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氏的这句话说出口,薛宸只觉得内心莫名一松,重生以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一般,她对徐素娥有着莫名的惧意,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时常被她整治的有口不能言,被她用嫡母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就像是一只从小被人教训的狗,就算长大了多凶猛,可是依旧会惧怕那个小时候打压的它的人。

上一世她一败涂地,在徐素娥最脆弱的时期,她懵懂无知,错失了对抗她的机会,等到她明白一切的时候,徐素娥已经安全渡过了脆弱时期,手中紧紧捏住了她的命脉,成为一个她再也无法撼动的高山。

重来一世,她想一下子彻底解决,可是事与愿违。

留子去母的话是她故意说的,本来就没指望祖母和父亲会同意,这只是以退为进的一种方法,先提一个他们怎样都不会同意的要求,让他们去反驳,最后给出一个折中的结果。

徐素娥为薛云涛生了两个孩子,并且已经养到这么大,哪里就能彻底将她摆脱呢,饶是薛婉突然闯入,让她占得这个先机,从刚才父亲薛云涛的表现来看,其实他对徐素娥还是颇有情义的,如果她不闹这么一场,由着他们在暗地里操作,一年之后,徐素娥依旧能以嫡母的身份进入薛家,等到了那个时候,才是薛宸该头疼的了。

如今虽然依旧免不了徐素娥进门的后果,但是最起码让她从嫡母身份入门变成了妾侍身份入门,嫡母和妾侍的身份最起码差了一个太行山那么高,而嫡母可以管教嫡小姐,但是妾侍就没有那个能耐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薛宸并不想在这里多留,辞了宁氏与薛氏,便再不看薛云涛与薛婉一眼,兀自离开了这间主屋。

薛云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撇下了薛婉,就追了出去,在廊上喊住了薛宸。

薛宸停下脚步,但是却没有回头,只是静立等待薛云涛上前找她,薛云涛走到薛宸身边,见她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想起先前她在屋里那般咄咄逼人,又觉得他身为父亲,有义务管教于她,便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辰光,先前父亲在里面说话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也不该心怀恶毒,不管怎么说,婉儿也是你的妹妹,在他们姐弟这件事上,爹爹确实亏欠良多,他们从小生活在外面,一个月也难见到我一回,他们的娘是个好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对爹爹无怨无悔,之前怎么样就不说了,爹爹只想和你说,今后她们进了门,你不可再刁蛮,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仅多了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你是长姐,该要学会如何照顾弟弟妹妹,该要懂得维持一家人之间的和睦,知道吗?”

薛云涛说这些话的时候,薛宸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他说完之后,薛宸才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目不斜视的对薛云涛说道:

“爹,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是个好父亲。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连个好人都算不上。”

薛云涛眉头蹙起,正要发怒,只听薛宸又开口说道:

“不要急着否认我的话。你说我心怀恶毒,不懂维持家庭和睦,可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家有嫡妻却豢养外室,容外室生下一子一女,嫡妻尸骨未寒,就纵容私生女上府大闹认亲,丢尽了薛家颜面,今日来府贺寿的,大多是祖父与父亲的同僚,今日之事早就获得大家关注,所以你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法就变得尤其重要,大家都在等着看薛大人你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说留子去母,有什么不对,留下的是爹爹的血脉,去掉的是注定会让爹爹蒙羞的女人,不过既然祖母和父亲都不愿做的那般绝情,那我也只好妥协,答应让她进门做妾,这样的委曲求全,爹爹你还要我怎么样?”

说到这里,薛宸看着薛云涛的眼中已经有了血丝和热泪,薛云涛看着女儿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素来耳根子软,吃软不吃硬,只要对方说一些软话,他就能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何况,他虽然先前责怪薛宸,可是听她这么一解释,又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起今日在宴席之上,同僚们那好奇的眼神,他这才猛然惊醒,是啊,经过薛婉这么一闹,这件事已经变成众所周知了,他就算有心将徐素娥娶进门做嫡妻,只怕这一世都做不到了,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女儿还能处处替他着想,实在是难得的。

薛宸见薛云涛表情起了变化,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开口继续说道:

“更何况,爹爹你说你对他们有所亏欠,可是说到底,这些亏欠并不是我和母亲债,你想要维持家庭和睦,这一点不用你说,我身为嫡长女也会做到,父亲想对他们好,那便对他们好,我不会阻止,但是在那同时,也请父亲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女儿,并且是你和发妻唯一的女儿。”

说完这些话之后,薛宸便不等薛云涛反应过来,转过身去,进退有度的挺直了背脊,端庄典雅的走下了回廊,独留薛云涛立在当场。

他这个人做事做官都可以,唯独对家事的处理很是犹豫,他太重感情,往往被一些细致的感情绊住脚步,以至于影响了正常理智的判断,辰光说的对,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为他自己。

是他亏欠了一双儿女,亏欠了徐素娥,同时也亏欠了卢氏和辰光,他就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为此深恶痛绝。

薛氏扶着宁氏往寝室走去,鹅卵石铺就而成的小径旁兰草芬芳,看着十分雅致清幽。

经过一座八角飞檐的凉亭,薛氏指了指亭子,便扶着宁氏过去,让跟随之人在亭子外头伺候。

宁氏看了一眼薛氏,终于忍不住对薛氏说道:

“你不是一直也不喜欢卢氏这个嫂子吗?怎么今日倒是对宸姐儿刮目相看了?”

宁氏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的心思差不多,也不希望家里出一个商户之女,奈何祖上积下的缘分,没法子只好娶回来,可娶回来并不代表她们就能真的接受。

薛氏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了宁氏在她耳旁说道:

“母亲以为,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宁氏见她有话说,遂配合摇头,就见薛氏勾了勾唇角,而后又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我若是全然告诉了母亲,母亲定也会赞我做的对,咱们家这个宸姐儿可不是个普通角色。”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薛氏就把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宁氏,包括薛婉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前厅认爹,就在事发之后,她就派人去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全都调查了一遍,府里的人也问过,这才全部明白过来。

宁氏听完这些,也是大惊失色,对宁氏问道:

“你是说,今日婉儿会突然跑来找大爷,是受人威胁挑唆,而这个威胁挑唆的人,是宸姐儿?”

薛氏点头:“是。并且这件事做的算是滴水不漏了,要不是我找到了那个给张家小姐递话的小丫鬟,根本没人会发现,这背后之人竟然是宸姐儿。”

宁氏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半晌才眯眼说了一句:“如此,宸姐儿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些,徐氏的事情想必她早就知道,也认得薛婉其人,这回若不是你寻对了人,这件事咱们就彻底被蒙在鼓里了。”

薛氏却勾起了唇,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怕还是宸姐儿故意要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去寻的。若非如此,她大可事前便与张家小姐说明白,何必在事成之后,又多此一举派个丫鬟去知会张家小姐速速回府去呢?”

也真是因为这个小丫鬟被薛氏的人撞见,这才发现了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了上去。

“可她为什么要给咱们留下这么个线索呢?”这是宁氏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宸姐儿既然有这样的心思,那又何必画蛇添足,让人发现呢?难道就是想在她们面前显示显示自己的手段吗?这可不是一个理智的人会做的事情。

薛氏的目光落在了亭子旁那株开的正艳的一株魏紫茶花上,勾起了唇角,说道:

“只怕她就是想用这件事情,向咱们投诚吧。”

宁氏看着薛氏,好半晌没说话,薛氏站起身来,走到那株茶花旁,以指腹托起那不甚娇羞的花瓣,颇感欣慰的说道:

“娘你不是一直嫌弃大嫂出身商家,没有大家闺秀,世家千金的魄力吗?没想到她竟然教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来,依我看,宸姐儿身上的气度,未必就比那些世家千金要差,这样有心思,有手腕,又懂得进退的嫡长女,才是咱们薛家该有的。”

宁氏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薛氏见她如此,又随即加了一句:

“娘若是想要一个嫡子继承薛家,今后大可以让大哥再娶一个嫂子回来做嫡妻,大哥正值青年,前程似锦,娘还担心今后没有孙子可抱吗?倒是这个时候,家里若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嫡小姐,那才是贻笑大方的事。您原来说徐素娥是个知书达理的,以为她教出来的女儿会有多出色,可如今看来,跟咱们宸姐儿相比,就不知差了多少,您说过,将来等徐素娥进了门,您再在两个闺女中挑一个出色来,如今我看也不必挑了,薛家要拿出手的嫡长小姐,就是宸姐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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