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等人果然是由一个装扮成茶房的人领着破墙而出的。那些被李坚打伤的汉奸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有两个人质在对方手中,他们丝毫不敢阻拦。

黄金荣等人“过了墙”,那边已准备好了迎接。领着这一行人,穿过小巷,到了另一条大马路,这里有汽车等着。

在上车前黄福问那两个人质如何处置?有人说:“他们是汉奸,干掉算了!”那两人作揖说:“黄先生,你是码头上老大,不能不讲江湖义气。我们送你到了这里,怎么还要加害我们呢?”

黄金荣说:“天锋有叮咛,不要伤害他们,放了他们吧。”

黄福说:“先生,天锋说的是虚话呀……”

黄金荣说:“不管是虚话实话,要讲江湖规矩的。放吧。”

于是释放了汉奸,众人登车而去。

这俩汉奸真是绝处逢生,黄金荣坐的汽车还没启动,他们已转身逃跑,急急忙忙往回赶,要去看看李世勤究竟如何了。

俩汉奸真所谓忙如丧家之犬、急如漏网之鱼,一口气奔回茶社,气喘吁吁地上了楼,闯进会议室,还想对“关照”了他们的李坚致谢呢,不料他们一脚踏进房门,一枚手榴弹从窗外掷入,落在地板上,骨骨碌碌滚到了李世勤脚下。

李世勤被命令闭上眼睛,他还真听话,紧闭双眼,不敢偷看。他实实在在跟李坚“赌”不起!

忽然听见骨骨碌碌声,心中一动,很想睁眼看看是何物,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都“忍”过去了,再有一会儿,想李坚走远,“警报”解除了,又何必图一时之快呢?不料那玩意儿竟骨碌到他脚下,碰着了他的脚,他这才眯眼偷觑,不禁吓得魂灵出窍!一声惊呼尚未喊出,脚下的手榴弹爆炸了!几乎就在同时,李世勤挂在脖子上的一串手榴弹和桌上那一皮包手榴弹也爆炸了!

这五十枚铁饼手榴弹同时爆炸的威力,不啻一颗重磅炸弹!茶社楼被炸塌了多半边,隔壁的百货店紧贴的一面墙倒塌,把那些埋伏在楼上的汉奸埋在里面。东侧的弄堂里埋伏的汉奸,也被倒塌的墙埋葬!真是干净、彻底地将李世勤带来的人全部消灭!

所幸李世勤为了实施计划,强迫百货店下午停业,没有伤及无辜。

原本双方设计的枪战,都因为这一爆炸没有实现。李世勤的人因为没有接到攻击信号而潜伏不动。黄金荣的人也因没有接到信号,没有采取行动,爆炸一响,黄金荣的人惊散,没有多大损失。

李坚跳下房去,下面几个人将他接住。这时大爆炸响了,那楼上被炸飞的砖瓦什物四散飞落,李坚等人也挨了不少砸。

几个人接着李坚赶紧撤出,也是在大马路上有车等着,他们各自上车。

李坚被送回黄公馆。

黄金荣早已到家,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等着李坚。直到李坚回来了,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黄金荣紧握李坚的手说:“天锋!天锋!你真像赵子龙保刘备过江赴宴一样,上演了一出《黄鹤楼》啊!来来来,我准备了酒,为你庆功吧!”

李坚说:“先生,我是滴酒不饮的。我们就坐着聊聊吧。”

黄金荣只得作罢,他叹息道:“这大概是上海滩帮会有史以来最大的、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吃讲茶’了。天锋!天锋!你给我、也给青帮挣足了面子!”

李坚说:“这次事件,还要说张振东他们功劳最大,没有他们的安排,我们撤出来就要大费周折了。”

“是的,是的。”黄金荣点头说,“他们安排得太周到了。天锋啊,你看我如何向他们表示感谢呢?”

李坚说:“我看不必了。他们也不为报酬才做这件事的。以后他们也会对先生有所求,彼此互助不言谢。”

黄金荣想了想:“也好。你把话带给他们,就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不要客气。”

“好的。”

黄金荣这才注意到李坚浑身是土,问:“怎么搞得这样脏啊?”

李坚说:“爆炸后砖瓦横飞,我还被砸了几下呢。”

黄金荣忙问:“伤着没有?要不,先去冲个澡再看看。”

李坚说:“不麻烦了,我回家去洗换方便些。”

黄金荣说:“啊,我已打电话到百乐门,告诉白小姐你在我这里,免得她不放心。”

李坚笑道:“其实不必的。我和她向来各行其是、互不干涉行动。”

黄金荣说:“天锋啊,看得出白光对你是一往情深了。以她现在的身份,能对你这样,难能可贵呀,你要珍惜。我看如果你们情投意合,不妨结婚吧,不要让她再出来当歌女了。”

李坚说:“先生,我如今的处境,哪里能谈到结婚呢?留在白光家,已是很不得已了。正因为她这份情,我才不忍离开她。但是,这也非长久之计,迟早我是要离开她的。”

黄金荣摇摇头:“我不认为你现在处境就不能结婚。哪个干大事的人不结婚啊?你也不要辜负她对你一片痴情啊。”

李坚说:“先生,我是没有明天的人,又何必连累她痛苦呢?”又说,“先生今天也劳累了,早点休息吧。我先告辞,改天再拜望。”

“啊,好吧。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李坚起身说:“先生,请控制报界对这件事的报道,不要又弄得满城风雨。”

黄金荣点点头。他看着李坚离去,暗想:这个人始终抱定必死决心,所以才能所向披靡!可惜不能长期罗致手下,否则我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坚回到静安寺路,匆匆洗澡更衣,然后去百乐门,坐在舞厅里,若无其事的样子。

白光正在台上唱着歌,见他坐在台子上了,很兴奋地抛给他一个“飞吻”,唱完歌她直接从乐台下来,李坚忙起身为她设座。

“是从黄先生家来的?”白光上下打量着李坚问。

“回过一趟家。”

白光笑了笑:“我想也是,不然不会这么利落。”

“什么意思?”

“我们早点回去。我想今天你很辛苦了,需要早点休息。不是吗?”

“嗨——!我……”

白光晃了晃竖起的一根指头:“别跟我说什么在战壕里几天几夜如何如何。毕竟你现在是在我们的家里,在你身边不是战友,而是个会疼你、爱你的女人。为了我,你不该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他很受感动:“啊,咪咪,我听你的。”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好的。”

李坚和白光回到家里。

白光问李坚:“今晚还早,要吃点什么?”

李坚摇摇头:“我还不饿。”

“那好,我们早点上床,明天早起再吃。”

…………

李坚醒得很晚,睁眼发现白光已不在身边。坐起看看,只见她的一双拖鞋被抛掷得东一只西一只,就知她已出门了。

他起床洗了脸,去客厅坐着。女佣送来牛奶点心,他吃了,便拿起报纸翻着看。

忽然电话铃响了,他以为是找白光的,不接,但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他唤来女佣,让女佣去接。

女佣接了电话,告诉他:“先生,是寻侬的。”

李坚颇感蹊跷:他在上海无亲无友,谁会打电话给他呢?他想到的是:记者采访,不仅皱起了眉,本想不接,又觉记者得罪不起,便极不情愿地去接听。

他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很兴奋也很熟悉的话声:“喂,是老李——天锋兄吗?我是世仪——刘世仪啊。”

他又惊又喜:“世仪!是你吗?老兄,你怎么会在上海的?”

“一言难尽——见面再聊吧。”

“好啊,你到我家里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一愣。“我怎么把这里说成我家了?”

对方说:“不方便吧,还是你出来,约个地方见面为好。”

他说:“家里就我一个人,很方便的。”

对方说:“那也不大好。你出来往右走,出口有辆三轮车接你。”

李坚说:“你怎么也搞得这么神秘?”

对方说:“就这样吧。”挂断了电话。

刘世仪与李坚是同团战友——团直属机枪连长;也是中央军校同期同队同学,所以两人交情甚笃。

李坚没有犹豫,当即走出楼,来到大门口,看门人阿彪迎上前:

“先生出门啊?我帮你叫部车子吧。”

李坚含笑摇头:“不必了,我就在附近散散步。”

他来到路口,果然有一辆三轮车迎着他:“李先生,请上车吧。”

李坚也没多问,就上了三轮车。

三轮车一直将他送到南洋桥杀牛公司——这里他认识,因为他曾经在旁边的崇德路锦绣坊的任家住过几天。

刘世仪从大门口的门房走出来相迎。

两位战友见面,热烈握手、拥抱。然后,刘世仪将他领进一间办公室,向他介绍了一位个子不高却很壮实的中年人,名叫金光日,朝鲜族人。

三人坐下叙谈。

刘世仪说:“我们在报上看到了有关你近况的报道……”

李坚说:“还是说说你怎么会留在上海的吧。”

刘世仪叹息道:“就是因为在撤退时负伤了,和几个伤员滞留在上海……”

“几个?”李坚很惊讶,“几个呀?”

“四个——都是同团的。”

“怎么不来见见?”

“今天我们先见见面,下次再见吧。”刘世仪说,“老金是东北军的,当过营长呢。”

金光日说:“东北沦陷后,我和一些弟兄参加了抗日联军。后来部队被打散了,我和几个弟兄辗转来到上海,办起了这个杀牛公司。”

李坚问刘世仪:“你现在住在哪里?”

刘世仪答道:“我住在公共租界,和弟兄们开了一家电器商店做掩护。”

“做掩护?你们在干什么?”

金光日抢着说:“我们组织了一个‘铁血男儿锄奸队’,已经有四十多名队员,杀汉奸、鬼子。我们从报上得知你在干,是志同道合者,所以请你来商谈——想请你来领导我们。”

李坚听了很高兴:“太好了,我还愁单枪匹马、势单人孤呢。但是,我没有领导才能,你们有什么行动,我可以参加。”

刘世仪说:“这些事以后再商量,你的胆量我们都很佩服!一个人干掉那么多鬼子、汉奸。看来鬼子、汉奸也盯上你了,你的处境很危险,要想办法不让他们盯上你才好。”

李坚摇头苦笑:“现在我很难隐避自己。媒体盯上了我,几乎天天都有我的照片,都知道我住在白光家,真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世仪说:“白光在歌舞场中,结交人很复杂。她是个公众人物,引人注目。你住在她那里,很不合适的。”

李坚将认识白光的过程详细告诉了对方。最后说:“所以我暂时还不好离开她。”

刘世仪和金光日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怀疑李坚与白光有了亲密关系,所以不便再劝。

“杀牛公司是我们的总部。”刘世仪说,“但你现在肯定被敌人盯上了,所以你来就暴露了这个据点,我们以后见面只能另约地点。”

李坚说:“我在黄金大戏院有间办公室,可以去那里会谈,如何?”

刘世仪点点头。

金光日拿出了一坛酒、一大碗牛肉招待李坚。李坚不喝酒,却也盛情难却,端起碗来,小口抿着相陪。

李坚问铁血队都干过些什么锄奸行动。

金光日说:“我们没有你那样放得开。搞过几次,想炸掉日寇宪兵队,都没有成功。在华界还和日寇遭遇过,几乎被堵在城里出不来。这就是我所以想请你来领导我们干的原因。”

“你们都有些什么兵器?”

金光日很兴奋地说:“在上海抗战大撤退时,我们在南翔公路上开了一家酒馆,有一天傍晚,一辆送军火的日寇卡车开来,停在酒馆门外,几个鬼子兵进来要酒喝。我们把鬼子兵灌醉后干掉了,得了一卡车军火,有子弹、手榴弹,还有几挺轻机枪,两门迫击炮和二十发炮弹,两箱三八式步枪。现在都藏在地下室里。”

李坚听了很兴奋:“好!要想办法把炮弹、手榴弹、子弹都‘送还’给鬼子!”

三个人聊了一阵,约定次日刘世仪带几个弟兄去黄金大戏院和李坚见面。

李坚从杀牛公司出来,叫了一辆三轮车,回静安寺路。

他坐在车上想着这次与刘世仪见面,又认识了金光日,这个组织看来比较单纯,都是些热血男儿,志愿与自己也相符,十分高兴。他想今后自己可以和他们联合行动,再也不孤单了。有了这

么多人,又有兵器,他要好好筹划一番,干出点大的举动,或者还能号召一些人加入,扩大组织,轰轰烈烈干起来。

他正想得出神,一辆轿车从后面开来,贴着三轮车嘎吱一声刹住,他一惊,只见从车窗里伸出一支举枪的手来。他反应极快,往后一仰身,同时双腿用力一蹬,来了个后滚翻,人从车座翻出车后去。

两声枪响,打在车座上。

轿车呜地一声前蹿,同时还放枪射击,三轮车夫被击中,跌下车去。

李坚翻身落下,没有站稳,跌坐在地。又一辆车开来,向他射击。他仰倒就地打滚,子弹追着他射在柏油路地面上,如雨点一般。

正在危急时候,忽听咣当一声巨响,又一辆车飞驰而来,将这辆停着还在射击的车撞得弹出老远,横在路中间;第三辆车并不罢休,再冲上去,撞在第二辆车的腹部,将这辆车顶翻了。

警哨声、警笛声响成一遍。街上行人四散奔逃。

李坚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只见第三辆轿车倒回,车门一开,下来一位翩翩美男子——吴雅男,他拱拱手笑道:

“天锋兄,受惊了!”

李坚一惊,也忙拱手:“多谢相救……”

吴雅男豪爽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言谢。”

巡捕们围了上来,记者抢着拍照、采访。

吴雅男挺身向前:“汉奸特务,公然多次行刺李先生,太猖狂了!租界警方也太软弱无能了!”

巡捕要求去巡捕房做笔录,吴雅男拒绝:“有什么好录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赶紧派车把三轮车夫送往华山医院抢救,他的一切医疗和善后由我负责。”又招呼李坚,“天锋兄,请上车。”

李坚随吴雅男上了他那辆林肯牌轿车,巡捕们对吴小开无可奈何,眼见他开车绝尘而去。

李坚坐在吴雅男身边:“吴先生这辆车撞了两次,竟然毫发无损!”

吴雅男笑道:“我这辆车是特制的防弹车,还在前后保险杠上加了钢板,像辆坦克呢。原本是用来防我自身被绑匪袭击的,不料今日倒给天锋兄解了围。”

李坚忙说:“啊,这样怎么可以呢……”

吴雅男说:“天锋兄,那天在百乐门相识,请恕小弟冒昧,不了解天锋兄的作为,出言无状,后来听过房爷黄金荣说起天锋兄自离开孤军营后的作为,以及近日报载消息,小弟对天锋兄五体投地了。为保一位盖世英雄,一辆车算得了什么呀。”

李坚说:“就是终日隐避在碉堡里,也无绝对安全可言。敌人要想干掉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雅男将车开到静安寺路他的家中。

车在楼门前停下,一行十来个男女佣人迎出来站在车旁;后座两名保镖忙下车,去两旁拉开前座车门,侍候吴雅男和李坚下车。

吴雅男请李坚进了布置很豪华的客厅。

女佣人上茶和果盘,敬上香烟,李坚谢绝了。吴雅男却拿起一支粗大的雪茄,女佣人划火柴给他点燃。李坚注意到他只在刚点燃时吸了几口,以后极少再吸。

吴雅男对女佣人说:“去请老爷下来,就说来了贵宾。”女佣人答应着去了。

“天锋兄,昨天我还托张影小姐恭请一叙呢。”

李坚说:“不敢当,张小姐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呢。”

“我们成了邻居,希望天锋兄以后不要嫌弃,常来寒舍做客。”

中年贵妇挽着一位长袍马褂老者进客厅,这就是吴老太爷吴宏儒和姨太太侯曼珠。

吴雅男介绍后,吴宏儒握着李坚的手说:“听阿囡说起李先生的作为,令人佩服!寒舍能请来英雄,真是蓬荜生辉!”

李坚说:“老先生过奖了,李坚离开孤军营,立志要为团长报仇,杀汉奸、鬼子,虽然做成了几件事,军人分内之责,顶多不过一杀手,哪里当得起英雄。”

吴宏儒说:“李先生壮举,震撼不小;十里洋场,纸醉金迷。李先生的壮举,也唤醒了醉生梦死者,使这些人猛省大敌当前,我们是亡国奴!了不起!了不起!难怪我们阿囡这几天回家唯一谈话资料,都离不开李先生这位英雄!”

李坚听吴宏儒两次提到吴雅男,都称为“阿囡”,因为“囡”字与“男”在上海话中是谐音,就认为吴雅男的字号是“阿男”。

“刚才在街上还多亏令郎相救,还不知道何以为报呢。”

吴雅男挥挥手里的雪茄:“嗨!刚才已说过了,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为锄奸引来汉奸报复,我助你一臂之力是应该的呀。”

吴宏儒问是怎么一回事。吴雅男简单说了说情况,吴宏儒说:

“我在报上看到已有几次汉奸行刺你了,你的处境太危险,要想想办法才好。”

吴雅男说:“天锋兄现在是暴露在敌人面前的,这太不利了。我替天锋兄琢磨过,最好是隐避起来,不使敌人知道天锋兄的踪迹。”

李坚苦笑道:“媒体天天在报道,我已被置于众目之下,不可能隐避了。”

吴雅男争辩说:“怎么不可能呢?敌人跟踪你,最主要是知道你住白光家。你只要离开白光,我来安排你一个秘密住处,敌人失去了线索,要在十里洋场几十万人中找到你,那是困难的。”

吴宏儒也说:“阿囡说得有理。”

李坚摇摇头:“暂时我还不能离开白光家,这是因为……”

吴雅男冷笑道:“天锋兄,莫非英雄气短?这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吧?”

李坚慨然道:“吴先生,我李坚虽一介武夫,却也深明大义。我对白光有言在先:心中只有对敌仇恨,以锄奸为己任不知其他,离开孤军营,就想着将一腔热血,洒在上海滩,哪里还能有儿女情长的念头!”

“壮哉,天锋兄!”吴雅男肃然起敬,“但是,你不离开白光,就摆不脱敌人的跟踪,随时都有危险的呀。”

李坚将与白光相识的过程,以及白光多次相救的事说了一遍。“我当然不会长期住在她家,但要离开她,也需要得到她的同意,不能过分无情。我想,在这么短时间里,发生了几件事,她也应该想到我不适宜再住在她家了。”

“天锋兄何不就今日的遭遇向白光提出来,说明必须离开她呢?”

李坚摇摇头:“她接纳我于危难之中,始终在积极保护我,我怎能如此无情,说走就走呢?更何况她始终在为我的困境奔走,想各种办法。我想,当她感觉到无能为力时,她会提出来一种办法,这要比我提出来好得多——至少不会伤感情。”

“好!天锋兄有情有义,小弟佩服。”吴雅男衷心地说道。“那么,假如白光意识到天锋兄必须转移,请天锋兄能够给小弟一个为天锋兄服务的机会——我来安排天锋兄的转移。”

“谢谢!既要在上海活动,总是要麻烦各界同情人士的。”

吴宏儒说:“李先生不必客气,阿囡是黄金荣的过房囡,据说你给黄金荣送过帖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再说李先生是义士,我们应该尽些义务的。”

正说着,佣人进来通报:“白小姐来访。”

话声未落,白光已匆匆而入:“吴先生,抱歉冒昧打扰了——我是为天锋而来的。”

李坚见白光来到,颇为尴尬,站了起来,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白光走了过去,倒也没有过分举动,只关切地上下打量一番。

“没有伤着哪里吗?”

李坚答道:“啊,没有,没有。多亏吴先生相救呢。”

白光这才转身向吴雅男致谢:“吴先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吴雅男摇摇手说:“白小姐都曾多次出手相救,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言谢。白小姐请坐吧。”

白光并没有马上入座,却去向吴宏儒致敬:“吴老太爷,给您老请安了。”

吴宏儒欠了欠身:“不敢当的。白小姐请坐吧。”

白光入座后,佣人献上茶来。原先的糖果盘虽未动过,却又换了新的。

吴宏儒等白光坐定了,才缓缓说道:“白小姐,李先生屡屡遇刺,不知白小姐有什么想法——我是说为李先生今后安全计,白小姐以为今后该怎么办呢?”

白光答说:“谢老先生关怀,感激不尽。天锋立志要锄奸,我不能阻拦,还要尽力支持才对。汉奸特务的报复,也是必然的,我总叮咛他外出要当心,为此还买了一辆新车,叫他外出开着车,就安全多了,他不听,才有今天街头遇刺的事发生。除此之外,我也多次向工部局提出抗议,要他们督促巡捕房整治秩序,打击汉奸活动。此外,我想雇几个保镖,但料想天锋也不会同意。”

吴宏儒微笑摇头:“白小姐,我认为这都不是根本办法。弄辆汽车给李先生开,李先生不能始终躲在车里;租界当局对东洋人是软弱的,汉奸仗势东洋人,巡捕房又岂奈汉奸何?花钱雇保镖,这对李先生是讽刺,我想他当然不会接受。老朽倒有一建议,就怕白小姐不能接受。”

白光说:“老先生请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吴宏儒看看吴雅男,吴雅男便接着说:“啊,在白小姐来到前,我们正和李先生商量着呢。我们认为,李先生所以屡屡遇刺,在于有敌人跟踪。敌人在暗处,李先生在明处。所以形成这种局面,皆因李先生住在白小姐家,太引人注目了,李先生一出门,敌人就会跟上。所以,当务之急,是甩开敌人的跟踪,敌人失去了目标,就无从下手了。

“我们建议,李先生暂离白小姐家,我来安排个隐避住处,生活一切由我负责。这样就可以达到使敌人无处寻找李先生的目的了。

“当然,要李先生离开白小姐,可能难以割舍,但这是暂时的,更何况,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光静静地听完,才笑道:“天锋是怎样住在我家的?我想天锋必然对吴先生说过了。但我和他有言在先,可能天锋还没有告诉吴先生,那就是自从天锋住在我家第一天,我就对天锋说了,我是自愿领他回家的。因为我敬重他是个英雄。也因为对他一见钟情。但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他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我心甘情愿为他服务,献上我所有的一切,他完全可以坦坦然然享受而无须对我做任何承诺。当他厌倦了,随时可以离开我,甚至不必打招呼。他走后又想念我了,也不必犹豫,坦坦然然再回来,再坦坦然然享受我提供给他的一切。再厌倦了,仍然可以不打招呼就走。无论反复多少次,我都无怨无悔。

“我现在的态度仍然如此,永远如此。

“我不知你们提出建议后,天锋是怎么回答的?”

李坚始终低头不语。吴家父子听得面面相觑,白光却一直在盯着吴雅男,等待回答。

吴雅男不得不回答说:“啊……白小姐不要误会,我们完全是为了李先生安全起见……”

白光却固执地说:“吴先生,我想知道天锋是怎么回答你们一番美意的?”

吴雅男看看吴宏儒,吴宏儒接茬儿说:“白小姐不要紧张,李先生虽是刚强之人,却也有情有义,他再三说不忍就这样离开白小姐……”

白光笑了,起身说:“啊,我听了真是太高兴了,天锋是顶天立地大男人,他在我面前,从不肯流露半句有情有义的话。既然如此,也不枉我对他的一片痴情了。

“吴先生,我们还是看天锋的意见吧。”

吴家父子张口结舌。李坚却始终低着头。

白光和李坚走后,吴家父子谈起白光,都不禁惊叹:“好厉害的女人!”也就理解了李坚为什么摆脱不了白光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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