讯,她享受着对抗的乐趣。

“嗯,是的。”他说,声音中带着尖锐的不满,“但是你难道不想再了解得详细一些吗?这是一切的开端。你应该感兴趣的。”

她耸了耸肩:“动机在侦探小说中总是被过分夸大,雷德福德先生。还记得曼彻斯特的那个医生哈罗德·席普曼吗?他被控用过量的吗啡杀了十五个老年病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陪审团照样宣布他有罪。我会把动机留给律师去解决。我感兴趣是你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我们还是来谈谈关于乔治娅·莱斯特的事,好吗?在适当的时候,你会有很多机会和其他辖区的警官谈论你的其他罪行。当然,前提是,你能够向我证明你确实和乔治娅·莱斯特的案子有关。”

查尔斯靠在椅子上,把手指摆成塔状,宛如一个自鸣得意的学者。“我知道她在多赛特有一栋小别墅。”他豪爽地开口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萨拉诘问道。她决心不让他舒舒服服地讲故事。

“《你好!》杂志去年给她做了一个专题报道,上面有房子内外的照片。文章说那栋别墅离莱木镇有十一公里,不是很难找。于是我锁定了那栋别墅,然后制定了我的计划。我搞清楚了她的日程安排——”

“你是如何搞清楚的?”她质问道。

“从她的网站上。我还分析了她所有公开露面的时间。我知道她大部分周末都要去多赛特郡。从网页的事件列表来看,很容易就能算出她什么时候会回伦敦。你非得不停地打断我吗?”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我以为你会很欢迎我提问。”萨拉淡然地说,“你说希望我相信你。那你应该感谢我用这些细节来肯定你的说辞。”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吗?但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了他们,你必须要以谋杀乔治娅·莱斯特的罪名来起诉我。”

“或者以是妨碍司法的罪名。这么说,你跟踪了乔治娅。真是个微不足道的罪行。你是怎么抓住她的?”

一小时后,萨拉离开了审讯室。她感到疲劳而又沮丧。尽管她如机关枪似地发问,她还是没能从查尔斯的嘴里撬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已经在媒体上公开发表过或者认真研读乔治娅的小说后就能发现的东西。她走进观察室,看到多赛特高级警司正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你怎么看?”她问。

他抬起头说:“我认为你必须从搜查中找到一些过硬的东西,一些还没有出现公众视野中的东西。他告诉你的东西全都是可以在陪审团面前推翻的。他想要上法庭,但他不想被定罪,这就是我的看法。而且他自认为比你聪明。”

萨拉背靠着墙,双臂交叉在胸前。“也许我可以在这一点上绊住他。在看过那张传单以后,我发现那上面的某些语言和一些犯罪小说家收到的恐吓信很像。不管我们是否能在他的电脑上找到原始信件,只要有合适的专家证人,我就可以证明他和那些信脱不了干系。如果我们能证明寄信人和凶手有关,那么我们就有突破口了。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真的觉得他是凶手吗?”

萨拉把自己推离墙壁,来到单面镜前。查尔斯凝视前方,仿佛能看见她似的,脸上挂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这是我一直在怀疑的事。”

高级警司用钢笔在笔记本上敲了几下:“在读了那张传单以后,我感觉他会为了出版他的书而不惜做任何事。”

他说出了她心中的看法。萨拉叹了口气:“你认为他会不惜杀人?”

“我认为他肯定会不惜承认杀人。”他摇摇头说,“老实说,萨拉警长,我可不会跟你抢逮捕这个嫌犯的功劳。”

菲奥娜发现基特伸展四肢躺在楼上客厅的沙发上。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只杯子盛有五厘米深的红酒。停在他胸口的酒杯也装了三厘米。电视上在放一部澳大利亚肥皂剧。他眼睛盯着屏幕,但她知道他根本没在看。

“我再拿一瓶来。”她说。

“这主意不错。”他同意道,声音里没有丝毫的醉意。

菲奥娜回来后双腿交叉着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把瓶里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我真的为乔治娅的事感到遗憾。”

“我也是,”基特说着,挪了挪身子,半躺在沙发的扶手上,“而且我害怕。有人在杀害我这样的人,我实在甩不开自己可能在凶手名单上的念头。”

“我知道。”菲奥娜喝完一杯酒,开始喝第二杯,“但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哎,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她抓住他的手。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只听得到肥皂剧里低俗的肉麻话。“史蒂夫真是热心,亲自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她最后说,“尤其在我那样对他之后。”

“他太爱你了,根本不会计较这些。”

菲奥娜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她一直以为史蒂夫对她的爱是她个人的秘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件事。

基特摇摇头,脸上泛起疲惫的笑容:“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注意到?”

“是的。因为你从来没有吃过他的醋,所以我就以为你相信我们只是朋友。”她承认道。

基特拿起酒杯倒满酒:“我为什么要介意?他又不是什么威胁。我一直都知道你不爱他。哦不,你确实爱他,但明显是朋友间的爱。”

菲奥娜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你总是让我惊讶。”

“很好啊。我可不想让你觉得把我给看透了。”他松开她的手,轻抚她的头发。“你知道吗,你是我活下去最好的理由,我才不会去冒险。”

菲奥娜抓住这个良机:“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去保安公司给你配个保镖。”

“你是认真的吗?”他的声音夹杂着惊讶与愤怒。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你不能过得像个隐士,基特。你自己也知道,你几天之内就会发疯的。你会变得沮丧、暴躁,没法工作,然后做一些你自认为安全的事,比如说去荒原上散步。你会暴露自己的。”当他开始反驳时,菲奥娜强硬地举起手,“我不想跟你争论,基特。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至少你要活下去。”

“说得对。但是保镖?我会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总比死掉好。”

没等基特回嘴,肥皂剧就结束了,电视机里传出了《六点新闻》那熟悉的旋律。菲奥娜转身看向屏幕。“我们看看他们对乔治娅的事是怎么说的。”她说。

主播露出了招牌式的沉稳微笑之后开始播报新闻。“晚上好,失踪的推理作家乔治娅·莱斯特的残骸在伦敦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冰柜里被发现了。警方的新闻发布会上更是出现了戏剧性的发展,一名男子公开承认谋杀了她。”

菲奥娜和基特完全不知道剩下的内容提要讲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基特喘不过气来。

他们没有等多久。乔治娅是第一条新闻。

“今天下午伦敦警察局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宣布在搜索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时发现了乔治娅·莱斯特的残骸。警方根据一条新的线索开展了这次突击搜查,并且在今天凌晨发现了尸体。乔治娅女士十天前在从多赛特的别墅回伦敦的路上失踪了。从那以后,很多人都很担心她的安全。

“但新闻发布会上发生的事件却比此次发现本身更引人关注。现在镜头转到我们的记者加布里埃尔·葛森。”

一个戴着时髦眼镜、面容严肃的三十多岁女人看着镜头。

“警方在新闻发布会上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他们只承认乔治娅·莱斯特被肢解的尸体在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冰柜里被发现,但拒绝对这位畅销书作家的死是否与她的同行朱·山德和简·伊莱亚斯的被杀有关等问题做出推测。

“但当发布会即将结束时,一名男子从记者中挤了出来,声称对三个人的死亡负责。然后他分发了宣传单。宣传单上宣称三位作家窃取了他的故事,他杀死他们是为了对他们的剽窃行为进行报复。

“由于法律原因,我们无法播放这一戏剧性场景的现场画面。但是,这名男子已经被警方拘捕,并且在十分钟前,警方承认他是因为涉嫌谋杀而被逮捕的。”

主播问道:“警方有没有因为这次不同寻常的事件而感到惊讶?”

“是的,他们完全陷入了混乱。在发生此事之前,没有迹象表明他们在乔治娅·莱斯特案中有任何怀疑对象。”

“真是惊人的转折。我印象中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主播说话时,镜头回到了演播室。“谢谢你,加布里埃尔。等到有新进展时我们会再来找你。”他严肃地看着镜头说,“在稍后的节目中,我们会为您介绍乔治娅·莱斯特的生平与作品。不过现在,我们要播报下一条今天的主要新闻。”

菲奥娜拿起遥控器,按下静音键。“难以置信。”她不可思议地说,“他居然在一大群人面前认罪了?”

“又是个哗众取宠的家伙。”

“把电话给我。”

基特探出身子,拿起电话:“你要打给谁?”

“伍德街的人。我想搞清楚他真的是凶手,还是随处可见的疯子。”

十分钟后,她放下电话。萨拉·杜瓦尔没有接电话。但是在菲奥娜向专案室的一位略显谨慎的警官解释了自己与这个案子的关联后,对方向她保证,专案组非常重视这个认罪者,而且还私下里透露,他明天早上就会被起诉,但是不是以谋杀罪罪名还很难说。

她紧张的肩膀舒展下来。虽然一开始有所怀疑,但当听说就连精明的萨拉·杜瓦尔都很看重此事时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她微笑着盯着基特不安的眼睛。“他们好像觉得他就是凶手。”她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匆忙地坐到沙发上抱住了基特。“我希望他们是对的。”她温柔地说,“真希望事情就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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