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登先生已经在皮姆广告公司工作一周了。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学会了以下这许多事情:在一个四英寸的版面上平均可以塞进去多少个单词;阿姆斯特朗先生对精心绘制的版面非常感兴趣,而汉金先生却认为美术工作实在浪费撰稿人的时间;使用词语“纯的”是危险的,因为,如果轻率的使用,就会把广告委托人置于危险境地,随时会受到政府监察人员的指控,因此,像“质量最好的”、“最好的配料”、“在最适宜的条件下包装”这样的词汇在法律上没有风险,也因此是安全的;像“给了某地某地的模具工厂雇员们数以千计的工作机会”和“完全英国制造”,无论如何,在表达的意义上都是不同的;英格兰北部的人们喜欢成味的黄油和人造黄油,而南方人则喜欢新鲜的;晨星报不会接受任何带有“治愈什么什么”字样的广告,但是却不会反对使用“减轻痛苦”或“改善症状”之类的词语,还有,进一步讲,任何商品如果声称能“治愈”什么,那么,它恐怕就不得不申请成为专利药品,那就得花一大笔钱;最有说服力的广告词通常是用讽刺的口吻写出来的,一则能让人们相信产品真正价值的广告总会造成——因为某种原因——写作手法的匮乏和平淡;如果,你要是极度牵强附会,一则广告的标题就能够曲解出下流淫秽的含义,而这样的含义又恰恰是英国广大公众能绝对无误地理解出来的含义;美术室的艺术家们最大的目的就是竭尽所能把广告词从版面上挤出去,而与此相反,撰稿人就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恶棍,他的阴谋就是用无聊的废话占满整个版面,不给广告插图留一点儿空间;版面设计员,一名温顺的蠢蛋,夹在中间,可怜巴巴地拼命要使双方和解;此外,所有部门的人又都一样,痛恨那些广告委托人,他们总是坚持用礼品券、免费赠品、当地代理名录以及无聊而又难看的写实卡通把版面设计搞的污七八糟,既伤害了他们的个人利益,又让所有设计广告的人憎恶。

在没用任何人的帮助下,他熟悉了占据两层楼的广告公司各个办公室的位置,而且竟然还知道了上楼顶的路,在那里,通信员们在他们头儿的注视下做每天必做的体育锻炼。

而当天好的时候,那里还能很好地欣赏伦敦美景。他认识了一些客户经理,而且有些时候,能当场想起哪一个客户的广告业务是由哪一个客户经理负责。而对于他自己,他发现他已在本部门的同事间建立了一种亲密的朋友关系。公司有两位总撰稿人,阿姆斯特朗先生和汉金先生,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聪明才智和个人喜好。比如像汉金先生,从来不会接受一个在题目里含有形容词“重大的”广告;阿姆斯特朗先生不喜欢任何含有法官或犹太人图片的广告设计,而且有一次,威福莱茨烟草公司出产一种叫做“铁面法官”品牌的香烟让他痛苦不已,以至于他不得不把该客户其他所有的广告业务都转交给了汉金先生。科普雷先生,是位上了年纪又非常严肃的人,早在私立学校和大学培养撰稿人的热潮开始之前就进入了这个行业,拥有一种非凡的诀窍,能给罐装或袋装食品写出让人垂涎欲滴的广告词,大有造成人们消化不良的趋势。而对于他本人,任何罐装或袋装的食品都是有害的,他的食谱仅局限于半熟的牛排、水果和全麦面包。在他做过的事情当中,惟一能让他真正喜欢的就是给本伯利全麦面粉写广告。而当他的那篇给本伯利写的颂文——说本伯利全麦面粉能解脱人们烤面包的痛苦——被粗心的英格拉比无情地废掉的时候,他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沙丁鱼和鲑鱼罐头广告方面,他无人能敌。

英格拉比则专门研究那些谄媚顾客的广告,像二十人茶点(“深受时代宠儿欢迎的茶点”)、威福莱茨(“在阿什科皇家赛马场,在考斯皇家快艇俱乐部,你会看到那些有鉴赏力的人们专门享用威福莱茨香烟”)、法利鞋袜(“无论是大脚还是小脚,法利都会让你拥有一个良好的立足点”)。

他住在布鲁斯伯里,是一名文学上的共产主义者,穿的是一色套头毛衣和灰色法兰绒长裤。他醒悟得既早又彻底,是皮姆培养的最有前途的撰稿人之一。在做完威福莱茨和时髦的鞋袜广告后,他几乎变得对任何类型的广告都产生了兴趣,而且在风格上也趋向于写“睿智型”的广告,说他“睿智”

是因为它表现得恰到好处。

米特亚迪小姐,拥有多少与他们有些相近的智力结构,除了女士用品外,几乎什么样的广告都能写,而在女士用品方面威利斯先生和加勒特先生则是更胜一筹,尤其是前者,他写出来的文胸和面霜的广告,都带有一种特别的略带哀愁的美感。就凭他的这种能力,他所挣的应该超过他现在的工资。总体说来,广告创作部的人们能够和谐地一起工作,能以一种互助的精神彼此协助创做广告,而且一天从早到晚挨个办公室串来串去。惟有两个人布莱登无法与其建立友谊,其中一个是科普雷先生,他对每一个人都十分冷淡;还有威利斯先生,他对布莱登始终有所戒备,布莱登搞不懂究竟为什么。若不是这样的话,创作部对他而言就再好不过了。

此外,这个部门还是个多话的地方。布莱登一生中从未遇见过这样一群爱说话的人,也从未有过这么多的闲暇去闲言碎语。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种环境下竟然任何工作都能完成,不论方式怎样。这让他想起了在牛津的日子,那时候的论文总是在俱乐部开会和户外体育活动之余,神鬼不知地就写完了,而那些考试前几名的同学们总是吹嘘,自己一天学习从不超过仨小时。而现在的环境是再适合他不过了。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家伙,而且还像一头年幼的小象一样拥有无尽的好奇心,而最让他感到快乐的莫过于当他沉浸在为苏波公司(“能让星期一变得心情第一”),或是为武氏牌吸尘器(“武氏道,尘埃净”)创作广告的时候,被创作部的某一个家伙毫不客气地给打断,这些家伙早已厌倦了广告创作,一门心思就喜欢聊天。

“喂!”一天早上,米特亚迪小姐叫了他一声。她是顺便到他办公室向他请教曲线球的问题——“假小子”太妃糖的经营者们决定在一系列的板球赛事上投放广告,广告的开头都是“噢,多棒的下手球啊”或者“呀!那是个脚前球”,接下来用不同的曲线引出太妃糖的各种优点的曲线值——而在最高点处,加上一句“畦!这是一个曲线球”。

布莱登用铅笔在纸上画图解释曲线球是怎么回事,而且还在走廊里用铁面法官烟草的小铁简烟盒作示范(示范时差点儿没打中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头部),然后又进一步探讨了标题中用“哇”和“呀”的不同好处,但米特亚迪小姐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要离开的征兆。她坐在布莱登的写字台旁,开始画起了漫画。从她的漫画里看得出她有一定的功底,当她叫出那声“喂!”的时候,她正在铅笔盒里找橡皮。

“什么?”

“那是小迪安的圣甲虫护身符。它本应该早就送还给他妹妹的。”

“噢,是吗!是的,我早就看到了,但不知道它是谁的。挺不错的。尽管它不是埃及的而且年代也不久远,但它是真正的缟玛瑙。”

“那可说不准,但是迪安喜欢它。他认为它是个十分灵验的吉祥物。他总是把它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或者在上班的时候放在桌子上。如果那天他把它带在身上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摔下楼梯了——至少,他说过这个东西管用。”

布莱登把那个圣甲虫摆放在了手掌心。它有大拇指的指甲盖儿那么大,有些重量,刻痕不深,除了一侧有一小道划痕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十分光滑。

“迪安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对死人用不着说坏话。但我非常不喜欢他。我认为他是个相当令人讨厌的小东西。”

“哪些方面让人讨厌?”

“首先,我不喜欢他交往的那些人。”

布莱登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不,”米特亚迪小姐说,“我说的意思和你想的不一样。可是,我是说,我不能告诉您那些事情。但他过去常和德·莫丽那些人混在一起。我想他以为那样做很聪明。幸运的是,那位卖淫女孩自杀的那个轰动的夜晚他不在场。如果他的员工卷入一件丑闻,皮姆肯定会羞得抬不起头来。皮姆这个人很特别。”

“你说的这个下流坯子死的时候多大岁数?”

“噢,我想大概有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岁吧。”

“他怎么会来这家公司呢?”

“和我们大家一样,我想是需要钱吧。他是不得不找份工作。没有钱你怎么能过上放荡的生活,而且他也不是个一般人,你知道吗。他父亲是个银行经理什么的,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想年轻的维克托不得不出来挣钱养活自己。但他知道怎样照顾好他自己。”

“那他是怎样和那些人交往呢?”

米特亚迪小姐冲他咧嘴一笑。

“我想是有人选中了他吧。他长得有点帅气。我想你是在取笑我,死神·布莱登先生。你和我一样很清楚那些事情。”

“你这话是对我睿智的恭维还是表扬我的美德呢?”

“你怎么会来这家公司远比为什么维克托·迪安来这家公司让人感兴趣的多。公司付给没有经验的新手撰稿人一周四英镑——大概刚够买一双你脚上穿的鞋吧。”

“哈!”布莱登说,“你这是以貌取人!很显然,亲爱的小姐,你从不在真正的伦敦西区购物。你们这些人是花钱只买物有所值的东西。我敬佩你,但不会效仿你。不幸的是,这世上有些东西没有钱是得不到的,比如火车票,或者是汽油。但我很高兴你能看上我这双鞋。在阿凯德的拉芝能买到这种鞋,而且,和法利时尚鞋袜不同,这是那种真正能在皇家阿什科赛马场见到的牌子,有品位的男人经常在那里聚集。他们那里有一个女士用品部,如果你在那里提我的名字你会——”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你选择从事广告业作为补贴己用了。”米特亚迪小姐清瘦的面庞上不见了疑惑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嘲笑。“那么,我想我得接着处理‘假小子’太妃糖广告了。谢谢你提供的关于曲线球的内幕消息。”

在她离去关上门后,布莱登沮丧地摇了摇头。“太大意了,”他嘟囔道,“险些露了马脚。噢,还好,我想我最好还是干点活吧,而且要尽可能装的和真的一样。”

他伸手拿过一个文件夹,里面塞满了纽莱丝广告的校样,开始认真研究起来。然而,他没能安静的太久,也就几分钟后,英格拉比慵懒的走了进来,嘴里的烟斗正嘶嘶地燃烧着,冒出浓烈的烟味,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

“我说,布鲁尔在这儿吗?”

“我不认识他。但是,”布莱登补充道,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可以在我屋里搜一搜。牧师的忏悔室和楼梯密道你随便搜。”

英格拉比在书架上随便地翻了翻。

“肯定有人把它藏在衣服兜里了。不管他了,你怎么拼onhotonth010gos?”

“啊!我能拼出来。我还能拼出来Aldibomntopho一sio呢。填字游戏吗?”

“不,是铁面法官的广告标题。有趣儿吧?我想我们得忍受一周的灰尘和噪声了。”

“为什么?”

“法院的判决要被严厉执行。有人认为铁楼梯不宜继续使用。”

“谁呀?”

“董事会。”

“噢,胡闹!他们不允许那样做。”

“你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权利那样做,不是吗?”

“也没有时间。”

“啊,我想是的。”

“你看起来感到很震惊。我开始在想,对于这件事你不是有什么私人情感在里面吧。”

“噢,上帝呀,怎么会呢,我干吗要那样?那只是原则问题。那条楼梯似乎可以用来除掉不适宜的人。我琢磨那位已故的维克托·迪安是个不大受欢迎的人。”

“噢,这个我可不知道。正如你所说的那样,除了有些不太可靠,不接受皮姆的思想外,我还真没看到他有什么邪恶的品行。当然了,米特亚迪那群女人们讨厌他是真的。”

“为什么?”

“噢!她是那种正派的女人,不容忍任何品行不端的人。这和我不同,我的座右铭是,我活我的你活你的,但要保护你自己的利益。纽莱斯广告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没动呢。我一直在想给‘二十人一先令’茶叶起个名字。据我对汉金的理解,对这种茶叶,他认为除了便宜就没什么别的可以宣传的了,那都是用其他茶叶剩下的节节末末制成的。它的名字一定要体现出它纯粹的价值和品质。”

“为什么不叫它‘家用混和茶’呢?还有什么名字听起来比这更可靠,更能暗示它的经济实用呢。”

“好主意。我会向他建议这个名字的。”布莱登打着

哈欠说道,“午饭吃得太多了。没想到下午两点半还得工作。这不正常。”

“干这一行做什么都得用非正常的方式进行。噢,我的天哪!你看那个手拿着托盘,盛着东西的人,又来找你送活儿来了!别过来!走开!”

“很抱歉,”帕顿小姐心情明快地说,托盘上放着六只碟子,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灰色的、像粥一样的东西,“但是汉金先生问你是否能尝尝这些麦片粥,然后作个报告呢?”

“亲爱的姑娘,看看现在是几点!”

“是的,我知道,这的确有点不是时候,不是吗?他们都标上了A、B和c,这是问卷表,如果你能用完汤匙后还给我的话,我就可以让人洗干净给科普雷先生用。”

“那会让我呕吐的,”英格拉比抱怨道,“这是哪家公司的?是琵波迪公司的吗?”

“是的——他们推出一种罐装麦片粥——笛手佩雷池。不用煮,不用搅拌——只需加热罐体。你看商标上的吹笛手。”

“听我说,”英格拉比说,“快点去麦卡里斯特先生那里,让他尝尝。”

“我去过了,但他的报告是不被认可的,所以不能打印上交。这里有糖和盐,还有一罐牛奶。”

“你看,我们为公众服务得遭什么样的罪呀!”英格拉比厌恶地嗅了嗅麦片粥,不情愿地拿起汤勺。布莱登严肃地用舌尖品尝起来,并示意帕顿小姐留下来。

“好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这个调查表拿下去吧。A样:较好、麦粒完整,甜味坚果味道十足;一种充满大男子气的麦片粥。B样:甜味适中、工艺精细、味道缠绵、只是欠缺——”

还没等他说完,帕顿小姐就进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而英格拉比,一个憎恨嗤笑的人,转身跑掉了。

“给我说说,永远美丽的女神,”布莱登先生问道,“我那可怜的前任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为什么米特亚迪小姐恨他,英格拉比的恭维之词为什么总是多少有些鄙视?”

对于回答这样的问题帕顿小姐不存在困难。

“为什么,那是因为他做事不干净。他总是到处闲逛,窃听别人的想法然后说成是自己的。如果有人向他建议某个标题,而恰好阿姆斯特朗先生或汉金先生喜欢的话,他是从来不说出处的。”

这样的解释似乎让布莱登很感兴趣。他一溜小跑冲下走廊,一头撞开了加勒特的办公室门。加勒特正面无表情地写着关于麦片粥的反馈报告,听到撞门声,嘴里不满地嘟囔着抬起了头。

“希望我没在关键的时候打断你的思路,”布莱登解释道,“但我确实想问你点事情。我的意思是说,那只是一个关于礼节的问题,也就是说,对那些不知道的事情该如何办理才符合规矩。我的意思是,这么说吧!你看,汉告诉我让我给一种卖一先令的茶叶起个名字,我就胡乱起了几个名字,不久英格拉比来了我办公室,我就问了他一句‘你想怎么叫这种茶叶?’之类的话,而他回答说‘叫它家用混和茶’,然后我说‘哇,这名字让我茅塞顿开’。因为它让我开了窍,就像一条毛毛虫突然落到你身上一样,让你感到震颤。”

“那么,那又怎样?”

“是这样,刚才我和帕顿小姐谈论迪安那个家伙,你知道的,那个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我们谈论为什么我们这里有那么一两个人不是很喜欢他,而她对我说,那是因为他经常从别人那里寻找创意,加上一些自己的东西后把他们提出来。我想知道的是,向别人请求帮助合乎这里的规矩吗?英格拉比没告诉我这些,可是当然了,如果我——”

“啊,是这样的,”加勒特说,“这里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尤其是在这条走廊上。如果你得到了什么帮助,你是可以以你自己的名义提出来的,但是,如果阿姆斯特朗,或无论是谁哪怕就是注意到了这个创意并开始说一些恭维的话,你就应该承认这事实上是别人的创意,而你自己只是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噢,我明白了。啊,非常感谢。但是,我想,如果别人听完后跳得老高,说这是他自1919年以来听到的最愚蠢的创意,这样的臭名你也只好自己承担了。”

“那当然。如果这时你说出那是别人的创意是再愚蠢不过的了。”

“噢,知道了。”

“迪安的问题首先在于它是背着别人偷窃他人的创意,而后又在汉金那里把功劳戴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听我说,我要是你是不会过多地请求科普雷或威利斯帮忙的。他受的教育没有教会他们把自己的听课笔记借给别人。他们拥有的是一种寄宿学校的理念,那就是人要自食其力。”

布莱登再一次向加勒特致谢。

“如果我是你,”加勒特继续说道,“就根本不会和威利斯谈起迪安。他们有过节——我说不清是什么。不管怎样,我只是认为应该警告你。”

布莱登几乎有些感激涕零。

“在一个新地方落下脚真是很容易,不是吗?我对您的帮助是最最感激的。”

很明显,布莱登先生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因为刚过了半个小时他人就已经来到了威利斯的办公室,而且还把关于已故维克托·迪安的话题重新说了一遍。得到的答案是一个明确要求,要求布莱登先生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威利斯先生根本就不希望谈起迪安先生的事情。除此以外,布莱登意识到他们的谈话让威利斯感到极其窘迫且万分痛苦,就仿佛谈起了淫秽话题一般。他感到困惑,但没有放弃不谈的意思。

威利斯,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一支铅笔,过了一会儿终于抬起了头。

“如果你想卷入迪安的游戏,”他说,“你最好从这里走开。我不感兴趣。”

“什么游戏?我不认识迪安。在我来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他。你为什么要斥责我?”

“如果你不认识迪安,你为什么要提起他?他和一群我、毫不关心的人在一起鬼混,就是这样,而且从你的外表来看,我应该说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放荡的人。”

“德·莫丽那伙人吗?”

“在我面前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没有多大用处,不是吗?”威利斯蔑视地说。

“英格拉比告诉我迪安跟一群特别放荡的年轻人混在一起,”布莱登不嗔不恼地说道,“但是我从未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他们也肯定会认为我非常守旧。他们一定会,真的。此外,我也不认为认识这些人会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他们中有些人真的很淘气。皮姆先生难道不知道迪安也属于那种‘放荡一族’吗?”

“我想他不知道,否则他早就让他滚蛋了。不管怎样,迪安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

“什么干系都没有。我只是对他好奇,就是这样。他似乎在这里是个不适宜的人。好像没有接受多少皮姆的思想精神,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

“是的,的确如此。但是,如果你愿意听我建议的话,你最好别再打扰迪安和他以前的那些朋友们,否则这里的人是不会喜欢你的。迪安在有生之年所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从那条楼梯上摔了下去。”

“无论人们多么的不喜欢他,但对一个不在世的人,这似乎仍然有些过于残酷。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有人爱过他。这正像一句歌词所说的那样:因为他一定是某个人的儿子。他没有亲属吗?至少他有一个妹妹,不是吗?”

“你究竟为什么想要知道他妹妹的事情?”

“我没想。我只是问问,仅此而已。啊,我想我该走了。我非常喜欢我们的谈话。”

威利斯皱着眉头龟缩在椅子上,而布莱登在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后就到别的房间搜寻信息去了。通常情况下,打字室总是消息最灵通的。

“他只有个妹妹,”帕顿小姐说,“她和丝卡耐特女士用品公司有些关系。她和维克托一起租了间小公寓。公寓刷的油漆不错,但是颜色很傻。我想我就见过她一次。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们的威利斯先生在感情方面曾经遭受过严重挫折,但似乎没给他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噢,我明白了。”布莱登说,心情十分高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翻阅他的文件夹,但他的思绪却跑到了别的地方。他起身开始踱步,然后坐下,再起身,眼睛盯向窗外,最后又回到办公桌前。然后,从一个抽屉里,他拽出一张纸来。纸上写着去年的一串日期,而且在每个日期的后面又附着一个字母,就像下面这样:一月七日G一月十四日0一月二十一日A一月二十八日P二月五日G抽屉里还有另外一些纸,上面的笔迹是一样的——可能都是维克托迪安的,但是,惟有这个单子似乎让布莱登先生产生了无限的兴趣。他认真地研究着那张单子,那种认真劲儿在一般人看来是不值得的,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折起来,放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是谁和谁,多少次,为了什么,在什么地方?”布莱登先生的思绪在自由地飞翔。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或许这是一个把苏波公司的产品卖给那些傻蛋的天才计划。”他自语道,然后就开始严肃地研究起他的文件了。

皮姆先生,皮姆广告有限公司的首席天才,通常在和公司新职员会面之前会给他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去适应自己的工作。他的理论是,在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本质有所了解之前,任何的说教都是无用的。他是个有良知的人,而且十分小心地把和公司的每一个人,男人、女人和孩子,处好私人关系放在首要位置,上到部门的头头们,下到通信员,而且,他没有任何左右逢源的天分或是迷人的风度,紧紧依靠一种严格的原则去实现他的目的。大概在一周左右,他会派人把刚来的新人叫来,向他们询问工作情况,了解他们的兴趣,然后开始他著名的布道,讲解广告之道。如果他们能通过这种残酷的考验——通常那些紧张的年轻打字员们会在这样的压力下崩溃,然后接到解聘通知——就会被列入每月一次的参加茶会的人员名单。茶会通常是在那间小会议室举行。二十个人,都是从各个级别各个部门挑选出来的,聚集在皮姆先生权威的目光下,享用和往常一样的茶水,额外还配有公司餐厅制作的火腿三明治以及戴瑞费尔德斯有限公司提供的点心,并且彼此相互娱乐,时间是一个小时整。茶会的目的是为了增强部门间的感情,更进一步是为了增强全体员工间的感情,还包括对公司外的感情联系。茶会通常每半年要经过严格的评估,以观成效。除了茶会这类的小乐子之外,还有由部门和客户经理参加的非正式晚宴,通常是在皮姆先生的私宅里举行,在那里曾经一次解聘过六名雇员。欢乐的晚宴最后会在摆上两张桥牌桌子之后结束,打桥牌分别由皮姆先生和皮姆夫人主持。对于那些客户经理秘书们、低级别的撰稿人和艺术创作员,一年里会被两次邀请参加家庭招待会,招待会上有乐队,舞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高级员工通常应该参加这种招待会,并作为招待为他的下级们服务。对于那些小职员和打字员们,公司会举办打字员花园派对,派对上可以玩网球和羽毛球;而对于办公室通信员们,有每年一次的通信员圣诞招待会。每年的五月,会举办全体员工参加的,每年一次的晚宴和舞会,在这次晚宴上公司会宣布员工年终奖金的数目,而且人们会在表达忠心的热烈祝词中为皮姆先生的健康干杯。

依照这一套繁杂程序当中的第一项,从布莱登第一次在皮姆公司露面还不到十天,皮姆就召见了他。

“啊,布莱登先生,”皮姆先生说,脸上的笑容就像开关一样“啪”地一声打开,然后就紧张地猝然而止,“你现在干得怎么样啊?”

“噢,相当不错,谢谢您,先生。”

“感觉到工作难吗?”

“有点儿难,”布莱登坦诚地说道,“得承认在掌握工作的技巧之前有些难。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想必您懂我的意思。”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皮姆先生说,“和阿姆斯特朗先生以及汉金先生还处得好吗?”

布莱登先生说他感到他们非常友善且乐于助人。

“他们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皮姆先生说,“他们似乎认为你会成为一名不错的撰稿人。”他再一次露出微笑,而布莱登也只好厚着脸皮咧嘴一笑。

“在现在看来一切还好,您说不是吗?”

皮姆先生突然站起身来,推开了那扇把他和秘书的办公室隔开的门。

“哈特丽小姐,不介意去维克斯先生那里一趟吧?让他查一下达林斯公司经费的详细情况,把结果给我拿来。你最好在那里等他查完,把结果直接带回来。”

哈特丽小姐意识到她将被剥夺聆听皮姆先生关于如何从事广告业的布道机会——这主要是由于办公室木制的隔板太薄,以及皮姆先生洪亮的嗓音,那种哈特丽小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起身顺从地离开了。

这就意味着,当维克斯先生整理材料的时候,她可以和罗塞特小姐以及帕顿小姐好好地聊一聊了,而她自己也不急着回来。罗塞特小姐曾含蓄地说过,威利斯先生暗示过关于布莱登先生的几种可能的可怕来历,而她又非常想知道最新的进展如何。

“好吧,”皮姆先生说,用舌头迅速地舔了一下双唇,似乎想振作起来去面对一个不愉快的会晤,“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布莱登先生,心情十分放松,胳膊支在常务董事的办公桌上,伸头凑向前去,压低了声音和皮姆先生谈了有一段时间,而皮姆先生的双颊变得越来越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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