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特一挥手合上了最后一本书,然后放下笔。“谢谢你,伙计。”他对正在把一堆精装书移到一旁的书店女老板说。

“你介意把平装书也签一下吗?”那个女老板问。

“乐意之至。”他瞥了一眼史蒂夫,后者正在真实案件区浏览,“我马上就好。”

“没问题。”史蒂夫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法医人类学书籍。

“活动还顺利吧?”他一边签名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非常好。”书店老板热情洋溢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搞一整周的活动。效果好极了。我们平时的销量也上去了,不单单是在搞活动的时候。”

“那是因为你们在店里的宣传做得好,”基特说,“橱窗看起来很有范儿,能把顾客给吸引进来。今晚的听众很不错。”

女老板做了个鬼脸:“除了那个第一排的疯子。”

“那种人总是会有的。”

“嗯,我懂。但是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朱·山德和简·伊莱亚斯的事……真是变态。那样的怪人在读你的书,你不会担心吗?”

基特站起来耸了耸肩:“不会。真正要担心的是那些一声不吭的人,你说是吧,史蒂夫?”

史蒂夫惊讶地抬起头:“对不起,你在和我说话,基特?”

“是啊,我在说,值得注意不是那些大嘴巴的疯子。真正成问题的是那些对自己的精神问题绝口不提的人。”

史蒂夫猛地把书合上:“没错。完美的犯罪是由那些懂得把犯罪伪装成事故,并且在事后紧闭嘴巴的人犯下的。”

基特哼哼一笑:“不像那个叫谢菲尔德的男子,为了向情人示爱,把自己老婆的头砍下来带着它到处跑。”

书店老板颤抖着说:“这是你编的吧?”

“我希望是他编的,但真相总是比他的小说更可怕。”史蒂夫说,“你好了吗,基特?”

两人从书店出来,走下一条山坡,保持着友善的沉默。他们心照不宣地走进一间酒吧。当他们挤过人群来到吧台时,基特终于开口了:“你不认为朱·山德被杀和简·伊莱亚斯被杀有什么关系?”

“我对两起案子都知之甚少,没法推测。”史蒂夫答道。他推开醉汉,找到酒吧女招待:“美女,两杯苦啤酒。”

基特咧嘴一笑:“菲奥娜从来不会因为缺乏信息而退缩,就像曼联从来不会从英超降级一样。但她这么说也许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

史蒂夫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咧嘴一笑:“你觉得我会反驳她吗?”

“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史蒂夫?你太纵容菲奥娜了,你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我从来没见你对其他人这样。对菲奥娜这样的女人,你绝对不能卑躬屈膝。你给她一寸,她就能占你一里呢。”

“旧习难改啊。”史蒂夫说。他知道基特是对的。当他和菲奥娜建立起关系时,他没有意识到菲奥娜需要的是一个能站起来挑战她的人。现在要改已经太迟了。更糟的是,这变成了他和所有女人的交往模式:每当爱情的苗头出现时,他就变回到了那个没能赢得菲奥娜芳心的窝囊废。

“我不需要你迁就我。现在威胁信那么猖獗,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认为我应该小心行事。”

他们来到角落里一张桌子旁。史蒂夫从胸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点起来。“再给我说一遍,基特。刚才在吧台太吵,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基特摇了摇头:“你根本就没在听。你在想女人。我在跟你谈那些死亡威胁信,它们现在好像在我们这些作家之间传播。我收到了一封,乔治娅也有一封。菲奥娜建议我去打听一下其他人是否也收到了,所以我今天发了几封电子邮件。到目前为止,有三个人承认:乔纳森·刘易斯、亚当·切斯特、恩雅·弗兰纳里。我的代理人也有一封。听起来它们都像是同一个人写的。还有,恩雅和乔纳森都说在电话答录机上收到了相似的留言。但是声音被处理过了,就算是认识的人也听不出来。”

“你怀疑这两起凶杀案有关联?有人对犯罪小说作家怀恨在心?”史蒂夫试图表现得不那么惊愕。

“至少我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基特说,“我认为在目前状况下它并非全无道理。一封骚扰信可以置之不理,但六封足以让我不安了。我想你是不是可以给你在爱尔兰海对岸的同行打个电话,查一查简·伊莱亚斯是不是也收到过那种威胁信。”

“基特,报道上全是简·伊莱亚斯和那个爱尔兰警察的恋情。老实说,我觉得这个才和她的死关系最大。据我所知,皮尔斯·芬尼根多年来树敌无数,不论圈内圈外。要向执法人员报复,最好的方法就是伤害他们所爱的人。”

“但是你会打电话吧?让我和菲奥娜放心?”基特越过酒杯盯着史蒂夫。就算不为了友情,也会为了他那陈旧的爱情观而答应下来——基特敢打赌。

“我会尽量帮你查一查。”史蒂夫说。他知道自己被掌控了,但他实在腾不出精力去反抗。

基特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我想听的。菲奥娜说她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联系,但我不确定是她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在挑我想听的说。我有时候觉得她把我当成温室中的脆弱小花来对待。”

史蒂夫一口啤酒喷在了桌子上。“拜托,基特,”他艰难地开口,“你就跟福斯桥一样脆弱。”

还没等基特回答,一支爱尔兰乐队宣布要开始表演,打破了他们的宁静。基特喝完了杯中的酒,然后站起来。“我们出去吧。到我家去,十分钟就到。”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留着胡须的男子丢下喝了一半的黑啤酒,谨慎地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跟着走出了酒吧。在刚才的书店活动中他就坐在后排。他在签售结束之前就离开书店,耐心地在门口附近等待基特和史蒂夫出来,紧跟着他们走下山坡。当他们走进酒吧时,这男子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点好啤酒安顿下来。然后跟着另外三个男人走进吧台,给自己点了饮料,找了一个可以监视他们的位置坐下。

现在,他在夜晚的街道中跟踪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他暗自微笑,自觉谨慎其实是多此一举,这两个傻瓜一无所知。当他们拐进一条门道时,他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过一会儿再继续沿着街道走,在路过他们进入的房子时向旁边瞥了一眼。当注意到这栋房子的优雅造型时,他忍不住感到一阵充满妒意的愤怒。如果他的计划成功,基特那自鸣得意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史蒂夫两人一进门就发现菲奥娜正在厨房里吃基特留给她的意大利面。“你们回来得真早。”她说。

“我们想看看你有没有秘密情人。”

菲奥娜吐了吐舌头:“太迟了,那姑娘已经走了。”

“爱尔兰人入侵了酒吧。”基特说,“你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些冒牌爱尔兰音乐。”他从酒柜里抓出两瓶啤酒。“所以我们决定回来,破坏一下你今晚的心情。”

“还是太迟了。萨尔瓦多·贝罗卡尔之前打电话告诉我托莱多又多出了一具尸体,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解读西班牙语的犯罪现场报告,并把数据输入到电脑中,都没顾得上泡个暖暖的热水澡。”

基特做了个鬼脸:“好惨。”

“活动怎么样?”

“还不错。我没有要宣传的新书,但今天卖了不少。能签的我都签了。”

“他又在谦虚了,菲奥娜。他人气可高了。所有的女人都想带他回家,所有的男人都想带他去喝酒。”史蒂夫说着,坐在她对面。

“但是最后被你们两个人得逞了。”基特说,“年轻的时候你们一定……”

“我们一定做过一些很坏很坏的事。”菲奥娜答道,“你工作顺利吗,史蒂夫?”

他摆了摆手,表示一般般:“弗朗西斯还没从西班牙回来,但是我们查看了他的财务情况,没有迹象显示他有进行过勒索。进入他账户的最大一笔款项,是他把新闻卖给报社赚到的钱。他把大部分都提现了,估计他在西班牙花的就是这些钱。”

“垃圾小报,简直让我恶心。”基特评论道。

菲奥娜叹了口气:“严格说来,他是无辜的。我们没法阻止报社付他钱。”

“如果他看着苏珊被杀却一声不吭的话,那他就不是无辜的。”基特抗议道。

“但是我们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推理。”她提醒道。

看到她把盘子推开,史蒂夫拿出一根雪茄点起来:“不过,我再次查阅了目击者的证词。”

“有收获吗?”菲奥娜问。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可能会有所收获。我重新阅读了原始的证词,注意到有一个人提到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和案发现场大致方向一样的地方过来。她当时在遛狗,她记得那个人是因为他骑得比在荒原上骑车的其他人要快得多。当时我们没有跟进这条线索,因为很快就出现了弗朗西斯这样一个重大嫌犯。”

菲奥娜皱了皱眉。“你知道吗,我记得我在正式参与这个案子时注意过这个,我甚至还在初期报告里提到过它。”她沉思着说。

“那么你有没有再次询问她?”基特问。

“我以个人名义去见了她。”史蒂夫承认道。

“她说了什么?”菲奥娜问。

“她没有多少可以补充的东西。案发时她已经走过了凶案发生的灌木丛,而且她到现在还在为当时戴着耳机而自责。她深信,如果当时没在听音乐的话,她肯定会听到发出的示警的。总之,十分钟之后,一辆自行车从她身后超了过去。她会记住它是因为那个时段荒原上原本是禁止骑车的——只是很多人不遵守罢了。但最大的原因还是他速度很快,她说他‘骑得飞快’。”

菲奥娜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可能描述出那个人的样子了。”

史蒂夫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她只看到了背影,而且她对自行车一窍不通,所以她分辨不出那是辆竞速车还是山地车。她只记得他带着头盔,穿着骑行服。她记得是黑色裤子和深色上衣。也许是紫色,或者是深蓝色,也可能是红褐色。”

“范围可真小。”基特说。

“不过……”史蒂夫伸出一根手指微笑道,“她同意接受催眠,以便查出她的潜意识里是否有关于这个骑手的信息。而且,当我们询问其他主动站出来的目击者是否在当天早晨看到过有人骑自行车时,我们有了新的收获。有一位老太太当时坐在山脚的长椅上,骑车人经过了她的身边。她说那个人骑得很快,她甚至担心他会拐不过那个弯,但是他成功了,然后径直骑向通往荒原路的出口。”

“你在第一轮询问的时候怎么会漏掉这个?”基特问。尽管两人友谊深厚,但他从来都不放过挤兑史蒂夫的机会。

史蒂夫面露尴尬:“她是菲律宾人。她的英语不错,但那不是她的母语。我们之前跟她说话时,身边没有翻译。做初步询问的探员判断她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他没有找翻译来进行第二次问讯。这次我们认真地询问了。”

“那么你们有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菲奥娜问。

史蒂夫喝了一大口啤酒:“算是有吧。她觉得那个人戴着护目镜和头盔,穿深色衣服。她认为他骑的是山地车,因为她觉得那看起来和她雇主的车很像。我们已经查出了厂商和型号。当然,她有可能是错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菲奥娜若有所思地说,“你们给了她多少提示?”

“几乎没有。”史蒂夫带着一丝苦涩说道,“一被问到自行车的事,她就立刻开始点头,变得非常兴奋。她说她试图告诉来这里的警察,但是一旦确定她没有看到过弗朗西斯,他们就立刻失去了兴趣。我必须为我们辩护一下,她不是第一批出来作证的证人。大约过了十天她才站出来。她的雇主在凶杀案发生的那一周不在,而她不敢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找警察。所以当她联系我们时,弗朗西斯已经成了我们的头号嫌疑犯。”

“算不得多少辩护。”基特评论道,“而且,当我把那些愚蠢的警察写到我的书里时,你居然还有胆生气。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史蒂夫摆弄了一下他的雪茄:“我很想找弗朗西斯询问他的目击证词。”

基特嘲笑道:“我能想象到你能从弗朗西斯那里得到什么证词。我敢打赌那里面一定包括了两个字:‘滚’和‘开’。”

史蒂夫轻轻拍了一下基特的肩膀:“别拐弯抹角了,基特,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菲奥娜无视这两个人,缓缓地说:“你必须要小心谨慎。你们已经公开表态不再积极寻找其他嫌犯。如果你把弗朗西斯找来讯问,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高调宣布你们又骚扰他,因为你们曾宣布调查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们为自己辩解说调查还在进行,那么

真凶就会知道你们还在积极寻找他。”

“但是我们权衡了弗朗西斯可能告诉我们的东西。”

“我认为基特是对的,他不会告诉你们什么有用的东西。如果他真的目击了凶案,说出来对他也是有害无利。”她摇了摇头,数着手指说,“其一,他会因为没有说实话而面临妨碍司法的指控;其二,如果他知道凶手的身份并且打算勒索的话,他就会失去把柄;其三,他秘密性幻想的快感会降低;其四,他会失去公众的支持——他已经靠这个从报社赚了一大笔钱,还即将获得内务部的赔偿。”

“这么说,如果让你来决定,你会放过他?”史蒂夫直截了当地说。

菲奥娜惊讶地竖起眉头:“我没这么说。我只说不会质询他凶案的事。”

史蒂夫微笑道:“另一方面,如果交警知道他在开车通过国王十字路时超速了,他们就应该调查他有没有酒驾……”

基特摇了摇头,假装悲伤。“那才是骚扰。”他评论道。

“除非我们处理得太笨拙了。我打算在他回家时监视他。”

菲奥娜点头同意:“机会渺茫,但他还是有可能带你们找到凶手。”

史蒂夫的表情阴郁:“我见过更渺茫的机会,但最终成功了。相信我,如果弗朗西斯·布雷克隐瞒着什么,我一定会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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