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五十八分

波特坐在窗前,用莱卡双目镜望着,在他身后是年轻、暴躁的侦探莎伦·福斯特——十分钟前她飞快地驾着摩托车从另一个战场赶来——正紧张地踱着步,像水手那样咒骂着路易斯·汉迪。

“汉迪你这个浑蛋,”她吼着。像许多女军官一样,福斯特具有果断、严肃的坚毅,她别致的金发束成马尾辫,脸上透着无法掩饰的美丽。

“好久不见了,你这个婊子。你现在是侦探了?”

“是,我得到了提拔。”她弯下身子,斜着眼透过指挥车的窗户望着屠宰厂,她的头离波特的头只有几英寸远,“你这一生都干了些什么,洛?除了败坏人性的高贵?”

“嗨,我正为我的成就感到骄傲呢。”扬声器里传来波特早已熟悉的冷笑声。

“我己经知道你是个笨蛋。他们可以把你写本书了。”

波特看清了福斯特的做法。这与他的风格不同。他宁可选择更随和的方式,威尔·罗杰斯风格。必要时他也会表现出强硬,但是他竭力避免这种格斗,这很容易升级为感情冲夹。亚瑟·波特从来没有同玛丽安开过玩笑,也没有和朋友开过玩笑,但是有时候与某些劫持者——通常是脾气暴躁、过于自信的罪犯——开玩笑。这个年轻女人的风格奏效了:说尖刻的话,互相交换意见。

波特继续盯着屠宰厂,非常希望能看到梅勒妮。最后一个学生,艾米丽,被建筑后面小船里的斯蒂尔威尔的部下发现了。通过法兰西斯,小姑娘解释说梅勒妮把她送出来,然后又回去救哈斯特朗太太去了。但是那是二十分钟之前的事,没有人看到最后两名人质逃出来。波特估计汉迪已经发现了她。他非常想知道她是否安全,但是不能打断正在进行的谈判。

“你是个笨蛋,洛,”福斯特继续说,“你可以乘直升机逃走,但是他们会抓到你。加拿大?他们会很快引渡你这个笨蛋,比你想象的快得多。”

“他们得先找到我。”

“你认为他们穿着红夹克,戴着护林熊帽子,吹着口哨追赶行凶抢劫者吗?洛,你杀了人——人质和警察。世界上没有一个执法人员会停止追捕你,直到他们抓到你为止。”

勒波和波特交换了一下眼色。波特不安地皱着眉头。她把他推得太远了。波特皱着眉,但是她既没看到也不理会这种表情,不屑于理会一个老人——一个联邦特工的批评。他也感觉到了嫉妒的刺痛。他花费了几个小时建立了与汉迪之间的亲善关系,波特产生了彻头彻尾的斯德哥尔摩效应,这个新来的孩子出卖了这一切,这个金发的浪漫女子,偷走了他的好朋友和同志。

波特小心地冲着电脑点点头,勒波明白了他的意思:与国家执法人员数据库连线。不一会儿,他把屏幕转向波特。莎伦·福斯特只是看上去年轻而又缺乏经验;实际上她已三十四岁,而且作为人质谈判者拥有不凡的记录。在三十次障碍战局中,她二十四次干净利落地达成投降协议。其余的进入白热化状态——人质救援队发动了进攻。当劫持者卷入情感扰乱波动,谈判解决只有百分之十能奏效。

“我更喜欢阿特,”汉迪说,“他不取笑我。”

“真是我的洛,总是寻找捷径。”

“去你妈的!”汉迪怒吼着。

“有些事我一直在想,洛,”她假装害羞地加了一句,“我想知道你是否真的要去加拿大。”

现在波特瞥了德·安吉罗一眼,战术计划需要汉迪和威尔考克斯穿过树林走到直升机那儿。如果福斯特使他想到他们不相信他,汉迪会怀疑有陷阱,一直躲在洞里。

波特站起来,摇了摇头,福斯特瞥了一眼,不理他。勒波和安吉对这种不敬大为震惊。波特又坐下了,比受伤还难堪。

“当然,我要去加拿大。我已经给自己争取到特殊优先权了。我自己亲自同联邦航空局谈的。”

好像他什么也没说,她的南方口音非常刺耳:“你是个杀过警察的人,洛,你在美国任何地方着陆,不管有没有人质,你都是一块死肉。国家的每个警察都熟悉你的脸,还有威尔考克斯,相信我。他们会先开枪,然后查验你流血的身体,宣布事实真相。我告诉你,洛,任何救护车载你去监狱医院都会为抓住你而拥有一段甜蜜的时光。”

波特听了太多她的硬式棒球战略。他肯定她已经把汉迪正好推回洞里。他想伸手碰她的肩膀,但是停住了,因为他听到汉迪说:“没有人能抓住我。我是你遇到的最坏的人,我是具僵尸。”

不是汉迪的话让波特停下来,而是他的语调。他听上去像个受责备的孩子,几乎令人同情。无论她的风格多么不正统,福斯特已经触到汉迪的神经。

她转向波特:“我可以提出投降建议吗?”

勒波、巴德和德·安吉罗都看着波特。

汉迪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很奇怪。突然意识到局面的绝望?或许一个记者广播了联邦人质救援队已经到达,并包围了屠宰厂,汉迪已经从电视里听到了?

或者他也许只是感到厌倦了。

很偶然。一瞬间精力烟消云散。援救队踢开门,劫持者举着冒烟的枪准备出来,他们看见走近的特工,只好坐在地板上,无力地把手举到头顶。

然而也有另一种可能,一种波特不愿意想的可能,那就是这个年轻的女人明显比他强。她一阵风似的赶来,评估汉迪,然后牢牢拴住了他。嫉妒又一次撕扯着他:我该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梅勒妮。什么最有可能拯救她?

波特冲年轻的侦探点点头。“当然,继续进行。”

“洛,怎样才能让你出来呢?”

波特想:让我操你。

“我可以干你吗?”

“你必须征求我丈夫的意见,他会说不行。”

停顿。

“除了自由我什么也不要。而且我得到了。”

“是吗?”福斯特轻声问。

又是停顿,比前面那次长得多。

波特推测:妈的,是的,没有人能把它夺走。

但是,事实上正好相反,汉迪说:“我不想……我不想死。”

“没有人要杀你,洛。”

“每个人都要杀我。我回去,法官会给我一针。”

“我们可以谈谈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柔和了,几乎像母亲一般慈爱。

波特盯着那扇透着黄色灯光的窗户,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他开始相信,今晚他犯了些严重的错误。这些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福斯特转向特工:“谁能保证州法院不判处死刑?”

波特告诉她罗兰·马克斯在附近,派巴德去找他。不一会儿,马克斯钻进货车房,福斯特向他解释了汉迪的要求。

“他会投降?”首席检察官助理冷冷地看着波特,使他感到此前送给马克斯的谴责和奚落全部又退还给了自己。今天波特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正视马克斯的目光。

“我想我能把他弄出来。”福斯特说。

“是的,毫无疑问,我可以保证满足他一切要求。上面盖上红印,还系上丝带。我不能减轻现有的判决——”

“是的,我相信他能理解。”

“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在他胳膊上注射针剂。”

“洛,州首席检察官助理在这儿。他保证如果你投降,他们不会判处你死刑。”

“是吗?”有一阵停顿,传来手盖住话筒的声音。然后——“我的朋友谢泼德也适用同等待遇?”

福斯特皱着眉头,勒波把电脑转向她,她看到了威尔考克斯的情况,然后看了首席检察官助理一眼,他点点头。

“当然,洛,你们两个人。还有别人和你在一起吗?”

波特推想:一个狗娘养的自己遭遇了意外。

汉迪笑了:“发生了一点儿意外事故。”

福斯特询问似的看着波特,他说:“相信已经死了。”

“好吧,你和威尔考克斯。”金发侦探说,“交易谈成了。”

同样的条件,波特通过巴德向他提出过,为什么汉迪现在接受了呢?不一会儿,他便明白了。

“别挂电话,你这个性冷淡的婊子。那不是全部条件。”

“洛,你说脏话时真可爱。”

“我还要一个保证,离开卡拉纳。我杀了那里的一个警卫,我回去他们肯定会把我打死。”

福斯特又看着波特,他冲托比点点头。“给法官打个电话,”他低声说,“迪克·艾伦。”

华盛顿代理首席检察官。

“洛,”福斯特说,“我们现在查一下。”

波特又预测到:我还勃起着呢。让我们来一次吧。

汉迪的声音很愉快,那个旧的魔鬼回来了。“过来坐在我的老二上,我正等着呢。”

“我会的,洛,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在我的乔奇裤里等好长时间了。”

“那就让它在那儿多等一会儿。”

波特匆匆同艾伦通话,后者听完后,不情愿地同意,如果汉迪愿意投降,可以先在州监狱服刑。艾伦还将放弃州里对他越狱一事的起诉,而且不追究谋杀警卫的事。这意味着汉迪直到老死五十年之后,都不必进入任何联邦监狱。

福斯特把这些转达给汉迪,有很长时间的停顿,过了一会儿,汉迪说:“好吧,我们达成协议。”

福斯特扬眉吐气地看着波特,他木然地点点头,目瞪口呆。

“但是我要看到写好的字据。”汉迪说。

“好的,汉迪,我们会安排的。”

波特已经用常规格式写好了条款,他递给亨利·勒波打印出来。

“好了,一切完毕。”勒波说,眼睛盯着蓝色的屏幕,“为好人又得了一分。”

爆发出一阵笑声。看到巴德和其他联邦特工喜气洋洋的神情,波特的脸感到有些热。他也笑了,但是他明白——正如威胁处理小组没人能理解一样——他既赢了,又输了。而且他知道不是他的力量、他的勇气或者他的智力有问题,而是他的判断有误。

这是一个男人最难以忍受的挫败。

“拿着。”勒波说着,递给波特那份打印件。他和马克斯签署后,斯蒂威·欧茨最后一次去往屠宰厂。当他回来时,一脸困惑的表情,带来一瓶王冠啤酒,这是汉迪给他的。

“波特特工?”莎伦·福斯特显然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他抬起头,“你愿意协调一下投降的事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是的,当然。托比,呼叫迪安·斯蒂尔威尔。请他来一下。”

托比打了电话。勒波依然平静地继续往事件日志里录入资料,侦探莎伦·福斯特瞥了波特一眼,他把这种目光看作同情,这是一种屈尊俯就的目光,比胜利者讽刺的笑容更具杀伤力。当他看着她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太老了——好像他这一生所知道的和所做的事,他看待问题的方式,他对陌生人和朋友说的每一句话,在一瞬间,都是过时的,而且毫无用处。

如果不完全是谎言。

他穿着迷彩服,因此没人看到一个瘦男人躺在指挥车后面不远的白桦树丛中。

他的手抓着夜视双筒望远镜,掌心里满是汗水。

丹尼尔·特里梅在这个地方等了一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只见直升机来了,又飞走了。联邦人质营救队赶到了,在附近集合,一辆警察巡逻车飞奔而来,载着一个年轻的女警察。

特里梅已经听到消息,这个消息像火一样在警察中蔓延,那就是汉迪决定放弃抵抗,条件是警方不再追究判处其死刑。

但是对特里梅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

他的警察,年轻的乔伊·威尔逊,还有那个可怜的姑娘今天下午如果没死,洛·汉迪或许可以多活一段时间。他会再杀人,会觉得心满意足,并重新体验他毫无意义的生命引发杀戮之后有悖常理的快乐。

牺牲有时候是必须的。还有谁能比一个战士以正义的名义牺牲自己的生命更崇高呢?

“十分钟后投降。”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特里梅说不清这是一个警察的声音还是从天国降临的天使发布的宣言。无论如何,他点点头,站了起来。他挺拔地站着,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一下军装,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他从来不是一个精心打扮的人。特里梅认为,当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以引人注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时,看上去强壮、坚定而骄傲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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