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8日,星期五,下午6:25

安德莉亚到达新闻中心的时候,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并不只是因为这里的温度,而是因为她刚出门就想起记者证忘在旅馆,只好对那个呆头呆脑的出租司机大喊让他调头。街道上交通拥挤,几乎没办法回去。她的粗心大意几乎是致命的:本来她提早一个钟头就出发,希望早点儿到,那么她就有机会和梵蒂冈的新闻发布人约奎·鲍瑟说几句话。关于罗巴亚枢机“人间蒸发”的问题就可以问问。现在,她的计划由于粗心完全泡汤。

新闻发布室和大会堂连着,那个大会堂就是约翰·保罗二世当教宗的时候建的,非常现代化,有六千多个座位,在星期三这里就人满为患,因为那是教宗布道的日子。新闻发布室的门直接通到大街上,旁边就是罗马教廷。

新闻室自己的大厅可以容下185人。安德莉亚本来以为自己如果提前15分钟到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座位,但很显然这里超过300位的记者都有和她一样的想法。屋子里早已人满为患。为了报道上午教宗的葬礼和新教宗的选举,有90多个国家超过3420个正规新闻媒体都来到这里。今天早上有超过两万人,大多数是天主教徒,从他们舒适的家中来到这里,向已故教宗告别。

我现在也在这儿,安德莉亚想,我,安德莉亚·奥蒂罗,如果被新闻学校的那个教授看到,他一定大跌眼镜!

好吧,她会待在新闻发布中心,等着发布如何选举的新闻,但是这里没有座位。安德莉亚靠在入口处的墙上,这里是唯一出入的地方,那么如果鲍瑟来了,她就可以联系上。

她镇静地看着采访笔记,那是关于这位新闻发布人的。此人是一名医生,后来改行当了记者,是天主教主业会成员,出生于西班牙的卡塔基纳。根据这些报告,他是一个极端严肃的人,就像一条冷血的鱼。他快70岁了,从一个非官方的消息来源,安德莉亚知道他是梵蒂冈最有权力的人之一。这些年里他知道该从约翰·保罗二世的嘴里得到什么信息,然后再发布给公众。如果他觉得有些是秘密,那么就永远是秘密。在鲍瑟这里不可能泄露给第二个人。他的简历非常引人注目,安德莉亚看着他获得的一长串奖励和奖章,比如骑士勋章、王子奖章、圣十字架主业会成员等等。他获得的成就两页纸都写不完,每一行都是一个不同的奖赏。他看上去像一个很难咬得动的家伙。

但是我的牙口好,该死!安德莉亚因为陷入沉思,没注意到新闻大厅忽然一阵骚动。

先是一个响动,就像第一滴雨点儿落下,然后是三四个响声,忽然间就暴雨般的电话铃声铺天盖地,刺耳地乱成一片。

很多手机似乎同时都打开了。这种噪音持续了大约40秒的时间,记者们的手一边敲打着电脑键盘,一边拿着手机,脑袋歪成一个角度,人们开始大声抱怨。

“好了,各位,我们的电话都占线了,还有15分钟,我们没有时间编辑新闻。”

安德莉亚听到一个人在她前面不远处用西班牙语说着,她用胳膊肘给自己开路,来到那个女记者身边,那位记者皮肤棕色,线条优美。她的口音让安德莉亚猜测她是来自墨西哥。

“你好!我叫安德莉亚,是西班牙《全球邮报》的,听着,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所有这些手机都同时响起来啊?”

“这是梵蒂冈新闻办发出的消息。如果他们有重要信息,就给我们发出信息。这是最新科技措施,让我们保持收到最新信息的最佳方式。但如果我们都在一个地方,那声音就很讨厌。刚才的消息是说鲍瑟可能会晚到一会儿。”

安德莉亚很兴奋,从这上千个记者中得到消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告诉我你还没有更新你的手机吧?”墨西哥记者看着安德莉亚,就像她头上戴着的假发歪了。

“啊,还没有,没人告诉我这个。”

“哦,亲爱的,你看到那边那个女孩了吗?”

“那个金头发的?”

“不是,那个灰色上衣,手里拿着文件夹的。你去找她告诉她你要加入手机服务。那么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会把你放入数据库了。”

安德莉亚照着她的话做了。她走过去找到那个女孩子,用她知道的所有意大利语表达了她的意思,女孩子把她的记者证要过去然后把她的手机号输入电子备忘录。

“你现在和我们的总数据库连上了。”女孩对现代高科技非常在行,但是她的微笑是一种职业式的。“大约15分钟后你会得到升级服务。我需要你在这个表格上签字,确认我们可以给你发布消息。”

安德莉亚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女孩从文件夹抽出的一页纸下面,她快速扫了一眼上面写的,然后谢了女孩。

安德莉亚回到刚才站的地方想再多读些关于鲍瑟的事情,刚过了一会儿,有人说他马上要到。安德莉亚盯着大门,但是这个西班牙人却从后台一个隐藏的小门溜进来。他现在已经爬到台子上。他假装在安静地整理他的笔记,其实是为了给那些摄影师留出时间来拍照,也让记者们都可以坐下来。

安德莉亚诅咒着自己的命运,然后又用胳膊肘捅开一条路走到前面,但离大台子还是有一定距离,在那里这位梵蒂冈发言人站在讲台后面。安德莉亚不得不推着前面的人过去,现在每个人都坐下了,安德莉亚尽量往前走靠近鲍瑟站的地方。

“鲍瑟先生,我是《全球邮报》日报记者安德莉亚·奥蒂罗,我这个星期一直想联系您可是总联系不上……”

“等一会儿。”发言人几乎根本没看她一眼。

“但是鲍瑟先生,你不了解,我要和你证实一些事情……”

“小姐,我已经说了,等一会儿,我们要开始了。”

安德莉亚很生气,他根本不看她一眼,实在太无礼了。她已经习惯只要她看男人一眼他们就会听她的,她想要什么他们就会为她做什么。

“但是现在,我提醒你我是代表一家很重要的西班牙报纸。”她想告诉鲍瑟自己可是来自西班牙一家大媒体,可是仍不奏效。鲍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你叫什么?”

“安德莉亚·奥蒂罗。”

“哪家报纸?”

“全球邮报。”

“帕洛玛呢?”

帕洛玛就是平时做梵蒂冈新闻的记者。她本来计划到西班牙几天然后飞往意大利,在来之前很不幸摔断了腿。结果这个机会就到了安德莉亚手里,此时鲍瑟问起她,对安德莉亚来说,实在太不合适。

“她来不了了,她出了问题。”

鲍瑟皱起眉毛,这表情只有圣十字架主业社团长期成员才会做。安德莉亚警觉起来,她不由得后退一步。

“小姐,请看看你后面的人。”鲍瑟说,指着后面的座位,“这些是你的同行,他们来自,BBC,路透社,还有几百个新闻媒体单位。有些是在你出生前就和梵蒂冈是很好的朋友了,他们都在等着这次的新闻发布会。现在请你帮忙,坐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安德莉亚转过身,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前几排坐着的几名记者笑起来,有几个确实看上去很老,就像意大利雕塑家贝尔尼尼的大理石雕塑。当安德莉亚向后挤,想回到后面她放电脑的地方时,她听到鲍瑟在前排用意大利语和那几个老家伙说笑话。他们大笑起来,她听得很清楚,也毫不怀疑他们在说自己。很多人回过头来看她,安德莉亚的脸红到耳朵根。她低着头,胳膊使劲伸着,从狭窄的走廊挤到门口,觉得自己好像在人的海洋里游泳。她终于来到刚才站的地方,几乎忘了拿起她的电脑,就径直向大门冲去。刚才记录她信息的女子走过来把手放在安德莉亚胳膊上。

“请记住,如果你走出这间屋子,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前就不允许再回来了。门已经锁上了,这是规矩。”

就像戏院,安德莉亚想,跟戏院一样。

她甩开女子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出去。门在她后面关闭,虽然声音很大,但也不能消减刚才她受到的侮辱。现在她来到外面,感觉稍微好些。她需要抽烟,马上,但是她找遍自己所有口袋,只翻到一包薄荷糖。有了尼古丁她才能得到安慰。

“这时候放弃真不是时候啊。”

她打开薄荷糖,抓了三颗放进嘴里。味道不怎么样,像呕吐的味道,但是至少它们让她的嘴不闲着。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谁管呢。

这一幕安德莉亚以后总是想起来。她会记着在那个走廊,靠着石头大门,试图安慰自己,同时她也在骂自己怎么这么笨,像个孩子似的在众人面前出丑。

但这些都不是她常想起这件事的原因。她时常想起此事,是因为她发现了那件可怕的事,几乎让她丧命;也正因为此事,让她和一个男人最终联系起来,这个男人将会改变她的生活。那个男人让安德莉亚想跑去表示感谢,因为幸亏她在这里等着嘴里的薄荷糖融化并使自己平静下来,而没有立即走开。一颗薄荷糖融化要多长时间?当然不会太久,但对安德莉亚来说就像是永远。现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期望能立刻回到旅馆然后躺到床上去。她强迫自己留在原地,那是因为她不愿自己像条丧家犬似的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撤退。

这三颗薄荷糖将要改变她的一生,而且也很可能是西方世界的历史。只要是在正确的时间站在正确的位置。

嘴巴里的糖只剩下一点儿渣儿了,已经碰到牙床。就在这时,一个送信的人走过来。他穿着明亮的橘黄色制服,戴着棒球帽,肩膀上有一个大包裹。他显得很匆忙,看见安德莉亚,就冲她走过来。

“对不起,这里是不是开新闻发布会的地方?”

“是。”

“我有一份紧急邮件给下面的人:的迈克·威廉,德国RTL电视台的贝·汉·歌德……”

安德莉亚打断他,语气中带着怨气。

“伙计,悠着点,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了,你得在这里等一个小时。”

送信人看着她似乎在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幻境。

“不可能,他们告诉我说……”

安德莉亚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恶意的满足。

“你知道,这是规矩。”

送信人用手遮住脸,他非常绝望。

“您不懂,太太,这个月我已经错过几次投递时间了。这些特快必须在一个小时内送交收信人,否则他们不付钱。这里有10封信,每个30欧元。我送晚了,我们公司就会失去梵蒂冈这条线,他们会把我踢出去的,肯定!”

安德莉亚心软了,她不是个坏人。有时冲动,做事情不经过大脑,而且还善变。有时候她用谎言和运气达到目的。但是她是一个好人。她看着送信人,书包上有他的身份证,她看到他的名字。这是安德莉亚的过人之处:她总能记住别人的名字。

“听着,古塞,对不起。但是即使你想也打不开这扇门,除非从里面打开。你自己看看,这里没有锁也没有门把手。”

送信人的手臂放在工作服里交叉着,他对着空气嘟哝着,很是绝望。他在想办法。忽然他盯着安德莉亚,安德莉亚看着他的样子,肯定这个家伙盯着自己的胸看了几眼,自从青春期后安德莉亚就有这种被盯的经历了,她早已习以为常了。但是她发现这个送信人现在的目光停在了她挂在胸前的记者证上。

“好,我明白了。我把这些邮件交给你,我就完成任务了。”

安德莉亚的身份证上有梵蒂冈的盾牌徽标,送信人一定认为她在这里工作。

“你听我说,古塞。”

“别叫我古塞,叫我贝博。”送信人说,掏着身上的书包。

“贝博,我实在不能……”

“你看,请你帮我个忙吧,不用担心签字,我来签。每个签字我都写斜几笔,我就完事了。你只要答应我这门一打开你就帮我交给他们。”

“可是……”

贝博手里已经拿着那10封信了。

“每封信上都写着记者的名字,发信人肯定他们都在里面。所以不用担心。OK?我得走了,我还有一封信要送,那是在梵蒂冈警局的,还有一个是拉马莫拉街,再见,谢谢!”

安德莉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个疯癫的送信人已经转身跑走了。

安德莉亚站在那儿,看着这些信封,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信是给世界上最著名的十家媒体的,安德莉亚认识其中四家,知道至少其中两家就在会议室里面。

信封比一般信封小一半,所有的除了地址不同其他都一样。由于职业敏感安德莉亚产生了好奇,突然她心里的警钟敲了起来,她看到每封信上都有同一个名字,在左上角,是手写体:

特快,请立即打开。

安德莉亚的道德观持续了五秒

钟,就被她的薄荷糖融化了。她看看周围,街上没人,没人可以见证她偷盗邮件。她随意挑出一封打开,尽量不破坏信封原样。

“只是好奇而已。”

信封里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张Blusens牌子的光盘,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和信封上同样的字。另外一个是一张便条,写的是英文:

这张光盘里的内容非常重要。这会是今年最大的新闻,甚至是本世纪最大的新闻。有人会尽量掩盖,在他们阻止你发表新闻之前,尽早看看这张碟子。

维克多·卡洛斯基

安德莉亚不禁想这肯定是个玩笑,但是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把手提电脑从包里拿出来,打开,把光盘放进去。她用她知道的语言——西班牙语、英语和糟糕的意大利语诅咒着她的电脑操作系统的说明书。最后电脑终于启动了,她发现光盘是一个电影。

40秒后,安德莉亚就被电影吓得半死,冲出去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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