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安城内,每日的热闹是从小摊小贩们,以及街上的早点铺子开始的。还有那些摸黑上朝的官员们。

这等事情辛苦,却也是殊荣,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在五更天就洗漱穿了朝服往皇城赶的。

比如镇北候就没有这份殊荣。

老镇北候只生了宁谦这个独子,身体又一向病病歪歪,等到南平郡主进了门,将嫡长孙抱到自己院子里,便三不五时的病一病,这等情景直到嫡长孙到了十二岁年纪,才撒手西去。

老候爷过世,自然是宁谦这位候府世子承爵,南平郡主便成了候府名正言顺的候夫人。

檀云院里的烛火燃了一夜,到了天亮,福嬷嬷才小心进去,将蜡烛吹熄了,往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前一立,小声轻唤:“夫人,要不要起身?”

闭着眼睛一夜未曾睡去的候夫人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揉揉一抽一抽发疼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阿福,候爷可曾回来了?”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陪嫁丫环,等她嫁进了镇北候府,又顺应郡主之意嫁给了候府管事,在整个镇北候府很是体面。

她再体面,主子日子过的不好,她也不敢懈怠。

福嬷嬷上前去扶了候夫人起身,很是委婉的劝解她:“夫人,候爷在外事忙,许忙完了就回来了。”心里也替郡主不值:候爷又无官职在身,有什么可忙的?

候夫人冷哼一声:“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又被哪个狐狸精勾住了!”她一夜未睡,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生出一股想要将房里东西砸碎的冲动。

老镇北候身子骨一直不好,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便歇在家里,不曾在朝上当过差。而候府世子宁谦倒是生的一表人才,又有几分学识,原本也在朝中任职,只因与南平郡主之事,未成婚之前便被罢官解职,令在家反思。

这一反思便是十几年,直到南平郡主生的宁景世都可以说亲的年纪,还不见镇北候宁谦返朝的迹象。

男人赋闲在家,除了去外面与文人士子诗酒唱和,便是沉湎在女色之中,谓曰:忘忧。

福嬷嬷倒是想劝南平郡主看开点,她与宁谦这辈子开头就很糟糕,真在一起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起先宁谦还能忍着点南平郡主的脾气,只后来在家闲置太久,原来那一份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想法没了盼头,便剩了满腹的怨气。

南平郡主的娘家再尊贵,真嫁到了镇北候府,又生了一双儿女,哪里能够如少女时随心所欲?

这时候再提和离,岂不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看了笑话?

就算如今在长安城的女眷之中,哪怕外间传着宁谦的风流韵事,真捅到了南平郡主面前,她还得强撑着笑意替宁谦将这事圆过去,“我家候爷在外间与人喝几杯酒听个曲儿,倒是劳动旁人记挂着,真是谢谢了。”

这等事情,就算是往宫里去说,也无人替她作主。

谁让当初她哭着喊着非要嫁给宁谦呢?

只不过镇北候在外面风流归风流,府里抬进来的两房妾室在南平郡主的手段之下,并无所出,总算是令人欣慰之事。

南平郡主在福嬷嬷的服侍之下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又有女儿宁景兰前来请安,陪着她说话解闷,一起用早饭。

宁景兰已经十二岁了,不光生的颇有几分当年南平郡主的风姿,就连脾气也有几分南平郡主的影子。福嬷嬷在她面前说话一向小心,这么个花朵儿一般的姑娘,却呛口得很。

宁景兰进来便问起宁景世来:“哥哥呢?怎的今日没来?”

镇北候爷自己三不五时便在外间留宿,原本两个儿子,长子原是老候爷管着,长到十岁上宫里给皇子们选伴读,送了两个儿子进去,南平郡主巴望着选了自己的儿子,还特意在晋王面前念叨,最后送出宫的却是宁景世。

宁景行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三皇子母妃早已过世,一向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后又有嫡出的太子,三皇子便不大显得出来。

但真到了选伴读的时候,三皇子反倒吃香起来。

他在皇后宫里长大,向来对太子是言听计从,不似贵妃宫里出来的二皇子,今上既宠,隐隐还有跟东宫太子别苗头的意思,真被二皇子选中去做伴读,将来是福是祸可就真难预料了。

太子早已经读书,身边已有伴读,此次不过是给十三岁的二皇子与十二岁的三皇子选伴读。

路上兄弟俩同车进宫,宁景行便叹气:“做皇子伴读,定然是要有些真本事的。”

宁景世便洋洋得意:“到时候看我的!”十分的看不起宁景行。

这个兄长养在祖父身边,平常便话不多,还有些唯唯诺诺,完全不似他在般在镇北候府里撒着欢的玩耍淘气。

等真到了宫里,听得二皇子也喜欢拳脚功夫,宁景世便非要与二皇子一较高下,被府里那帮侍卫们捧着,他也练了一套拳法,只当自己拳术无敌,完全无视了二人的年龄差身高差。

宁景行倒是苦劝:“二郎别瞎说,你那点拳法,在二殿下三殿下的面前就别再班门弄斧了。”

宁景世在南平郡主身边常听得她咒骂宁景行,对这位兄长向来并无尊重,还当他劝着自己是不安好心,怕自己出了风头,宁景行便不能留在宫里做伴读。

他彼时还是六岁多的幼童,哪里懂得面上掩饰的功夫,又立誓要在皇子们面前大放光彩,好压倒宁景行一头,留在宫里做皇子伴读。

因此宁景行越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便越当这兄长不安好心。

寻常时候二人关系可没这么亲近,宁景行这么巴巴的来劝,宁景世能听他的才怪。

他劝的越厉害,宁景世越不相信他,偏要反着来。

那日前来参选的可不止镇北候府一家的儿郎们,还有好几家权臣家的孩子,秦少安便是其中一员。

宁家这兄弟俩的情形不止这些小郎君们瞧见了,便是宫里负责选拔的官员都瞧见了,心里不由嘀咕宁景行,小小年纪倒是个沉稳的,还知道护着弟弟,可惜弟弟不领情。

这也难怪,南平郡主自进了镇北候府,王氏生的嫡长子便一直在老候爷身边抚养。

知道的便道老候爷不想让儿媳妇养这孩子,完全没给过她这机会;不知道的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只道她逼死了人家母亲,竟然连孩子也不放过,老候爷病歪歪的还得照管嫡长孙,可不是因着南平郡主不慈心毒吗?

最后宁景世被二皇子揍成了猪头,送出宫去,宁景行却被留了下来,以大方得体的应对,最终做了皇子伴读。

南平郡主在府里破口大骂:“下贱种子,就跟他那亲娘一样,就算是死也要占着原配的位子。”

可不是嘛,王氏当初若是选择和离,或者被休,那宁景行这嫡长子的位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以后这府里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但王氏自缢而亡,这辈子宁景行都占着镇北候府嫡长子的位子。不但如此,老候爷一直觉得宁家愧对王氏,待宁景行十分疼爱,谁都知道他是抚养在老候爷身边的,南平郡主想动手脚也不容易。

为此南平郡主将自己房里的瓷器都砸了一轮,还跑去晋王府将晋王埋怨一番:“父王不是说疼我吗怎的二郎连进宫做伴读的资格都没有?”

晋王与今上兄弟情深不错,可是架不住外孙是个熊孩子,年纪又过小,比之十岁的宁景行小了三岁多,在候府又被南平郡主惯的不成样子,进了宫也不知收敛。

他倒是腆着老脸进宫与今上说和,“宫里进来的孩子也不少,阿宁又是孩子心性贪玩,皇兄就让他也在宫里玩玩嘛。”

这次二皇子三皇子各选了四名伴读,人员可不算少。

今上深深瞧一眼晋王,也十分头疼:“皇弟有所不知,你家那外孙子若是稍微像点样子,就算瞧皇弟面上,难道朕还能不留下他来?只他在宫中当着众人的面也对兄长连番辱骂,一点恭敬也无。做兄长的虽然年纪小小,却是个沉稳有度不计较的,一再护着他。朕倒是想看到兄弟和睦友爱,将你这外孙子留在宫里,难道让朕的几个皇子也学他这模样来?”

这症结还在兄弟不睦上。

晋王可也不傻,回头便苦劝女儿,“你平日也该教教阿宁,好歹出去了面儿上得过去。”

南平郡主听得晋江讲起宁景行在宫里如何苦劝宁景世,反激起了宁景世的好胜之心,满肚子火越发压不住了:“我就知道这下流种子没安好心,这哪里是在劝阿宁,分明是要给阿宁使绊子!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回府去就向宁谦告了一状。

可惜对于男人来说,俩儿子送进宫去参选,不管是哪个儿子做了皇子伴读,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还要反回头来劝南平郡主:“他那么小的年纪,哪里会给人使绊子?原就是想着兄弟俩一起进宫,可不得劝着些弟弟嘛。你也该管管二郎了,他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长大了谁还能管得住?”

南平郡主真是又气又伤心,联想到王氏死去七年,他如今对王氏的儿子看顾,可不就是对王氏还有旧情吗?

为此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分房睡了数月,趁此机会宁谦又将个丫头给收用了,南平郡主别提多心堵了。

可不让宁谦一语成谶,宁景世渐渐长大,果然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再也不管不住了,如今就随了宁谦的风流性子,家里再有千娇百媚的通房丫头,时不时还要宿在外面不回来。

南平郡主一夜没睡,为着镇北候伤神,再提起儿子来,简直是胃口全无,草草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去了,捂着脑袋打发闺女:“阿兰自己去玩,娘头疼,去睡会儿。”又哪里睡得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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