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轻轻眨眨眼,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当然不是她了,是土著小梨花。

“我们需要把事情弄清楚。”晴明说,“源初羽的那段记忆绝对有问题。记忆里面没有我的存在。看上去你拥有成年后的记忆,但是却不认识我父亲。”

晴明停了停扫了一眼一头雾水的茨木。

“我们先回去吧,看起来天色很晚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梨子点点头,看着他将记忆碎片封印起来。

他们回到船上时,源初羽和芦屋道满已经先回来了。朱雀正在烤海鱼,她一层层往上刷着酱汁,金黄的烤鱼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源初羽在望着大海发呆,芦屋道满不停地在问朱雀一人可以吃几条。

晴明瞥了源初羽一眼,故意扭头问梨子,“你今天看了几个记忆?”

梨子立刻明白他想试探源初羽,立刻说,“看了三个。其中一个是我小时候的记忆。”

“是吗?”晴明笑着说,“运气太好了吧,那么多碎片里都能捡到你自己的记忆。”

“就是这样啊,”梨子点点头,“是我四岁时候的记忆呢。”

面朝大海的源初羽身体微微一僵。

“四岁能做什么呢?”晴明颇感兴趣地问。

“那一次我跟父亲去了赖光将军的家。”梨子说。

源初羽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说下去。

“赖光将军的妻子病逝了,我跟父亲去吊丧。出来的时候还看到了益材大人和夫人。”

“哦,是我父亲和母亲吗?”晴明问,“那么我也一定去了,你没看见我吗?”

“唔,不记得了。”梨子说,“那个时候,晴明大人出生了吗?”

“出生了,”源初羽突然接腔,“晴明跟我一样大。我父亲说,给我接生的产婆刚接完我,后脚就去了益材大人家接生晴明。”

“这么说你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啊?”梨子有点意外。

“好像是这样。”晴明说,他的目光又沉下去,似乎在思索什么。

梨子也沉默下去。源初羽的记忆中明明没有晴明的存在。但是他却说晴明跟他同一天出生。这里面哪里出了差错呢?

“以前你说忘记了小时候发生的事,”源初羽突然说,“那么看完记忆后,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说的话?”

当时说的话?梨子轻轻皱眉。

“你说等紫藤花像瀑布一样,从我家墙壁上直泄而下,你就会再来。如今,紫藤花开满了好几座墙壁,你却住进了晴明的家。”源初羽淡淡地说。

“那句话啊,”梨子微微有些不自然地说,“当时太小了,说过就忘了。”

源初羽轻轻勾起唇角,“你说过就忘的话,我却当圣旨一样好好地听了。没有跟妖怪融合,也没有再跟父亲作对不去学习阴阳术。就因为你说我将来一定会是很厉害的阴阳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挑出了最好的种子想等你来时给你。但是,你说过就忘了。”

梨子垂下眼帘,觉得很愧疚。那个跟源初羽约定的小姑娘早就不在了。

芦屋道满在旁边接腔,“是你冒傻气,小时候说过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我小的时候还跟隔壁的小姑娘约好做一对夫妻呢。结果她嫁了三次,也没考虑我。小孩子说话就是戏言,童言无忌嘛。”

“是啊,就是一句戏言。”源初羽抬起眼看着梨子,嘴角轻轻挑起,“抱歉,是我想多了。回去就把玉鱼还你。”

源初羽说完这句话将脸扭向别处,试图阻挡自己泛红的眼睛。被宽大的袖子挡住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把掌心抠破都没觉得痛。

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跟妖怪融合。弱者就毫无道理。就像他现在,受着对方的恩惠,坐在温暖的船中。就算心里觉得委屈也没办法说出口。说出来就是无理取闹。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

是啊,他怎么就能当真呢?

真是傻透了。

……

次日,晴明再次提出去记忆峡谷。但是源初羽和芦屋道满都说不去。

一个说自己总是捡到动物的记忆,不是吃草的兔子,就是捉兔子的狐狸。看多了这种记忆实在是头疼。一个淡淡地说不想看了。

芦屋道满在梨子和晴明离开后,小声跟源初羽嘟囔,“发信号的珠子都捏碎了。主人怎么还没来啊?”

八俣正在谷底拿着根发光的树棍,不停地搅拌着记忆碎片。随着他的搅拌,周围的记忆碎片就像漩涡一样慢慢旋转着。

八俣正搅得欢快,冷不丁听到了走路的脚步声。

“唉,你妹妹又来了。”

“你还没弄完吗?”清水隼人问。

“哪那么容易啊,”八俣抱怨,“你没看这里多大吗?虽然大阵已经设好了,但是炼化这些碎片的速度太慢。不把碎片搅得更碎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完。你妹妹还总往这儿跑。”

清水隼人沉默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再去杉树上藏一藏。晚上你休息,我来搅碎片。”

“别了,还是我吧。”八俣这样说着,跃上了巨大的杉树顶,找了根粗壮的树枝,翘着二郎腿躺下。

“今天把幸运果吃了吧。”晴明说。

“吃了以后就能找到跟我有关的记忆吗?”梨子问。

“应该是这样。”晴明说,“但是这枚果子很小,幸运的时间也应该很短。我们得速度快一点寻找。”

梨子点点头,虽然增加了幸运值。但是由于记忆碎片太多,寻找难度很大。如果可以找到两枚,都算是绝对幸运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晴明封印的幸运果。她两根手指并拢,沿着封印球的中线慢慢划下。封印球立刻向两边刨开,露出了一枚枣子大小的鲜红果子。

果子放进嘴里,还没等她品出味道就消失了。

“什么味道?”晴明好奇地问。

“太快了,没尝到。”

晴明原本皱着的眉眼舒展开来,忍俊不禁地说,“我听说月读神的神国种植出来的东西都是泛着苦味的。看来这个果子的幸运已经开始奏效了。尝不到味道,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为什么月读神的神国种的东西都很苦呢?”梨子问。

“祂曾经因为误会杀死了五谷之神,”晴明说,“五谷之神死前给祂的诅咒就是种什么苦什么。”

“原来是这样。”梨子想象了一下,“神明会吃饭食吗?”

“会吃。但是并不赖以生存,就像我们吃零嘴那样。”

“那月读神岂不是连吃水果的机会都没有了?惠比寿大神还种了葡萄。”

“祂可以吃别人的。”

梨子一边跟晴明说着话一边走到峡谷前。

跟上一次一样,依旧是茨木背着她下去。悬浮在离碎片上方一寸的地方翻找。

“晴明大人,”梨子一边翻找一遍皱起眉,“你有没有觉得碎片比昨天看到的小了很多?”

“嗯,”晴明点点头,“确实小了很多。我刚才翻了一下,摸到一手碎渣。”

“记忆碎片还会自己碎吗?”梨子疑惑地说,“那我的记忆碎片是不是也碎了?如果碎了,我们就白来了。”

“不白来,”晴明说,“至少我们看到了源初羽的记忆。那块碎片非常有价值。它让我觉得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近吗?”梨子随手把手里捡起的记忆碎片扔掉。刚才那片是一个陌生女人结婚的记忆。

“这个也不是。”她又扔掉一片。为了快速寻找自己的记忆碎片,她每片只看一眼。

“咦?”

“怎么了?”晴明立刻抬起头问。

“这里,怎么有片红色的?”她捡起来的一刹那,瞳孔微微放大。脑海中出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是她的记忆。

“找到了吗?”晴明大步走过来。

“嗯,”她强行将自己抽离记忆,“找到了,就是这片红色的。”她递给晴明看。

“红色的?”晴明不解地接过来,“这不是银色的吗?所有的记忆碎片都这个颜色啊。”

“难道这就是幸运果带来的幸运?”梨子恍然大悟道,“在我眼中,只要是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就都是红色的。早知道我就不一片片看了。”

“是这样吗?”晴明惊奇地又看了几眼手中的碎片,随后他将碎片封印了起来。“不知道幸运果能维持多长时间,我们再找一找,拿回去看吧。”

梨子点点头转身去找碎片。这回她不一片片看了,直接大把地翻找,红色在银色里还是非常显眼的。在日落前,她又找到两片。

“嘶。”梨子轻轻皱眉,手指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口子。因为翻得太快被一片锋利的碎片划了一下,伤口上涌出一点血液。

“我觉得我的幸运结束了。”

晴明抽出一张治愈符,让微光洒在她的手指上,伤口立刻愈合。

“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天色暗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晴明说,“这座岛屿虽说暂时没看到凶猛的动物。但是能让时间经过并留下东西的地方,本身就不平常。”

梨子点点头,把找出来的记忆碎片交给晴明封印,离开了峡谷。

……

入夜时分,一道发着微光的结界将房间罩得严严实实。

晴明拿出梨子找到的第一个碎片,“我们先看这一个吧。”

两人同时握住碎片的一端。比起晴明是以旁观者的目光,梨子则直接被拉入了自己的记忆中。

意识越来越朦胧,但视野却异样地清晰。

漆黑的夜,月亮被云层遮得严实,连一个边角都露不出来。

她藏在箱笼中,鼻腔里涌进大股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和声音让黑暗中的少女,感官格外清晰。箱笼外,山精撕扯着寿司婆婆的身体,将血肉填进自己的嘴里,“嘎巴嘎巴”作响。

会死吧?一定会死的。人类怎么可能斗得过妖怪呢?

她绝望地将头埋下,眼角不断地渗出泪水。奶奶、村子里的大家,全都被妖怪吃掉了。都怪庄长。明明该撒豆驱鬼的节日,偏偏因为吝啬不给大家发驱鬼的豆子。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吧?

“哈,原来你在这里呀。”头顶的箱盖被一把掀开,昏暗的光线中出现一张丑陋的面孔。口水从怪物咧到耳根的嘴里滴落下来,掉在她的裙子上。“你好香啊,我闻到了不同于人类的味道。你的滋味应该相当不错。”

她慌忙把山精推开,手脚发软地从箱子里爬出来,腰间的本坪铃发出悦耳的响声。

“这里还有人啊,我以为都被吃干净了。”一个少年推开了嘎吱作响的门扉走了进来。一双厌世眼不耐烦地看着她和怪物。

少年的神情寡淡,五官轮廓利落分明,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难以靠近。

“救救我。”她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真是麻烦,”少年抽出一张符咒,“没想到学了这个东西以后,救人就成了我的义务了。”

“呀,该不会是阴阳师吧?”山精吃惊地睁大了眼,盯着对方手指里夹着的符纸。

“恰恰好正是阴阳师呢。”少年语调虽显得礼貌,但声音却冰冷无比。

山精听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它的眼珠连转,嘴硬着说,“就算是阴阳师又怎么样?我吃过的阴阳师,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它的话到此就划上了句点,一道光芒穿透了它的身体。

它以不自然的姿势倒了下来,惊愕地瞪大眼睛,就好像慢了几秒发现自己的死亡一样。接着它的身体被光芒燃成了一堆粉末。

“你是谁?”梨子仰起头看着自从站在门口,就没有挪动一步的少年问。背着光站着,火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橘色的轮廓。

“问我的名字啊,”少年懒洋洋地说挑起一双厌世眼,“我叫源初羽。”

画面再次变化,她坐在牛车里看着窗外,那里是贺茂忠行的家。一群阴阳师正从里面走出来。在这一群人中,就数源初羽最为显眼。

“等很久了吗?”源初羽跃上牛车。

“也没有很久。”

“今天老师讲的时间长了一点。你要去买符纸,我们去乌丸小路的那家买吧。”源初羽说。

牛车顺着平整的二条大道向前走,她望着窗外,手指轻轻摸着自己的本坪铃诺有所思。身旁源初羽正在讲学阴阳术发生的事。

“老师说我这次就可以试试参加中位阴阳师的考核。如果考核成功,我就是这个年龄里第一位获得中位资格的人了。”

梨子闻声扭过脸来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

车厢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源初羽轻轻地说,“等我获得初位,我就去请求父亲把婚约彻底定下来。”

“那件事啊,”她淡淡地说,“我其实并不在乎呢。您不必为了我跟赖光大人争执。”

源初羽紧紧抿着唇,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你还存着退婚的心对吗?”

梨子眼睛看着窗外,她原本是另一个时空的人,不知为何口袋里出现一只本坪铃。穿越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所以她是握着本坪铃出生的。家里人都十分高兴,认为本坪铃是神明的旨意。

她一直想参透本坪铃的秘密,直到她发现杀死妖怪,铃铛里的木牌就会慢慢变满。既然这就是木牌的秘密。

那么她很快就能知道木牌把她带来的目的。全部填满会发生什么呢?她现在满心只有这么一件事情。至于别的乱七八糟,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画满再次变化,漆黑的夜,隐约有微光从云层中透出来。

她站在一棵樟树下,不远处就是高高耸立的西关寺山门。在那里有个彻夜吹笛子的妖怪。她摸摸身上背的挎包,抽出一只剪纸小蛇。她微微吹鼓,纸蛇立刻变成了真蛇。

“帮我引出它来。”她轻声说。

小蛇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从地上快速地游走钻进了西关寺山门。

不大一会儿,一个拿着笛子的妖怪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它露着尖尖的牙齿,“原来是你啊?那位可以变出万物的巫女。平安京的妖怪都快被你杀的差不多了。看来从未伤害过人类,只躲在寺中吹笛的我,今晚也要变成你的猎物了?”

梨子轻轻笑了一下,娇俏美丽的脸庞就算是面临生死的妖怪见到,也忍不住微微一怔。

“妖怪都得死,没有好坏之分。对于我而言,你们不过就是一种养料罢了。”

“明白了,”妖怪小心地收好竹笛,“既然如此,就由我开始吧。”它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噌噌噌涨到几倍大。跟西关寺山门一样的高大。

“戳破你的肚皮会不会漏气呢?”少女身上的和服衣袂像是被风托了起来,身子也跟着飘浮到空中。

她从挎包里抽出一只剪纸吹鼓,随着呼呼的风声,妖怪的瞳孔猛地紧缩。那是一只巨大的龙。身上疙疙瘩瘩鼓起的鳞片像铁一样坚硬。

巨龙用覆着鳞片的翼端狠狠朝妖怪扫去,一时间狂风大作。妖怪好不容易才闪躲开来,一道黑影飞下,它的左臂被砍下,飞向空中。

妖怪凄厉的喊叫,认出来这个飞下来的黑影,就是少女的式神大天狗。

“不错,今天看起来能速战速决呢。”梨子轻轻笑着,抽出一张符纸。一瞬间,以为她为中心卷过了蓝色的细微波纹。波纹卷在握着手臂单膝跪地的妖怪身上,顷刻间就将它吞噬。

一道微光从妖怪身上飞进了少女的本坪铃中。在夜色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一切都被站在墙角的源初羽看入眼里。少年的身影一半落入灯光下,一半隐入夜色中。

“看到了吧,弱小的你如何追得上她的脚步?”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曾经帮助过你的母亲。是我让她变得强大。但是你父亲却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真是可惜。”

“难道不是因为你,我母亲才失去自我吗?”

“跟妖怪融合自然性格上会有一些变化。但是你还是你啊。我们只是共生的关系。两个人的力量加起来总比一个人的大啊。”

“你考虑一下吧。这样下去,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可能被她的狗子勾走了。你看到了吧?那个叫大天狗的少年忠心耿耿,而且有着不亚于你的美貌啊。”

梨子一直没有隐藏木牌散发的味道。虽然她也曾奇怪哪怕静静坐着也能引来妖怪。但是源源不断的妖怪简直就是在主动送人头。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这样没关系吗大人?”大天狗在协助她又干掉一个妖怪后说,“看上去是大人的锁在吸引这些妖怪来。”

“反正我们也需要妖怪来填补木牌,又想不到可以解决木牌香味的办法。要怎么办呢?”梨子满不在乎地翻着妖怪图册。上面大部分妖怪都被打上了红叉。这代表被她收割的意思。

“唔,还有谁呢?还剩半个蝌蚪。我需要一只大妖啊。”

大天狗皱着眉帮她想,目光瞥到了妖怪图册的封面,“大人,听说酒吞童子就在离平安京不远的大江山上。他是赫赫有名的鬼王。我们去收割他吧。”

“酒吞童子啊,”梨子有些犹豫,“听说他很厉害呢。而且手下妖怪很多。身边还有一个叫茨木童子,一个叫星熊童子的大妖的做辅助。最后别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

“大人的剪纸加上我,算起来我们也有千军万马了。可以一试。”大天狗说。

梨子看着封面上懒洋洋的少年点点头,“行吧,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占了这么久的封面。我喜欢的姑获鸟才应该被画在这里。”

窗外,院子里的紫藤花长势正旺,墙壁上爬满了紫藤花的藤蔓。沉甸甸的紫藤花串垂落而下,就像一垛瀑布。在“瀑布”的下方,细小的影子听完了对话,消无声息地从墙壁窜了出去。

三天后,大江山的妖怪站满了山涧。它们瞪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笑盈盈望着它们的少女和她的式神。

“啊,真是可恶。”茨木说,“怎么就突然就来找我们大江山的碴?平安京里的妖怪不够她杀吗?”

星熊童子笑眯眯地说,“长得很漂亮啊。我们大江山正好缺一个女主人。”

“滚。”酒吞冷冰冰地说,他眯起妖气四溢的红色眸子,打量着远处的少女。

许久,轻轻翘起嘴角,“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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