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点早,但酒馆里已经开始卖花朝节物品。室内到处装饰着人造樱花花枝,俗艳不堪,但还是照样那么热闹。连本不协调红灯笼也显得协调起来。

乱哄哄的。并不是有人在怒吼,但男男女女体内的酒精正在发酵。交谈的每个人都被香烟的烟雾包围着,大厅中嘈杂一片。

舞台上,爵士乐队呻吟着,人们摩肩接踵,胡乱扭动。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户外夜色寒凉,室内热火朝天,跳舞的人们浑身汗津津的。这是昭和二十二年,大家的衣着都比较简陋。

晚上10点。老板娘雪枝的妆容被汗水弄脏了,便在最里面的包间坐了下来。她大概二十七八岁,纤细高挑,眉眼分明,肌肤润泽,不知吟咏阴翳礼赞的人会如何评价,反正是很出挑的。

伊藤雪枝是卡巴莱开店之后不久雇来的舞女,不知什么时候和经营者寺田甚藏好上了,最近,寺田更是把店都交给了她。从这方面来看,她不仅面容姣好,还颇有心计。

“真是的,好烦人。都说烦了,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呀。”

雪枝用叠成小块的手绢轻轻按着额头发际,皱眉咂嘴道。

“是那边干活的人么……”#保镖镰田梧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好几个呀。”

“这里没有很显眼的,别那么在意嘛。”

“我真是受不了了,管它显不显眼呢。我没办法不在意啊。每天都有便衣,多妨碍做生意啊?”

“好啦,没必要担心吧。”

“什么没必要?到这儿来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善茬。”雪枝望着大厅里扭动的人群,道,“他们要是知道便衣每天都来,渐渐地就不来这儿啦。梧郎先生,你什么都做不了么?”

“我虽然是保镖……”梧郎耸耸宽阔的肩膀,“可对方是警察啊,还是别乱动为好。”

“真没用。”雪枝皱起鼻子嘲笑道,“不过,梧郎先生,那是真的吗?”

“什么?”

“埋伏便衣的理由呀。虽然说是因为银行被抢的案子,但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不会吧……不过,老板娘有什么线索吗?让警察瞪出眼珠子来的。”

“才没有!才没有呢!”

“说清楚点嘛。”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总会挖出点什么来的。可是,啊,烦人的便衣纠缠不休……”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梧郎强壮的身体越过桌子,肥厚的手掌按住雪枝的手。

“寺田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钱到什么程度?”

梧郎的瞳孔中燃烧着异样的狂热。公牛一样健壮的男人表情狰狞,就像他把醉鬼赶出酒馆时一样。

“你怎么啦?”雪枝慌忙抽回手,坐直身子,定睛看着梧郎。

“别说那么没趣的话,我毕竟是这里的老板娘。”雪枝的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梧郎也坐直身子,双手插进口袋,俯视着女人。眼里有着压抑的怒火。雪枝和梧郎是老相识了。

雪枝在银座当舞女时,梧郎是那里的常客。梧郎在大学时是拳击运动员,雪枝欣赏他的体魄,没多久,两人同居。后来,梧郎应征入伍,舞厅关闭,雪枝就去了上海。

昭和二十一年春天,梧郎从南方回来。那年秋天,他听说卡巴莱酒馆招聘保镖,就去应聘,顺利被录用。不想在那里遇见雪枝,两人旧情复燃。

但雪枝已经不是以前的雪枝。她经历过战争的苦难,也有过战后归国者的残酷生活。比起卡巴莱酒馆的保镖来,更青睐店主,也是有道理的。

雪枝在梧郎和寺田之间周旋时,梧郎吃尽苦头。

梧郎为什么不离开卡巴莱酒馆?卡巴莱酒馆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雪枝害怕梧郎,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她心里牢牢记着梧郎刚才说过的话。

雪枝也不知道寺田甚藏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究竟多有钱,反正她不在乎。昭和二十二年的时候,这种人多得是。

当时,虽说正派的有钱人罕见,非要找的话,还是有的。

所以,雪枝苦恼的不是寺田甚藏的身份,而是卡巴莱酒馆的经营权。

虽然前面说过,作为卡巴莱的老板娘,基本事务都交给雪枝负责,但这只是字面上的“基本”。根本的事情,还牢牢地控制在寺田手中。不管雪枝多么露骨地央求,寺田就是不把金库钥匙给她。

雪枝觉得自己是被这个男人利用的工具,心中越发不安烦闷。而想到梧郎惦记的居然也是这些,雪枝更加焦躁,不由说了些激怒梧郎的话。

正在两人满怀敌意地互相瞪视时,支店长日置重介进来了,身后稍远一些,是那个奇怪的男人。两人就这样走进了卡巴莱酒馆。

猫!猫!

“哎呀……?”

雪枝和保镖镰田梧郎怒气冲冲地对视时,从老板专用包厢里发出微弱叫声,探出身子来的,竟是银行支店长日置重介。

他被带到这个包厢,可见和老板交情不一般。这世上最重视信用的就是银行职员了……何况支店长对卡巴莱老板娘这种女人那样亲密。

“哎呀,日置先生,怎么啦?”

为日置拿姜汁饮料的雪枝,见他大睁双眼,便放下银盘,随着日置的视线往入口看去。

那里站着的,正是有着奇异的空虚感的男子。

“日置先生,您认识他?”

“老板娘,您刚才和他搭话来着……”

“是呀,一副呆呆的样子,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回答了什么?”

“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有点悲伤地摇着头。您认识他吗?”

雪枝再次问道。日置没有回答,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人。见到那人背后进来的两个人,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那,那是警察吧?”长期在商海中打滚的雪枝,对警察有了本能的嗅觉。她压低声音问。

“对,高个子,胖乎乎的,是等等力警官。另一个肯定也是刑警。”

“啊,真讨厌。”雪枝皱眉道,“那两人,肯定是跟着那个呆子来的。可是,那呆子是个什么人啊?是疯子吗?表情真奇怪呢。”

“啊……?”日置用手绢擦了擦汗津津的手,“那人叫佐伯诚也。他不是疯子,只是失忆了。”

“啊,就是那个银行劫匪……?”

老板娘的声音不由尖锐起来。附近桌子的客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又随着她和日置的视线,注意到了那个奇怪男人的存在。

“可是,他为什么来这里……?”

日置不安地嘟囔着站了起来,朝那边挪了五、六步,又好像改了主意,站住不动了。

日置终于明白了,佐伯诚也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卡巴莱酒馆。失去记忆的佐伯诚也被带到曾遭到枪击的地方,肯定是为了测试他的反应。

被第二次带到发生戏剧性事件的地方,给他一片空白的记忆施加某些刺激,也许能挖掘出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今晚肯定是等等力警官的测试。

日置支店长一下子紧张起来,脸颊紧绷。

不过,佐伯诚也一点儿都没注意到这些。他茫然地站着,怯生生地环顾四周,眼神依然空洞无物。

保镖镰田梧郎不客气地走过去,从后面把双手搭在佐伯肩上,晃动着,说着什么。

不过,等等力警官好像从旁提醒了一句,梧郎吃了一惊,回头望去,马上察觉了对方的身份,耸耸肩,走开了。他神情凶恶地望着佐伯,晃晃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到了加演节目时间,舞台上跳起了踢踏舞。中央大厅空了下来。佐伯两手插在衣兜里,蹒跚着向大厅走去,步子软绵绵的,好似踩着云彩。人们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都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每个注意到他的人都一下子沉默下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连舞台上的舞者都一边踢踏着舞步,一边直勾勾地看着佐伯。

大厅稍微靠右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很大的池子。池中央有一块水泥岩石,岩石上立着一座裸女像,姿势仿佛在舞蹈,一只手高高伸向天空,从指尖喷出一股水流。

佐伯诚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雕像,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蹒跚着在水池周围走动。

“好热。好闷。”佐伯脱下上衣,单手拎着衣服,摇摇晃晃地走着。

踢踏舞已临近尾声,下一个出场的爵士乐歌手江口绯纱子从后台走了出来。通往舞台侧面的入口,就在老板娘的包厢后面。

绯纱子走到入口处,忽然站住了,惊奇地伸长脖子,张望着卡巴莱厅内。总是人声鼎沸的大厅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冷如寒冰,气氛很是诡异。

江口绯纱子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二三岁吧。颧骨稍微高了点儿,不过也算是个美女。不过,绯纱子的魅力,不在于她是个美女。

作为在卡巴莱演出的艺人,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纯洁感,甚至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不,不仅是感觉,她看上去的确很纯朴。来到有醉汉的粗鄙席位时,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时连拿手的歌都会唱错。她的声音很美,歌声也动人。但作为爵士乐歌手,她还有点不熟练。

绯纱子奇怪地张望着卡巴莱厅内,发现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一点。她顺着人们的视线看去,发现了佐伯。

“啊!”她唇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叫,本能地往前跨了两三步。但马上,她又停住了,向后退去。

那一瞬,大厅里所有的电灯都一下子熄灭了。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海啸一般席卷了大厅的每个角落。高喊开灯的声音,跺脚的声音,但这阵骚动马上停止了,大厅重归寂静。爵士乐也停了。黑暗中只有踢踏舞鞋的声音,古怪地让人们的神经焦虑起来。

这时,黑暗中传来恐惧的呻吟……

“啊,黑暗中有东西。哦,是猫!猫!猫在攻击我!”

砰!枪声。惨叫声。有人跑过大厅。

“谁都不许动!警察!开灯!开灯!”是等等力警官的声音。

三分钟后,啪地一声,像是愚弄人们似地,电灯亮了。

佐伯诚也倒在喷水池边。等等力警官抱起他。显然,佐伯诚也这回是被击中心脏,当场毙命,两手紧紧抓着衣领……

等等力警官抬眼注视对角线方向,枪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在那里站着的是爵士乐歌手江口绯纱子,脸色比身上的纯白晚礼服还要白。而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手枪。

保镖镰田梧郎紧搂着绯纱子的肩膀,老板娘雪枝单手扶着包厢靠背,惊恐地看着绯纱子手里的枪。五六步远的地方,支店长日置重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看看倒在喷水池边的佐伯诚也,又看看江口绯纱子。

突然,卡巴莱酒馆内嗡地一声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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