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坚在杨公馆门外停车。刚推门下车,一辆轿车也在他轿车后停下,他不免注视了一下,只见那辆轿车上也开门下来一人。此人身穿长衫,一手挥扇,一手夹一支大雪茄,摇摇摆摆朝他走来。

李坚认出来者是吴雅男,便抱拳拱手:“雅男兄,巧遇啊。”

吴雅男含笑走近:“什么巧遇呀,我跟你的车好半天了。天锋兄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呀?”

李坚答道:“来找这里的吴铁城先生谈点事的……”

吴雅男挥了一下扇子:“嗨——!天锋兄,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小弟正想和天锋兄聚一聚,就不要进去了……”

李坚说:“啊不,不,事关重大,兄弟还是要见见他,弄个明白才好。”

吴雅男皱眉说:“这……好吧,小弟就在此等候,望天锋兄速去快回,如何?”

李坚不知吴雅男如此追他有什么要事,只得说:“好,兄弟进去三言两语,尽快出来。”

吴雅男拱拱手“好,小弟恭候了。”

李坚转身进入杨公馆。

这里也是一座花园洋房,门内有传达室,一穿制服者出来询问,李坚说明来意,此人便进屋用电话联系。少顷,刘娜从楼内出来。

“啊,密斯特李,欢迎欢迎!”刘娜说着迎上来与李坚握手,并挽了李坚往楼内走着。

楼门前有两个穿中山服的人,像哨兵一样站岗,刘娜挽李坚绕过,他们都打了个立正。

刘娜将李坚请进宽敞的客厅,张罗着让女佣上茶,并要亲自为李坚点烟,李坚谢绝了,她这才说:“密斯特李请少候,我去楼上通告吴站长,他马上会下来的。”

这“马上”足足过了十多分钟。

吴铁城从楼上下来,身后跟了两个也穿中山服的人。他欢呼着来到李坚面前:

“啊,李连长!李连长!好!好!你终于还是来了。”他没有与李坚握手,便去沙发上一靠,跷起了二郎腿。

两个穿中山服者,往吴铁城坐的沙发后一站,对李坚虎视眈眈。

刘娜殷勤地亲自献茶点烟,然后在一旁坐下。

随后一队十多人从几扇门奔入,四下散开。

李坚看了这阵势,已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但他毫不畏惧,只是冷笑着盯住对方。

吴铁城见李坚如此,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李连长,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有命令,从今天起,你服从我的领导!听见没有?”

李坚哼了一声:“我现在已脱离孤军营,不知有什么军事委员会!”

吴铁城一拍沙发扶手:“放肆!你擅自脱离孤军营,就是逃兵!我有权审判你!”

“你有权?是谁给你这种权的?上海沦陷了几年,你在上海都干了些什么?倒是你,检点一些吧,不然抗战胜利,受审判的该是你!”

吴铁城跳了起来:“你好大胆!”他指着李坚吼道,“我一直想挽救你,今天你居然敢来指责我,来人!把他逮捕了!”

那些散在四周的特务们,掏出了手枪咋咋呼呼,却不敢靠近。

李坚哈哈大笑:“吴铁城,你不要以为你的人多,在你的窝穴里我就怕了你。”他稳坐不动,指着吴铁城说,“我是先礼后兵。叫他们放下枪,退出去。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你还在军统名下,且饶你这一回。你敢再无礼,我马上给你的脑袋穿个窟窿!”

吴铁城一惊,下意识地后退,竟跌坐下去,他威胁道:“李坚,你再张狂,我下令乱枪打死你!”

李坚毫不含糊:“你试试!你试试!”

吴铁城愣了片刻:“好,我再给你个机会。老实告诉你,今天我不杀你,南京政府的人也饶不了你。他们悬赏十万大洋要你的人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出大门就会被乱枪打死!如果你投靠了我,就可以得到我的保护。我跟南京方面很熟,可以替你讲情……”

“你跟南京方面很熟!必是汪精卫封你大官了,那么,你也是汉奸了!”李坚指那些持枪者,“你们都跟着他当了汉奸吗?”那些持枪者垂下了手枪,他又拍沙发扶手喝道:“吴铁城!我代表铁血锄奸队宣判你死刑!”

话声刚落,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众人的目光被铃声吸引过去,李坚趁机起身,双手一抖,双枪在握,出手就打:“当!当!”两枪,吴铁城脑袋开花。

太突然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坚已是左右开弓:“当当——”弹无虚发,那些穿中山服持枪者,几乎没有来得及闪躲、抵抗,就——中弹倒地。

李坚向门冲去,却发现花园里冲进了一批汉奸,显然是早有埋伏,他只得退回,一转身发现刘娜还坐在沙发上,双手端着一支手枪,哆哆嗦嗦,也不知她是指向哪里。他径自走过去,夺下她的枪,喝问:“哪里还有出路?”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今天且先饶了你!”举拳在她头顶砸了一拳,将她砸晕,他便朝她所指方向冲去。这里通后花园。后花园的汉奸特务,正追着李坚打枪,忽然他们的后面,出现了一队人,朝他们袭击,他们只能调转头招架。

前花园的汉奸特务,已逼近大楼,李坚进入楼内,迅速挪动大厅中的沙发,组成“防线”,他收集了死者的手枪,放在身边,隐蔽在沙发后面,袭击闯人的敌人。

忽然外面枪声大作,警笛声响起,进攻楼的敌人调转头应对背后的袭击。李剑意识到是“援军”到了,便冲出楼去,打击敌人。

前后花园的敌人都被压迫龟缩在一起了,纷纷举手投降。从前门攻入的是巡捕;从后门攻入的是金光日带领的队员们。

李坚正要与金光日打招呼,忽听吴雅男喊叫着奔来,忙迎了过去。

吴雅男欣喜地握住李坚的手问:“天锋兄,伤着哪儿没有?”

“没有。”李坚问,“雅男兄怎么还没有走?”

吴雅男说:“小弟在外面等候着,忽听里面枪响,知道是出事了,便打电话要求巡捕房来救援。”

李坚这下明白了原因:“不是雅男兄救援,兄弟险遭毒手了。”

两人正说着,白光匆匆而入。见了李坚,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她说:“听说你到这里来了,就知要出事,赶来已来不及,便打电话请黄金荣先生制止。怎么,黄先生打电话也未能制止吗——吴铁城是黄先生的徒弟呢,也敢不给面子?”

李坚这才明白,在他开枪前,电话铃响,大概就是黄金荣打来的电话了。

“这次多亏吴先生召来巡捕,不然他们扬言要扔手榴弹、放火,我就难逃毒手了。”

白光听了,忙对吴雅男表示感激。

吴雅男说:“举手之劳,不当言谢。这样吧,白小姐先陪天锋兄回府稍事休息,明天过午,兄弟在冠生园备酒,为天锋兄压惊。”

白光说:“吴先生说笑话了,理当天锋设宴表示谢意的。那就明天一点在冠生园再见。”

巡捕房的人是高兴华带来的,他让金光日赶快带人撤走,免得意外麻烦,然后押走了投降的汉奸特务。

回到静安寺路,白光张罗李坚洗浴、更衣,忙完后两人坐在床沿上聊着。

李坚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去了杨公馆,还打电话请黄先生救我?”

白光愣了愣,却搂着李坚撒娇:“你呀你,没见过你这样不听话的!我还没审你呢,你倒来审我了!是一个熟人看见你进杨公馆的,还好他找我有事商量,顺便说起看见你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遇上这件事,不说受惊,也受累了,今晚不去舞厅了,我陪你早点休息吧。”

次日中午,白光赖着不肯起床,李坚只好独自去冠生园会吴雅男。

吴雅男先到,李坚不免抱拳说:“雅男兄久候,兄弟得罪了!”

吴雅男也起身抱拳:“小弟也刚到,天锋兄请坐吧。”他见李坚挺胸而坐,十分羡慕地说,“天锋兄无论是行还是坐,总是挺胸昂首,不失英雄气概!”

李坚摇头道:“哎呀,让雅男兄见笑了!我非英雄,只能说一勇之夫,或说是莽汉。我的行为也只能称之为‘杀手’而已,至于说形体姿势,那是从军校起就锻炼出来的。身为军人,哈腰驼背,成何体统?”

“天锋兄过谦了。”吴雅男颇觉不过意地说,“想当初小弟还误会天锋兄,一直没有向天锋兄道歉……”

李坚忙说:“雅男兄,过往之事休要再提了,何况几句戏言,我非妇人女子,岂能耿耿于怀?倒是雅男兄两次救我。所谓大恩不言谢,兄弟当铭记于怀,若能不死于非命,后当图报!”

“天锋兄,言重了!”吴雅男竟然起身说,“小弟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起兄台如此厚誉!”他举起杯来,“来,来,来,请干此杯。我们俩干了吧。”

李坚只得勉强干一杯。

吴雅男拿起酒壶斟酒。

李坚说:“雅男兄,说来惭愧,兄弟不善饮酒。”

“自古英雄海量!”

“所以我非英雄。”李坚说,“其实酒能伤身,也能误事,所以还是少喝、不喝为好。”

吴雅男说:“小弟在名利场中,终日有应酬,喝酒也是无奈。既然天锋兄不主张喝,那就免了吧。”

“那倒不必。”李坚说,“俗话说‘以酒骗菜’,把酒放在这里,我们抿一口,吃几口菜,也好慢慢抿着聊天嘛,不然一阵胡吃海喝,几分钟解决战斗,然后大眼瞪小眼,那多干啊!你说呢?”

吴雅男听得哈哈大笑:“好!天锋兄还很风趣的。”

两人果然比划着酒杯,边吃边聊。

吴雅男说:“小弟还以为白小姐会来的。”

李坚颇感尴尬,含糊地说:“她过的是夜生活,这时还在梦里呢。”

吴雅男试探地问:“白小姐对天锋兄关怀备至,是有深厚感情了。”

“我与她相识的经过,已告知雅男兄了,她屡次冒死相救,无她收留,我还露宿街头呢。不必讳言,是有了感情,兄弟至今不忍离开她家,也是怕伤了她的感情……”

“那就早点结婚吧,由小弟来帮着操办,一切都不需天锋兄费心……”

李坚摇摇头:“雅男兄,在歌舞皇后面前,兄弟自惭形秽;兄弟是没有明天的杀手,怎能误人青春?孤军营弟兄尚在胶州公园受苦,兄弟倒大办婚庆了,何以面对受苦受难的弟兄们?各大小报纸,又当如何笔伐!兄弟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说罢拿了拿酒杯又放下。

吴雅男被李坚的慷慨激昂所感动,移座靠近,握着李坚的大手说道:“天锋兄,是小弟失于计较了。那就等到抗战胜利后吧,那时望天锋兄将操办之事赏给小弟。”

李坚又拿起杯来,似乎要一饮而尽,但再次放下了,显然他内心很烦躁:“即便兄弟能活到那一天,世事的变化谁能料定?白光不是一般女子,我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她从来不问我在外面的事,也不对我说她在外面的事。她好像很安于现状,没有和我谈过未来如何,也没有要求明确关系。看来她根本没有未来打算,我也不能自作多情。”

“原来如此!”吴雅男不免感慨了,“小弟原以为白光虽被捧为歌舞皇后,只不过是个虚名,其身份仍然是一歌女。歌舞场中女子,其归宿多半是给些有钱人做小老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有的被人包养几年,最终被弃,那时人老珠黄,结果都很不堪。她能有幸遇到你这样一位英雄,真是上天恩赐,应该退出歌舞场,全心全意当你的妻子。这样的机遇不说是歌舞场中女人,就是良家女子,也是难以寻觅的,小弟始终以为是天锋兄有顾虑,所以拖延下来,万万想不到竟会是她天予不取!这就怪不得天锋兄了,尽管她有恩于天锋兄,她既如此,即便弃她而去,也无话可说的。”

“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好!天锋兄还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请恕小弟妄言,不客气地讲,歌女与风月场中女人没什么两样,她们唯利是图,很少有讲情义的。小弟以为,白光不过是利用英雄的光环照亮自己而已,哪有什么情义可言?所以才不谈婚嫁,无长远打算。天锋兄顶天立地,岂能用情于这样的女人?她既无诚意,天锋即便断然离去,也并非背信弃义呀。”

李坚苦笑道:“雅男兄,兄弟上无片瓦遮挡,下无寸土立足,两袖清风,光棍一条,她有千变万化,又能奈何我?别人怎么议论是各人自由,我也无权干涉。听其自然吧。”

“可是……”

李坚挥挥手:“不说她了。雅男兄,小弟有二友人,十分仰慕贤乔梓,无缘拜识,想借令尊华诞之庆,造访拜贺。乞赐两份请柬,不知可否?”

吴雅男慨然道:“啊,是天锋兄贵友,亦即小弟之友,当恭请到寒舍领教,请天锋兄告知尊姓大名,请柬送往何处?”

李坚也不知张振东要和谁一同去?更不知请柬送

到何处为好。琢磨了片刻才说:“啊,这样吧,让张影小姐去向阿男兄索取,她会告知姓名,由她送去好了。”

正说着门外喧哗,吴雅男喝问:“什么事?”一保镖进屋来说:

“一个小赤佬跑来寻齁事,我伲把伊骂跑脱哉。”

吴雅男挥挥手:“保镖退出。”

李坚笑道:“这是我的对手,时刻对我放心不下呢。”

吴雅男皱眉道:“天锋兄,如此如此,总不是办法呀。”

李坚苦笑:“我有选择吗?不去管他,事物总是在发展的,且看如何发展吧。”

吴雅男很诚恳地说:“天锋兄,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请勿忘小弟是天锋兄崇拜者,随时愿效犬马之劳。”

“好!或者有一天要仰仗阿男兄鼎力相助的。来,干了这一杯!”

吴雅男喝干了一杯,一边斟酒一边说:“啊,有件事小弟几乎忘了,小弟的过房爷黄先生上午叫小弟去了一趟,说起天锋兄,黄先生是赞不绝口,说日前帮他清理了门户。杀了青帮败类江涛。吴铁城居然也与日伪勾结,杀了他也为青帮除了一害。”说着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李坚面前:“这是黄先生赠予天锋兄作零花的……”

李坚将支票推回:“黄先生多有厚赐,已经愧不敢当了,何能再领盛请。”

吴雅男劝道:“天锋兄总是要有花销的。”

李坚说:“兄弟无多少应酬,又无其它嗜好,所需很有限。蒙黄先生安排了一个职位,每月薪水都花不了,哪里还要这么多钱。请阿男兄璧还,多多致意吧。”

吴雅男也没有勉强,却更加敬重李坚的品行。

李坚问:“昨天的事,也不知工部局是怎样处理的?”

吴雅男摇摇头:“关键是租界当局软弱,对汉奸不敢采取断然措施,以至汉奸在租界上横行,当然,还在于汉奸背后是日本鬼子在撑腰,实际上租界当局对日寇是妥协的。

“日寇日益嚣张,我担心终有一日,日寇会占领租界的。

“一旦日寇进了租界,各种抗日力量也遭限制。所以啊!天锋兄应该有长远打算。”

李坚摇摇头:“兄弟是走一步说一步,走不下去了,不过是与敌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这样呢?”吴雅男劝道,“天锋兄说是立志为团长报仇,自天锋兄离开孤军营至今,杀了多少汉奸、鬼子啊,为团长报仇足矣,何求过多?”

“兄弟是军人,杀敌报国是本分!”

“军人应该在战场上杀敌呀。小兄弟想办法,天锋兄去重庆找政府请政府再安排天锋兄上前线,回到军人岗位上去,总比滞留上海好得多吧。”

“或者有一天兄弟会去找部队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雅男不能再劝了。

“好!”吴雅男举起了杯,“你我干了此杯上饭吧。”两人碰杯,一饮而尽,“今后还望天锋兄不弃,经常相聚,小弟也好多多聆听教诲。”

李坚说:“我是闲人,只要阿男兄有空相召,兄弟必当前来领教。”

“那就一言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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