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十九节

基特难得地先醒了。他挪了挪身子，用双臂抱住菲奥娜，亲吻她的后颈。她呻吟了一声。

“我现在就起床。”他说，“我要做鱼蛋饭当早餐。”

“哦，拜托。”菲奥娜叹气道，“你非要这样吗？我们就不能再躺会儿享受些余温吗？”

基特咯咯地笑。“余温已经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醒过来就想吃东西。起床吧，卡梅伦博士。早餐在……嗯，四十分钟后吧。”他又吻了她一下，然后活力四射地翻身下床。

菲奥娜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然后挣扎着坐起来。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也下了床。她告诫自己别绷得太紧了。不知道萨拉·杜瓦尔的调查进度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鉴于她和史蒂夫目前的状态，她甚至都不能通过他了解一些情况。

二十分钟后，她洗完了澡，穿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在吃早餐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两人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和恐惧，实在没心情闲聊。吃完早餐之后，菲奥娜推开盘子。“太好吃了。”她说，“早上和夜晚一样令人难忘。”她站起来，把手伸向公文包。

“拥有我是你的幸运。”他说着，咧开嘴笑，然后抛了一个媚眼。

“我知道。我打算继续拥有你。你今天会好好照看自己的，对不对？”菲奥娜给了他一个略带紧张的微笑，然后走进他怀里拥抱他。“照顾好自己。”她温柔地说。

“我会的。我还有一本书没写完呢，亲爱的。稍后我们再聊吧。”他完全打算履行这个承诺。

萨拉·杜瓦尔觉得有些恶心。虽然她知道这主要是因为缺少睡眠和喝了太多咖啡，而不是因为她在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看到的东西，但这并不能让潜藏的呕吐感消失。更糟的是她还得向安东尼·菲茨杰拉德解释应该如何辨认尸体。她甚至希望凶手能够更尊重原著些。那样，至少他们还能少看到些令人惊骇的东西。

她神情阴郁地坐在车子的后座。岿然不动的表情掩饰了她飞速运转的思绪。这个案子比看上去的更麻烦。它势必会引发媒体的高度关注，这意味着，她和她的团队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大群的记者严密监视。惴惴不安的警察局高层盯着她，看她是否会说错话、做错事。

然后还有菲奥娜·卡梅伦。随着案情进展，菲奥娜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推断出有连环杀手存在的人。萨拉虽然不想公开承认这一点，但她不认为他们能够继续坚称朱·山德、简·伊莱亚斯和乔治娅·莱斯特的死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不管怎么样，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某个既聪明又有志向的记者想起菲奥娜和一个犯罪小说家住在一起。他们会争先恐后地跑到她的办公室，虽然萨拉相信菲奥娜不会主动找媒体，但萨拉不知道她会如何应对记者的提问。一旦走漏了风声，立刻就会有一大群恐慌的犯罪小说家来要求警方的保护。这就像是个雷区，尤其是当媒体还发现有个人一直在向这些作家寄恐吓信的时候。

然后是关于调查的事。今天早上简直犹如一场噩梦，但这仅仅只是开始。在发现尸体的那天午夜，她曾经试图阻止市场在四小时之内开门营业。但达伦·格林的理由让她没办法反驳。不论她再怎么牵强附会，也没法声称整个市场都是犯罪现场。他带着智慧和钢铁般的信念指出，不论是谁干的，事情显然是在一段时间之前发生的。在那之后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进出过市场，除了发现尸体的冰柜的邻近区域之外，警察绝对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任何线索。

他最后告诉她，对警方来说确保不漏过任何一个潜在目击者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市场正常运营。这样他们就可以记下每一个出现的人的电话和住址，甚至开始询问。

这个建议很聪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让萨拉有台阶下。于是他们封锁了储藏区，派出了一个小队的警官记录下每一个进入市场的人的联系方式。犯罪现场调查官们也开始了艰苦的搜证工作，他们要把发现尸体的店面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这已经够糟了。但更糟的是，她必须和当地的多赛特警方保持联络。虽然乔治娅·莱斯特可能是在她的辖区遇害的，但犯罪可能是从他们的辖区开始实施的。如果有目击者的话，更可能出现在他们那里。一个人在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扛一堆肉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但在偏远的乡村地区没准会有人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不过前提是，那边的警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好就在那里开发布会，这样她就可以实地感受一下最初的绑架发生的地方。

不过这件事还不急。最急的是她欠史蒂夫·普雷斯顿一个人情，他为她提供了线索，所以她有责任告诉他结果。所以，她让司机在回她位于伍德街的办公室前之前先绕道去一下苏格兰场。她搭乘电梯来到他所在的楼层，经过走廊时被一些路人用不安的眼神打量着。她敲了一下门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她的第一印象是，史蒂夫似乎把一个礼拜的假期都压缩进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他眼睛周围的皱纹变得松弛了，原先那种高级警官特有的因过度劳累而显得苍白的皮肤，现在也呈现出健康的色调。他眼睛发亮，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那灿烂的笑容和他几天前那种疲倦的微笑有几光年的距离。

“看你的气色，你的案子好像进展得比我顺利的多。”萨拉说着，缓缓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史蒂夫惊讶地竖起眉毛：“一定是你的幻觉。我听说你度过了一个非常漫长的夜晚。”

萨拉点点头，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今天也会很漫长。我想你也许会对结果感兴趣。”

“是的。”史蒂夫点头承认道。

“我们是在昨晚十点左右开始搜查的，开始就把那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我们搜查了所有的冰柜和冷藏室，寻找可疑肉块。商户们在大声抗议，法医们在四处转悠，不放过任何看起来异常的东西。不过我必须说，确实没什么异常的。事实上，如果我们发现特别可疑的东西，法医就会把它带回实验室，测试它是不是人肉。虽然我找人给整个队伍都做过讲解，可一旦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都派不上用场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午夜的时候，我们在储藏区的后面发现了一个冰柜。它被紧紧地锁住了，而且没有人承认自己有钥匙。管理人员说，它是一个商户一个月前放在那儿的，但是那个人早就应该把它拿走了。他坚称当时它没有被锁住，有两个下属可以作证。于是我们就强行把锁切断。打开冰柜以后，我们发现全是一袋袋的肉。只有一个架子例外，那里面只装了一个用黑色垃圾袋包起来的包裹。”萨拉刻意地停了下来，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史蒂夫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瘦削的脸上露出悲痛。“是人的脑袋？”

“是的。协助他们的屠夫当场昏倒在地。他们至少得把他送到医院去给他缝好头上的伤口。那个屠夫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桌角上。”

“这件事够他拿来吹一辈子的了。”史蒂夫说，“我猜那是乔治娅·莱斯特的脑袋？”

“毫无疑问。她老公今天要去认尸，但是毫无疑问是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宣布这个消息？”

萨拉叹了口气：“我上司想在今天下午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我们正在等多赛特方面的确认，他们会派人过来。”

“我能不能在发布会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基特？他和乔治娅关系很好，而且他迟早会知道菲奥娜找我们谈过。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萨拉皱起了眉：“我宁愿把秘密保守到最后一刻。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是我们不能让别人认为警方给某位作家特殊的待遇。”

史蒂夫耸耸肩：“这是你的案子，萨拉。老实说，我不仅仅是为基特考虑，我也是在为苏格兰场的长期利益考虑。菲奥娜·卡梅伦是一名出色的专家，因为我们的愚蠢，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得到她的协助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带着怀疑来找我们。我愿意做一些牵线搭桥的工作，甚至弥补裂痕。我相信这对你们伦敦市警察局也有好处。”

萨拉心中感到恼怒，但只能用苦笑来遮掩。几个小时前达伦·格林就略胜她一筹，现在又来了个史蒂夫·普雷斯顿。“你说得有道理，长官。”

史蒂夫把这个“长官”的称呼视为对方的让步。“这事由你做主，萨拉。”

“我想那样做没什么坏处，只要你明确要求他不准在我们之前通知媒体。”

“我认为他绝不可能这么做。”史蒂夫站起来把手伸向他的夹克，“死者是他的朋友，萨拉。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名气而不择手段。”

她沉默地接受了他话里的指责，然后站起来。“我会随时通知你进度。”她说，“苏珊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史蒂夫披上夹克，两手一摊。“我们正在追查某个可能的线索，但是结果很难说。我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开展像样的行动。”

萨拉笑得很僵硬：“你就是不想把话说得太满，是不是？”

“差不多，至少要等到我们拿到过硬的证据才行。”

萨拉皱了皱眉：“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心情不好呢。”

史蒂夫打开门，站在一边让她先走。“不要为这种事沮丧，生活中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

史蒂夫·普雷斯顿，居然会声称生活中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感到内心震动的萨拉走向她的车子，准备返回自己在伍德街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